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我所欲也,电影亦我所欲也,二者常可得兼,这倒是我自己的一件幸事。依区区的经验,看书和看电影很有可以比较的地方:
我们在看电影之前,往往先要看看报上各家影戏院的广告,但是有时广告上的戏目虽很动人,你真的跑去一看,却“呒啥好看”,甚至“一塌糊涂”,高兴而往,败兴而返,于是乎颇觉得报上的广告靠不住。在下大概只于星期日下午有暇看看电影,星期日西文报纸有电影特刊,对各片内容都有较详的说明,我其先也作为参考,但他们因广告营业关系,对各戏院不得不敷衍,篇篇说明都是说好,一律的都好,便寻不出好坏的真相来,也没有什么信用。犹之乎一个朋友,你和他商量事情,你这样他说好,你那样他也说好,唯唯诺诺无所不好,这样便是一位等于没有脑子的朋友,于你是丝毫没有益处的。于是我只有另辟途径,寻出比较可恃的两法:一是认定几个可看的“明星”,是我所信任的某某几个明星主演的,大概总不至如何使我失望;二是有些欣赏程度大概相同而说话又靠得住的朋友先去看过,对我说很可以看看,我知道他尝试过了,便放心去看,大概也不至上当,因为要上当的已经被他捷足先上了,我便可以不必再蹈覆辙。(以上所说是指美国影片,国产电影至今引不起我的兴趣。)
讲到看书,也有相类的地方。有的时候,广告上所公布的书名未尝不引起我们购买之心,尤其是大擂大鼓的登大广告,某名人题签啊,某要人作序啊,说得天花乱坠,更易动人,你真的去买一本看看,也许内容大糟而特糟,你虽大呼晦气,但是腰包却已经挖过了。你要先看看各报上的书评吗?往往就是坏的也都是好的,也令人无从捉摸,因为有许多是应酬书业机关或著作人的。(《新月》月刊里的《书报春秋》却是有声有色,是一个例外,但是每期因限于篇幅,批评的本数当然还不够满足我们的“读书欲”。)西文的书籍,就是一本很寻常的教科书,你在序文里就可以看出,大都经过好几位有学问的人的校阅,校订,或指正的,著者特于序末志谢,可见他们对于读者很负责任。我国的著作大家好像个个都是大好老,大都是很能独立的著述,用不着请教人的,横竖倒霉的是读者,你买的时候他的大著总已印好出版,只要能出版发售,什么事他都可以不管了。至于翻译的作品,妙的更多,译者对于原书似乎可以不必有彻底的了解,对于这门学术似乎更不必有过深切的研究,只须拿起笔,翻开字典,逐句的呆译下去,看了就译,译了就印,印了就卖,卖了就令读者倒霉!所以像我这样经不起白挖腰包任意挥霍的读者也只得用看电影的方法:认定几个比较可靠的著作者(倒不一定是名人),或常请教可靠的朋友介绍介绍。
当然,出了一个新脚色,无论是明星,或是译著家,有时我也要作初次的尝试,但如果尝试一次上了当,以后便不敢再请教。这样看来,以著述问世的人,不对读者负责似乎是仅害了读者,其实还是害了自己,因为他好像一与世人见面,就把自己嘴巴乱打了一阵,将来的信用一毁无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