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灭夏事件,《史记·殷本纪》述之曰:“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伐之。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夏师败绩。汤遂伐三 ,俘厥宝玉……于是诸侯毕服。汤乃践天子位。”《孟子·滕文公下》也说:“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孟子·梁惠王下》引《尚书》曰:“汤一征,自葛始。”《诗经·商颂·长发》也说到汤的用兵:“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夏、商之际的征伐战争,在文献上之可考者,仅此而已。
在卜辞中商先公的名字,有大乙而没有“汤”字。另外,还有一个“唐”。其中有一条为“唐、大丁、大甲” 三人相连。王国维认为这个“唐”就是大乙汤。他说:“《说文》口部,啺古文唐,从口昜。与汤字形相近。《博古图》所载《齐侯镈钟》铭曰:‘ 成唐,有严在帝所,尃受天命’。又曰:‘奄有九州,处禹之堵’。夫受天命,有九州,非成汤其孰能当之……案唐亦即汤也。卜辞之唐,必汤之本字,后转作啺,遂通作汤。” “汤”与“唐”是同韵字,一为定纽、一为透纽,仅清浊之异,“唐”变为“汤”完全有可能。
《史记·殷本纪》称汤自言:“吾甚武,号曰武王”。《诗经·商颂》也称汤为武王:“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玄鸟》);“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长发》);“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殷武》)。这些都是歌颂商汤的武功。商族到了汤时,主力已进至中原,而且武力已很强大,与西方的夏族,成为东西相峙的两大部落。其他四周的较小氏族,不属于夏就属于商。这时夏的政治中心在河南洛阳、偃师一带,已见前章。商汤的用兵次序,大概是首先收拾夏的一些与国,所谓“汤一征,自葛始”,接着灭掉韦、顾和昆吾。葛在今河南宁陵,韦在今河南的滑县,顾在今黄河北岸的原武、原阳一带。昆吾在今河北濮阳县。可见汤出兵,灭葛、灭韦、灭顾、灭昆吾,最后才西征攻夏桀。夏桀败绩,一说桀徙鲁(《逸周书·祝殷解》),一说桀奔鸣条(《夏本纪》),再一说称桀走南巢(《鲁语》),其说不一。鸣条、南巢的地望,也异说纷纭,尚难论定。
汤的征夏,首先灭葛。此盖因战略上、地理上的需要,必须如此。《孟子》所称其原因为葛伯不祀、葛伯杀童子 ,实为假托之辞。《孟子》又说汤使人为葛伯耕田,尤为不近情理。据《殷本纪》所载夏桀之罪恶,一则曰“虐政淫荒”,二则曰“有夏多罪”,三则曰“舍我啬事,而割政”,曰:“夏王率止众力,率夺夏国”。《吕氏春秋》则称其罪恶为“矜过善非”、“迷惑于末嬉” ,杀谏臣关龙逢 。《古本竹书纪年》载其罪恶为“筑倾宫、饰瑶台” 等。这些记载,虽不免言过其实,但桀为当时暴虐的统治者,则无可疑。所以,汤革夏命,实即利用夏民对桀的不满,而推翻夏王朝。《尚书》有《汤誓》篇,这样说: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我)小子,敢行称乱,天命殛之。今尔有众,女曰:“我后 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女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征)。今女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是)日曷丧?予及女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女;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女,罔有攸赦。
这是汤的誓师词。从其文字平易上看,未必是周初以前的作品。此篇大概成于后代史官的追述或经后人加工整理。其中有“予则孥戮女”一句,与《甘誓》结语相同,这也是出于后人手笔之证。并且《国语·周语》、《墨子·尚贤》所引《汤誓》数语,又不见于今本《汤誓》。是今本《汤誓》已非原文可知。其制作之年代虽不会早于周初,但必为战国以前的作品,所以还是有一定的史料价值的。从这篇誓师词上看,夏、商两族是平等的关系,毫无以臣伐君的口气。大概当时夏、商本为平等的两个氏族,只有大小强弱之别,而无天子、诸侯之分。并且,从上面所引的文献中,可知夏桀的罪恶只限于很小的夏邑而止,和其他各部落氏族无关,更无关于天下。
从《汤誓》的辞意中还可以看出,商族的臣民不赞成商汤征夏,认为这事与他们无干。灭夏之后,而“夏民大悦”,对征服者还“亲郼如夏” 。这种现象,正反映了当时社会还处在氏族社会的成分占优势的阶段。若不然,夏族为什么对征服他们的商族那样欢迎、那样亲昵呢?这只能以夏、商两族联合为一个部落联盟来解释。不过,这时部落的首领已由夏桀改为商汤了。
商汤灭夏后建立的商王朝,虽然还带有浓厚的氏族社会传统,但当时已出现了阶级,出现了奴隶。《汤誓》里:“予则孥戮女,罔有攸赦”,这句话已充分反映出,商王对人民具有生杀予夺之权,逐渐超出了氏族酋长的权限,进一步发展,就快要正式过渡到第一个阶级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