我从上海回到南方来,第一个我觉得愉快的印象,是贵报的猛进,当然,我们希望“生活”由大众来推进到最高的阶段。所以,我也很想给贵刊写一些稿子,现在想先谈谈我所亲历的关于学生救亡运动的缺点,希望你指教。
这里所说的情形是指我在的这个中学,但其他的中学,在救亡运动中,还是推这个中学做中学校的领袖。在半年前,这中学的一千多个学生在严重的国难底下,如汹涌的涛水一样的汜滥着,由这个中学的救亡运动而增强了全市的救亡运动,这是无论如何都保留着学生界的光荣的。而过去的最有能力的六七个学生,是主持全校的学生运动的人物,这些都是属于有学问成绩的,所以很能够号召一般低级的同学,就是得到群众的信仰,所以大有一动即发的可能性,虽然没有达到严密的组织的程度,但是已使学校当局无法应付。后来,这些进步的领袖人物被学校当局逼走,进步的领袖人物一走,继之而起的人又没有号召力,所得的结果就大大的逊色了。
这里,我愿意略略地把半年来这中学的救亡运动的缺点写出来。
(一)领袖人物的学识不够——在过去,还有几个是有学问的领袖人物,所以得到一般群众的信仰,现在,起而继之者却是平日学业不好的球员之类。本来这并非问题,而成问题的是这些出来做领袖的学生的行动过于神秘,不作公开讨论,而自愿与有学业的同学隔膜。不但如此,因为自己找一条孤立的路而致同学不满,所以,这些自认为领袖人物者又指不参与合作者为汉奸,势必致学生运动濒于破裂。不过,所幸者,同学们多有为救国而牺牲的精神,在紧张时亦抛弃成见而成为一种伟大运动。
(二)不了解联合战线——领袖人物既无基底的训练,对救亡的理论也没有什么研究,而却以领袖欲破坏救亡的前途。他们不敢公开反对联合阵线的方策,而却以个人的意见,党派的成见,以至发生种种的隔膜。
(三)不应以明显的党派作为号召。一些救亡分子亦有参加市上的联合救亡运动,但一切行动犯了关门主义的流弊,以致失去同学的信仰。以为此类分子另有色彩,不足信仰。他们忽略了联合战线的策略,以致一切行为及政策,都带有秘密性,这是最大的错误。
(四)没有组织——领袖人物没有建立巩固的组织,事实上是这样,一般群众还是缺少理智的,偏于感情的,做领袖者不造成个广大的组织,以致分散力量。
(五)领袖人物胆力不够——凡做救亡运动者,第一要训练成为一个勇敢的先锋,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也不应该害怕,显然,在这儿的救亡运动中有这个毛病。
(六)不应以反对会考为号召策略——这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会考虽对救亡运动有阻碍,而这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普通人所知道的生活,我们在救亡运动中,不应去做过分的要求,也不应使破坏救亡运动者有所藉口,因为,真正的救亡运动不是在于会考不会考,这会考问题不过是社会问题下的小问题,因为救亡领袖是球员及平日学业成绩低劣者,如提出这口号,不过使人藉口说是“自私”,而有破坏民众心理的可能性。
(季峰六月廿日,广州。)
季峰先生注重“正确的自我批评”,这个态度是非常对的。我们所以能在实践中学习,用实践来了解理论,用实践来充实理论,都全靠“正确的自我批评”。
季峰先生所提出的六点,都和“领袖人物”结不解缘。我们以为学生的领袖是从学生里面产生出来的,他的重要任务是能代表学生群众的真正意志,用他的比较优越的学识经验和能力,领导着群众向着共同的目标迈进。倘若他不能代表学生群众的真正意志,或没有比较优越的学识经验和能力来执行他的任务,便失却他的领袖效能,学生群众应该另选一个可以胜任的来代替他。在季峰先生所指的那个学校里,学生领袖是用怎样的手续产生出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依普通的情形说,大概都是由学生群众选举出来的。当然,在选举的手续里面,还有御用的选举和真正能表示学生群众公意的选举之区别。倘若有前者的不幸现象,却也无须失望,因为无论何种运动,都是在种种矛盾中进展着,我们原来就要准备着和种种困难抗斗。想法克服种种困难。克服困难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运用广大的群众制裁力(在一个学校里便是包括最大多数的同学),突出分化和捣乱分子的重围。
领袖的最大的任务是要能根据群众的真正意志,领导群众共同努力。任何运动都不是几个光干的领袖所能包办成功的;脱离了群众的光干,根本已失掉领袖的资格。领袖是要和领导的群众共同干的。季峰先生所说的领袖,显然是已脱离了群众的领袖,也就是不成其为领袖了!“不足信任”的领袖,只有改换之一法。也许季峰先生要觉得以前的进步的领袖人物既被“逼走”。余下来的都没有号召力,似乎“继之而起的”没有人了,怎样能“改换”呢?关于这件事,我们有几点要贡献:(一)我们不要把领袖看得过于超越他所领导的群众。我们在上面不是说过了吗?领袖须能代表群众的真正意志,须和群众共同努力。换句话说,领袖也是群众的一分子,不是高高在上的什么上帝,他的认识比群众清楚些,他的能力比群众大些,他的英勇敏锐比群众多些,但他并不是什么超人。季峰先生说他们现在所有的学生领袖只是“平日学业不好的球员之类”,我们不相信季峰先生的全校同学里面都是“平日学业不好的球员之类”。倘若是这样,那末他们对于现有的领袖也不会发生什么不满,也不会不信任,因为反正大家都是“平日学业不好的球员之类”!但据季峰先生说,“同学们多有为救国而牺牲的精神”,可见在全体同学里面不是绝对选不出继起的领袖。(二)领袖的产生不是好像突然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艰苦斗争中培养出来的,所以我们不能希望凭空有个完完全全的领袖出现,只要在许多“有为救国牺牲的精神”的同学里选出比较有能力和勇气的同学,让他尝试尝试,盘根错节,乃见真才,只要他经过相当的斗争时期,有相当的工作训练,他的领导的力量,可以从实践中进步的。当然,已培养好的领袖,一旦被“逼走”,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但是除非“前进的领袖”有回校主持的可能,徒然着急地无济于事,还是从速设法选出较好的代替人物罢。
关于会考。季峰先生认为“不应以反对会考为号召策略”,这在原则上是对的,因为救亡运动应该以救亡为号召,当然不应该以反对会考为号召。但是我们说不该以会考为号召,却不是说赞成会考,这却也有弄清楚的必要。会考是沿袭科举的恶习,流弊很多,我们是应该反对的。但反对会考和反对考试又当分别清楚,不可混为一谈,我们以为学生可以赞成平日的考试,使教师对于学生平日的成绩有适当的纪录,作为督促学生进修的根据,不必以会考临时的成绩作判定学业优劣的标准。这样只是反对沿袭科举恶习的会试,而不是反对平日考察学业的考试,便不致犯着“自私”的毛病,也不致破坏群众的心理,在“平日学业不好的球员之类”的同学们,对于平日考察学业的考试,也要感觉头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