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全国不过一万五千余英方里,人口约四百万,这个小国的风景秀美绝伦,人民都衣冠整洁,似乎都能安居乐业,处处令人歆羡,但近数年来也不能不受到世界经济恐慌的影响,失业问题虽不及他国的严重,但也很足以使当道者苦于处置了。瑞士的工业出产品,以表为大宗,但自世界不景气以来,瑞士法郎价值又高,国外贸易不免大受打击,因此表厂有不得不停办的,就是规模较大,维持能力较厚的大厂,也不得不减少工人,有的竟减少一半,所以失业工人尤以表业为多。各邦(瑞士的每一联邦,他们称为“Canton”)对于失业工人的救济办法虽非完全一致,大概每人每月可领失业救济费一百法郎左右。(瑞士法郎约合华币八角,等于华币八十圆了。)领失业救济费的不许娱乐,例如在戏院中查出,即须受罚。这种消极的支持办法,数量一天一天地加多,便是一个难题了。此外瑞士既是“世界公园”,公园是要靠有人来游的,然后才有相当的收入。瑞士因是各国人士喜游的胜地,所以旅馆业特别发达。我们游意大利,觉得有三多:教堂多,喷水池多,叫化子多。瑞士至少也有四多:湖多,山多,旅馆多,菜馆多。无论穷乡僻壤,Hotel(旅馆)和Restaurent(菜馆)两个字的招牌随处可以见到,所以瑞士其实也可以称为“旅馆国”,他们有旅馆专门学校,听说别国要开讲究的旅馆的,往往从瑞士特聘“旅馆专家”去设计或主持,其声价可以想见。但自世界经济恐慌以来,各国到瑞士的游客因而大大地减少,虽有“专家”,无可奈何,关门大吉的旅馆也不在少数。
瑞士人对中国人的态度,在表面上,比起别国来还算好,但在心里如何,有一件事实可以表示大概:有位朋友自德国到意大利,经过瑞士,在火车上遇着一位瑞士商人,和他谈起天来。他问中国和日本的问题现在怎样了?还在打吗?某君说在表面上是不打了。他说日本既已得到了满洲,当然用不着再打了。某君说中国并未答应日本。他笑着说日本在实际上既得到,中国不抵抗,何必得到中国口头上的答应?他又接着说:日本人口繁盛,势不得不如此。某君说中国人也不少,如以此为理由而掠夺他国土地,于理讲得去吗?他回答说:像日本那样的民族应该让他们繁盛扩充起来,像中国这样的民族,越少越好,至于理由恕我不便奉告了。他的意思显然是说中国是劣等民族,还是减少或甚至消灭了爽快!某君听了大气,和他大辩了一番,结果不欢而散。
这个瑞士人的心理至少有两个要素:一是崇拜强权;二是老实把中国看作劣等民族,活该受人侮辱蹂躏!其实这不仅是这个瑞士人的心理,据记者出国后所听到国外侨胞的诉说,尽可说是欧洲一般人的普通心理,不过不便在嘴上明说罢了。我常于深夜独自静默着哀痛,聪明才智并不逊于他国人的中国人,何以就独忍受这样的侮辱和蹂躏!
在瑞士的中国留学生从前有六十几人,现在只有二十几人,此外便是来来往往的中国青田籍的小贩约百余人,替中国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瑞士对于外来的小贩原发两种执照。一种是货样执照,每年只须纳费二百法郎,但不能直接售货,只能示买户以货样,有要买的,再回去将货物由邮局寄出,价值由邮局代收。还有一种是直接售货的执照,那就可以直接售卖货物,可是每月就须纳费数百法郎。因此青田小贩只领货样执照,却私下偷售货物。被警察查出后,第一次罚款,第二次驱逐出境,将护照没收,但青田小贩往往能改名换姓,假造新护照卷土重来,又被查出,尝了铁窗风味若干时后再被驱逐,惟瑞士警察当局觉得防不胜防,特定新例,须盖手印。外人对盖手印看得很重,只施于强盗一类的重犯,视为很大的耻辱,但做了中国人有什么话说,要盖便盖就是了!
关于海外青田人的可怜,还有一件事可附记在这里。据一位在德国海得堡城(Heidelberg)留学的朋友谈起,说去年耶稣圣诞节时候,该城有个中国青田小贩演了一幕悲喜剧。他在电车上放着一只箱子在进口处有碍交通,售票人叫他拿开——他不懂德语,置之不理,售票人强他下车,他虽不懂德语,但骂人的德语却学会了几句,下车时便对售票人骂了一句“你是德国的猪猡!”售票人听了不答应,下来和他办交涉,德人围着看的越来越多,其中有一个很气愤地质问这小贩,说骂人就骂人,何以要加上“德国”一字?他仍听不懂,只看见许多德国人围着,便索性破口大骂了句“德国人都是猪猡!”结果大家不答应他,把他捉将官里去,坐了六个月的监牢,但他始终莫名其妙!
(廿二,八,廿八,下午,记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