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上段论到一位因职务关系而送掉一条性命的新闻记者(刘君平日为人如何,我这个脑袋暂得保全的记者虽不深悉,但他此次丧身,既为“副刊”文字遭殃,无论有无其他陷害的内幕,他总可算是因职务而牺牲了),连想到关于新闻记者方面,还有一些意思可提出来谈谈。
前几天报上载着一个电讯,据说“波斯京城《古希士报》总主笔,日前以波斯王将其侍卫大臣某免职,特致电于波斯王,称贺其处置之得宜,满拟得王之嘉许,不意波王得电后,大为震怒,以一区区报馆主笔竟敢与一国君主谈论国事,遂罚彼为宫前清道夫云”。以报馆总主笔罚充宫前清道夫,这位“波王”也许是善于提倡“幽默”的一位人物。虽则那位“总主笔”“满拟得王之嘉许”,一肚子怀着不高明的念头,辱不足恤,但是“以一区区报馆主笔竟敢与一国君主谈论国事”一句话,却颇足以代表一般所谓统治者的心理。他们以为只须新闻记者能受操纵,能驯伏如绵羊,便可水波不兴,清风徐来,多么舒服。其实新闻纸上的议论,不过是社会心理的一种反映,它的力量就在乎能代表当前大众的意志和要求。社会何以有如此这般的心理?大众何以有如此这般的意志和要求?这后面的原因如不寻觅出来,作根本的解决,尽管把全国的言论都变成千篇一律的应声虫,“水波不兴”的下面必将有狂澜怒涛奔临,“清风徐来”的后面必将有暴风疾雨到来!
固然,各种事业有光明的方面,往往难免也有黑暗的方面,如上面所引的“满拟得王之嘉许”的那位总主笔,便是咎由自取。不过报纸的权威并非出于主笔自身的魔术,乃全在能代表大众的意志和要求,脱离大众立场而图私利的报纸,即等于自杀报纸所以能得到权威的唯一生命,那便不打而自倒了。
据北平电讯所述,“溥仪在长春为三层奴隶,百事须秉承郑孝胥,郑秉承驹井,驹井听命关东军”,奴隶的生活算是很可怜的,但奴隶之下的奴隶做到三层,在奴隶中的程度可算是超等的了。此处所谓超等,也就是所受的压迫有了超等的资格。这里面的关系并非像直线的那样简单,由关东军压迫驹井,由驹井转而压迫郑孝胥,由郑孝胥再转而压迫溥仪,这似乎是一条直线的压迫统系,但在溥仪受了郑孝胥的压迫之外,同时也不能就可免受驹井和关东军的压迫,这便构成重重的压迫,最低层的奴隶所受的压迫当然是最繁重的。同一电讯里说起溥仪“每于无人时辄自堕泪”,这个可怜虫连“堕泪”都得不到自由了,其苦楚可以想见。
大家听见溥仪做了三层奴隶,以为是很可怜的了,其实无论在那个殖民地里,凡属外受帝国主义摧残,内受军阀官僚土豪劣绅等等压迫的人民,究竟做了第几层的奴隶,倒也是一个很可研究的问题。就压迫的力量而论,帝国主义者当然是首屈一指,要推它坐第一把交椅,因为它不但能用飞机大炮直接置殖民地的民众于死地,同时还能叱咤风云似的,颐指气使着殖民地的军阀官僚们镇压殖民地的民众,动辄可以把他们捉将官里去,带上极重的脚镣,冤沉海底,哭诉无门。像某处有抗×会的青年学生,据某君最近的调查,饱享这样优遇的就不在少数。第二把交椅当然舍军阀官僚们莫属,尤其是对外不抵抗对内最善抵抗的军阀大人们,他们最显著的本领是随时可以任意奉送卫生丸一枚,干了就算了,谁能动他们的毫末?第三等座位不得不让上仰军阀官僚的鼻息,下吮劳苦大众的膏血的土豪劣绅等等老爷先生们了。所以在这种殖民地里最下层的最大多数的民众,实际上也就做了不折不扣十足道地的三层奴隶。做到了三层奴隶,如只知道“每于无人时辄自堕泪”,那是注定了只有终身在奴隶圈里苟延残喘,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因为奴隶的解放,决不是“堕泪”的一类行为所能有丝毫希望的。
正在周游世界的英国文豪萧伯纳,近在孟买发出惊人言论,谓英国鉴于印度民族运动之不可抵抗,势将放弃印度云云。孟买的英人省长听了为之大着其慌,即仓皇警告萧氏,叫他不必与闻印度政治。我以为萧伯纳固妙人妙语,即孟买省长亦有他的卓见!印度果能得到自由平等的一日,决不是由于英国的放弃,因为帝国主义者决无自动放弃殖民地的可能性,关于这一点,孟买省长不以萧伯纳所谓“放弃”为然,虽有充分的理由——这理由是否这位孟买省长有意识的知道,那是另一问题——但因“印度民族运动之不可抵抗”,印度这块殖民地终非英国所能久据,那却是当前的明显的趋势。甘地对于印度的拯救,虽在政治及经济上都没有什么彻底的计划可言,但他数十年来领导印度反抗帝国主义的民族运动,暴露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对于印度民族不能不说是伟大的贡献。只要印度民族的反抗精神一日不息,帝国主义者即一日不得安枕而卧;只要印度民族的反抗行动云起泉涌,百折不回,印度民族的光明前途即操在他们自己的掌握,即终非任何暴力所能摧残。
我们因论到印度民族的独立解放运动,就连想到和我们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中国民族的独立解放运动。中国目前的政治经济社会等等方面固然是漆黑一团,但除了自居特殊阶级无恶不作的一班混蛋外,中国民族的大众却充满了与帝国主义者——尤其是日帝国主义者——拚命斗争的意志,东北义勇军及前敌应战的下级士兵不畏艰苦视死如归的精神,便是一部分强有力的表现(据最近北平派赴前敌的慰劳员所报告,前线士兵都愿舍身和日帝国主义者死拚,他们不怕冰冻霜雪,不怕飞机大炮,只怕再下后退命令)。我们当前的重要问题,是如何使这种民族革命的精神组织化,实力化,如何获得有力的中心领导,由此联合全民族的大众力量,作大规模的持久性的反帝斗争,不达到民族解放,不达到民族自由平等的目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