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在《忏悔录》第一卷第八节中说:“当成人称呼某个对象并且转向这个对象时,我注意到这个情况,并且明白这个对象是用他们发出的声音来标示的,因为他们想要把它给指出来。然而,这些我是从他们的姿势中获知的。这些姿势是所有民族的自然语言。借助表情和眼睛的作用,借助肢体的运动和语调,这种语言表明了心灵在渴望什么或坚持什么或拒绝什么或逃避什么时的种种感受。就这样,我一遍遍地听到那些词在不同句子的特定位置上被说出来,从而逐渐学会去理解这些词标示的是什么对象。一旦我的嘴巴熟悉了这些符号,我就用它们来表达我的愿望。”
在我看来,我们从这段文字中得到了一幅关于人类语言的本质的特殊图画。也就是说:语言中的词语是对象的名称——命题是这种名称的结合。——在这幅关于语言的图画中,我们找到了如下观念的根源:每个词都有一个意义,意义与词语相对应,意义就是词语代表的对象。
奥古斯丁并未提及词类的区别。我认为,以这样的方式来描述对语言的学习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名词,比如“桌子”“椅子”“面包”,以及人的名字,其次才想到某些行为和属性的名称,并且把剩下的词类视为某种会自行就位的东西。
现在设想一下语言的这种应用:我让某人去购物。我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红苹果”。他将这个纸条递给卖家,后者打开那个上面写着“苹果”的抽屉,然后在一张图表上寻找“红”这个词并找到与之对应的色样,然后他按照顺序念出基数词——我假定他记住了它们——直到“五”这个词。每说一个数词,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与色样颜色相同的苹果。——人们就是以这样的以及类似的方式使用词语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该去哪里以及怎样寻找‘红’这个词,又怎么知道该拿‘五’这个词怎么办呢?”——好吧,我假定他就是像我说的这样行动的。解释终有一个终点。——但什么是“五”这个词的意义呢?——这里根本没有说到什么意义,说的只是“五”这个词是如何被使用的。
关于意义的那种哲学观念来自对语言的作用方式的一种原始的看法。但是也可以说这是关于一种比我们的语言更原始的语言的看法。
让我们设想一种符合奥古斯丁给出的描述的语言:这种语言要用于一个建筑工人A和一个助手B之间的交流。A用一些建筑石料来建造一座房子,有块石、柱石、石板、横梁。B按照A需要的顺序将这些石料递给他。出于这个目的,他们使用一种由如下词语构成的语言:“块石”“柱石”“石板”“横梁”。A喊出这些词,——B把石头搬过来,他已经学会根据某种呼喊来搬动那种石头。——请将其视为一种完整的原始语言。
我们可以说奥古斯丁描述了一个交流的系统,只不过并不是所有我们称之为语言的东西都是这样的系统。若在某些情况下出现了“这种描述可用还是不可用?”这个问题时,我们就得这样说。于是答案就是:“是的,是可用,但这只适用于这个被严格限定的区域,而不适用于你刚才声称要描述的那个全体。”
这就像某个人宣布:“玩游戏就是按照某些确定的规则在一个平面上移动一些东西……”——我们会回答他:你想到的似乎是棋类游戏,然而并非所有的游戏都是这样的。你可以将你的定义明确限定在这些游戏中,以此来纠正你的定义。
设想一套文字,其中的字母被用作声音的符号,但也被用作重音符号和标点符号。[可以将一套文字当作一种描述声音图案(Lautbildern)的语言。 ]现在设想某个人这样来理解这套文字,就好像每个字母只是对应着一个声音,就好像这些字母没有其他什么完全不同的功能了。这样一种关于这种文字的过于简单的看法就类似奥古斯丁关于语言的看法。
如果人们去观察第1节中的例子,那么他们或许会感觉到,关于词语意义的一般看法在多大程度上用一团迷雾包围了语言的功能,使我们无法清楚地看到它。——在一些原始的语言使用方式那里,我们能清楚地综观词语的目的和功能,如果从这些原始的使用方式入手来研究语言现象,那么迷雾就会消散。
孩子在学习说话的时候使用的就是这样一些原始的语言形式。语言的教学在这里并不是解释,而是一种训练。
我们可以想象第2节中的语言是A和B的 全部 语言,甚至是一个部落的全部语言。孩子们被教育去做 这些事 ,同时去使用 这些 词,以 这样的方式 对其他人的话作出反应。
这种训练的一个重要部分是教孩子的老师用手指向这些对象,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向这些对象,同时说出一个词。比如在展示石板的样子时说出“石板”一词。(我不想将其称为“指物解释”或“定义”,因为孩子还不能就名称 发问 。我想称其为“指物教词法”。——我说这将构成这种训练的一个重要部分,因为人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不能去设想其他的情况。)人们可以说这种指物教词法在词语和事物之间建立了一种联想式的联系。但这意味着什么呢?好吧,它可以意味很多东西。不过,也许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孩子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事物的图画便在他的心里浮现出来。然而,如果这事现在发生了,——那这就是词语的目的吗?——是的,它 可以 是目的。——我可以设想对于词语(一串声音)的这样一种使用。(说出一个词就像在一架想象的钢琴上敲一个键。)但是在第2节的语言中,唤起意象 并 不是 词语的目的。(当然人们也可以发现它有助于达成真正的目的。)
但是,如果指物教词法具有这样的效果,——我该不该说它影响了对于词语的理解呢?难道不是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依照“石板!”这个喊声而行动的人才理解它吗?——但是指物教词法也许有助于达成这一点。但也只能与一种特定的教学法相联系才可以。与另一种不同的教学法联系在一起,针对这些词的相同的指物教词法就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理解。
“我把这根杆子和这个手柄连接在一起,就把刹车装好了。”——是这样的,如果机械装置的所有其他部分也具备的话。只有与它们连接在一起,这才是一个刹车杆,从它的支架中分离出来,它甚至不是一个手柄。它可以什么都是,或什么也不是。
在语言(2) 的使用实践中,一方喊出那个词,另一方依照它来行动。然而,在语言教学中也会出现 这样 的事:学习者 说出 这些对象的 名称 。换言之就是:当老师指向一种石料的时候,他说出那个词。——确实,这里还会有更简单的练习:学生跟着老师念一个词——这两者都是与说话相类似的事情。
我们也可以设想(2)中使用语言的整件事是某些游戏中的一种,孩子就是通过这些游戏来学习母语的。我想把这些游戏称为“语言游戏”,有时我也将一种原始的语言称为一种语言游戏。
说出石料的名称,跟着念一些词,这些事情也可以被称为语言游戏。想一想词语在跳圈圈游戏中 的一些用法吧。
我也会把那个由语言以及与语言交织在一起的那些行为构成的整体称为“语言游戏”。
让我们来看看语言(2)的一种扩展。除去“块石”“柱石”等词以外,它还包括一个词语序列,其用法就像(1)中的那个卖家对数词的使用(它可以是字母表中的字母序列),此外还有两个词,可以是“到那儿”和“这个”(因为这已经大致表明了它们的目的),与一个指示性的手部动作连在一起使用,最后是几个色样。A给出这样一种指令:“d—石板—到那儿。”同时他给助手看一个色样,并且在说“到那儿”这个词的时候指着工地上的某个地方。B说出字母表上的字母,一直说到“d”,每说一个字母,他就从放石板的地方拿出一块和色样同色的石板,并将这些石板搬到A指定的地方。——在另一些场合,A给出这样的指令:“这个—到那儿。”在说“这个”的时候,他指着一块石料,等等。
孩子在学习这种语言的时候,他必须记住“a、b、c……”这些“数词”的顺序。他还得学会它们的用法。——这种教学中是否也存在指物教词法呢?——好吧,人们会指着石板数着:“a、b、c块石板。”——就数词的指物教词法而言,不是用数词来数数,而是将它们当作那种一眼就可以看清的对象组的名称,那么针对数词的指物教词法和针对“块石”“柱石”的指物教词法之间的相似性就更多了。孩子们确实是这样学会前五或前六个基数词的用法的。
“到那儿”和“这个”也是靠指物来教的吗?——想象一下人们是如何把它们的用法教给别人的!人们会指着地点和物品,——但是,在这里,这个“指”也出现在对词语的使用中,而不仅仅出现在对用法的学习中。
这种语言中的这些词语标示的是什么呢?——除了在它们的使用方式中,它们所标示的东西是什么又该如何表现出来呢?而我们已经描述了它们的使用方式。好像“这个词标示着这个”这一表达式必须成为那种描述的一部分似的。或者:好像这种描述应当被弄成“某某词标示着某某”这样的形式似的。
好吧,人们是可以说这个词标示着这个对象并以此来简化对“石板”这个词的用法的描述。如果问题仅仅在于比如要消除如下这个误解,即认为“石板”这个词所标示的是我们实际上称为“块石”的那种石料,那么人们是会这样做的,——但是,除此之外,这种“ 关联 ”的方式,即这些词的用法,是已知的。
人们同样可以说“a”“b”等符号标示的是数,倘若这样说消除了以为“a”“b”“c”在语言中扮演了“块石”“石板”“柱石”实际上扮演的角色这一误解的话。人们也可以说“c”标示的是这个数而不是那个数,倘若借此能解释这些字母是以a、b、c、d这样的顺序而不是a、b、d、c这样的顺序被使用的话。
这样一来,对词语的用法的描述是彼此相似了,但是词语的用法却不会变得相似起来!因为,正如我们所见到的,它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想一想工具箱中的工具:有一把锤子、一个钳子、一把锯子、一把螺丝刀、一把尺子、一口用来熬胶的锅、胶、钉子和螺丝。——词语的功能就像这些物品的功能一样各不相同。(而且在两者那里都存在相似性。)
当然,当我们听到词语被说出来,或者看到它们被写出来以及印出来,词语那整齐划一的模样迷惑了我们。因为它们的 用法 并未清楚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特别是在我们搞哲学的时候!
这就像观看一台机车的操纵台:那里有一些手柄,看上去或多或少都有点相似。(这不难理解,因为它们都要用手来握住。)但一个是曲轴的手柄,可以连续地移动位置(它控制着阀门的大小);另一个是开关的手柄,只有两个有效位置,要么往下拉要么往上抬;第三个是制动杆的手柄,拉得越紧,车刹得越猛;第四个是某种泵的手柄,它只在来回拉动时才起作用。
如果我们说“语言中的每个词都标示着某种东西”,那么到目前为止这话还 什么也没有 说,除非我们明确说明我们想要作出的是 何种 区分。[很可能我们想要将语言(8)中的词语与那些“没有意义”的词语区分开来,比如与那些出现在路易斯·卡罗尔 的诗中的词,或者与歌曲中的“哎嗨咿呀嗨”这样的词区分开来。]
设想某人说:“ 所有的 工具都是用来改变某些东西的。因此,锤子改变钉子的位置,锯子改变木板的形状,等等。”——那么尺子、熬胶盆和钉子改变什么呢?——“改变我们对于某个东西的长度的认识,改变胶水的温度,改变一个箱子的稳定性。”——从表达式的彼此相似中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当名称被贴在它所标示的对象身上的时候,或许“标示”这个词得到了最直接的使用。假设A在建造时所使用的工具身上有一些符号,当A将一个那样的符号出示给助手的时候,助手就把身上有这个符号的工具拿过来。
以这样的方式,以及以或多或少与此类似的方式,一个名称标示了一个东西,一个名称被给予了一个东西。——在搞哲学的时候对自己说“为某个东西命名就像为一个东西贴上标签”,这常常证明是有益的。
那么A给B看的那些色样又怎么样呢:它们是不是 语言 的一部分?好吧,随你怎么说。它们不属于字词语言,但是,如果我对某人说“说一下‘这个’这个词”,那么你仍然会将第一个“这个”视为这句话的一部分。它所扮演的角色十分类似于语言游戏(8)中某个色样的角色,换言之,它就是另一个人要说出的东西的样本。
把样本视为语言的工具是最自然的,也最不容易引起困惑。
(对反身代词“这个句子”的评论。)
我们可以说:在语言(8)中我们有着不同的 词类 。因为,比起“石板”和“d”,“石板”和“块石”这些词的功能要更加相似。但是,我们如何对词语进行归类,这要取决于这种分类的目的,——取决于我们的兴趣。
想一想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出发来对工具进行归类,或者对棋子进行归类。
不要为语言(2)和(8)仅仅由命令构成这一事实而烦恼。如果你要说因此它们就是不完整的,那就问问自己,我们的语言又是不是完整的呢,——在化学符号和微积分符号被纳入我们的语言中之前,它是不是完整的呢,因为这些符号可以说是我们的语言的郊区。(要有多少座房子、多少条街道,一座城市才开始成为一个座城市呢?)我们的语言可以被视为一座老城:一座由小巷广场、新旧房舍以及各个时期扩建的房子构成的迷宫,围绕着它的,是一批新的郊区,带着笔直而规整的街道和整齐划一的房子。
不难想象一种仅仅由战争中的命令和报告构成的语言。——或者一种仅仅由问题以及表达是与否的词语组成的语言,以及无数种其他的语言。——而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
但让我们考虑一下这个情况:在例子(2)中,“石板!”这声呼叫是一个句子还是一个词呢?——若是一个词,那它具有的意义却不同于我们日常语言中的那个发音相同的词,因为在第2节中它是一声呼叫。若是一个句子,那它却不是我们语言中的“石板!”这个省略句。——就最初那个问题而言,你既可以把“石板!”称为一个词,也可以称为一个句子,也许称为一个“蜕化句”(就像说到蜕化双曲线)就准确了。换言之,它就是我们的“省略”句。——但这只是“给我拿一块石板!”这个句子的一种缩减形式,而在例子(2)中却不存在这样的句子。——但为什么我不应该反过来说“给我拿一块石板!”这个句子是“石板!”这个句子的 加长 呢?——因为那个喊“石板!”的人真正意谓的是:“给我拿一块石板!”——但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如何在 说出 “石板!”的时候 意谓这个 呢?在心里说出那个未被缩减的句子?为什么我要把“石板!”这个说法翻译成另一个,才能把某人用“石板!”这声呼叫意谓的东西说出来呢?如果它们的意思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我不应该说“当他说‘石板!’的时候,他意谓的是‘石板!’”呢?或者,如果你能意谓“给我拿一块石板!”,那为什么你就不能意谓“石板!”呢?——但是,当我喊出“石板!”的时候,我想要的却是 他要给我拿一块石板! ——没错,但是“想要这个”是否就在于你以无论什么形式想到了与你说出的那个句子不同的另一个句子呢?
但是,当一个人说“给我拿一块石板!”的时候,那时他确实好像可以把这个说法意谓成一个长长的词,与“石板!”一词相对应。——那么人们可以时而将其意谓成 一个 词,时而意谓成五个词?人们在通常情况下是怎么意谓它的?——我认为我们会倾向于说:如果我们对照着诸如“ 递给 我一块石板”“给 他 拿一块石板”“拿 两块 石板”这样的句子,也就是对照着在另一些词语组合中包含了我们的命令中的那些词语的句子,来使用“给我拿一块石板!”这个句子,那么我们就会把这个句子意谓成一个由 五个 词构成的句子。 ——但是对照着另一些句子来使用一个句子又在于什么呢?也许是这些句子在那时浮现在某个人的心里? 所有的 句子?是在某人说这一个句子 之时 ,还是之前,或是之后?——不!尽管这样的一个解释对我们而言有些吸引力,但是我们只要稍稍考虑一下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就可以看到我们在这里已经走入歧途。我们说我们对照着其他句子来使用这个命令,这是因为 我们的语言 已经包含那另一些句子的可能性。一个不理解我们的语言的人,比如一个外国人,经常听到另一个人发出“给我拿一块石板!”这个命令,他可能会认为这整串声音是一个词,也许对应于他的语言中与“石料”相对应的那个词。如果那时他自己来发出这个命令,也许他说得会有些不同,我们会说:他说得很奇怪,因为他将它视为 一个 词了。——但是,这样说来,当他说出这个命令的时候,难道他心里没有发生一些不同的事情——某种与他把这个句子意谓成 一个 词这回事相对应的事情吗?——发生在他心里的事情可以是一样的,也可以不一样。当你给出那样一个命令的时候,你心里又发生了什么呢?在说出这个命令之际,你是否意识到它由五个词组成呢?当然,你 掌握 了这门语言——在这语言中还存在着其他那些句子——但是难道这种掌握是在你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 发生 ”的事情?——我确实已经承认,很可能那个对这句话有着不同理解的外国人说起来也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们称之为错误理解的东西 不一定 非得位于伴随着说出这个命令的任何东西之中。
一个句子是“省略句”,并不是因为它略去了我们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意谓的东西,而是因为比起我们的语法的某个特定的范本,它是缩短过的。——这里当然可以给出这样的反对意见:“你承认缩短过的句子和没有缩短的句子有着相同的意义。——那么它们的意义是什么呢?难道这个意义就没有一种言语性的表达吗?”——但是,句子的意义相同难道不在于它们的 用法 是相同的吗?——(在俄语中,人们说“石头红”而不是“石头是红的”。是他们的意义中缺少系词呢,还是他们借助 思想 加上了系词?)
想象一个语言游戏,在其中B根据A的提问向A报告一堆石板或块石的数量,或者堆在某个地方的石料的颜色和形状。——某个这样的报告可以是这样的:“五块石板。”那么“五块石板”这个报告或断言和“五块石板!”这个命令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好吧,说出这些话在语言游戏中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样的。说这些话的语调可能是不一样的,表情以及其他东西也可能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们也可以设想语调是一样的——因为我们可以用 很多种 语调以及带着很多种表情来说出一个命令和一个报告——设想区别仅仅在于它们的使用。(我们当然也可以用“断言”和“命令”这些词来标示句子的语法形式和语调,正如我们的确把“今天天气难道不是很好吗?”称为一个问句,虽然它被用作一个断言句。)我们可以设想一种语言,其中 所有 的断言都具有反问句的形式和语调,或者每一个命令都具有如下这种问句的形式:“你愿意做这个吗?”这样一来,人们也许会说:“他说的话有着问句的形式,但实际上是一个命令。”——换言之,它在语言实践中具有命令的功能。(与此类似,人们说“你将做这个”,不是作为预言,而是作为命令。是什么让它成为预言,又是什么使其成为命令呢?)
弗雷格认为每一个断言都包含着一个假设,这个假设就是被断定的东西。这一看法实际上是以我们语言中存在的如下可能性为基础的:每一个断言句都可以被写成“情况是如此这般的,这一点是被断定的” 这样的形式。——但是“情况是如此这般的,这一点……”在我们的语言中恰好不是一个句子——它还不是语言游戏中的 一步 。如果我不写“……这一点是被断定的”,而写“这是被断定的:情况是如此这般的”,那么在这里“这是被断定的”恰恰就是多余的。
我们也完全可以将每一个断言句写成后面跟着肯定的问句形式,比如:“下雨了吗?是的!”这会不会表明每一个断言句都包含着一个问句呢?
如果人们想要将一个断言与一个虚构或假设区分开来,或者为了和比如说问号相对照,那么他们也许有权利使用一种断定符号。只是如果人们以为断言由思考和断定(真值的赋予或类似的行为)这两个行为构成,并且以为我们是按照句子符号 来执行这些行为,大致就像按照乐谱来唱歌那样,那就错了。大声或轻声地读出一个写下的句子确实可以与按照乐谱来唱歌作比较,但是“ 意谓 ”(思考)这个读出来的句子却不能与之相比较。
弗雷格的断言符号突出了 命题的开端 。因此它的作用就像句号。它把整句和整句 之中 的从句区分出来。如果我听到一个人说“下雨了”,但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到了整句的开头和结尾,那么这个句子对我来说仍然不是交流的手段。
想象一幅图画,它表现了一个摆出某个拳击姿势的拳击手。这幅图画可以被用来告诉另一个人他应该怎么站立,该保持什么姿势,或者告诉他不应该保持什么姿势,或者告诉他曾经有一个人站在这里,诸如此类。人们可以(用化学术语)将这幅图画称为一个命题根。弗雷格大概就是这样来设想“假设”的。
但是,句子的种类有多少呢?比如断言句、问句和命令句?——这样的种类 数不胜数 :所有那些被我们称为“符号”“词语”“句子”的东西有着无数种不同的用法。这种多样性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一旦给定就不会变化,而是,正如我们可以说的那样,新的语言类型,新的语言游戏会产生出来,另一些则会过时并被人遗忘。(对此,数学的变化能够给我们提供一幅 不精确的 图画。)
“语言 游戏 ”这个词在这里要强调的是: 说出 某种语言是某种活动或生活形式的一部分。
请借助这些例子和其他例子来认识一下语言游戏的多样性:
下达命令,执行命令——
根据一个物品的外观或尺寸来描述它——
根据一种描述(图纸)来制作一个东西——
报告一个事件发生的过程——
预测一个事件发生的过程——
提出并检验一个假设——
用表格和图表来表现一个实验结果——
编一个故事;读这个故事——
演戏——
跳圈圈唱歌——
猜谜——
编笑话、讲笑话——
解一道数学应用题——
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
请求、感谢、咒骂、问候、祈祷。
——把语言的工具及其使用方式的多样性以及词语和句子类型的多样性拿来与逻辑学家(也包括《逻辑哲学论》的作者)关于语言的结构说过的话作一下比较,是很有趣的。
那些没有看到语言游戏的多样性的人也许会倾向于问出这样的问题:“什么是问句?”——它是在断定我不知道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还是在断定我希望另一个人告诉我……?或者是在描述我的不确定的心理状态?——那么“救命!”这声呼喊是不是这样一种描述呢?
回忆一下有多少种不同的东西被称为“描述”:借助物体的坐标来描述它的位置,描述面部表情,描述触觉,描述心情。
当然可以用“我想知道那是不是……”或者“我在怀疑那是不是……”这样的断言或描述来替代通常的问句形式。——但这样做并没有让不同的语言游戏彼此更为接近。
所有的断言句都可以被转换成以“我认为”或“我相信”开头的句子(因而就像是被转换成了对我的内心生活的描述),这样一种形式转换的可能性的意义会在另一处更为清楚地表现出来。(唯我论。)
人们有时说:动物不说话,这是因为它们缺乏智力。而这就是说:“它们不思考,所以它们不说话。”然而它们只是不说话而已。或者这样说会更好:它们不使用语言——如果我们不考虑最原始的语言形式的话。——下命令、提问题、讲故事、闲聊,这些就像走路、吃饭、喝水、玩耍一样,都是我们的自然史的一部分。
人们认为,对语言的学习就在于为对象命名。这也就是说:为人、形状、颜色、疼痛、情绪、数等等命名。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命名就类似于为一个东西贴标签。可以将其称为词语使用的准备工作。但准备工作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为事物命名,然后就能谈论它们了。我们在谈话中指向它们。”——好像有了命名行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已经被给定似的。好像只有一种被称为“谈论事物”的东西。然而我们却用句子做着多种极其不同的事情。只需想一想这些呼叫。它们的功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水!
走开!
哎哟!
救命!
很好!
不!
现在你还倾向于把这些词称为“对象的名称”吗?
在语言(2)和(8)中并不存在询问名称这回事。可以说,询问名称以及与它配套的指物解释是一个特殊的语言游戏。这实际上是说:我们被教会、被训练去问:“这叫什么?”——然后才会有命名。也有这样的一种语言游戏:为某个东西发明一个名称。也就是说,先说“这叫……”,然后去使用这个新名称。(孩子们就是这样给比如他们的洋娃娃命名,然后谈论它们,对它们说话的。这里请马上想一想,对人名的使用——我们用它来称呼那个被命名者——是多么奇特啊!)
于是就可以用指物的方式来定义一个人名、一个颜色词、一种材料的名称、一个数词、一个方位词,等等。指着两个核桃说“这叫作‘二’”,二这个数的定义完全准确。——但是,怎么能这样定义二呢?那个被给予这个定义的人此时根本不知道人们用“二”来命名 什么 ,他可能以为你把 这一 组核桃命名为“二”呢!——他 可能 这样认为,但也可能不这样认为。相反,当我想要为这一组核桃取一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有可能将其误解为数的名称。同样地,当我用指向一个人的方式解释一个人名的时候,他也可能将其视为颜色的名称,种族的名称,甚至是方位的名称。这也就是说,指物定义在 每一种 情况下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
可以指着 不是红色 的东西来解释“红色”一词吗?这就好像指着一个傲慢的人说“这个人 不 谦虚”并以此来向一个没有掌握德语的人解释“谦虚”一词。它是不明确的这一点并不是反对这种解释方式的理由。每一个解释都可以被误解。
但也可以问问:我们还会将其称为“解释”吗?——因为,即使它有着同样的实际后果,对学习者有着相同的 效果 ,毫无疑问它在演算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同于我们通常称之为对“红色”一词的“指物解释”所扮演的角色。
人们也许会说,只能 这样 来定义二:“这个 数 叫作‘二’。”因为“数”这个词在这里指明了我们把这个词安置在语言和语法的哪个 位置 上。但这意味着在这个指物定义可以被理解之前,“数”这个词必须先被解释。——在这个定义中,“数”这个词的确指明了那个位置,指明了我们为这个词安排的岗位。我们可以说“这个 颜色 叫什么什么”以及“这个 长度 叫什么什么”,等等,以此来防止误解。这就是说:有时是可以这样避免误解。但是,“颜色”或“长度”这些词只能 这样 被把握吗?——嗯,我们只须对它们进行解释就行了。——那就是用其他的词来解释!这个链条上的最终解释又是怎么样的呢?(不要说“没有‘最终的’解释”。这恰恰就像你要说“这条街上没有最后一幢房子,人们总是可以再建一幢”。)
在对二的指物定义中,“数”这个词是否必要,这一点取决于是否没有这个词他的理解就不同于我所希望的那样。而这又取决于这种解释是在什么情况下以及是对谁给出的。
他是如何“把握”这个解释的,这一点要在他如何使用那个被解释的词中显示出来。
于是也可以说:如果一个词在语言中扮演的角色已经清楚,那么指物定义就解释了词语的用法和意义。因此,如果我知道另一个人想要对我解释的是一个颜色词,那么“这叫‘深棕色’”这个指物解释就会帮助我理解这个词。——是可以这样说,只是不要忘记现在各种问题都与“知道”或“清楚”挂上钩了。
为了能够询问名称,人们必须已经知道些什么(或能做些什么)。但是必须知道的是什么呢?
把象棋中王这个棋子指给某人并且说“这是象棋中的王” ,这样做并没有向他解释这个棋子的用法,——除非他已经知道游戏的规则,除了最后这一点:王这个棋子的形状。可以设想他已经学会了游戏的规则,只是从未见过一个实际的棋子。在这里,棋子的形状就对应着词语的声音或者外形。
但是,也可以设想一个人已经学会了这个游戏,只是从未学过或给出过任何规则。他一开始可能是借助观看而学会那些十分简单的棋类游戏的,然后再过渡到越来越复杂的游戏。当我们给他看一个比如他不熟悉其形状的棋子时,也可以向他解释说:“这就是王。”这种解释教会了他这个棋子的用法,这只是因为——正如我们可以说的那样——摆放这个棋子的位置已经准备好了。或者也可以说:只有那个位置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才会说那个解释教会了他那颗棋子的用法。这里的情况之所以是这样,并不是因为我们对其进行解释的那个人已经知道了规则,而是因为在另一种意义上他已经掌握了一种游戏。
再考虑一下这个情况:我向某人解释象棋。我是这样开始的,即指着一个棋子并且说:“这是王。它可以这样或那样走,等等。”——在这个例子中,我们会说:仅当学习者已经“知道一个游戏中的棋子是什么”,也就是说仅当他已经玩过了其他的游戏,或者已经在一旁看过别人怎么玩游戏并且“看懂了”—— 及诸如此类 ,“这是王”(或“这叫作‘王’”)这句话才是对一个词的解释。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对游戏的学习中切题地问“这叫什么?”——即这个棋子叫什么。
我们可以说:只有已经知道用名称来做点什么的人才能有意义地询问名称。
我们也可以想象被提问的人这样回答:“名称你自己定吧。”——这时提问的人就得全靠自己了。
一个人来到某个陌生的国度,有时他会借助当地人给他的指物解释来学习他们的语言。他常常得去 猜测 这些解释的意思,有时猜对有时猜错。
我认为现在我们可以说:奥古斯丁就是这样描述学习人类的语言这回事的,就好像那个孩子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不懂当地的语言。这就是说:好像他已经有了一种语言,只不过不是当地的那一种。或者也可以说:好像这个孩子已经会 思考 了,只是还不会说话。而在这里“思考”所意味的东西就类似于:对自己说话。
但是,倘若有人反驳道:“为了理解一种指物定义,某人得先掌握一种语言游戏,这一点并不是真的。相反,此人——很明显——只需知道(或猜到)那个解释者指的是什么!也就是只需知道指的是对象的形状还是颜色或是数目,等等。”那又该怎么样呢?——“指向形状”“指向颜色”到底在于什么呢?请指着一张纸!——现在指着它的形状,——现在指它的颜色,——现在指它的数目(听起来挺奇怪的)!——那好,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你会说,你每次指的时候都“ 意谓了 ”某种不同的东西。如果我问这是怎么发生的,你会说你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颜色、形状等之上。不过现在我还想问 这 又是怎么发生的。
设想某人指着一个花瓶说:“看看这种美妙的蓝色!——不要管它的形状。——”或者:“看看这个美妙的形状!——颜色无关紧要。”很明显,当你执行这两个要求的时候,你所做的会是 不一样的 。但是,当你将注意力指向颜色时,你所做的就总是 一样的 吗?来想一想各种不同的情况吧!我想简要提几种:
“这种蓝色和那边的蓝色是一样的吗?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区别来?”——
你在调颜色,并且说:“天空的这种蓝色很难调出来。”
“天变好了,又见到蓝天了!”
“看哪,这两种蓝色看上去多么不一样啊!”
“你看到那边那本蓝色的书了吗?请把它拿过来。”
“这个蓝色的信号灯的意思是……”
“这种蓝到底叫什么?——是不是‘靛蓝’?”
人们有时用手挡住某个东西的形状轮廓,或者不去注意某个东西的轮廓,或者盯着某个东西并试图回忆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以此来将注意力指向它的颜色。
人们有时用手勾勒某个东西的形状,有时眯起眼睛以便让颜色看起来模糊一些,等等,以此来将注意力指向它的形状。我想说: 当 某人“将注意力指向这个或那个” 的时候 ,是会发生这种或类似的事情。但是,光有这些并不足以让我们说一个人将其注意力指向了形状、颜色,等等。这就像走一步棋并不仅仅在于一颗棋子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在棋盘上移动,——但也不在于下棋的人下这步棋时的思想和感受,而在于被我们称为“下一盘棋”“解决一个象棋问题”及诸如此类的那些情境。
但是,假设某人说:“当我将注意力指向形状的时候,我所做的总是一样的:我用目光追随着轮廓,同时感觉到……”假设此人带着所有的这些体验指着一个圆形的物品,借此向另一个人给出“这叫作‘圆’”这样一个指物解释——但是,就算另一个人看到了解释者用目光追随着形状,甚至感受到了解释者感受到的东西,他难道就不会以另一种方式来阐释这个解释吗?这就是说:这种“阐释”也可以在于他接下来是如何使用那个被解释的词的,譬如在得到“指向一个圆!”这样的命令的时候他会指向什么东西。——因为“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意谓一个解释”以及“以这样那样的方式阐释一个解释”这两个说法都并不标示着某个与给出和听到这个解释这回事相伴随的活动。
就指向形状而言,的确存在着某种人们可以称之为“特有的经验”的东西。比如在指的时候用手指或目光勾画那个轮廓。——然而 这事 不会在所有我“意谓形状”的情况中发生,恰如任何一种其他特有的事情也不会在所有这些情况中发生。——然而,即使有这样的一种事情在所有的情况中都重复出现,我们会不会说“他指的是形状而不是颜色”,这一点仍然取决于情境——换言之就是取决于“指”之前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
因为“指向形状”“意谓形状”这些话的用法不同于“指向这本书”(而不是那本)、“指向这把椅子而不是那张桌子”等等 这些话 的用法。——只要想一想我们 学习 如下这些话的用法的方式是多么的不同:一方面是“指向这个东西”和“指向那个东西”,另一方面则是“指向颜色而不是形状”“意谓 颜色 ”,等等。
正如前面所言,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特别是在指向“形状”或“数目”的时候,确实存在着一些特有的经验和指的方式——说它们是“特有的”,这是因为在“意谓”形状或数目的时候它们经常(不是每次)重复出现。但是,你是否也知道一种把棋子作为 棋子 来指的特有体验呢?尽管如此,人们仍然可以说:“我意谓的是这个棋子叫作‘王’,而不是我手指着的这块特定的木头叫作‘王’。”(识别 、愿望、回忆, ;等等。)
“这是蓝色的”这话一下子被意谓成关于我们指着的某个对象的陈述,一下子被意谓成对“蓝色”一词的解释,这是怎么发生的?那么第二个情况我们真正意谓的是“这叫作‘蓝色’”。——那么,我们能不能一下子将“是”这个词意谓成“叫作”并且将“蓝色”意谓成“蓝色”,一下子又将“是”意谓成真正的“是”?
事情也可以是这样的:一句话本来被意谓成一个报告,某人却从中得到一个关于词语的解释。[这里埋藏着一个影响深远的迷信]
我可以用“噗噗噗”来意谓“如果不下雨我就去散步”吗?——只有在一种语言中我才能用一些东西来意谓一些东西。这清楚地表明了,“意谓”的语法并不类似于“想象什么东西”及诸如此类的表达式的语法。
我们在这里所做的,就是我们在很多类似的情况下所做的事:因为我们无法给出 单独一种 被称为“指向形状”(相对于比如指向颜色)的身体行为,所以我们就会说与这话相对应的是一种 精神 行为。
在我们的语言让我们觉得有一个实体而它却不存在的地方,我们就想说,那里有一个 精神 。
名称和被命名的东西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好吧,它 是 什么呢?看看语言游戏(2)或另一个语言游戏吧!在那里你就能看到这种联系大概是什么了。这种联系可能首先就在于一听到名称我们的心里就唤起一幅被命名者的图画,其次也可能在于名称写在被命名者之上或者指着被命名者说出名称。
但是,比如语言游戏(8)中的“这个”一词或指物解释“这叫作……”中的“这”一词是什么东西的名称呢?——如果不想制造困惑,那么最好根本不要说这个词是什么东西的名称。——说来也怪,有人曾经把“这个”一词说成是 真正的 名称。这样一来,所有我们通常称为“名称”的东西只是在一种不精确或近似的意义上才是名称了。
这里的这个奇特的看法来自一种——我们可以称其为——把我们语言的逻辑理想化的倾向。对此的真正回答是:我们用“名称”来称呼 很多不同的东西 ,“名称”一词刻画了一个词的很多种不同的使用方法,这些用法以很多种方式彼此相似,——但是“这个”一词的用法却不是这些用法中的一员。
是的,我们经常比如说在指物定义时指着被命名的东西同时说出名称。我们同样也会在指物定义时一边指着某个东西一边说出“这个”一词。“这个”一词和名称也经常出现在句子联结 的相同位置上。但是,对于名称来说,能够用“这是N”(或者“这叫作N”)这样的指物方式来解释恰好是它们的特征。然而我们也会用“这叫作‘这个’”或者“这个叫作‘这个’”来解释“这个”吗?
这一点是与将命名视为一种可以说是神秘的活动的看法联系在一起的。命名似乎是词语和某个对象之间的一种 奇特的 联系。——当哲学家为了弄清楚名称和被命名者之间的 那种 关系而盯着眼前的对象,同时无数次地重复某个名称甚至重复“这个”一词的时候,这样一种奇特的联系实际上就已经出现了。因为,当语言 停止工作 的时候,哲学问题就会出现。 这时 我们当然会认为命名是一种奇特的心灵行为,就好像是在为对象洗礼。 于是我们好像也可以 对 某个对象说“这个”一词,以此来和它 打招呼 ——这是词语的一种奇怪的用法,大概只有在搞哲学时才会出现。
这个词明显不是名称,但人们就是想要把它当作名称,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原因恰恰在于:人们倾向于对日常情况下被称为“名称”的东西提出反对意见。这意见也可以这样来表达: 名称本该标示简单的东西。 也许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为它提供理由:在日常意义上,比如“诺统” 这个词就是一个专名。“诺统”这把剑由各部分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组合而成。如果它们以另一种方式组合起来,那么诺统就不存在了。但是,“诺统有锋利的刃”这句话明显是有 意义 的,不管诺统仍是完整的还是已经破碎。然而,如果“诺统”是一个对象的名称,那么一旦诺统破碎了,这个对象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时就没有什么对象与名称相对应了,因此名称也就没有了意义。但是,这样一来“诺统有锋利的刃”这话中就包含了一个没有意义的词,于是这话也会是没有意义的。但它确实有意义,因此,构成这句话的那些词必须总是对应着某些东西。因此,在对意义的这种分析中,“诺统”一词必须消失,必须由命名简单的东西的词语来替代。我们将正当地将这些词称为真正的名称。
让我们先来谈谈这个思路的 这一 点:如果没有什么东西与一个词相对应,那么这个词就没有意义。——确立如下这一点是重要的:用“意义”一词来标示与某个词语“相对应”的东西,这种用法违反了语言的规则。这就混淆了名称的意义和名称的承担者。如果某某先生死了,人们会说名称的承担者死了,而不是名称的意义死了。这样说会是荒谬的,因为如果名称不再有意义,那么说“某某先生死了”也就没有了意义。
在第15节中,我们为语言(8)引入了专名。现在假设名为“N”的工具破碎了。A不知道这一点,给了B“N”这个符号。现在这个符号有没有意义呢?——B得到这个符号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呢?——对此我们什么也没有约定。可以问问:他 会 做什么?好吧,他可能会不知所措地站着,或者给A看那些碎片。这里 可以 说:“N”变得没有意义了。这一说法说的是这时“N”这个符号在我们的语言游戏中不再有任何用法了(除非我们给它一个新的用法)。“N”也可以因为如下这一点而变得没有意义:人们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为这个工具赋予了另一个名称,而“N”这个符号在语言游戏中就不再被使用了。——不过,我们也可以设想这样一种约定,根据这个约定,如果一个工具破碎了而A给出的就是这个工具的符号,那么B就要摇摇头作为回答。——以这样的方式,我们可以说,尽管这个工具不存在了,“N”这个命令还是被吸收进了语言游戏,符号“N”也有意义,即使它的承担者已不存在。
但是,若一个名称 从未 被用作某个工具的名称,那它在这个游戏中有意义吗?——让我们假设“X”就是这样的一个符号,A给了B这个符号——好吧,就算这样的符号也能被语言游戏所接受,B也许得用摇头来答复它们。(可以将其设想为两个人在逗乐。)
对于使用“意义”一词的 一大类 情况而言——尽管不是对于 所有 情况而言——可以这样来解释“意义”一词:词语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
而一个名称的意义有时是靠指向它的 承担者 来解释的。
我们说过:即使诺统已经破碎,“诺统有锋利的刃”这句话仍有意义。是的,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在这个语言游戏中,即使它的承担者不在场,一个名称也被使用了。但是我们也可以设想这样一个使用名称的语言游戏(即使用我们肯定会将其称为“名称”的符号的语言游戏),其中只有承担者在场时才使用名称,因此名称 总是 能够被一个指示性的代词外加指示性的手势所替代。
指示性的“这个”永远不可能没有承担者。可以说:“只要存在着这个,‘这个’一词就有意义,不管这个是简单的还是复合的。”——但这并不会让这个词变成一个名称。情况刚好相反,因为名称并不与指示性手势一起使用,而只是通过它来解释罢了。
那么,名称本来标示着简单的东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苏格拉底(在《泰阿泰德篇》中)说:“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曾听别人说过:对于我们以及其他万物都由之复合而成的——我就这么说吧—— 原初元素 来说,是不存在任何解释的,因为所有凭借自身且因其自身而存在的东西,我们都只能用名称加以 标示 ,其他任何一种规定都是不可能的,既不能规定它 存在 ,也不能规定它 不存在 ……然而,我们必须……不借助其他任何一种规定来命名这些凭借自身且因其自身而存在的东西。因此,以解释的方式来谈论任何一个原初元素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只能被命名,它有的也只是它的名称。但是,正如由这些原初元素复合而成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编织起来的构成物一样,它们的名称也编织成了解释性的语言,因为解释性语言的本质就是名称的编织。”
罗素的“个体”和我的“对象”(《逻辑哲学论》)都是这种原初元素。
但是,实在由之复合而成的那种简单的成分是什么呢?——什么是一把椅子的简单成分?——是组成椅子的那些木块?还是分子?或者原子?——“简单的”意味着:不是复合的。这里的重点在于:在何种意义上是“复合的”?直接谈论“椅子的简单成分”毫无意义。
或者说:我关于这棵树、这把椅子的视觉图像是由部分构成的吗?什么是它的简单成分?多色性是 一种 复合性,另一种则是比如由一段段直线构成的曲曲折折的轮廓。一段曲线可以被称为是由一段上升的线条和一段下降的线条复合而成的。
如果我不加任何进一步解释地对某人说“现在我眼前见到的东西是复合的”,那么他就有理由这么问:“你说的‘复合的’是什么意思?它可以意谓很多可能的东西!”——这里涉及的是哪一种复合性,换言之就是涉及的是这个词的哪一种具体的用法,如果这一点已被确定好,那么“你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复合的?”这个问题就是完全有意义的。如果已经确定,倘若人们不仅看到树干,还看到树枝,那么一棵树的视觉图像就应该被称为是“复合的”,这样一来“一棵树的视觉图像是简单的还是复合的?”以及“什么是它的简单部分?”这些问题才会有清楚的意义——有清楚的使用。而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不是“树枝”(这将是对“这里什么被 称为 ‘简单部分’?”这一 语法 问题的回答),而是对单独一根根树枝的描述。
但是,举例说来,难道一个棋盘不是明显而直接地是复合的吗?——你想到的大概是棋盘由32个白格子和32个黑格子复合而成。但是难道我们就不能说棋盘是由比如白色、黑色以及方格网的图样复合而成的吗?倘若这里存在着完全不同的考察方式,你是否仍然想要说棋盘是直接“复合的”呢?——在一个特定的游戏 之外 问“这个对象是复合的吗?”,就像一个小男孩曾经做过的那样,他本应该指出例句中的动词是以主动形式还是被动形式使用的,但他却绞尽脑汁地想比如“睡觉”这样的动词意谓的是某种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东西。
我们以无数种相互不同而又以各种方式彼此关联的方式来使用“复合的”(以及“简单的”)一词。(棋盘方格的颜色是简单的,还是由纯白色和纯黄色构成的?白色是简单的,还是由彩虹的颜色构成的?——2厘米长的线段是简单的,还是由两个1厘米长的线段构成的?但它为什么不是由一个3厘米长的线段外加一个在相反的意义上确定出来的1厘米长的线段构成的呢?)
“这棵树的视觉图像是复合的吗?什么是它的组成部分?”这个 哲学 问题的正确答案是:“这取决于你在‘复合的’之下理解的是什么。”(这当然不是对问题的回答,而是对它的拒斥。)
让我们将第2节中的方法运用到《泰阿泰德篇》中的描述上去。让我们考虑这样一个语言游戏,对它来说那种描述实际上是适用的。这种语言用来描述有色方格在一个平面上的组合。这些方格构成棋盘形状的复合体。有红色、绿色、白色和黑色的方格。这种语言的词汇(相应地)是:“R”“G”“W”“S”。句子就是这些词构成的序列。它们以如下这种顺序描述方格的排列:
因此,“RRSGGGRWW”这个句子就描述了这样一种排列 :
在这里,句子是名称的组合,对应于元素的组合。原初元素就是有色方格。“但它们是简单的吗?”——我不知道在这个语言游戏中还有什么能够被更自然地称为“简单的”了。但是,在另一些情况中,我会把一个有色方格称为“复合的”,或许是由两个长方形复合而成,或者由颜色和形状这样的元素复合而成。但是,复合这个概念也可以这样延伸,一个更小的平面可以被说成是由一个更大的平面和从中减去的另一个平面复合而成的。比较一下力的“合成”和从线段外一点对线段进行“分割”。这些说法表明,我们在一些情况下也愿意将较小的东西视为更大的东西复合的结果,以及把更大的东西视为较小的东西分割的结果。
但是,我不知道现在我是该说我们的句子所描述的这个图形是由四个元素构成的呢,还是由九个元素构成的!那么那个句子是由四个还是由九个字母构成的呢?——哪个是它的元素?是字母的种类?还是字母?如果在特定情况中避免了误解,那么我们怎么说难道不都是无所谓的吗?
然而,说我们不能解释(即描述)而只能命名这些元素,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可能是说,比如在一种极端情况下,倘若一个复合体只由一个方格构成,那么对这个复合体的描述就只是这个有色方格的名称而已。
这里可以说——尽管这容易导致各种哲学迷信——单个的符号“R”或“S”等有时可以是一个词,有时可以是一个句子。但它“是词还是句子”这一点取决于它在其中被说出或写下来的那些场合。比如,A要向B描述有色方格的复合体,他在此 只 使用了“R”一词,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说这个词是一种描述——一个句子。但是,若他记住了这个词及其意义,或者是在教另一个人这个词的用法并在指物教学中说出这个词,那么我们就不会说它们在这里是句子。在这个场合中,“R”这个词并不是描述,人们用它来为一个元素 命名 ——但因此就说元素 只能 被命名,这就奇怪了!命名和描述甚至并不位于 一个 层次上:命名是描述的准备。命名根本不是语言游戏中的一步,——这就像把一枚棋子摆好还不是象棋中的一步。可以说:为一个事物命名,这还什么也 没 做。除非在游戏中,否则事物甚至都 没有 名称。弗雷格说一个词只有联结在句子中才有意义,也就是这个意思。
关于元素,说我们既不能将存在,也不能将不存在赋予它,这是什么意思呢?——人们可能说:如果被我们称为“存在”和“不存在”的一切东西都在于元素之间某种结合的成立或不成立,那么说元素的存在(或不存在)就没有意义了,这就像如果被我们称为“毁灭”的一切东西就在于元素的分离,那么谈论元素的毁灭也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也有人想说:不能将存在赋予元素,因为 假如 它不存在,那么人们甚至不能为其命名,因而根本无法谈论它。——不过,让我们来考虑一个类似的例子吧!关于 一个 东西,人们既不能说它一米长,也不能说它不是一米长,这就是巴黎的标准米。——但是,我们这样说当然不是将某种奇特的性质赋予了它,而只是标明了它在用米尺来测量的游戏中的那个特殊的角色。——我们设想一下,以一种与标准米相类似的方式,巴黎存放着各种颜色的样本。于是我们解释道:“深棕色”就是密封保存在那里的那个标准深棕色的颜色。于是,关于这个样本,说它有这种颜色,还是没有这样颜色,都是无意义的。
我们可以这样来表达这一点:这个样本是语言的一种工具,我们借助它来给出颜色陈述。在这个游戏中,它不是被表现的东西,而是表现的手段。——这恰恰适用于语言游戏(48)中的某个元素,当我们说出“R”一词为它命名的时候,我们就借此在我们的语言游戏中为这个东西安排了一个角色,这时它就是一种表现的 手段 了。说“假如它不存在,那么它就不能有名称”不多不少就是说:假如这个东西不存在,我们就不能在我们的游戏中使用它。——表面看来 必须 存在的东西,是属于语言的。它是我们的语言中的一个范例,是某种用来参照的东西。确认了这一点,可以说是作出了一个重要的确认,但它仍然是关于我们的语言游戏——我们的表现方式——的一种确认。
在对语言游戏(48)的描述中,我说过方格的颜色与“R”“S”等词语相对应。但是,这种对应在于什么呢?我们在何种程度上能够说这些符号与方格的某些颜色相对应呢?(48)节中的解释只不过是建立了符号和我们语言中的某些词(颜色名称)之间的联系。——好吧,假定这些符号在游戏中的用法是通过其他方式,换言之就是借助指向范例而学会的。很好,然而要说 在语言实践中 符号与某些元素相对应,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它是否在于当一个红色方格出现的时候某个正在描述有色方格复合体的人总是说出“R”?在一个黑色方格出现时就说出“S”,等等?但是,如果他在描述时弄错了,看到一个黑色方格却错误地说出了“R”,那又怎么样呢?——这里什么是判断这是一个 错误 的标准呢?——或者,“R”标示了一个红色方格这一点是否就在于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在使用“R”这个符号之时心中总是浮现出一个红色方格?
为了看得更清楚,就像在无数类似的例子中那样,我们在这里必须去审视所发生之事的细节,必须 从近处考察 所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倾向于认为从灰色破布和灰尘中生出了一只老鼠,那么我最好去仔细研究一下破布,看看老鼠如何能够藏于其中,如何能够钻到那里去,等等。但是,如果我确信一只老鼠不可能从这些东西中产生出来,那么这种考察或许就是多余的了。
不过,我们必须首先学会去了解在哲学中阻碍着这种对细节的考察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的语言游戏(48)存在着 多种 可能性。存在着多种多样的例子,在其中我们会说一个符号在这游戏中命名了一个有着这样或那样颜色的方格。如果我们知道那些使用这种语言的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学会了这个符号的用法,那么我们就会这样说。或者如果人们用书面的形式,比如用图表的形式规定了这个元素对应于这个符号,如果人们用这个图表来教授这种语言,并且援引它来解决争端,我们也会这样说。
然而,我们也可以设想这样的一个图表是语言使用中的一个工具。于是,对一个复合体的描述就是这样进行的:那个描述这个复合体的人随身携带了一个图表并在其中找出复合体中的每一个元素,然后从元素过渡到符号(也可以是这样,即那个被给予这个描述的人同样借助图表将这些词转换成关于有色方格的直观经验)。我们可以说,这个图表在这里承担了记忆和联想在其他情况下扮演的角色。(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这样执行“给我拿一朵红花”这个命令:我们不会在一个颜色图表中寻找红色,然后再拿来一朵有着我们在图表中找到的那种颜色的花。但是,如果这里涉及的是挑选出或调出一种特定的红色色调,那么我们就会利用一个样本或者图表。)
如果我们将这样的一个图表称为对语言游戏的规则的表达,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我们称之为语言游戏的规则的东西可以在游戏中扮演着相当不同的角色。
让我们来想一想在何种情况下我们会说某个游戏是按照一种确定的规则而进行的吧!
规则可以是游戏教学中的一种辅助手段。学习者被告知这规则并练习它的用法。——或者它是游戏本身的工具。——或者是这样:某一条规则在教学和游戏中都没有用法,它也没有被写在一个规则表上。人们看别人怎么玩这个游戏,从而学会这个游戏。但是我们说这个游戏是根据这样或那样的规则而进行的,因为一个旁观者可以从游戏实践中看出这些规则,——就像游戏行为所遵循的自然法则。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这个旁观者该如何区分游戏者的错误和正确的玩法呢?——就此而言,游戏者的行为中有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想一想某人纠正口误时的那种富有特征的行为。即使不理解他的语言,我们也能知道某人在纠正自己的口误。
“语言中的名称所标示的东西必须是不可毁灭的:因为人们一定能够去描述所有可被毁灭的一切都已毁灭的那种状态,在这种描述中也存在着词语,因此与这些词语相对应的东西是不能毁灭的,否则这些词就没有意义了。”我不能把我坐于其上的那个树枝给锯断了。
这时当然可以立即提出反对意见,说描述本身也必须免于毁灭。——但是,与描述中的词语相对应的东西,因此也就是当描述为真时不能毁灭的东西,就是给予词语以意义的东西,——没有它,词语就没有意义。——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一个人就是与他的名称相对应的东西。然而他是可以毁灭的,而他的名称却不会在承担者毁灭后失去意义。——与名称相对应的东西,缺了它名称就没有意义的东西,乃是一个范例。在语言游戏中,这个范例是和名称联系在一起使用的。
但是,如果语言中没有这样的样本,如果我们 记住 某个词所标示的颜色,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们记住这种颜色,那么当我们比如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这种颜色就会浮现在我们的心眼之前。因此,如果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即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将其回忆起来,那么它本身一定是不可毁灭的。”——但是,我们究竟该把什么东西视为回忆正确的标准呢?——如果我们动用的是色样而不是我们的记忆,那么,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会说色样的颜色改变了,而我们是凭借记忆来判断这一点的。然而,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不也可以说(比如)我们的记忆图像变黯淡了吗?我们不是像任由样本摆布那样任由记忆摆布吗?(因为有的人可能想说:“如果我们没有记忆,那么我们就得任由样本摆布了。”)——或者任由某种化学反应摆布。设想你要画出某种特定的颜色“F”,而它就是将化学物质X和Y混在一起时呈现出的那种颜色。——设想某一天你觉得这种颜色比另一天更亮了。在某些情况下,难道你不会说“我肯定搞错了,这颜色肯定和昨天一样”吗?这表明我们并不总是把记忆告诉我们的东西当作无法继续上诉的最高判决来使用的。
“红色的东西可以被毁灭,但红色不能被毁灭,因此‘红色’一词的意义并不依赖于某个红色的东西的存在。”——确实,说红这种颜色(是颜色,而不是颜料)被撕碎或踩碎是无意义的。但是我们难道不会说“红色消退了”吗?不要执迷于这样一种看法,说什么就算再也没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存在了我们也能在心眼之前唤起红色!这恰恰就等于你想说“总会有一种产生红色火焰的化学反应”。——因为,如果你再也记不起这种颜色了,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忘记了具有这个名称的是哪一种颜色,那么这名称就失去了对我们的意义,换言之,我们无法再用它来玩一种特定的语言游戏了。这情况就好比是某个曾是我们语言的工具的范例丢失了。
“我想只把那些不能出现在‘X存在’这样的组合中的东西称为‘名称’。——因此不能说‘红色存在’,因为,如果红色不存在,那就根本不能谈论它。”——更正确的是:如果“X存在”说的只不过是“X”有意义,——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关于X的句子,而是关于我们对语言的使用的句子,换言之就是关于“X”这个词的用法的句子。
我们说“红色存在”这句话没有意义,我们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谈论红色的本性。它正是“凭借自身且因其自身”而存在。这同一个看法——这是一个关于红色的形而上学陈述——也在我们说的“红色是永恒的”这话中表达了出来,也许在“不可毁灭的”这个词中表达得更为强烈。
但是,我们真正 想要 的只不过是将“红色存在”理解为“‘红色’一词有意义”这样的一个陈述。或许这样说更准确一些:将“红色不存在”理解为“‘红色’没有意义”。只是我们并不想说这个说法 说的 就是这个,而是 如果 它有意义那么它说的一定就是 这个 。但它一旦试图这样说就自相矛盾了——恰恰因为红色“凭借自身且因其自身”而存在。然而,矛盾也许只是在于:这个句子看上去像是在说颜色,而它应该说的是某些关于“红色”一词的用法的东西。但我们实际上的确会说一种特定的颜色存在,而这无非是说具有这种颜色的东西存在。第一个说法并不比第二个说法更不准确,尤其是当“具有这种颜色的东西”不是一个物理对象的时候。
“ 名称 所标示的只是实在的 元素 。那不可毁灭的东西,在所有流变中保持不变的东西。”——但它是什么呢?——当我们说这个句子的时候,它已浮现在我们心里!我们已经说出了一个完全明确的想法。一幅我们想要使用的特定的图画。因为经验确实并不向我们显示这种元素。我们看到某些复合物(比如椅子)的 构成部分 。我们说椅背是椅子的一部分,但是椅背本身又是由不同的木块复合而成的,而一只脚则是一个简单的构成部分。我们也看到某个整体发生了改变(被毁灭了),而它的构成部分却保持不变。这就是我们从中制作出实在的图画的那些材料。
如果我现在说“我的扫帚立在角落里”,——这真是一个关于扫帚把和扫帚头的陈述吗?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用一个表明扫帚把和扫帚头的位置的陈述来代替这个陈述。后一个陈述肯定是第一个陈述的进一步分析过的形式。——但是,我为什么要称其为“进一步分析过的”呢?——好吧,如果扫帚在那里,那这就意味着扫帚把和扫帚头一定也在那里,两者处于一种特定的位置关系中,这一点先前好像藏在句子的意义中,而在分析过的句子中 说了出来 。那么,说“扫帚立在角落里”的人的真正意思就是“扫帚把在那里,扫帚头也在那里,扫帚把插在扫帚头上”?——如果我们去问另一个人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大概会说他根本没有特地想到扫帚把或扫帚头。这将是 正确的 答案,因为他既不想特地提到扫帚把,也不想特地提到扫帚头。设想你不对别人说“给我把扫帚拿来!”,而是说“给我把扫帚把和插在扫帚把上的扫帚头拿来!”——对此的回答难道不会是“你想要的是扫帚吧?为什么你把话说得如此奇怪?”吗?——这样一来,他就会更好地理解那个进一步分析过的句子吗?——有人会说,这个句子和通常的句子所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它是以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得到那个结果的。——设想这样一个语言游戏,在其中一个人接到命令,把某个由几个部分构成的东西拿过来,或搬动它,或者诸如此类。有两种玩法:(a)复合而成的东西(扫帚、椅子、桌子,等等)是有名称的,就像在第15节中那样;(b)只有部分才有名称,整体要用部分的名称来描述。——第二个游戏中的命令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才是第一个游戏中的命令的分析过的形式呢?难道是第二个游戏中的命令隐藏在第一个之中,只有借助分析才能抽取出来?——是啊,如果把扫帚把和扫帚头分开,那么扫帚就被拆解了,但这是否就意味着“拿扫帚来”这个命令也是由相应的部分构成的呢?
“但你总不会否认(a)中的某个特定的命令和(b)中的某个命令所说的是一样的吧,如果(b)中的命令不是(a)中的命令的分析过的形式,那你会怎么称呼它呢?”——当然,我也会说(a)中的命令和(b)中的命令有着相同的意义,或者,正如我前面说过的那样,它们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而这就是说:如果有人给我看(a)中的命令并问我们“(b)中的哪个命令与它有着相同的意义?”或者“(b)中的哪个命令与它相矛盾?”,那么我就会如此这般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这并不是说关于“有着相同的意义”或者“得到一样的结果”这些说法我们已经 在一般情况下 达成了一致。换言之,人们可以问问:我们会在何种情况下说“这只是同一个游戏的两种不同的形式”?
设想一下,比如一个人接到了(a)和(b)中的命令,在将所要求的东西拿过去之前,他得查看一张表格,表格中的名称和对象彼此对应。他在执行(a)中的命令和在执行(b)中相应的命令时所做的是 一样的 吗?——既一样也不一样。你可以说:“这两个命令的 要点 是一样的。”我在这里也会这样说。——但是被称为命令的“要点”的东西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是清楚的。(我们同样可以说某些东西的作用是这个或那个。这是一盏用来照明的 灯 ,这是本质性的——用来装饰房间,用来填充一个空的空间,等等,则是非本质性的。但是,本质性的东西和非本质性的东西之间并不总是截然有别的。)
但是,(b)中的句子是(a)中句子的分析过的形式这个说法容易诱导我们认为这个形式才是更为基础的东西,只有它才揭示了另一个句子意谓的东西,等等。我们或许会认为:谁只具有那个未经分析的形式,谁就缺少分析,但谁知道了那个分析过的形式,谁就因此拥有了一切。——但是难道我不能说后者和前者一样也失去了事物的一种面貌吗?
我们设想对(48)节中的游戏进行如下修改,在游戏中名称并不标示一个有色方格,而是标示由两个那样的方格组成的长方形。半红半绿的长方形叫“U”,半绿半白的叫“V”,等等。难道我们不能设想一些人只有颜色组合的名称而没有单个颜色的名称吗?想一想如下这种情况,在其中我们说:“这种颜色组合(比如法国三色国旗)有一种十分独特的特征。”
在何种程度上这种语言游戏中的符号是需要分析的呢?在何种程度上这种游戏 能够 被(48)中的游戏所替代?——它就是 另一个 语言游戏了,尽管与(48)有联系。
我们在这里撞上了所有这些考察背后的大问题。——因为现在人们会反驳我:“你倒是轻巧!你谈到了各种可能的语言游戏,但从未说过什么是语言游戏的,因此也是语言的本质。你从未说过什么是所有这些活动的共同之处,是什么使得语言成其为语言或语言的一部分。因此你恰恰避开了考察中那个曾经最让你头痛的部分,也就是关于语言和 命题的普遍形式 的部分。”
这是真的。——我并不想给出所有我们称之为语言的东西的共同之处,我说的是,这些现象根本就没有一个共同之处能够让我们用同一个词来称呼所有它们——但是它们以很多种不同的方式彼此 具有亲缘关系 。正是这一亲缘关系或这些亲缘关系让我们将它们都称为“语言”。我会试图解释这一点。
比如,考察一下我们称之为“游戏”的活动。我的意思是棋类游戏、牌类游戏、球类游戏、角力游戏,等等。所有这些的共同之处是什么?——不要说:“它们一定有某种共同之处,否则它们就不会都叫‘游戏’了。”——而要 看看 所有这些是不是有某种共同之处?因为,如果你去看,你是看不到 所有这些 的共同之处的,但是你会看到相似性、亲缘关系,也就是一整系列这样的东西。就像前面说过的:不要想,而要看!——比如,来看看棋类游戏,看看它们的形形色色的亲缘关系。现在转到牌类游戏:这里你会发现很多与第一类游戏相应的东西,但是很多共同点消失了,另一些共同点又出现了。如果现在我们转到球类游戏,那么很多共同点仍保留着,很多消失了。——它们都是“ 娱乐性的 ”吗?比较一下象棋和连珠棋。 或者总有输赢?游戏者之间总有竞争?想想单人牌游戏吧。在球类游戏中有输赢,但是如果一个孩子把球扔到墙壁上再接住,那么这个特点又消失了。看看技巧和运气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象棋的技巧和网球的技巧是多么的不同。现在再想想跳圈圈游戏:在这里有娱乐的元素,但很多其他具有标志性的特点又消失了!我们可以这样把很多很多其他类型的游戏都过一遍,看到相似性出现而又消失。
这种考察的结果就是:我们看到了一张由彼此交叉重叠的相似之处构成的复杂网络。那大大小小的相似性。
我没法以一种比借助“家族相似”一词更好的方式来刻画这些相似性了,因为家庭成员之间的各种相似性也是如此地交叉重叠:身材、面部特征、眼睛的颜色、步态、性格,等等。——我会说:“游戏”形成了一个家族。
同样,各种数也同样构成一个家族。我们为什么要将某个东西称为“数”呢?好吧,或许是因为它与某些迄今为止被人称为数的东西有一种——直接的——亲缘关系,以这样的方式,可以说它与另外一些同样被我们称为数的东西有一种间接的亲缘关系。我们延伸我们的数概念,就像我们在纺线时把一根纤维和另一根拧在一起。这根线的强度并不在于某一根纤维贯穿了整根线,而在于很多纤维彼此重叠在一起。
如果有人想说:“因此,所有这些构造物就有了某种共同之处,——那就是所有这些共同性的选言结合。”——那么我将回答:你这里只是在玩弄词语。人们同样可以说:有某种东西贯穿了整根线,——那就是这些纤维的连续重叠。
“很好,那么对你来说数的概念被解释成了那些单个的、彼此有亲缘关系的概念的逻辑和:基数、有理数、实数,等等,以相同的方式,游戏的概念也成为了相应的子概念的逻辑和。”——不一定非得这样。因为我 可以 这样给“数”这个概念划一个固定的界限,换言之就是用“数”这个词来标示一个有着固定界限的概念,但是我也可以将其作为一个范围 并未 被某个边界所封闭的概念来使用。我们就是这样来使用“游戏”一词的。因为,游戏概念究竟怎样才能被封闭起来呢?什么仍然是游戏,什么不再是游戏了?你能给出界限吗?不能。你可以 划出 界限:正因为还没有任何界限。(但是,当你以前使用“游戏”一词时这并未妨碍到你。)
“然而,这样一来,对词语的使用就不受规则规定了,我们用游戏一词玩的‘游戏’就不受规则规定了。”——它并不处处都受规则限定。但是,比如在打网球时,也没有任何规则规定人们可以把球打多高或者打多重,但是网球仍然是一个游戏,而且它也有规则。
我们究竟该如何向另一个人解释什么是一个游戏呢?我认为我们会向他描述一些游戏,并对这描述加以补充:“这个, 以及与此类似的 ,都叫作‘游戏’。”我们自己知道得更多吗?是否我们只是不能准确告诉另一个人什么是一个游戏?——但这并非无知。我们不知道界限,是因为从未有过界限。正如前面所言,我们可以——基于某个特殊的目的——划出一个界限。只有这样才使这个概念变得可用吗?根本不是!除非是为了那个特殊的目的。正如并不是给出“1步=75厘米”这个定义才使得“1步”这个长度单位变得可用。如果你想说“但之前它不是一个精确的长度单位”,那么我就会回答:很好,它是一个不精确的长度单位。——虽然你还欠我一个关于精确的定义。
“但若‘游戏’概念像这样没有界限,那么你真正说来就不知道你用‘游戏’一词意谓的是什么。”——如果我给出这样的描述:“地面完全被植物覆盖了。”——你会说在我能够给出植物的定义之前我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或许可以用一幅图画外加“地面看上去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这句话来解释我意谓的东西。我也许会说:“地面看上去 准准确确 就是这样的。”——那就是那边恰好是 这些 草和叶在这些位置上?不,不是这个意思。在 这个 意义上,我不会承认任何一幅图画是准确的。
某人对我说:“教孩子们做个游戏吧!”我教他们掷骰子赌钱,那个人对我说:“我意谓的不是这样的游戏。”他在给我下达命令之时一定在心里将掷骰子的游戏排除掉了吗?
我们可以说“游戏”是一个边缘模糊的概念。——“但是模糊的概念难道是 概念 吗?”——一张不清晰的照片难道是某人的照片吗?用一张清晰的照片来替代不清晰的照片总有好处吗?不清晰的照片难道不经常是我们想要的吗?
弗雷格将概念比作一个区域,他说:一块界线不清楚的区域根本就不能被称为区域。这大概就是说我们没法用它来做点什么。——但是,说“你差不多就站在那里好了!”就毫无意义吗?设想我和另一个人站在广场上并且说了这样的话。这时我不会划出任何一个界限,而也许是用手做一个指示的动作——好像给他指出一个确定的 地点 。什么是一个游戏,这一点恰恰也是这样来解释的。人们给出一些例子,希望它们在某种特定的意义上被人所理解。——但是我这样说的意思并不是:他得在这些例子中看到共同之处,这共同之处是我——基于某种理由——没能说出来的。而是这样:他得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来 使用 这些例子。举例在这里并不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的一种 间接 的解释方法。因为每个一般性的解释都可以被误解。我们就是 这样 玩游戏的。(我的意思是用“游戏”一词玩的语言游戏。)
看到共同之处 。假设我让别人看各种不同的彩色图画,并且说:“你在所有这些图画中看到的那个颜色就是‘赭石’。”——这是一个解释,如果那个人去寻找并看到了所有这些图画的共同之处,那么他就理解了这个解释。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看着、指着这个共同之处。
比较一下:我指给他看形状各异的图形,都涂着相同的颜色,并且说:“它们彼此具有的共同之处就是‘赭石’。”
再比较:我指给他看一些深浅不一的蓝色样本,并且说:“我把所有这些样本所共有的颜色叫作‘蓝色’。”
如果某人指着样本说“这颜色叫‘蓝色’,这是‘绿色’……”,以此来为我解释颜色的名称,那么这个例子在很多方面可以与如下情况相比较:他递给我一张表格,表格中的色样下面写着一些词。——尽管这种比较也可以以多种方式引起误解。——现在人们倾向于对这个比较加以扩展:理解了这种解释就是心里具有了被解释的东西的概念,它是一个样本或者一幅图画。现在有人向我展示各种叶子,并且说“这被称为‘叶子’”,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叶子形状的概念,心里的一幅叶子的图画。——但是,那并不显示任何特定的形状,而是“所有叶子形状的共同之处”的叶子图画看起来是怎么样的呢?“我心中的绿色样本”——所有绿色色调的共同之处——又是哪种色调呢?
“但是,难道不可能存在这种‘一般的’样本吗?也许是叶子的示意图 ,或者 纯 绿色的样本?”——当然存在!但是,这个示意图被理解为 示意图 ,而不是被理解成一片特定的树叶的形状,一小块纯绿色被理解为所有绿色的东西的样本,而不是纯绿色的样本——这还是取决于这个样本的使用方法。
问问自己:绿色的样本得是什么 形状 的?它得是长方形的吗?那它会不会是绿色长方形的样本呢?——那它得是不规则的形状吗?那又是什么妨碍我们仅仅将其视为不规则形状的样本,换言之就是将它用作不规则形状的样本呢?
这里还包含了这样一个想法,那就是比起那些将其视为一种特定形状的样本的人,将这片叶子视为“叶子的一般形状”的样本的人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 看 它的。好吧,也许真是这样——虽然并不是这样——那么它也只是说,经验表明那些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来 看 这片叶子的人会以如此这般的方式或者根据这样或那样的规则来使用它。以 这样的方式 或者以 另外的方式 来看,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存在的,而且也存在这样的情况,在这里,那些以这 样的方式 看这个样本的人一般情况下会以 这样的 方式来使用这个样本,而那些以另外的方式看的人则用另外的方式来使用它。比如说,那些将立方体的示意图看成由一个正方形和两个菱形构成的平面图的人对“给我拿这样的东西来!”这一命令的执行也许不同于那些以立体的方式看待这幅图画的人。
什么是“知道什么是一个游戏”?什么是“知道而无法说出来”?这种知道莫非就等同于未被说出的定义?因此,如果它被说出来,我就会承认这是对我知道的东西的表达?我知道的东西,我关于游戏的概念,难道不是完全在我能给出的解释中表达出来了吗?也就是在我对不同种类的游戏例子的描述中,在我对人们如何能够对比这些游戏构造出所有其他种类的游戏的展示中,在我说我大概不会再将这个那个称为游戏了,以及很多诸如此类的情况中。
如果某个人划了一条清晰的界线,那么我不会承认这就是我以前想要划或者心里已经划出的那条界线。因为我根本不想划出任何界线。因此可以说:他的概念不同于我的概念,尽管两者有亲缘关系。这种亲缘关系就像这样两幅图画的亲缘关系,其中的一幅画由边界模糊的色块构成,另一幅画有着类似的形状和布局,但由边界清晰的色块构成。这亲缘关系就像差别一样有目共睹。
如果我们将这种比较再推进一小步,那就很清楚了,清晰的图画与模糊的图画 能够 达到的相似度取决于后者的模糊程度。因为,设想你要画一幅与模糊的图画“相对应”的清晰的图画。前者中有一个模糊的红色长方形,你用一个清晰的来取代之。当然——你确实可以画出好几种清晰的长方形,它们都对应于不清晰的长方形。——但是如果在原来那幅画中颜色都混在了一起,没有任何边界的痕迹,——这样一来,画出一幅与模糊的图画相对应的清晰图画难道不就是一项毫无希望的任务吗?难道你不得不说:“我在这里画个圆和画个长方形或心形都一样,所有的颜色都彼此混在了一起。怎么画都对——也都不对。”这就是比如在美学或伦理学中寻找与我们的概念相对应的定义的人的处境。
在这样的困境中,请总是问问自己:我们究竟是如何 学会 这些词(比如“善”)的意义的?借助什么例子?在哪些语言游戏中?这样一来,你就更容易看到这个词一定有一个意义的家族。
比较一下 知道 和 说 :
勃朗峰有多少高——
“游戏”一词是如何被使用的——
单簧管听起来是怎么样的。
如果有人奇怪于人们能知道某些东西却说不出来,那么他想到的大概是像第一个例子这样的情况。他肯定不会想到像第三个例子这样的情况。
考虑一下这个例子:如果有人说“摩西不存在”,那么这可以意味着各种东西。它的意思可以是:以色列人从埃及迁走时不曾有过 一个 领袖——或者是:他们的领袖不叫摩西——或者是:不存在一个完成了《圣经》关于摩西所记载的所有那些事情的人——等等。——按照罗素的说法,我们可以说:“摩西”这个名称可以用各种不同的描述来定义。比如“那个带领以色列人穿过沙漠的人”,“那个生活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并且那时被称为‘摩西’的人”,“那个小时候被法老的女儿从尼罗河中救出的人”,等等。根据我们采用的这个或另一个定义,“摩西存在过”这句话就获得了一种不同的意义,关于摩西的其他句子也是一样的。——如果有人对我们说:“N不存在”,我们就会问:“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还是……?”
但若现在我给出了一个关于摩西的陈述,——我总是准备好用这些描述中的 某一种 来取代“摩西”吗?我可能会说:在“摩西”之下我理解的是这样一个人,此人做了《圣经》关于摩西所记载的所有事情或至少大部分事情。但是哪些事情呢?我是否决定了有多少事情被证明为假我就将我的句子作为假的东西而放弃呢?因此,对我来说“摩西”这个名称是否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下都有一种固定而单一的确定用法呢?——情况难道不像是如下这样的吗?即我手边仿佛有了一整系列的支柱,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假如一根支柱要被移走我就依赖另一根,并且反之亦然。——再考虑另一个例子。如果我说“N死了”,那么就“N”这个名称的意义而言可能会有这样一些情况:我相信有这样一个人曾活在世上,(1)我在某处见过此人,(2)此人看上去是这样的(给出一些照片),(3)此人做了这些或那样的事,(4)在市民世界中拥有“N”这个名字。——若有人问我在“N”名下我理解的是什么,那么我就会列举所有这些或者其中的一些,因场合的不同而不同。因此,我对“N”的定义也许是这样的:“对其而言所有这些都为真的那个人”。——但是倘若现在其中一些被证明为假呢?——我是否已经准备好宣布“N死了”这话为假——即使只是一些对我而言微不足道的东西被证实为假?但是,“微不足道”的界限又在哪里呢?——如果在这样的一个例子中我给出了关于名称的解释,那么现在我就做好了修改它的准备。
可以这样来表达这一点:我不在 固定的 意义上使用“N”这个名称。(但这并不损害它的用法,这就像桌子用四条腿而不是三条腿支撑着——因此时而会晃动——也不影响桌子的使用。)
人们是不是要说,如果我使用一个我不知其意义的词,那么我就在胡言乱语?——说出你想说的吧,只要它不妨碍你看到事情是怎么样的。(如果你看到了,有些话你就不会说了。)
(科学定义的摇摆:经验表明某个东西是现象A的伴随现象,今天它被当作伴随现象,明天就会被用来定义“A”。)
我说:“那边有一把椅子。”当我想走过去拿它的时候,它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这又怎么样呢?——“那么这就不是椅子,而是某种幻觉。”——但是几秒钟以后我们又看到了它,而且可以摸到它。——“那么椅子仍然在那里,它的消失是某种幻觉。”——但设想一段时候以后它又消失了,——或者看上去消失了。现在我们该说什么呢?你是否为这种情况准备了规则?——这规则告诉人们还能不能将这样的东西称为“椅子”。但是我们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是否缺少了这个规则?我们该不该说我们实际上并未将任何意义与这个词联系起来,因为我们并没有为它所有可能的使用配备好规则?
弗兰克·普伦顿·拉姆西 在一次与我的谈话中强调说,逻辑是一门“规范性科学”。我不知道他当时心里的确切想法是什么,但是它肯定与我后来才明白的想法紧密相关:在搞哲学的时候,我们经常把对词语的使用拿来与按照固定规则进行的游戏和演算 作比较 ,但是不能说使用语言的人就 一定 在玩这样的一种游戏。——但是,如果现在有人说我们的语言表达 只是近似于 这样的一种演算,那么此人就紧站在误解的边缘了。因为这样一来就好像我们在逻辑中谈论的是一种 理想 语言。就好像我们的逻辑是一种可以说是为真空而设的逻辑。——然而,逻辑并不像自然科学处理一种自然现象那样处理语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思想,人们最多可以说我们 构造 种种理想语言。但是这里“理想的”一词是误导人的,因为这听起来好像这种语言比我们的日常语言更好、更完善,好像需要一个逻辑学家最终向人们指出一个正确的句子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然而,只有当人们更清楚地把握了理解、意谓、思考等概念的时候,所有这些才会在正确的光照下出现。因为如下这一点也会在那时变得清楚起来:是什么能够引诱我们(而且已经引诱了我)认为说出一个句子并且 意谓 或 理解 这个句子的人是在按照确定的规则进行演算。
我把什么称为“他的行动所遵从的规则”?——是一个假设?这个假设令人满意地描述了我们观察到的他对语词的使用?或是他在使用符号时查阅的那种规则?或是当我们问他遵从的是什么规则时他给出的答案?——然而,如果观察并未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任何规则,而且这个问题也没有将任何东西公之于众,那又怎么样呢?——因为,我问他在“N”之下理解的是什么,他给出了一个解释,但他又随时准备撤回及修改这个解释。——那么我该如何确定他玩游戏时所遵从的规则呢?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规则。——更准确地说:“他的行动所遵从的规则”这一说法在这里还能说出点什么呢?
在这里,语言和游戏的类比难道没有给我们投下一道光线吗? 我们可以设想人们在一块草地上以这样的方式玩球娱乐:他们开始玩各种现有的游戏,但很多游戏并不玩到底,其间把球漫无目的地扔向高空,开玩笑地用球互相追逐且把球扔到对方身上,等等。现在有个人说:这群人在这整段时间中都在玩一种球类游戏,因此在每一次抛球的时候都在遵从特定的规则。
难道我们没有边玩游戏边“制定规则”的情况吗?甚至也有边玩边修改规则的情况。
关于词语的用法,我曾说过:它并不是处处被规则限定的。不过,一个处处被规则限定的游戏看上去会是怎么样的呢?其规则不允许任何怀疑潜入,它的所有漏洞都被堵住?——难道我们不能设想另一个规则来规定某个规则的应用吗?不能设想一个要由 这个 规则来排除的怀疑——及诸如此类的吗?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怀疑是因为我们能够 设想 一种怀疑。我可以设想某人每次打开家门的时候都怀疑门后面是不是有一个深坑大张在那里,他在进门之前都要将这一点查看清楚(而且可能有一次证明他是对的)——但是我在相同的情况下还是不会因此而产生怀疑。
一条规则立在那里,就像一个路标。——关于我该走哪条路,它没有留下任何怀疑的余地吗?它有没有指示出当我经过它的时候该朝哪个方向走?是沿着大路走?还是沿着田间小路走?还是要越野而走?但是哪里写着我得朝哪个方向遵循这路标呢?是它所指的方向?还是(比如)相反的方向?——如果不是一个路标,而是一连串路标立在那里,或是一些粉笔记号画在地上,——那么对它们只有 一种 解释吗?——因此,我可以说,路标还是留下了怀疑的余地。或者不如这样说:它有时留下了怀疑的余地,有时没有。而这就不再是一个哲学命题,而是一个经验命题了。
借助一张表格的帮助来进行一个像(2)那样的语言游戏。这时A给B的是书写符号。B有一张表格,第一列上写着游戏中使用的符号,第二列上画着建筑石料的形状。A给B看一个这样的符号,B在表格中找到它,看着与它相对应的那幅图画,等等。因此,这张表格就是他在执行命令时要遵循的规则。——人们是通过训练而学会在表格上查找图画的,这种训练的一部分也许就在于学习者学会在表格上用手指从左至右水平移动,由此学会画一系列水平直线。
设想现在引进几种不同的读表方法,有一次就像上面提到的,用这样的示意图:
另一次则根据这样的示意图:
或者按照其他的形式。——这样一种示意图被附加在表格之上,作为如何使用图表的规则。
现在,难道我们就不能想象用进一步的规则来解释 这条 规则吗?另一方面,没有这些箭头的示意图,那最初的表格就是不完整的吗?如果没有示意图,其他那些表格就是不完整的吗?
假设我解释道:“如果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他带领以色列人走出了埃及,那么不管他当时叫什么名字,不管他是做了还是没做其他那些事情,我在‘摩西’名下理解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与关于“摩西”这一名称的怀疑相类似的,关于这个解释中的词语的怀疑也是可能的(什么被你称为“埃及”?谁是你说的“以色列人”?等等)。是的,如果我们遇到像“红”“黑”“甜”这样的词,这些问题也是没有终点的。——“但是,如果一个解释还不是最终的解释,那么它如何才能帮助我理解呢?这样一来,解释永远也不会完结,因此我还是不理解并且永远也不会理解他的意思!”——就好像一个解释得不到另一个解释的支撑就悬在空中似的。然而,虽然一个解释可以依赖于人们给出的另一个解释,但是没有一个解释是需要另一个解释的——除非 我们 用它来避免误解。可以说,解释是用来消除或者预防误解的——也就是如果没有这个解释就会出现的某个误解,而不是我们能够设想的每一个误解。
情况看起来很容易是这样的:好像每一个怀疑都只是把基础上一个已有的裂缝 显示了出来 ,因此好像只有我们先去怀疑所有 能够 被怀疑的东西并排除掉所有这些怀疑,一种可靠的理解才是可能的。
路标是没问题的,——倘若在通常情况下它能达到它的目的。
如果我对某人说:“你差不多就站在那里吧!”——这个解释难道不能起到完全的作用吗?任何一个别的解释难道就不会不起作用吗?
“然而,这个解释难道不是不精确的吗?”——确实,人们为什么不应该将其称为“不精确的”呢?不过让我们来搞清楚“不精确”是什么意思吧!因为它并不意味着“不可用”。让我们来考虑一下,我们会将什么称为与这个解释相对立的“精确的”解释!或许是用粉笔画出的一块区域?这时我们马上就会想到那线条也是有宽度的。因此粉笔线条的颜色的边界会是更精确的。但是这种精确性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用呢?难道它不是在空转吗?我们还是没有规定什么才算是越过了这条轮廓清晰的界限,还是没有规定用什么工具以及该怎么来确定这一点,等等。
我们理解什么叫作“将一块怀表调至精确时间或校准它”。但是,如果有人问道:“这种精确性是一种理想的精确性吗?它离理想的精确性有多近?”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当然可以谈到另一种测量时间的方法,而且比起用怀表来测量时间,那里有着另一种(正如我们会说的那样)更高的精确性。在那里,“将钟表调至精确时间”这句话有着另一种不同的,虽说也有联系的意义,而且“看时间”也是一种不同的行为,等等。——如果现在我对某人说:“来吃饭你就应该更准时一些,你知道一点钟准时开饭”——在这里,难道就因为人们可以说“想一想实验室或天文台是如何确定时间的吧, 在那里 你会看到‘精确性’是什么意思”,我们就不是真的在谈 精确性 了吗?
“不精确的”,这实际上是一种批评,而“精确的”是一种表扬。这只是说:不精确的东西不如更精确的东西那样完全地达到它的目的。因此这也就取决于我们把什么称为“目的”。若我给出的太阳与我们的距离没有精确到1米,若向木工提供的桌子宽度没有精确到0.001毫米,那这就是不精确吗?
精确性的 单一的 理想并没有被制定出来,我们不知道在这个理想之下该想象些什么——除非你自己规定什么应当被称为是精确性的理想。但是你会发现要作出一种让你满意的规定是挺困难的。
带着这些思考,我们遇到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逻辑怎么会是某种崇高的东西呢?
因为逻辑似乎具有一种独特的深度——一种普遍的意义。它似乎位于所有科学的根基处。——因为逻辑考察要研究的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它要从根基处查看事物,它不关心实际发生的事情是这样还是那样的。——它既不源自对自然事实的兴趣,也不源自把握因果关系的需要,而源自一种理解所有经验性的东西的基础或本质的冲动。但这并不是说为此我们应该去发现新的事实:相反,就我们的考察而言,本质之处就在于我们并不想要用它来学习 新的东西 。我们想要 理解 那些已经公然地摆放在我们眼前的东西。因为这才是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不理解的东西。
奥古斯丁(《忏悔录》第11章,第14节):“那么时间是什么呢?若没人问我,那我知道它是什么;但若被问起它是什么并试图解释,那我就困惑了。”——关于自然科学的问题(比如关于氢气的比重问题),人们就不能这样说。有一些东西,当无人问我们的时候,我们是明白的,但若要解释它,我们就不再明白了,这些就是我们必须 想到 的东西。(很明显,它们也是我们基于某些原因而很难想到的东西。)
我们觉得自己好像必须将现象 看穿 :然而我们的考察指向的并不是 现象 ,而是现象的“ 可能性 ”。这也就是说,我们想到的是我们关于现象所作出的那些 陈述的方式 。因此,奥古斯丁也想到了人们关于事件的延续以及关于它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所作出的那些不同的陈述。(这些当然不是关于时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 哲学 陈述。)
因此,我们的考察是一种语法考察。这种考察通过清除误解来为我们的问题带来光亮。这些误解涉及对语言的使用,这些误解之所以产生,主要是因为我们语言的不同区域的各种表达形式之间存在着类似之处。——其中的一些误解可以通过表达形式的替换来消除,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对我们的表达形式的“分析”,因为这事有时就类似一种拆解。
但是现在这又会带来一种假象,好像存在着某种类似对我们的语言形式的最终分析的东西,因此也就好像存在着表达式的 唯一一种 完全分析过的形式。换言之,好像我们常用的表达形式本质上仍然是未经分析的,好像有某种东西藏在其中,需要被揭示出来。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这表达式就被彻底澄清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一点也可以这样来表达:我们把自己的表达式搞得更加精确,以此来清除误解。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我们在追求一种确定的状态,一种完全精确的状态,而这好像是我们的考察的真正目标。
这表现在对语言、命题 和思想的 本质 的追问中。——因为,如果在考察中我们也试图去理解语言的性质——它的功能、结构,那么 这些 仍然不是这种追问的着眼点。因为它并不将本质视为某种已经公然而明显的东西,某种经过整理就可以 综观 的东西,而是某种藏在表层 之下 的东西,某种藏在内部的东西,某种当我们看穿事物之时才能看到的东西,某种应该由分析挖掘出来的东西。
“ 本质对我们隐藏着 ”,这就是我们的问题现在所采取的形式。我们问:“ 什么是 语言?”“ 什么是 命题?”这些问题的答案要被一劳永逸地给出,并且独立于任何将来的经验。
一个人会说:“命题,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东西。”另一个人说:“命题——这是某种非常奇特的东西!”——后者根本没法去看看命题是如何起作用的。因为我们那些涉及命题和思想的表达方式的形式挡住了他的路。
我们为什么说命题是某种奇特的东西?一方面,因为命题被赋予了极大的重要性。(这是对的。)另一方面,这种重要性以及对于语言逻辑的误解诱导我们认为命题一定做到了某种特别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事情。一种 误解 让我们觉得命题似乎 做了 某些奇特之事。
“命题,一种奇特的东西!”这里已经包含将所有的表达理想化的做法,在命题 符号 和事实之间假定纯粹中介物的倾向,甚至是想要纯化、理想化命题符号本身的倾向。——因为我们的表达形式打发我们去追逐虚幻之物 ,以多种方式阻碍我们看到这里所涉及的只是些寻常的东西。
“思想一定是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当我们说出并 意谓 “事情是如此这般的”的时候,就我们意谓的东西而言,我们并不止步于事实,而是可以意谓“ 这个或那个—是—如此这般的 ” 。——但是也可以这样来表达这个悖论(它确实有着自明之事的形式):人们可以 思考 不是事实的情况。
其他幻觉从各个方面连接到我们这里谈到的这个特殊的幻觉之上。于是我们觉得思想和语言就好像是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对应物和图画。命题、语言、思想、世界这些概念前后排成一排,每一个都等同于另一个。(但此时这些词语有什么用呢?它们在其中被使用的语言游戏是不存在的。)
思想被一个光环所环绕着。——思想的本质,即逻辑,呈现了一种秩序,即世界的先天秩序,也就是世界和思想必定共同具有的 种种可能性 的秩序。然而这种秩序看起来必须是 最为简单的 。它 先于 一切经验,它必定贯穿一切经验,它本身不可沾染经验的浑浊或不确定性。——相反,它一定是最纯粹的晶体。但这种晶体看起来又不像是一种抽象的东西,而像是某种具体的东西,甚至像是某种最具体的,可以说 最坚硬的 东西。(《逻辑哲学论》5.5563)
我们处于一种幻觉中,就好像那些特殊、深刻的东西,我们的考察中那些对我们来说是本质性的东西,就在于试图去领会我们语言的那个无与伦比的本质。那就是存在于命题、词语、推理、真理、经验等概念之间的那个秩序。这种秩序可以说是一种 超级 概念之间的 超级 秩序。然而,如果“语言”“经验”“世界”这样的词确实有用法,那么它们的用法一定和“桌子”“灯”“门”这些词的用法一样低微。
一方面,很清楚我们语言中的每一个命题“如其所是的那样都是没问题的” 。换言之,我们不必去追求一种理想,就好像我们日常的、含糊的命题还没有一种完全无可指摘的意义,就好像我们还得去构造一种完善的语言。——另一方面,哪里有意义,哪里就必须有完善的秩序。
因此,在最含糊的命题之中也一定藏有完善的秩序。
人们想说,命题的意义或许可以让这一点或那一点悬而未决,但命题必须具有 一种 确定的意义。一种不确定的意义,——那实际上 根本就不是 意义。——这就像一条不清晰的边界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边界。人们在这里可能会这样想:如果我说“我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只是还开着 一扇 门”——那么我根本就没有将他关起来。他只是貌似被关了起来。人们在这里会倾向于说:“因此你什么也没有做。”一堵上面有个洞的围墙就等于 根本没有 围墙。——但这确实是真的吗?
“如果 规则当中 有含糊的东西,那它就不是游戏。”——但这样一来它就不是游戏了吗?——“是的,你也许想要将其称为游戏,但无论如何它还不是一个完善的游戏。”这就是说,那么它已经混入了杂质,而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曾经被混入杂质的东西。 ——但是,我想说:我们误解了理想在我们的表达方式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说,我们本来是会将其称为游戏的,只是我们被理想搞得目眩眼花,因此无法清晰地看到“游戏”一词的实际用法。
我们想说,逻辑中不能有任何含糊的东西。我们现在活在这样的想法中:现实中“ 必须 ”有理想。然而人们还是看不到现实中是 如何 有理想的,也不理解这个“必须”的本质。我们相信它一定藏在其中,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已经在其中看到它了。
我们觉得命题的逻辑结构的严格而清晰的规则是某种幕后的东西,——某种藏在理智的介质中的东西。我现在已经看到它们了(虽然是通过一种介质),因为我确实理解这符号,用它来意谓些什么。
在我们的思想中,理想端坐不动。你不可能走出理想。你必须不断地回到理想。根本不存在什么理想之外,外面也没有氧气。——这是从哪里来的?这个观念就像我们鼻子上的眼镜,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通过它看到的。我们从未想过把眼镜摘掉。
人们将属于表达方式的东西归属到事物身上了。我们把这种比较的可能性(它让我们印象深刻)视为对最一般的事态的感知。
法拉第在《蜡烛的化学史》中说道:“水是一种单一的东西——它从不变化。”
如果我们相信这个秩序、这个理想一定要在实际语言中被找到,那么我们就对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称之为“命题”“词语”“符号”的东西感到不满了。
逻辑所处理的命题和词语应该是某种纯粹而界限分明的东西。我们现在为 真正的 符号的本质绞尽了脑汁。——或许它是关于符号的 想象 ? 或是此刻的想象?
在这里,我们好像很难保持清醒并看到我们必须停留在日常思考的事物之上,而不要步入一条好像要去描述最为精微的东西的歧路,这些东西用我们的手段是根本没法描述的。对我们来说,这就好像要用我们的双手来修好一张破碎的蜘蛛网。
越仔细地考察实际的语言,它和我们的需求之间的冲突就会变得越强烈。(逻辑那水晶般的纯粹根本就不是我 得出 的东西,而是一种要求。)冲突变得不堪忍受,那个要求现在面临着落空的危险。——我们走上了冰面,那里没有摩擦,因此条件在某种意义上是理想的,但是我们恰恰因此而无法走路了。我们想要走路,因此我们需要 摩擦 。回到粗糙的地面上来吧!
我们认识到被我们称为“命题”“语言”的东西并不具有我前面设想的那种形式上的统一性,而是一个由彼此多少有些亲缘关系的构造物 组成的家族。——但现在逻辑的情况怎么样了呢?它的严格性在这里好像解体了。——这样一来逻辑难道不是完全消失了吗?——因为逻辑怎能失去它的严格性呢?这当然不是因为它的严格性被打了折扣。——只有把我们的全部考察扭转过来,才能消除那水晶般纯粹的 先入之见 。(可以说:这些考察必须被扭转,但得以我们真正的需要为轴心。)
比起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谈到命题和词语,逻辑哲学并不在一种不同的意义上谈论它们。比如,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说“这里写着一个阿拉伯语句子”或者“不,它只是看起来像文字,其实是装饰”,等等。
我们谈论的是时空中的语言现象,而不是一种非时空的非物。[只不过人们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对一种现象感兴趣。]但是,我们谈论它,就像谈论象棋中的棋子,这时我们给出的是象棋的游戏规则,而不是在描述它们的物理性质。
“一个词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就类似于“一个棋子到底是什么”?
我们的考察不可能是科学的考察,这一点是对的。“与我们的先入之见相对立,这个或那个是可以设想的”——不管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这种经验都不会让我们感兴趣。(有一种看法认为思想是气态的。)我们绝对不能提出任何理论。我们的考察中不允许出现假设。所有的 解释 必须消失,只能由描述来代替。这种描述从哲学问题中得到它们的光亮,也即它们的目的。这些问题当然不是经验问题,我们得借助对我们的语言的工作情况的洞察来解决它们,而且要在 顶住 误解它的冲动的情况下认识到这些工作情况。问题并不是通过提出新的经验,而是通过整理我们早已熟悉的东西而解决的。哲学是一场反对用我们的语言作为手段来迷惑我们的理智的斗争。
“语言(或思想)是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这已被证明是一个迷信(而非错误!),本身就是由语法幻觉引起的。
而这种狂热又反过来落回到这种幻觉和问题之上。
那些因为误解了我们的语言形式而产生的问题具有一种 深刻 的特性。它们是一种深刻的忧虑。正如我们语言的形式那样,它们深深地扎根在我们当中。它们的重要性就像我们语言的重要性那样大。——让我们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觉得一个语法笑话是 深刻的 ?(那确实是哲学的深度。)
一个被我们语言的形式吸收的比喻引起了一个假象,这假象让我们感到不安,“它不是 这样的 !”——我们说。“但它必须 是这样的 !”
“它就是 这样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觉得,只要我能够 十分敏锐地 将我的目光调整到这个事实上,并将其移到焦点上,那我一定会抓住事情的本质。
《逻辑哲学论》4.5:“命题的一般形式是:情况是如此这般的。”——这是人们会无数次地向自己重复的那种命题。人们觉得自己在一再地追踪自然,其实只是沿着我们考察自然的形式兜圈子。
一幅 图画 囚禁了我们。我们无法从中逃脱,因为它就处于我们的语言之中,而语言好像只是在固执地向我们重复它。
当哲学家使用一个词——“知识”“存在”“对象”“我”“命题”“名称”——并试图抓住事物的 本质 的时候,人们必须不断地问问自己:这个词语在语言(语言是词语的老家)中实际上是这样使用的吗?
我们将词语从它们的形而上学用法带回到日常用法中。
有人对我说:“这句话你总归是理解的吧?那好,——我是在你知道的那个意义上使用它的。”——就好像意义是词语携带的一个光晕并被其带入各式各样的使用中。
(如果某个人说“这个在这里”这句话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与此同时他指着他面前的一个物品],那么他可以问问自己:人们实际上是在哪些特定的情况下使用这个句子的。在这些情况下,它才有意义。)
这种考察从何处获得它的重要性呢?因为它好像只是摧毁了所有有趣的东西,即所有伟大和重要的东西。(就好像摧毁了所有的建筑,同时只留下碎石瓦砾。)但是我们摧毁的只是一些空中楼阁,我们让它们立于其上的那个语言的地基空旷整洁。
哲学的成果就是揭示出某些清楚明白的胡话,揭示出理智顶撞语言的界限时产生的肿块。它们,这些肿块,让我们认识到这种揭示的价值。
如果我要谈论语言(词语、命题,等等),那么我必须得说日常语言。对于我们想说的东西而言,这种语言是不是太笨重,太粗糙了呢? 那么该如何构造另一种语言呢 ?——多么奇怪,我们竟然能够用我们的语言来做些什么!
在对语言进行解释的时候,我已经得使用完整的语言了(而不是某种预备性或临时的语言),这一点已经揭示关于语言我只能给出一些外部的东西。
是的,但是这种做法如何才能使我们满意呢?——好吧,你的问题已经是用这种语言提出的了,如果你要问些什么,那么这问题也要用这语言来表达!
而你的疑问是一些误解。
你的问题关系到词语,因此我必须谈谈词语。
人们说:关键不在于词语,而在于词语的意义。他们把意义设想成某种虽与词语不同但也与词语同类的东西。这里是词,这里是意义。这是钱,这是可以用钱买到的牛。(但是另一方面:钱及其用途。)
人们可能会认为:如果哲学谈论“哲学”一词的用法,那就必须有一种第二层次的哲学。但是情况并非如此,这个例子倒相应于正字法的例子,正字法也要处理“正字法”这个词,但并不因此就是第二层次的正字法。
我们不理解的一个主要来源就是我们没法综观我们的词语的用法。——我们的语法缺乏可综观性。——综观式的表现促成理解,理解恰恰就在于我们“看到关联”。因此,寻找和发明 中间环节 是重要的。
对我们来说,综观式的表现这个概念有着根本性的意义。它标示了我们的表现形式,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这是一种“世界观”吗?)
哲学问题具有这样的形式:“我找不到路了。”
哲学不能以任何方式妨碍语言的实际用法,因此它最终只能描述这些用法。
因为它也不能为这些用法奠定基础。
它让一切如其所是。
它也让数学如其所是,任何数学的发现都不能让它有所进展。对我们来说,“数理逻辑的主要问题” 也是数学问题,就像其他任何数学问题一样。
哲学的事业并不是借助数学的或逻辑—数学的发现来解决矛盾,而是让困扰着我们的数学的状态,让矛盾解决 之前 的状态变得可以综观。(这样做并不是绕开困难。)
这里的基本事实是:我们为一个游戏设定了规则,一种技术,而当我们后来去遵从这些规则的时候,事情却与我们原本设想的不一样了。因此,我们好像被自己的规则给绊住了。
我们想要理解的,也就是想要综观的,就是我们的规则中的这种羁绊。
它也为我们的“意谓”这一概念投下一道光线。因为在这些例子中,事情和我们原本意谓及预见的不一样了。比如,当矛盾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说:“我当时不是这样意谓它的。”
矛盾的市民地位,或者矛盾在市民世界中的地位:这就是那个哲学问题。
哲学只是将一切摆在那里,既不解释什么,也不推论出什么。——所有一切都公然地摆在那里,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了。因为我们对隐藏的东西不感兴趣。
也可以把所有新的发现和创造 之前 就已经可能的东西称为“哲学”。
哲学家的工作就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而收集回忆。
如果有人在哲学中提出 论点 ,那么关于它们永远不会有什么争论,因为所有人都会同意这些论点。
事物对我们而言的最重要的方面由于其简单和平凡而隐藏了起来。(人们不会注意到它,——因为它一直就在人们眼前。)对他们而言,他们的研究的真正基础并不显眼。除非有一天 这一点 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这意味着:一旦被看到就是最触目最有力的东西,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我们清晰而简单的语言游戏并不是为了将来对语言进行管控 的预备研究——就好像是在没有摩擦和空气阻力的情况下走近它的第一步。倒不如说,这些语言游戏是作为 参照物 而出现在那里的,它们将借助相似性和差异性来为我们的语言的状况投下一道光线。
因为只有我们将这个典范视为它所是的东西,视为参照物——可以说视为尺子,而不是视为现实 必须 与之相对应的先入之见,我们断言中的那种偏见和空洞才能够得以避免。(我们在搞哲学时容易陷入的那种独断论。)
我们想要在我们关于语言使用的知识中建立一种秩序:基于某种特定目的的秩序,很多可能秩序中的一种,而不是 这个 秩序。为了这个目的,我们会不断地 强调 我们日常的语言形式中那些容易被忽视的区别。因此,这会造成这样一种假象,好像我们把改革语言当成了自己的任务。
这样一种基于特定的实际目的的改革,为了避免实际使用中的误解而改进我们的术语,这些当然是可能的。但这并不是我们需要处理的情况。让我们忙乱的那种困惑是语言在可以说是空转而不是在工作的时候产生的。
我们并不想以一种前所未闻的方式让我们语言的使用规则系统变得精粹或完备。
因为我们所追求的那种清晰性当然是一种 完全的 清晰性。但这只是意味着哲学问题应当 彻底 消失。
真正的发现是这样一种发现,它让我能够在我想要的任何时刻停止搞哲学。——它给哲学带来安宁,因此哲学不再为那些让 哲学本身 成问题的问题所折磨。——相反,我们现在用举例来表明一种用法,这串例子是可以中断的。——一些问题得到了解决(困难消除了),而不是 单独一个 问题。
不存在 单独一种 哲学方法,但确实存在一些方法,正如存在各种疗法。
让我们考察一下这个句子:“情况是如此这般的。”——我怎么能说这就是命题的一般形式呢?——首先它 自己 就是一个命题,一个德语命题 ,因为它有主语和谓语。但是,这个命题是如何被使用的呢?换言之就是如何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被使用的呢?因为我只能从 那里 将这个命题拿过来。
比如,我们说:“他向我解释了他的处境,说情况是如此这般的,因此他需要预支些钱。”于是,就此而言,人们可以说这个命题代表了任何一个陈述。它被用作了命题的 格式 ,但这 仅仅是 因为它具有一个德语命题的结构。人们也完全可以用“情况是这样那样的”或“事情是如此这般的”等说法来替代它。人们也可以像在符号逻辑中那样直接使用一个字母、一个变项。但是没人会将“p”这个字母视为命题的一般形式。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情况是如此这般的”是命题的一般形式,这仅仅是因为它自己就是被人们称为德语命题的东西。但是,虽然它是一个命题,却有着作为命题变项的用法。要说这个命题与现实相符(或不相符)明显是无意义的,于是它阐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的命题概念的一个特征就是 听上去是个命题 。
然而,关于什么是命题,关于在“命题”之下我们理解的是什么,难道我们竟然没有一个概念吗?——有的,这就像关于在“游戏”之下我们理解的是什么我们也有一个概念。若有人问我们什么是命题,那么,无论是作为对其他人还是对我们自己的回答,我们会给出一些例子,而这些例子就包含了可被称为命题的归纳系列的东西。正是以 这样的 方式,我们有了关于命题的概念。(比较一下命题概念与数概念。)
从根本上说来,将“情况是如此这般的”确定为命题的一般形式就类似这样一个解释,即命题就是所有可真或可假的东西。因为,不说“情况是……”,我本来也可以说“这个那个是真的”。(但也可以是“这个那个是假的”。)但是
“p”是真的=p
“p”是假的=非p
说命题是所有可以为真或为假的东西,就等于说:我们把 我们语言中 那些我们将真值函数演算运用于其上的东西称为命题。
“命题是可以为真或为假的东西”这个解释说出了这样一个意思,即与“真的”这一概念相匹配的东西,或“真的”这一概念与之相匹配的东西就是命题,这样一来,现在看起来好像这个解释规定了什么是命题。于是就好像我们有了一个关于“真的”和“假的”的概念,借助它们的帮助,我们现在就可以确定什么是命题什么不是命题了。与“真”这个概念相 啮合 的(就像与一个齿轮相啮合),就是命题。
但这是一幅糟糕的图画。这就好像有人说“象棋中的王就是人们能够对其将军的 那个 棋子”。但这能够意味的只不过是:在我们的象棋中我们只能对王进行将军。正如“只有 命题 才能是真的”这个说法只不过是说:只有对于被我们称为命题的东西,我们才用“真的”和“假的”来断定。一个命题是什么,这一点在 一种 意义上是借助句法的规则(比如德语的句法规则)来规定的,在另一种意义上是借助符号在语言游戏中的用法来规定的。“真的”和“假的”这些词的用法也可以是这些游戏的组成部分,这样一来,对我们来说它就是 属于 命题,而不是与命题“ 相匹配 ”的。正如我们也会说将军属于我们的“王”这个概念(就好像是这个概念的组成部分)。要说将军与我们的“卒”这个概念不 匹配 ,意思会是:一个卒也可以被将军的游戏,一个丢了卒就算输的游戏,会是一个无聊或愚蠢的游戏,或者说是太复杂了,或诸如此类。
借助“谁或什么……?” 这样的问题来学习确定命题的主语,这又怎么样呢?——在这里确实存在着主语和这个问题的“ 匹配 ”,因为否则我们如何才能借助这个问题来搞清楚主语是什么呢?我们搞清楚这一点的方式,就类似我们对自己把字母表一直背到“K”,以此来搞清楚“K”后面的字母是什么。在何种意义上“L”与这个字母系列相匹配呢?——正是在 这个 意义上,人们也可以说“真的”和“假的”与命题相匹配。人们可以对一个孩子说:“问问你自己,你是否可以在它后面说‘是真的’。如果它们互相匹配,那么它就是一个命题。”人们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教孩子区分命题和其他表达式。(同样地,人们本来也可以说:问问自己,你是否可以在它前面加上“情况是 这样的 :”这些词。)
然而,难道我理解的词语的意义竟然不能与我理解的句子的意义相匹配吗?或者说难道词语的意义不能与其他词语的意义相匹配吗?——当然,如果意义就是我们对词语的 使用 ,那么匹配这个说法就毫无意义了。但是,当我们听到或说出一个词的时候,我们一瞬间就 理解 这个词的意义,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把握到的东西当然是某种不同于在时间中延续的“使用”的东西!
我一定 知道 我理不理解一个词吗?难道我不会自以为理解一个词(就像我自以为理解一种算法),然后才发现自己并不理解吗?(“我曾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相对’和‘绝对’运动,但我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比如,当某人对我说“立方体”这个词的时候,我知道它的意义。但是,当我这样 理解 它的时候,这个词的全部 应用 到底可不可以浮现在我心里呢?
可以的。但是,另一方面,词语的意义难道不也是由它的应用来规定的吗?这些规定会不会互相矛盾呢?我们 一瞬间 把握到的东西能够与某种应用相一致吗?能够与之相匹配或不匹配吗?在片刻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在片刻间浮现在我们心里的东西,怎么能够与一种 应用 相匹配呢?
当我们 理解 一个词的时候,浮现在我们心里的东西真正说来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它不是某种像图画一样的东西吗?难道它不能 是 一幅图画吗?
那好,假设听到“立方体”一词时你的心里浮现出了一幅图画。或许是一个立方体的图案。这幅图画怎样才能与“立方体”一词的用法相匹配或不相匹配呢?——你或许会说:“这个简单,——如果一幅图画出现在我心里,而我指着比如一个三棱柱说这就是立方体,那么这种应用和这幅图画就不匹配了。”——但真的不匹配吗?我故意挑选了这个例子,很容易设想一种 投影方法 ,根据这种方法,图画与这个例子仍然是相匹配的。
立方体的图画当然 提示 了一种特定的应用,但我同样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使用它。
(a)“我认为这个情况下正确的词是……”这难道没有显示出词语的意义是某种浮现在我们心里的东西吗?它就像我们在这里想要使用的那幅准确的图画。设想一下,我要在“壮丽的”“庄严的”“宏伟的”“令人起敬的”这些词中进行挑选,这难道不像是我在某个文件夹中的一些图画之间进行挑选吗?——不是的,我们谈到 恰当的词 这个事实并没有 表明 某种诸如此类的东西是存在的。倒不如说,人们之所以倾向于说到那个图画性质的东西,乃是因为他们能够感觉到某个词是恰当的,是因为在各种词语之间进行选择常常就像在相似而又不尽相同的图画之间进行选择,是因为人们经常使用图画而不是词语,或者经常用图画来解释词语,等等。
(b)我看到一幅图画:它表现的是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爬一个陡坡。——为什么是这样呢?当他以这样的姿势往下滑的时候,看上去难道不也是这样的吗?也许一个火星人会这样来描述这幅图画。我无须解释为什么 我们 不这样描述这幅图画。
但是,那时我犯的是何种错误呢?人们会这样来表达这个错误:我那时还以为这幅图画将一种特定的应用强加给了我。我那时如何能够这样认为?我 那时 想到的是什么?居然会有一幅图画或者一个与图画相类似的东西将一种特定的应用强加给了我们?而我的错误因此就是一种混淆?——因为我们可能会倾向于这样来表达我们自己:我们最多处于一种心理的,而不是逻辑的强制之中。这就搞得很像我们知道这两种情况似的。
我的论述到底有什么结果呢?它让人注意到(让我们回忆起)我们在一些情况下也愿意将某种不同于我们原本设想的那种活动的活动称为“对立方体图画的使用”。因此,我们“觉得这幅图画将一种特定的用法强加给了我们”这个说法就在于我们仅仅想到一种情况而没有想到另一种。“存在另一个解决之道”的意思是:存在另一种我们也愿意称之为“解决之道”的东西,我愿意将这样或那样的图画与类比用到它上面,等等。
这里的本质之处就是要明白,当听到一个词的时候,浮现在我们的心里的可以是相同的东西,而它的用法却可以是不一样的。那么这两次它是否有相同的意义呢?我认为我们会否定这一点。
但是,如果不仅立方体的图画,而且连投影的方法也浮现在我们心里,那又怎么样呢?——我该如何想象这一点呢?——也许是这样,我心里出现一幅关于投影方法的示意图。也许是一幅图画,它表现了用投影射线连在一起的两个立方体。——但是,这让我在本质上有所推进了吗?难道现在我不可以设想这个示意图的另一种用法吗?——可以。但是难道一种 用法 不能 浮现在我心里 吗?——可以,只是我们必须把我们对 这个 表达式的使用搞得更清楚一些。假设我向某人解释各种投影方法,让他接下来去使用这些方法。让我们问问自己,我们会在什么情况下说浮现在他心里的是我意谓的 那个 投影方法。
很明显,针对这个问题,我们这里承认了两种不同的标准:一方面是某一时刻浮现在他心里的那幅图画(无论它是什么类型的图画),另一方面是他——在时间进程中——对这个意象的应用。(这里难道还不明显吗?这幅图画不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张图纸或一个模型,不是他当作模型制作出来的某个东西,而是浮现在他的想象中的,这一点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那么,图画和用法会不会冲突呢?好吧,它们会冲突,因为这幅图画让我们预期的是另一种用法,因为人们一般情况下是 这样 使用 这幅 图画的。
我想说:这里存在着一种 正常 的情况和一些不正常的情况。
对我们而言,只有在正常的情况下,词语的用法才是预先明确规定好的,对于在这个或那个情况下要说点什么,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没有任何疑问。情况越反常,关于我们在那里该说什么的疑问就会越多。如果事情变得和它们实际所是的完全不一样了——比如,如果没有了关于疼痛、恐惧、快乐的典型表达,如果规则成了例外而例外成了规则,或者两者变成发生频率大致相同的事件——这样一来,我们正常的语言游戏也就失去了它们的意义。——我们把一块奶酪放在天平上并且按照天平的摆幅来确定价格,如果这块奶酪经常没有明显原因就突然鼓起来或瘪下去,那么那个程序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当我们谈到诸如表达式和感觉的关系及与此类似的事情的时候,这个评论会变得更清楚一些。
为了解释概念的意义,我的意思是为了解释概念的重要性,我们必须提到的东西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些极其普通的自然事实。那种由于十分普通而几乎不会被人提及的自然事实。
现在让我们来考察一下这种语言游戏:B要按照A的命令根据一种特定的构造规则写下一些符号系列。
这些系列中的第一个,是十进位系统的自然数系列。——他是如何学会理解这个系统的呢?——先把这个数字系列写给他看,然后让他抄写这个系列。(不要对“数字系列”这个词感到不满,它在这里的用法是正确的!)在这里,学习者中间已经有了正常和不正常的反应。——刚开始,我们也许是手把手地教他抄写从0到9这个系列的,但是后来的 交流的可能性 就取决于他独自将这个序列继续写下去。——这里我们可以设想这种情况:虽然他能独自复写出数字,但并不是按照这个系列来写,而是毫无规律地一下写这个一下写那个。于是交流也就 在那里 终止了。——或者他在写这个系列时犯了“错”。——这个情况和最初那个情况之间的区别当然只是频率的区别。——或者是这样:他犯了 系统性的 错误,比如他总是写下隔一个的数字,或者把0,1,2,3,4,5,……写成1,0,3,2,5,4,……。在这里,我们几乎想说他 错误地 理解了我们。
不过,要注意的是:无规律的错误和系统的错误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换言之,在你倾向于称为“无规律的错误”和“系统性的错误”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
也许可以让他戒掉这种系统性的错误(如同戒掉一种坏习惯)。或者将他复写数字的方式接受下来,并将正常的方式作为他的方式的一种变种、一种变体而传授给他。——而我们的学生的学习能力也可能会在这里终止。
当我说“学生的学习能力也 可能 在这里终止”的时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是在报告我经验中的事吗?当然不是。(即使我有过这样的经验。)那么我说这句话到底是要干嘛呢?我是希望你这样说:“对,确实是这样,这也是可以设想的,这也是会发生的!”——但我是想要让某个人注意到他能够设想这一点吗?——我是想要将这幅图画放在他的眼前,他对这幅图画的 认可 就在于他现在倾向于以不同的方式来考察一个给定的情况,也就是将其拿来与 这个 图画系列作比较。我改变了他 看待事物的方式 。[印度数学家:“看看这个!”]
现在这个学生写下了从0到9这个系列,这让我们感到满意。——只有他经常做到这一点,而不是在一百次尝试中只写对一次,我们才会感到满意。这时我继续教他这个系列,让他注意到第一个系列在个位数上的重现,然后让他注意到它在十位数上的重现。(这只不过是说我用重读来强调,在数字下面划上线,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将一个数字写在另一个下面,以及诸如此类的。)——然后,他要么独自将这个系列继续下去,要么不这样做。——但你干嘛要说这个, 这 很明显啊!——当然是这样。我只是想说:任何进一步 解释 的效果都取决于他的反应。
然而,让我们假设经过老师的几番努力之后他将这个系列正确地继续下去了,也就是说像我们所做的那样继续下去了。现在我们可以说:他掌握了这个系统。——但他要将这个系列正确地继续到哪一步,我们才有权利这样说呢?很明显,你无法给出任何界限。
如果我现在问道:“当他把这个系列继续到第一百位的时候,他是否理解了这个系统?”或者——如果在我们的原始的语言游戏中我不应提到“理解”的话——当他将这个系列正确地继续到 那里 的时候,他是否掌握了这个系统?——这时,你可能会说:掌握(或理解)这个系统并不在于人们将这个系列继续到 这个或那个 数字, 这 只是对理解的应用。理解本身是一种状态,正确的应用是 从这里 产生出来的。
此时人们实际上想到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从代数式中推导出一个系列吗?或者总是某种与此类似的东西吧?——但是,这个我们前面已经遇到过了。我们的确可以设想对代数式的不止 一种 使用,而且虽然每一种使用方法又可以写成代数式的形式,但是这样做显然不会让我们有什么进展。——应用仍是理解的一个标准。
“但这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如果 我 说我理解这个系列的规则,那么我这样说当然不是以我目前为止都是以这样的方式使用这个代数式的 经验 为理由的!至少就我自己而言,我知道我意谓的是这样或那样的一个系列,我实际上把这个系列展开到哪一步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完全不记得实际上将系列的规则应用到了哪个特定的数字上,你还是知道这个规则的应用。你也许会说:“这很显然!因为系列是无限的,我能够展开的系列是有限的。”
但这种知道是由什么构成的呢?让我来问一问:你是 什么时候 知道这种应用的?总是知道?日日夜夜?还是只有想到这个系列的规则的时候?换言之,你知道它的方式是否类似你知道字母表和乘法口诀表的方式?还是你称之为“知道”的是一种意识状态或者活动 ——比如“想着某事”或诸如此类的?
如果说知道字母表是心灵的一种状态,那么人们想到的是心灵器官(或许是我们的大脑)的某个状态,我们借助这种状态来解释这种“知道”的 外部表现 。这样一种状态可被称为一种性向。 但是这里谈到心灵状态并不是无可非议的,因为对于这种状态而言得有两种标准。除去对它的作用的认识之外,还要有对这个器官的构造的认识。(这里再也没有什么比用“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这两个词来刻画“有意识的状态”和“性向”之间的对比更让人困惑了。因为这两个词掩盖了一种语法的差别。)
(a)“理解一个词”,一种状态。但它是一种 心灵 状态吗?——我们将忧郁、兴奋、疼痛称为心灵状态。来进行这种语法考察:我们说
“他一整天都很忧郁。”
“他一整天都处于极大的兴奋中。”
“他从昨天开始就处于持续的疼痛中。”——
我们也说“我从昨天开始就理解了这个词”。然而是“持续地”?——是的,是可以谈到理解的中断。但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呢?比较一下:“你的疼痛是什么时候减轻的?”以及“你是什么时候不再理解这个词的?”
(b)如果有人问:“你什么时候 会 下棋?”那又怎么样呢?所有时候?或者是在你下一步棋的时候?在下一步棋的时候你会下整盘棋吗?——“会下棋”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而下一盘棋的时间却长那么多,这多么奇怪啊。
“知道”这个词的语法显然与“能够”“有能力做某事”这些词的语法有着紧密的亲缘关系。然而也和“理解”这个词的语法有着紧密的亲缘关系。(“掌握”一种技术。)
但是“知道”这个词也有 这种 用法:我们说“现在我知道这个了!”——与此类似,“现在我能够做这个了!”和“现在我理解这个了!”
让我们设想下面这个例子:A写着数字的系列,B看着他,试图在数字系列中找到规则。若他成功了,他就喊道:“现在我可以继续下去了!”——因此,这种能力、这种理解是某种瞬间出现的东西。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这里出现的是什么呢?——A写下1,5,11,19,29这些数字,这时B说他知道怎么继续了。这时发生了什么呢?发生的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事情。比如,当A慢慢地逐个写下那些数字时,B忙着在写下的数字上面尝试各种代数式。当A写下19这个数字的时候,B用a n =n2+n-1这个公式试了试,而且接下来那个数字证实了他的看法。
但也可以是这样:B没有想到任何公式。他带着某种紧张的感觉观察A是如何写下这个系列的,与此同时各种模糊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最后,他问自己:“这个差数的系列是什么?”他发现那是4,6,8,10,然后说:现在我可以继续下去了。
或者他看了看,并且说:“是的, 这个 系列我知道的。”——然后就继续下去了。这就像当A写下的是1,3,5,7,9这个系列的时候他会做的那样。——或者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将这个系列继续下去。也许他有一种可以被称为“这个容易!”的感觉。(比如,一种短促地轻吸一口气的感觉,就像某人有点吃惊时那样。)
但是,我在这里描述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 理解 呢?
“B理解了这个系列系统”当然并不仅仅意味着B想到了“a n =……”这个公式!因为很容易设想他想到了这个公式却没有理解。“他理解了”所包含的东西一定多于他想到了公式。同样也多于任何一种多少有些特征性的 理解的 伴随事件 或外部表现。
我们试图去把握理解的心灵活动,看起来它就好像隐藏在那些更为粗糙的,因而落入我们眼帘的伴随现象的背后。但这没有成功。或者,更正确地说来,它还根本不是一种真正的尝试。因为,即使假定我找到了在所有理解的情况中都发生的那个东西,——为什么 它 就应该是理解呢?是的,如果 因为 我理解了所以我才说“现在我理解了”,那么理解这个活动到底怎样才能隐藏起来呢?!如果我说它隐藏着,——那么我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呢?我陷入了混乱当中。
但是请等一等!——如果“现在我理解了这个系统”所说的不同于“我想到这个公式”(或者“我说出这个公式”“我写下这个公式”,等等。)——那么从这里是否可以得出我用“现在我理解了……”或“现在我可以继续下去了”这些话描述的是一种活动?这种活动存在于说出这个公式这回事的背后或与之相伴随?
如果“在说出这个公式的背后”非得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它就是 某些情境 ,正是这些情境让我在想到某个公式的时候有权利说“我能够继续了”。
千万不要把理解设想为“心灵活动”!——因为 这 就是让你陷入混乱的那个谈论方式。而是要问问自己:我们究竟会在何种情况下以及在何种情境中说“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到了这个公式。——
对于理解而言,存在着一些富有特征的活动(包括心灵活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理解不是一种心灵活动。
(痛觉的减轻和加重,听到一段旋律、一个句子:心灵活动。)
因此,我想说:如果他忽然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如果他理解了这个系统,那么他大概会有一种特殊的体验——当人们问他“你突然理解那个系统的时候是怎么样的,那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也许就会去描述这些体验,类似于我们前面对其的描述。——但是,对我们来说,使他在这种情况下有权利说“我理解了”以及“我知道该怎么继续了”的东西,就是他在其中具有这种体验的那个 情境 。
如果我们在这里插入对另一个词,即对“ 读 ”这个词的考察,那么这一点就会变得清楚起来。首先,我必须指出,在这个考察中我并没有把对所读之物的意义的理解算作“读”的一部分。在这里,读是将手写的或印刷的文字转换成声音的活动,但也是听写、抄写,按照乐谱演奏,及诸如此类的活动。
这个词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情境中的用法,我们当然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即使是要对这个词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因此也就是我们在其中使用这个词的那些语言游戏加以粗略地描述,也并非易事。一个人,比如一个德国人,在学校或者在家里接受了那种我们通常接受的教育,在这教育过程中学会了读他的母语。后来他就读书、读信、读报,等等。
举个例子,当他在读报纸的时候,这时发生了什么呢?他的眼睛——正如我们所说的——顺着那些印刷文字移动,他将它们念出来,或者只对自己念。而且,就有些词而言,他是把它们印出来的形状作为整体来把握并将其读出来的,就另一些词来说,他的眼睛看到最初几个音节后就将其读了出来,一些词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读的,偶尔有几个词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的。——如果他在读的过程中既不大声地读也不对自己读,但后来总是能够一字不差地或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一个句子,那么我们也会说他刚才已经读了这句话。——他可以留意他所读的东西,也可以——正如我们可以说的那样——只是像一台朗读机那样读,我的意思是读得大声而正确却没有留意自己所读的东西。或许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其他东西之上(因此,如果人们事后马上问他,他就没法说出他读的是什么)。
现在将这个读者和初学者比较一下。初学者费力地拼读着这些词。——但是,有一些词他是从上下文中猜出来的,或者也许他已经部分地记住了这篇文章。于是老师说他并没有真的在 读 这些词(在某些情况下他只是假装在读)。
如果我们去思考 这种 读法,思考初学者的读法,并且问自己 读 在于什么,那么我们就会倾向于说:它是一种特殊的、自觉的 精神行为。
我们也会这样说那个学生:“当然只有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在读还只是在背诵。”(我们以后会来讨论“只有 他 知道……”这样的句子。)
但是,我想说:我们必须承认,就读出任何一个印刷词而言,那个“假装”在读的学生的意识中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个真的在“读”的熟练读者的意识中发生的事情,可以是一样的。在谈到初学者以及谈到熟练读者的时候,我们对“读”这个词的使用是 不一样的 。——这时我们当然想要说:当他们读出这个词的时候,他们内部发生的事情 不可能 是一样的。如果区别不在他们当前意识到的东西之中,那么就在他们的精神的无意识活动之中,或者在大脑之中。——因此,我们想说:不管怎样,这里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机制!这两种机制中发生的事情肯定将读和不在读区分了开来。——但这些机制不过是个假设罢了,只是用来解释和概括你观察到的东西的模型而已。
请考虑一下如下这个例子:我们把人或者其他生物用作阅读机。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接受了训练。训练者说其中的一些已经会读了,其他的还不会。举一个目前为止还未接受任何训练的学生为例:给他看一个写下来的词,他会时不时地胡乱发出一些声音,有时会“偶然地”发生这样的事情,即这些声音大致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旁观者听到了这个学生的声音并说“他在读”。但老师说:“不,他不在读。这只是个偶然。”——然而让我们假设这个学生对眼前更多的词语持续地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一段时间以后,老师说:“现在他会读了!”——但那第一个词又怎么样呢?老师是该说“我搞错了,那时他 确实 已经在读了”呢,还是“他是后来才真正开始读的”?——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读的?哪个是他 读 的第一个词?这个问题在这里是无意义的。除非我们宣布:“某人‘读’的第一个词就是他第一次持续而正确地读出的五十个词中的第一个。”(或诸如此类。)
反过来说,倘若我们用“读”来表示一种从符号过渡到读出的声音的体验,那么谈论他真正读出来的 第一个 词也许就有意义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我正在读’的感觉。”
在阅读机的另一个不同的例子中,机器就像自动钢琴一样将符号转换成声音,这时人们可以说:“只有机器身上发生了某个事情以后——某些部件被电线连起来以后——这个机器才会 读 ,它读的第一个词是……”
但是,就有生命的阅读机的情况而言,“读”的意思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对书写符号作出反应。因此,这个概念完全独立于心灵的或其他机制的概念。——老师也不能这样说接受训练的人:“也许他已经读了这个词。”——因为关于他做了什么,不存在任何怀疑。——学生开始读的时候的那种变化是他的 行为 的变化。在这里谈论“新状态下的第一个词”毫无意义。
但是,难道这不只是因为我们对大脑和神经系统中的活动的认识太少了吗?如果我们对其有更详细的认识,那么我们就会看到这种训练会建立起哪种联系,于是当我们看到他大脑内部的时候就可以说:“现在他已经在读这个词了,现在那种读的联系已经建立起来了。”——这 肯定 是这样的——否则我们为什么会如此确定于这样一种联系的存在呢?它是先天如此的?或者只是可能的?可能性有多大?还是问问你自己:关于这些事情你到底 知道 些什么?——不过,如果它是先天的,那么这就意味着它是一种让我们觉得十分清楚明白的表现形式。
但是,当我们对此进行思考的时候,我们会想要说:判断一个人在不在读的唯一真正的标准就是读的自觉行为,即照着字母念出声音的那个自觉行为。“一个人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读还只是装作在读!”——假设A想要让B相信他能够读西里尔文。他记住了一句俄语,然后看着一些印刷文字将其说了出来,搞得好像在读似的。在这里,我们当然会说A知道他没在读,而且在假装读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对于阅读印刷物中的某个句子而言,无疑存在着一些多多少少有些特征性的感觉。在记忆中唤起这些感觉并不困难:想象一下顿住的感觉,更仔细地看的感觉,读错的感觉,词与词之间过渡得流畅或不流畅的感觉,等等。对于说出某些心里记住的东西而言,也同样存在着一些有特征性的感觉。在我们的例子中,A不会有任何为“读”所特有的感觉,他也许会有一系列为欺骗所特有的感觉。
不过,请设想一下这个例子:我们给某个能够流利阅读的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文本,让他来读。他对着我们朗读它——但是带着这样一种感觉,好像他在说着一些心里已经记住的东西(这可能是某种药物的作用)。在这样一个例子中,我们会不会说他并没有真的在读这段话呢?换言之,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把他的感觉当作他在读或者不在读的标准呢?
或者这样:某个处于某种药物作用下的人看到了一串手写的文字(这文字不必属于任何现存的字母系统),他按照这些符号的个数把词语说了出来,好像这些符号就是一些字母,并且带着阅读时的所有外在特征和感觉。(我们在梦中也有类似的经验。人们在醒来后也许会说:我觉得自己在读一些符号,尽管它根本不是符号。)在这个例子中,有的人会倾向于说这个人在 读 这些符号。其他一些人会说他没在读。——假设他以这样的方式将一个由4个符号构成的组合读成(或解释成)OBEN ——现在我们让他看这些同样的符号,但次序反了过来,而他读作NEBO。在进一步的测试中,他总是对这些符号作相同的解释,这里我们也许会倾向于说:他为自己专门编造了一套字母表并照着它来读了。
请记住:某人呆板地背出他本应该读出的东西,某人既不借助从上下文进行的猜测也不借助记忆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出每个词,在这两种情况之间,存在着一连串的过渡。
做一下这个试验:说一下从1到12这串数字。现在看着你的钟表的表盘并且说出这串数字。——在第二个例子中,被你称为“读”的是什么呢?这就是说:为了让它成为 读 ,你都做了什么呢?
让我们来试试这个解释:如果某人从原件中 推导出 复本,那么他就在读。我说的“原件”是他要读或抄写的文本,他要跟着写下来的口述,他要演奏的乐谱,等等。——如果现在我们把西里尔字母教给了某个人,教他每个字母的发音,——接下来,如果我们给他看一段文章,而他读了它,像我们教他的那样读出了每一个字母,——这样一来,我们也许会说,在我们给他的那套规则的帮助下,他从字形中推导出了词的声音。这也是 读 的一个清晰的例子。(我们可以说我们把“字母的规则”教给了他。)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说他从印刷的词中 推导 出说出的词呢?除了我们已经把每个字母该怎么发音教给他然后他把这些词读出来以外,我们还知道更多的东西吗?我们也许会这样回答:学生显示了他是在我们给他的规则的帮助下从印刷的词过渡到说出的词的。——如果我们对我们的例子加以修改,学生不是要阅读这个文本,而是要抄写它,要把印刷体转换成手写体,那么人们 显示 这一点的方式就会变得更清楚一些了。因为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可以用表格的形式给出那套规则。表格的一边写着印刷体的字母,另一边写着书写体的字母。他查阅这张表格就显示了他是从印刷体中推导出手写体的。
但是,假如他在这样做的时候总是把A写成b,把B写成c,把C写成d……把Z写成a,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也会将其称为根据某个表格进行的推导。——我们可以说,他是按照第86节中的第二种而不是第一种示意图来使用这个表格的。
即使某种推导是由某种没有任何简单规律的箭头示意图来表示的,那它也仍是一种根据表格而作出的推导。
然而,假设他并不用 单独一种 方式来改写,而是根据一种简单的规律变换着改写方式。有一次他将A写成n,下一次就把A写成o,再下一次就是p,以此类推。——但是这种行为和随机行为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呢?
不过,这是不是说“推导”这个词实际上没有意义呢?因为如果我们深究它,那么这个词的意义好像确实消融于无形了。
在第162节的例子中,“推导”这个词的意义对我们而言是清楚的。但是我们对自己说,那只是推导的一个十分特殊的例子,穿着一套十分特殊的外衣。如果想要认识推导的本质,那么我们必须脱掉它身上这层外衣。现在我们脱掉了这层特殊的外套,但此时推导本身却消失了。——为了找到真正的洋蓟,我们剥去了它的叶子。第162节当然是推导的一个特殊例子,但推导的本质并未藏在这个例子的外表之下,相反,这个“外表”是由很多推导的例子构成的家族中的一员。
我们也这样将“读”这个词用于一个由很多例子构成的家族。我们在各种不同的情境下用各种不同的标准来判断某人是不是在读。
但是——我们想说——读肯定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活动!读一页印刷文字吧,你会看到这里发生了某种特殊的事情,某种极其富有特征的事情。——好吧,当你在读这一页文字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看到了印刷的词,并将其读了出来。但这当然不是全部,因为我可以看着印刷的词并说出这些词但却没有在读。就算我说出的那些词是人们依照一个已有的字母表 应当 从印刷文字中读出的那些,我也没有在读。——如果你说读是一种特别的体验,那么你是否遵照人们普遍承认的字母规则来读,这一点就完全无所谓了。——那么,为读的体验所特有的东西在于什么呢?——这时我想说:“我说出的这些词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到来 的。”换言之,如果它们是我编造出来的,那么它们就不会这样到来了。——它们是自己来的。——但这是不够的,因为很可能在看着印刷出来的词的时候词的声音 浮现 在了我的心里,而我却并没有因此就在读这些词。——这时,我还可以说,这些念出来的词浮现在我心里也不同于比如某个东西让我将它们想起来。比如,我不想说:“无”这个印刷词总是让我想起“无”这个声音。——相反,那些念出来的词好像是在读的时候溜进来的。确实,我完全不可能看着一个德文印刷词而没有那种内在地听到这个词的声音的特殊活动。
“一种十分特别的”(气氛)这个表达式的语法。
人们说“这张脸有一种十分 特别的 表情”,然后也许会寻找语词来刻画它。
我说过,在读的时候那些念出来的词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到来的,但以何种方式呢?这难道不是一个虚构吗?让我们来看着一个字母并且留意一下字母的声音是以何种方式到来的。读一下字母A。——好,声音是怎么来的?——对此我们完全无话可说。——现在写一个小写的拉丁字母a!——写的时候那种手部运动是怎么到来的?与前面那个实验中的声音的到来不一样吗?——我看着那个印刷字母,写下这个手写体的字母,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看着 这个符号,同时让一个声音浮现在你心里,然后说出这个声音。浮现在我心里的是“U”这个声音。但是我不能说这个声音 到来 的方式中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区别就在于处境是有些不同的:我已经事先告诉自己要让一个声音浮现在心里,在这个声音到来之前,我有某种紧张感。我不像看到U这个字母那样自动地说出“U”这个声音。对这个符号我也不像对字母表中的字母那般 熟悉 。我似乎有些紧张地看着它,对它的形状颇感兴趣。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翻转过的西格玛符号。 ——设想一下,你现在必须将这个符号当作字母来常规地使用,于是你习惯于一看到这个字母就发出一个特定的声音,也许是“sch” 这个声音。除了说“一段时间以后,我们一看到这个符号,这个声音就会自动出现”之外,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换言之,看到这个符号的时候我不再问自己“这是个什么字母”了,我当然也不会说“我想把这个字母读作‘sch’”或者“这个符号让我想起‘sch’这个声音”了。
(将它拿来与如下这个想法比较一下:记忆图画由于某种特殊的特征而区别于其他的意象图画。 )
那么,说读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活动”,这句话里面有什么呢?这可能意味着在读的时候总有 一种 特别的活动发生了,我们可以认出这种活动。——但是,如果我一次读了一个印刷的句子,另一次则按照摩尔斯电码将其写出来,这里真的发生了相同的心灵活动吗?——可是读一页印刷文字时的那种体验当然具有某种一致性。因为这里的活动确实是单一的。这种活动不同于那种看着乱画的线条再让什么词浮现出来的活动,这一点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单是印刷文字的样子就已经很有特征性了,换言之,这是一幅十分特殊的图画:字母的大小都差不多,形状也相似,相同的字母总是不断出现,大部分的词会重复出现,它们对我们来说极为熟悉,完全就像熟识的面孔。——想想一个词的标准拼法改变时我们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以及关于词语拼法的问题激起的那种更为深刻的感情。)当然,并不是每一种符号的形状都会让我们有如此深刻的印象。比如,逻辑代数中的符号就可以被其他任何符号所替代而不会在我们之中引起深刻的感情。——
记住,我们对词语的样子与对其读音的熟悉程度是差不多的。
目光在一行印刷文字上移动的方式也不同于在一串随意画出的弯弯曲曲的线条 上移动的方式。(我在这里谈到的不是那种能够用仪器来确定的阅读者的眼睛活动。)人们想说,目光的移动特别平滑,毫无阻碍,然而也不会 打滑 。同时人们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说着话。当我读德语或其他语言(字体不一的印刷体和手写体)的时候,情况就是这样的。——但是,对于读而言,什么才是所有这些东西之中的本质呢?并没有一个特征出现在所有这些读的例子之中!(比较一下读日常的印刷文字的活动和读完全用大写字母印成的文字——有时谜底就是这样印的——以及从右到左地读我们写下的文字。它们是多么的不同!)
但是,在读的时候,难道我们没有感觉到词的样子和我们念出这些词之间的那种因果联系吗?——读一个句子!——然后顺着看这一串东西
同时说出一个句子。难道你不觉得第一种情况中读和看这些符号是彼此 联系 的,而第二个情况中读和看相伴而行却没有这种联系吗?
但是,你为什么说我们感觉到了一种因果联系呢?因果联系是某种我们借助试验,比如借助对事件的有规律地同时发生的观察而确立的东西。因此,我怎能说我 感觉到了 借助试验确立起来的东西呢?(我们并不仅仅借助对事件有规律地共同发生的观察来确立因果关系,这一点当然也是真的。)人们可能宁愿说:我感觉到这些字母是我们这样或那样读的 理由 。因为,如果有人问我:“你为什么 这样 读?”——我就会用那里的字母来当作这样做的理由。
但说我感觉到了我这样说或这样思考的理由,这该是什么意思呢?我想说:在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字母对我的 影响 ——但是在读一串随意画出的线条时我就没有感受到这串东西对我读出的东西的影响。——让我们再次将一个单个的字母拿来与这样一个弯曲线条比较一下吧。我们会不会也说当我读“i”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来自它的影响呢?我在看着“i”的时候说出“i”这个音,以及在看着“ ”的时候说出“i”这个音,这两者当然是有区别的。区别也许就是在看着那个字母的时候我内心中自动地,甚至是违背我意愿地听到“i”这个音,而且我读出这个字母也比看着“ ”而读出“i”更为轻松。——这就是说——当我做这个 试验 的时候,它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当我恰好看着“ ”这个符号说出一个里面包含i这个音的词的时候,情况当然不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不把字母的例子拿来与随意的线条相比较,我们心里根本不会冒出我们在读的时候感觉到了字母对我们的 影响 这个想法。我们在这里确实发现了一种 差别 。我们将这种差别解释为受到和没有受到影响。
当我们有意慢慢地读的时候——或许是为了看清楚在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我们十分特意地让字母来 带领 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特别倾向于这种解释。但是,这个“让自己被带领”仍然仅仅在于我仔细地看着字母,——也许排除了某些其他想法。
我们想象自己借助一种感觉把握到了词的样子和我们发出的声音之间的某种仿佛是联结机制的东西。因为当我们谈到作用、因果关系、被带领这些体验的时候,这确实应该意味着我感觉到了某种可以说是杠杆的运动。正是这运动把看到字母和说出字母联结在了一起。
我本来也可以用其他的说法来准确表达我读一个词的时候的那种体验。——因此,我可以说写下的文字 让我想起 声音。——但也可以说在读的时候字母和声音构成了一个 统一体 ——就像一种合金。(例如,在名人的面孔和他们的名字的发音之间也存在着一种与此类似的融合。对我们来说,好像这个名字是对这张面孔的唯一正确的表达。)若我感觉到了这种统一体,那我就可以说:我在写下的文字中看到或听到了那个声音。——
但是现在请你读几个印刷句,就像你平常没有想到读这个概念时所做的那样,然后问问自己,你在读的时候是否有过那种统一或影响之类的体验。——不要说你不自觉地有过。我们也不要被这幅图画所引诱,说什么“在看得更切近的时候”这些现象就会显现!如果要描述的是一个对象从远处看来是怎么样的,而我说的是在看得更切近的时候观察到的东西,那么这种描述并不是更精确的。
让我们来想一想被带领的体验吧!让我们问问自己:当我们比如被带领着 走路 的时候,那种体验是由什么构成的呢?——设想一下这些情况:
你站在一个运动场上,眼睛被蒙住了,另一个人牵着你的手带领你,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你必须时刻准备接受他手上的牵引,必须留意在受到出其不意的拉拽时不要摔倒。
或者:你被某人强行牵着手带向一个你不愿去的地方。
或者:在跳舞时你被舞伴引领着,你要尽可能地去感受,以便猜测他的意图,领会他最轻微的力度。
或者:某人带你走一条散步小道,你们边走边聊,他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或者:你沿着一条田间小路走着,让自己被它所带领。
所有这些情况都彼此类似,但什么是所有这些体验的共同之处呢?
“但被带领仍然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对此的回答是:你此时正在 想着 一种被带领的特殊体验。
在前面的某一例子中,一个人在写字时被印刷文本和表格带领着,如果我想要设想此人的体验,那么我就会想象出“认真的”查看,等等。我甚至会同时设想出一副特定的面部表情(比如一个认真的记账员的面部表情)。就这幅图画而言, 小心谨慎 是非常重要的,就另一幅而言,排除个人的一切意志又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请设想一下,普通人带着漫不经心的特征来做的事,某人却带着小心谨慎的表情——为什么不干脆带着小心谨慎的感觉呢?——来做,那他就是小心谨慎的吗?设想仆人带着小心谨慎的外部特征把茶盘及茶盘上的所有东西都掉在了地上。)如果我想象这样一种特别的体验,那么我觉得它就是被带领(或者读)的 这种 体验。但是,现在问问自己:你做了什么呢?——你看着每一个符号,对此作出这种表情,你小心谨慎地写下这些字母(及诸如此类)。——那么这就是被带领的体验吗?——这时你想说:“不,这不是,它是某种更为内在、更加本质性的东西。”——这就好像所有这些或多或少都不是本质性的行为起先都笼罩在一种特殊的氛围中,当我仔细看的时候,它就烟消云散了。
问问自己,你是如何“小心谨慎地”画一条与已知直线平行的线段的,另一次又是如何小心谨慎地画一条与它成某个角度的线段的。什么是小心谨慎的体验?这时你立刻会想起一种特别的表情,一种姿势——然后你想说:“它恰恰就是一种 特别的 内在体验。”(借此你当然没有说出任何更多的东西。)
(这里与意图、意愿的本质的问题相关。)
在纸上随便画几笔。——现在,在旁边照着它画,让它来带领你。——我想说:“当然!我现在让自己受它引导。但此时发生了什么有特征性的事情呢?——如果我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么它对我来说就不再富有特征了。”
但是,现在请注意这一点:在我被带领的 那段时间中 ,一切都很简单,我并未注意到什么 特别之处 ,但是在那以后,当我问自己当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就好像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东西了。 在那以后 ,任何描述都无法让我满足。我好像无法相信我只是看着,作出那个表情,然后画出了那条线。——但是,我到底有没有回忆起另外的东西呢?没有。但是我觉得那时好像一定有过其他的东西,特别是当我对自己说“ 带领 ”“ 影响 ”以及这一类词的时候。“因为我确实是被带领的”,我对自己说。——于是,那个关于虚无缥缈而不可捉摸的影响的想法就出现了。
当我事后想到这种体验的时候,我有这样一种感觉,这种体验的本质之处就在于它是一种“受到影响的体验”,是一种联结的“体验”——对立于任何一种单纯的现象的共时性。同时我却不愿意将任何经验到的现象称为“受到影响的体验”。(这里有着“意志不是一种 现象 ”这一看法。)我想说,我体验到了那种“ 因为 ”,但我却不愿意将任何现象称为“对因为的体验”。
我想说:“我体验到了因为。”但并不是因为我回忆起了这种体验,而是因为当我在思考这种情况下我体验到了什么的时候,我是借助“因为”(或者“影响”,或者“原因”,或者“联结”)这一概念的媒介来看待这一点的。——因为,说我是在这个原件的影响下画出这条线的,这样说当然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仅仅在于我画这条线的时候经验到的东西,——相反,在某些情境下,这就在于我画的是一条与另一条直线平行的线,尽管对于被带领而言这也不具有普遍的本质性。
我们也说:“你确实 看到 我是让它带领着的。”——那么看到这一点的人看到了什么呢?
如果我对自己说:“我确实是被带领的。”——也许我会做出一个手部动作来表达带领。——做一个那样的手部动作,就好像你正带领着某个人前进,然后问问自己,这个动作 在带领 这一点是由什么构成的。因为在这里你没有在带领任何人。你却仍然想要把这个动作称为“带领”。因此,虽然这个动作和体验并没有包含带领的本质,但它仍然逼迫你去使用“带领”这个名称。正是带领的 某一种表现形式 将这种表达强加给了我们。
让我们回到第151节的例子。很明显,我们不会因为他想到了公式就说他有权利说“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了”这句话,——如果经验没有表明在想到(说出、写出)公式和对系列的实际继续之间存在一种联系的话。很明显,这样一种联系是存在的。——现在人们可能会认为,“我能继续了”这句话说的只是“我有了某种体验,经验表明这种体验能够引导我继续这个系列”。但是,当B说他能继续的时候,他是这个意思吗?这句话浮现在他的心里?还是他准备用这句话来解释他的意思?
不是的。当他想到这公式的时候,换言之就是在某些情境中,“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了”这句话的用法是正确的。比如,如果他已经学过代数,以前使用过这个代数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陈述只是对所有这些情境(它们构成了我们的语言游戏的舞台)的描述的缩写。——想一想我们是如何学会使用“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了”“现在我能够继续了”及其他表达式的,又是在哪个语言游戏的家族中学会它们的用法的。
我们也可以设想这样的情况,B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浮现出来,他突然说“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了”——也许带着一种轻松的感觉,而且现在他实际上并没有用到公式就把这个系列进行下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某种情境中——也会说他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这些话就是这样被使用的 。比如,在后面那个例子中,要说这句话“描述了一种心灵状态”,那会是极其令人误解的。——相反,我们在这里可以将其称为是一个“信号”。而我们用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情来判断这个信号的用法是否正确。
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考虑如下这个情况:假设B说他知道怎么继续了——但是,当他想继续的时候却又卡住了,不能继续下去了。那么,我们是该说“他说他能继续下去的时候是说错了”?还是“他那时能继续下去,只是现在不行了”?——很明显,在不同的情况下我们会说不同的话。(请你考虑一下这两种情况。)
“匹配”“能够”和“理解”的语法。问题:(1)人们什么时候会说一个圆柱体Z和一个空心圆柱体H相匹配?是不是只有在Z放在H之中的时候?(2)人们有时候说:Z在某个时刻不再与H相匹配了。在这样的一个例子中,人们是用什么标准来判断它在这个时刻不再与Z匹配的?(3)如果在某个时刻某个物体不在天平上放着,那么人们该用什么作为标准来判断这物体的重量在那个时刻改变了呢?(4)我昨天记住了这首诗,今天发现自己记不起来了。“我是什么时候不再记得它的”这个问题在什么情况下是有意义的?(5)某人问我:“你能够举起这个重量吗?”我回答“能”。现在他说“那就来吧!”——这时我举不起来。在何种情境下人们会接受“在我回答‘能’的时候,我是能做到的,只是现在做不到了”这个辩护呢?
我们所接受的“匹配”“能够”“理解”的标准要比初看起来复杂得多。换言之,我们用这些词玩的游戏以及它们在语言交流中的用法(它们是语言交流的手段)是更为错综复杂的——这些词在我们的语言中扮演的角色不同于我们倾向于认为的那样。
(为了解决哲学悖论,我们必须理解这些角色。因此,某个定义通常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而断定一个词是“无法定义的”就更不够了。)
然而,——第151节中的“现在我能够继续下去了”这句话和“现在我想到了这个公式”的意思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呢?我们可以说,在那个情境中,这个和那个句子有着相同的意义(结果是一样的)。但是, 一般说来 ,这两个句子并没有相同的意义。我们也会说“现在我能够继续下去了,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个公式了”,正如我们说“我能够走路了,我的意思是我有时间了”,但我们也会说“我能够走路了,我是说我已经足够强壮了”,或者“我能够走路了,就我的腿的状况而言”,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走的 这个 条件和另外的条件相对照的话。但是,我们在这里必须小心,不要以为存在着一种与这个情况的本性相对应的所有条件(比如一个人要走的条件)的 总和 ,就好像如果所有这些条件都满足那他就 非走路不可 了。
我想回忆起一段旋律,但却想不起来。突然,我说“现在我知道它了!”,然后将其唱了出来。我突然知道它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我总不可能在那个时刻将它 全部 想起来吧!——你也许会说:“这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此刻它就 在那里 。”——但此刻它 在 那里吗?如果我现在开始唱这段旋律而又卡住了,那又怎么样呢?——但是,难道在那个时刻我居然不能 确定 我知道它吗?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它仍然是 在那里 的!——但在何种意义上呢?如果他把曲子唱了一遍,或者从头到尾地在心里听了一遍,那么也许你就会说旋律在那里。我当然不否认“旋律在那里”这个陈述可以被赋予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比如我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段旋律。——然而,说他“确定”他知道它,这一点到底在于什么呢?——人们当然可以说:如果某人坚定地说现在他知道这段旋律了,那么在那一瞬间旋律(以某种方式)就全部出现在他的心里——这是对“旋律全部出现在他心里”这话的一种解释。
让我们回到第143节的例子。根据通常的标准来判断,学生现在掌握了基数系列。这时我们教他写其他一些基数系列,并且教会他根据“+n”这种形式的命令写下“0,n,2n,3n……”这种形式的系列。因此,根据“+1”的命令,他就写下基数系列。——我们在1000以内对他的理解能力进行了训练和测试。
现在我们让这个学生在1000以上继续一个系列(比如“+2”),——这时他写下了:1000,1004,1008,1012。
我们对他说:“看你做了什么!”——他不理解我们的话。我们说:“你还是应该加 2 ,看看你是怎么开始这个系列的!”——他回答道:“是啊!这难道不对吗?我以为我 应该 这样来做呢。”——或者设想他指着这个系列说:“但我是用同样的方式继续下去的呀!”——这时再说“但你难道没有看到……?”也没用了。——重复原来的解释和例子也没用了。在这样一个例子中,我们也许可以说:此人天生就像 我们 理解“加2直到1000,加4直到2000,加6直到3000,等等”这一命令那样根据我们的解释来理解那个命令。
上述例子就类似这个例子:一个人天生就对别人的指示手势作如下反应,即他是从手指到手腕的方向而不是从手腕到手指的方向看的。
“那么你说的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正确地执行‘+n’这个命令,每一步上都需要一种新的洞见——直觉。”——为了正确地执行!在每个特定的点上的正确步骤是什么,这一点到底是如何确定的呢?——“正确的步骤就是与命令——如同它当时 被意谓的 那样——相一致的步骤”。——那么当你给出“+2”这个命令的时候你意谓的是他应该在1000以后写1002——你那时是否也意谓他应该在1866后面写下1868,在100034后面写下100036,等等——无穷多那样的句子吗?——“不。我意谓的是他应该在 每一个 数字后面写下隔一位的数字,由此就逐步得出了所有那些命题。”——但是,问题恰恰在于,在任意一个步骤上从这个句子中又得出了什么呢。或者说,我们在任意一个步骤上又该把什么称为与那个句子(以及你当时赋予这个句子的 意思 ,不管这意思由什么构成)“相一致”的东西呢。比起说每一点上都需要一种直觉,说在每一点上都需要一个新的决定也许还更准确些。
“但是在我给出命令的那个时刻,我确实已经知道他应该在1000后面写下1002!”——没错,你甚至可以这样说你当时已经 意谓 这一点,只不过你不要让自己被“知道”“意谓”这些词的语法给迷惑了。因为你并没有意谓你当时已经想到从1000到1002的过渡——就算你想到了这个过渡,你也没有想到其他的。你的“我当时已经知道……”的大体意思是:“如果那时有人问我1000以后应该写下哪个数字,那我就会回答‘1002’。”这一点我并不怀疑。这假设大体上与如下这个假设同类:“如果他当时掉进了水里,那我会跟着跳下去。”——那么你方才的想法错在哪里呢?
首先,这里我想说:你方才的想法是这样的,对命令的意谓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所有的过渡,在进行意谓的时候,你的心灵好像飞到了前面,在你实际 到达这个或那个地方之前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过渡。
因此,你那时倾向于这样的表达:“即使我还没有在纸上、口头上、思想中完成它们,那些过渡 事实上 已经完成了。”好像它们以一种 独一无二的 方式被事先确定好了,被预见到了——好像光有意谓就可以预见现实。
“但是难道这些过渡 不是 由这个代数公式决定的吗?”——这个问题中有个错误。
我们使用这样的表达:“这个过渡是由……这个公式决定的。”它是 如何 被使用的呢?——我们或许可以提到,人们通过教育(训练)而学会去使用y=x2这个公式,如果所有人都将同样的数字代入x,那么他们总是会为y算出相同的数字。或者我们也可以说:“这些人接受了这样的训练,于是针对‘+3’这个命令他们都在相同的步骤上作出相同的过渡。”我们可以这样来表达这一点:“对这些人来说,‘+3’这个命令完全决定了从一个数字到下一个数字的每次过渡。”(相对于其他那些接到命令却不知该做什么的人,或者那些虽然自信满满但却各个以不同的方式对其作出反应的人。)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将不同种类的公式以及与它们相对应的不同种类的应用(不同种类的训练)拿来相互对照。于是,我们将某些特定种类的公式(以及与它们相对应的使用方式)称为“给定一个x就决定了y这个数的公式”,另一种公式则是“给定一个x不决定y这个数的公式”。(y=x2属于第一种,y≠x2属于第二种。)这样一来,“公式……决定了y这个数”就是一个关于公式的形式的陈述了——而且现在诸如“我写下的这个公式决定了y”或“这里有一个决定了y的公式”这样的句子与“给定一个x, y=x2这个公式决定了y这个数”这种句子就被区分开来了。于是,“这里的这个公式是不是决定了y?”这个问题的意思就等同于“这里的这个公式属于这一种还是那一种?”——但是,我们该拿“y=x2是不是那种给定一个x就决定了y的公式?”这个问题怎么办,这一点并不是马上就能搞清楚的。或许可以用这个问题来考一个学生,看看他是否理解“决定”一词的用法,或者它可以是一道数学题,要证明在一个特定的系统中x只有一个平方。
于是现在人们可以说:“公式是怎么被意谓的,这就决定了该作出哪种过渡。”公式是怎么被意谓的,这一点的标准是什么呢?是我们一贯使用它们的方式,我们学会使用它们的方式。
比如,我们对某个使用一个我们不熟悉的符号的人说:“如果你用‘x!2’意谓的是x2,那么你会得出y的 这个 值,如果你意谓的是2x,那么就得出 那个 值。”——现在问问自己:人们是怎么用“x!2”来 意谓 这一个或另一个的?
以 这样的 方式,意谓可以事先决定那些过渡。
“我们好像可以一下子抓住词语的全部应用。”——就像抓住 什么 呢?——人们难道不能——在某种意义上——一下子抓住它吗?在 何种 意义上你无法做到这一点呢?——我们好像确实可以在一种更为直接的意义上“一下子抓住”它。——但是,对此你能给出一个范本吗?不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这种表达方式。作为各种图画交叉的结果。
你没有关于这个超级事实的范本,但却被引诱去使用一种超级表达式。(可以将其称为哲学的最高级。)
机器作为它的运转方式的象征:机器——我首先可以说——似乎已经在自身之中包含了它的运转方式。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们了解这台机器,那么剩下的一切,换言之就是它将引发的所有运转,都已经被完全确定好了。
我们这样说,就好像这些部件只能这样运转,就好像它们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怎么会这样——莫非我们忘记了它们弯曲、折断、熔化等的可能性?是的,在很多情况下我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我们用一台机器或者机器的图画作为一种特定的运转方式的象征。我们把这幅图画告诉某人并且假定他会从中推导出各个部件运动时的样子。(这就像我们说一个数是1,4,9,16……这个系列的第25位数,以此来将这个数告诉别人。)
“机器似乎已经在自身之中包含了它的运转方式”的意思是:我们倾向于将机器未来的运转的确定性拿来与已经放在抽屉里而现在要被我们拿出来的物品作比较。——如果问题在于预言一台机器的实际的运转,那么我们就不会这样说。这时我们一般不会忘记这些部件会变形等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我们惊奇于我们居然能够将机器用作一种运转方式的象征,那么我们就会这么说,——因为它们也可以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运转。
我们可以说,机器或者它的图画是一串由图画构成的系列的第一幅图画,我们学会了从这第一幅图画中进行推导。
但是,如果我们想一想机器本来也可以以其他方式运转,那么现在看起来情况可能就是这样的:比起实际的机器,作为象征的机器一定更为确定地包含了它的运转方式。一种运转是从经验上预先确定的,但这似乎是不够的,相反,这些运转必须已经真正地——在一种神秘的意义上—— 现存在那里了 。确实,作为象征的机器之运转被预先确定的方式不同于一台给定的实际机器之运转被预先确定的方式。
人们到底在什么时候才会认为机器已经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在自身之中包含了它的可能运转呢?——好吧,在他们搞哲学的时候。是什么引诱我们这样想的呢?是我们谈论机器的方式。比如,我们说机器 有 (具有)这种运转的可能性。我们谈的是理想的、刚性的机器,那种 只能 如此这般运转的机器。——运转的可能性,这是什么呢?它不是 运转 ,但是它似乎也不仅仅是运转的物理条件——比如轴承和轴颈之间存在空隙,轴颈在轴承里卡得不能太紧。因为虽然这些是从经验上说来的运转的条件,但是人们也可以设想事情是另外一副样子。更确切地说,运转的可能性应该像是运转本身的一个影子。但是你知道这样的影子吗?我所理解的影子并不是这种运转的任何一幅图画,——因为这个图画不一定非得是 这种 运转的图画。但是运转的可能性必须正好是这种运转的可能性。(看看吧,语言的浪花在这里卷得多高啊!)
只要我们问问自己如下问题,浪花就会平息下来:在谈到一台机器的时候,我们到底是怎么使用“运转的可能性”这个说法的?——但是,这种奇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吧,我给你展示运转的可能性,比如借助一幅运转的图画,“那么可能性是某种与现实相类似的东西”。我们说:“它还没有在运转,但它已经有了运转的可能性。”——“因此可能性是某种和现实十分接近的东西。”虽然我们可以怀疑这样或那样的物理条件是否让这种运转成为可能,但是我们从来不会去争论这是不是这种或那种运动的可能性。“那么运转的可能性和运转本身处于一种独特的关系中,这种关系比图画和图画的对象之间关系还要紧密”,因为可以怀疑一幅图画是不是这个或那个对象的图画。我们说“经验会表明这是否给了轴颈这种运转的可能性”,但不会说“经验会表明这是不是这种运转的可能性”。“因此,这种可能性恰好是这种运转的可能性,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经验事实。”
我们关注我们自己谈论这些事物的方式,但不理解它们,反而误解了它们。我们在搞哲学的时候就像野蛮人、原始人,他们听到了文明人的谈论方式,对其加以错误的解释并从中得出最离奇的结论。
“但是我意谓的并不是我现在(在抓住词语的全部用法的时候)所做的事情 以一种因果的方式 从经验上确定了将来的应用,而是应用本身在某种意义上是以一种 奇特的 方式现存着的。”——但是,“在 某种 意义上”它当然是这样的!其实,就你所说的而言,错误的只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这个说法,其他都是对的。只有当人们为这个句子设想一种与我们实际使用它的语言游戏不同的语言游戏时,这个句子才显得奇特。(有人告诉我,他小时候对裁缝能“ 缝衣服 ”感到十分惊奇——他本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们将一根线缝在另一根上,光靠这样就能做出一件衣服来。)
由于误解了语言的应用,人们遂将其解释为是表达了一种奇特的活动。(就像将时间设想为一种奇特的介质,把心灵设想为一种奇特的存在物。)
“就好像我们可以一下子抓住词语的全部应用。”——我们确实会说我们是这样做的。比如,我们有时确实会用这句话来描述我们所做的事情。但是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令人惊奇也并不奇特。只有当我们被引诱去认为将来的发展必须已经以某种方式现存于抓住全部应用这一行为之中而又不在那里的时候,它才会变得奇特起来。——因为我们说我们无疑理解这个词,然而另一方面词语的意义又在于它的应用。我现在无疑想要下棋,但是象棋之所以是象棋就在于它的规则(等等)。难道在我 已经 下了棋之前我就不知道自己要玩的是什么吗?或者所有规则都出现在我的意向行为之中?是经验告诉我一般情况下在这种意向行为之后总是跟着下棋这种行为吗?那么难道我还是不能确定我打算做什么吗?如果这些都是胡说,——那么在“打算去做”这一行为和“打算去做的事”之间有什么超级固定的联系呢?——“让我们下一盘棋吧!”这句话的意义和象棋游戏的全部规则之间的联系是在何处产生的呢?——好吧,就在象棋游戏的规则手册里,就在象棋课上,就在下棋的日常实践中。
“但是一条规则怎么能教我在这个地方要做些什么呢?无论我做什么,经过某种解释都能和规则相一致。”不,不应该这么说。而是这样:每个解释都和被解释的东西一起悬在空中,解释不能为它提供支撑。光有解释是无法确定意义的。
“那么,无论我做什么,都与规则相一致了?”——让我这样来问吧:规则的表达——比如路标——和我的行为有什么关系?这里有什么样的联系?——好吧,也许是这样:我已被训练对这些符号作出特定的反应,而现在我就是这样反应的。
但是你这样说只是给出了一种因果联系,只是解释了我们现在对路标的遵从是怎么来的,而没有解释这“遵循符号”真正在于什么。不,我也已经表明了,只有存在一种稳定的用法,一种惯例,某人才能去遵从路标。
被我们称为“遵循规则”的,是不是某种 一个 人可以一生只做 一次 的事情呢?——这当然是对于“遵循规则”这个说法的语法的一种注解。
只有一个人只那么一次遵从一条规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仅仅一次作了一个报告,给出一个命令或理解一个命令,等等。——遵从一条规则、作出一个报告、给出一个命令、下一盘棋,都是惯例(习俗、制度)。
理解一个句子的意思就是理解一种语言。理解一种语言就是掌握一门技术。
当然也可以设想一个不知道任何游戏的民族,其中有两个人坐在棋盘边上,一步步地下着一盘棋,甚至带着所有的心灵的伴随现象。 我们 看到了这些,就会说他们在下棋。不过,现在请你设想我们借助某些规则将一盘棋翻译成了一连串的动作,我们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将这些动作与 游戏 联系在一起的,——也许是一阵猛烈的喊叫和跺脚。假设现在这两人玩的不是我们熟悉的那种形式的象棋,而是喊叫和跺脚,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即这些活动根据一些合适的规则是可以被翻译成一盘棋的。现在我们还会说他们在玩一种游戏吗?人们有什么权利这么说呢?
我们的悖论是这样的:一条规则无法确定任何行为方式,因为每一种行为方式都可以被搞得与规则相一致。对此的回答是:如果每一种行为方式都可以被搞得与规则相一致,那么也可以被搞得与规则相矛盾。于是这里就既没有一致也没有矛盾。
在这条思想路线中,我们在一个解释后面又给出另一个,这已经表明这里存在着误解,就好像每一个解释都至少让我们满足了一小会,直到我们想到这个解释后面还有另一个。借此我们也就表明了:存在这样一种对规则的理解,它 不是 一种 解释 ,而是——在一个又一个应用的例子中——在被我们称为“遵循和违反规则”的东西中表现出来。
因此,人们倾向于说“每一个遵从规则的行为都是一种解释”。但是人们应该仅仅把“用规则的另一个表达来代替一个表达”称为“解释”。
因此,“遵循规则”是一种实践。 以为 自己在遵循规则却不是遵循规则。因此不可能有“私自”遵循规则,否则以为自己在遵循规则和遵循规则就是一回事了。
语言是道路的迷宫。你从 一个 方向走进来,就能轻车熟路,从另一个方向进来,到的是同一个地点,却不再认识路了。
在目前情况下,我也许可以发明一种从未有人玩过的游戏。——但是,如下这一点也是可能的吗?即人类从未玩过任何游戏,但有个人在某一天发明了一种游戏,——虽然它后来从未被人玩过。
“这就是 意向 的奇特之处,心灵活动的奇特之处,对它而言,惯例、技术的存在都是不必要的。可以设想两个人在一个除象棋外没有任何其他游戏的世界中下一盘棋,甚至只是开始下棋,——然后就被打断了。”
但是象棋难道不是由它的规则所定义的吗?这些规则如何能够现存于那个想要下棋的人的心里?
遵守一条规则,就类似遵循一个命令。人们为此接受训练,然后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对其作出反应。但是,如果现在这个人对命令和训练的反应是 这样的 ,那个人是 那样的 ,那又怎么样呢?这时谁是对的呢?
设想你作为一个研究者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那里的语言你完全不懂。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说那里的人给出了命令,理解、遵循、违抗了命令之类的呢?
人类的共同的行为方式是我们用来向自己解释一种陌生语言的参照系统。
让我们设想那个国度中的人做着人类的日常事务,并且与此同时好像也在使用一种清晰明确的语言。若我们去看他们的活动,那么这些活动是可以理解的,让我们觉得是“合乎逻辑的”。但是,若我们尝试去学习他们的语言,却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们所说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和他们的行为之间不存在有规律的联系。尽管如此,这些声音也不是多余的。因为如果我们堵住这些人中的某个人的嘴,那么这就会造成和我们被堵住嘴时一样的后果:没有这些声音,他们的行为就会——正如我想说的那样——陷入混乱。
我们是否该说这些人有一种语言,有命令、报告等等呢?
要成为被我们称为“语言”的东西,它还缺乏那种规律性。
那我是在用“规律性”来解释“命令”和“规则”的意思喽?——那我又如何向另一个人解释“有规律的”“不变的”“相同的”这些词的意义呢?——比如,对于一个只会讲法语的人,我们会用相应的法语来解释这些词。但是如果有人还不具有这些 概念 ,那么我们就会用 例子 和 训练 来教他使用这些词。——此时我告诉他的东西并不比我自己知道的少。
于是,在这种教学中,我会给他展示相同的颜色、相同的长度、相同的图形,让他找到并制作出这些东西,等等。比如,我会引导他在接到命令时把一串装饰花纹“有规律”地继续画下去。引导他去继续一些级数。比如在 ······ 之后继续写下 ··············· 。
我示范,他跟着做。我借助同意、反对、期待、鼓励等表现来影响他。我让他继续,或让他停住,等等。
设想你见证了这样的教学。这里没有一个词语是借助自身来解释的,也没有造成什么逻辑上的循环。
“等等”和“等等直至无穷”这样的表达式也在这种教学中得到解释。此外,一个手势也能为其服务。一个意为“就这样继续下去!”或“等等”的手势所具有的作用可以与指向一个物品或位置的作用相比较。
要将作为省略记号的“等等”和不是作为省略记号的“等等”区分开来 。“等等直至无穷”就不是省略记号。我们无法写出π的所有位数,这并不像数学家有时认为的那样是人类的一种缺陷。
一种局限在给定例子之中的教学区别于那种“ 超出给定例子 ”的教学。
“但是这种理解难道不是超出所有的例子吗?”——一个非常奇特而又十分自然的说法!——
但这就是 全部 吗?难道不存在一种更深的解释吗?或者说,对解释的 理解 难道不是必须更深一些吗?——是啊,我自己就有更深的理解吗?比起我在解释中给出的,我 有更多 的东西吗?——然而“我有更多”这种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是不是就像我把一个没有界限的东西解释为超出所有长度的长度?
“但是你真的对他解释了你自己理解的东西了吗?难道你不是让他去 猜测 那本质性的东西吗?你给他例子,——但他必须去猜测这些例子的旨意,也就是你的意图。”——我能给自己的所有解释,我都给了他。——“他去猜测我意谓的东西”的意思会是:关于我的解释的各种阐释在他心里浮现出来,他从中选出一种。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发问,而我可以并且会回答他。
“不管你怎么教他把一串装饰花纹继续下去,——他怎么 知道 该如何独自继续下去呢?”——那好, 我 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这个问题的意思是“我有没有理由?”,那么答案就是:我的理由马上就会耗尽。然后我就会行动,没有理由。
如果某个我害怕的人给我下达了命令,让我继续一个系列,那我就会迅速行动起来,并带着全部的确定性,而理由的缺乏并不会让我感到困扰。
“但是这个系列的开头明显可以有几种解释(比如借助一些代数式),因此你首先必须选择 一种 。”——根本不是这样!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有怀疑的。但这并不是说我曾经怀疑过甚至能够去怀疑。(关于一种行为的心理“气氛”的讨论与此相关。 )
只有直觉能够消除这种怀疑吗?——如果直觉是一种内在的声音,——那我怎么知道我该 如何 遵循它?我怎么知道它没有误导我?因为,如果它能够正确地引导我,那它也可以误导我。
(直觉,毫无必要的托词。)
如果对于展开1 2 3 4……这个系列来说直觉是必要的,那么对于展开2 2 2 2……这个系列来说也一样。
但是,至少相同的是 相同的 ,难道不是吗?
就相同而言,我们似乎在一个物体与自身相同中得到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范例。我们想说:“这里不可能有不同的解释了。若有人看到一个物体,那他也就看到了相同。”
那么,当两个物体相同的时候,它们是不是像 一个 物体那样相同呢?我该如何将 一个 物体显示给我的东西使用到两个物体的例子中呢?
“一个物体与自身同一。”——就毫无用处的句子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例子更好了,但它仍然与想象的某种游戏有关。这就好像我们在想象中把一个物体放入它自身的形状之中,然后看到它是匹配的。
我们也可以说:“每一个物体都与自身相匹配。”——或者说:“每一个物体都与自身的形状相匹配。”与此同时,人们看着一个物体,想象一个为它预留的空间,然后它刚好嵌了进去。
这个斑块与它白色的四周“相匹配”吗?——但如果原先在它的位置上有个窟窿,而它现在嵌了进去,那么 它看上去将完全一样 。“它匹配”这个说法描述的恰好不只是这幅图画,不只是这个情形。
“每一个颜色斑块都刚好与它的四周相匹配”是某种特殊化了的同一律。
“我如何能够遵循一条规则?”——如果这不是一个关于原因的问题,那么它就是一个关于我 像这样 遵照它行动的理由 的问题。
如果我把理由用完了,那么我就到达了最坚硬的地方,我的铲子弯了回来。于是我就会说:“我就是这样行动的。”
(记住,我们有时候要求一个解释,并不是为了它的内容,而是为了一个解释的形式。我们的要求是一种建筑学上的要求,解释是一种装点门面的屋檐,不承担任何东西。)
一段系列的开端像是一条无限长的轨道的可见部分,一直通向不可见的部分,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好吧,我们可以不去想规则,而去想想铁轨。规则的无限的应用相当于无限长的铁轨。
“所有的过渡事实上都已经完成” 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有选择。这个规则一旦被标上了某种特定的意义,就在整个空间中划定了一条遵循规则的线路。——但是就算某个东西真的是这样的,它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
不,我的描述只有被理解为某种象征,才有意义。——我应该说: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
当我遵从规则的时候,我并不选择。
我 盲目地 遵从规则。
这个象征性的句子有什么目的呢?它本应该强调的是因果的决定和逻辑的决定之间的区别。
我的象征性的说法实际上是对规则运用的一种神话式描述。
“这条线提示我该怎么进行。”——但这当然只是一幅图画。如果我判断它——好像不负任何责任似的——提示我这个或那个,那么我不会说我将其作为规则来遵守。
人们并不觉得他们总是必须静候规则的示意(暗中授意)。相反,我们并不急切地想要知道它此时会告诉我们什么,它告诉我们的东西总是一样的,它告诉我们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人们可以对接受训练的人说:“看,我总是做相同的事情,我……”
“一致”这个词和“规则”这个词 彼此有着亲缘关系 ,它们是堂兄弟。我教会了某人一个词的用法,那他也就学会了另一个词的用法。
“规则”这个词的用法和“相同”一词的用法是交织在一起的。(就像“命题”的用法和“真的”的用法。)
设想某人要借助展开“2x-1”这个系列来继续1,3,5,7……这个系列。然后他自问道:“但我做的一直是一样的事呢,还是每次都不一样?”
有人日复一日地对另一个人承诺道:“我明天会来看你。”——此人每天说的都是一样的呢,还是每天都不一样?
说“如果他每次做的都不一样,那么我们就不会说他在遵从规则”有没有意义? 没有 意义。
“这个系列对我们来说只有 一副 面孔!”——很好,但是哪一副呢?嗯,当然是代数式的面孔,以及展开的某一段的面孔。或者除此之外它还有一副?——“但是一切都已经在这里了!”——但这并不是关于一段系列或某种我们从中看到的东西的确认,而是表达了如下这一点:我们只看规则怎么开口然后 行动 ,无须诉诸任何进一步的引导。
我相信自己在一段系列中十分细致地察觉到了一种图样,一种典型的特征,只要在后面加上“等等”就可以达到无限了。
“这条线提示我该怎么进行”这句话只是“它是我该怎么进行的 最终 裁决”的另一种说法。
“但是你确实看到……!”好吧,这恰好是一个受规则强迫的人的典型表现。
假设一条规则提示我该怎么遵从它,换言之,当我的眼睛沿着这条线看的时候,一个内在的声音对我说:“ 这么 画!”——遵从一种灵感和遵从一条规则,这两种活动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因为它们肯定是不一样的。在灵感的例子中,我 等待 着指令。我将无法把我遵从这条线的“技术”教给别人。除非我教他一种倾听的方式,一种感受力。但是这样一来我当然不能指望他像我那样遵从这条线了。
这并不是我关于遵照灵感及遵照规则而行动的经验,而是一种语法评注。
也可以设想在某种代数中有这样的训练。于是孩子们在这里可以各自的方式来计算,只要他们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遵从这个声音。这样的计算就像作曲。
难道我们不能这样吗?即像我们这样计算(所有人都一致,等等),但在每一步上都有一种受到规则引导的感觉,就像受到了魔法的引导,也许还惊奇于我们的一致。(也许为了这一致性还要感谢神灵呢。)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称之为“遵守规则”的东西有一种面相,你在这里看到的都只是属于这面相的东西!
计算天才得到了正确的结果却说不出是怎么得到的。我们该不该说他没在计算?(一个由各种例子组成的家族。)
设想一个人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将一条线作为规则来遵循的:他手持一个圆规,圆规的一头沿着作为规则的那条线移动,同时另一头画出一条遵从那条规则的线。当他沿着这条作为规则的线移动的时候,他改变着圆规的张角,貌似带着极大的准确性。他一直看着那条线,好像是它决定了他的行为。现在我们来观察他,却看不到圆规的张合有什么规律性。我们无法从他那里学会遵从这条线的方法。在这里,我们可能真的会说:“那个样本似乎 提示 了他该怎么做。但它却不是规则。”
为了能够让我觉得规则事先产生了所有的结果,那么对我而言规则必须是 不言自明的 。就像我把这种颜色称为“蓝色”那样不言自明。(对我来说“不言自明”的标准。)
他怎么知道在听到“红”的时候该选出哪一种颜色?——十分简单:他只须拿出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浮现在心里的那种颜色。——但是他又怎么知道“浮现在心里的那种颜色”是什么颜色?为此是否需要进一步的标准呢?(当然也有这样的事情:选出听到某个词的时候浮现在心里的那种颜色。)
“‘红’的意思就是听到‘红’这个词的时候浮现在我心里的那种颜色”——这可能是一种定义。这不是对用词语来标记一些东西的 本质 的解释。
关于是否遵从了规则,人们中间(比如数学家之间)不会爆发什么争议。比如,人们不会因此而打起来。这属于我们的语言从中发挥作用(比如给出一个描述)的脚手架。
“那么你是说,是人们的一致决定了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人们所 说 的东西有正确也有错误,但他们的 语言 是一致的。这不是观点的一致,而是生活形式的一致。
为了用语言来交流,不仅仅需要定义的一致,还要有(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判断上的一致。这似乎要废除逻辑,但却没有。——描述测量方法是一回事,获得并给出测量结果是另一回事。但是我们称之为“测量”的,也是由测量结果的某种稳定性来规定的。
一个人可以鼓励自己,命令自己,听从自己,责备自己,惩罚自己,可以自问自答。也可以设想那种只以独白的方式讲话的人。他们的行动伴随着自言自语。——一个研究者去观察他们,偷听他们的话,就能成功地将他们的语言翻译成我们的语言。(借助这一点,他就能正确地预测这些人的行为,因为他听到他们在下决心和作决定。)
某人用一种语言来写下或说出他的内在体验——他的感觉、情绪,等等——只为他自己所用,我们是否也可以设想这样一种语言呢?——难道我们用日常的语言就不能做到这一点吗?——但这不是我的意思。这种语言中的词语要指向的是只有说话者才能知道的东西,指向他那种直接的、私人的感觉。因此另一个人是不能理解这种语言的。
词语是如何 指向 感觉的?——这里好像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谈论并命名感觉吗?但是名称和被命名者的联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这个问题就等于:一个人是如何学会感觉名称的意义的?比如“疼”这个词的意义。这是一种可能性:词语和感觉那初始的、天然的表达联系在一起,并取代了后者。一个孩子受了伤,哭喊起来,这时大人对他说话,教他喊叫,再教他说话。他们教给孩子一种新的疼痛行为。
“那么你说的是‘疼’一词实际上意味着哭喊?”——相反,疼痛的语言表达代替了哭喊而不是描述了哭喊。
我究竟怎样才能试图将语言置入疼痛的表现和疼痛之间呢?
那么在何种意义上我的感觉是 私有的 呢?——嗯,只有我能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疼,其他人只能猜测这一点。——这个说法就某个方面而言是错误的,就另一方面而言是无意义的。如果我们对“知道”这个词的使用就像它通常被使用的那样(我们还能怎么使用它!),那么当我在疼的时候其他人经常知道这一点。——是的,但是仍然不如像我自己知道它那样确定!——就我而言,根本不能说我知道我疼(除非开玩笑)。因为,除了我疼之外,这句话还能意味着什么呢?
不能说其他人 只能 通过我的行为而得知我的感觉,——因为就我自己而言我也不能这样说我得知它。我 有 这感觉。
这是对的:对其他人而言,说他们怀疑我疼不疼是有意义的,但是这样说我自己是无意义的。
“只有你能知道你那时有没有那个意图。”是可以对某个人这样说,如果人们要向这个人解释“意图”一词的意义的话。于是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就是 这样 使用这个词的。
(“知道”在这里的意思是:对不确定的表达是无意义的。)
“感觉是私有的”这个句子可与“单人牌是一个人玩的”相比较。
婴儿的微笑不是伪装,我们作出这个假设或许是太过于仓促了?——我们的假设以何种经验为根据?
(撒谎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语言游戏,就像其他任何语言游戏一样。)
为什么一条狗不能假装疼痛?是它太诚实了吗?人们可以教一条狗假装疼痛吗?人们也许可以教它在特定的场合就像很疼时那样嚎叫起来,尽管实际上不疼。但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伪装,这种行为还缺乏正确的背景。
当我们说“我无法想象它的反面”或“如果它不是这样,那还能是怎样?”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呢?——比如,当某人说他的意象是私有的,或者只有他自己能够知道他是否感觉到疼及诸如此类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我不能想象其反面”的意思当然不是我的想象力不够。我们用这句话来阻止某种实际上是语法命题但却因其形式而让我们误认为是经验命题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我说“我不能想象其反面”,而不是说“我不能想象你说的东西”呢?
比如:“每一根棍子都有一个长度。”这也许意味着:我将某种东西(或者 这个东西 )称为“棍子的长度”——而不会说“球体的长度”。那我现在能够设想“每一根棍子都有一个长度”吗?不,我想到的只是一根棍子,仅此而已。只是与这个句子联系在一起的图画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于与“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有着相同的长度”这个句子联系在一起的图画扮演的角色。因为在这里我理解什么叫作给出一幅相反的图画(而且它不必是意象图画)。
但是,与语法命题相伴随的那幅图画仅仅显示了被人们称为“棍子的长度”的是什么。与它相反的图画该是怎么样的呢?
(关于一个先天命题的否定的评论。)
针对“这个物体有广延”这个命题,我们可以回答:“毫无意义!”——但是我们倾向于回答:“当然!”——为什么?
“另一个人不可能有我的疼。”——哪些是 我的 疼?这里什么被视为同一性标准?考虑一下,就物理对象而言,是什么使我们说“两个东西完全相同”成为可能。比如说“这把椅子并不是你昨天在这里看到的那一把,但它和那把完全相同”。
只要说我的疼痛和他的疼痛相同是 有意义的 ,那么我们俩也能够有相同的疼痛。(甚至可以设想两个人在相同的部位——而不仅仅是相应的部位——感到疼痛。比如,在连体双胞胎那里,情况可能就是这样的。)
我曾看到某人在关于这个话题的某次讨论中敲击自己的胸膛然后说:“但是另一个人不可能有 这个 疼痛!”——对此的回答是:通过强调地说出“这个”一词,此人并没有为同一性标准给出定义。倒不如说,这种强调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假象,好像那种标准对我们来说是很熟悉的,但是得有人提醒我们注意到它。
用比如“同一”来替代“相同”也是哲学中一种典型的权宜之计。就好像我们谈论的是意义的细微区别,而问题只是在于用我们的词语来将这种细微的差别准确地表达出来。仅当我们的任务是从心理学上准确表现那种使用某种特定表达方式的诱惑的时候,这才成其为一个哲学的问题。我们在那样的情况下“倾向于说”的话当然还不是哲学,而是哲学的原材料。比如,一个数学家关于数学事实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倾向于说的话并不是数学的哲学,而是哲学要治疗的东西。
哲学处理一种问题,就像治疗一种疾病。
那么,那种描述我的内在体验的语言,那种只有我能理解的语言又怎么样呢?我 如何 用语词来标示我的感觉呢?——像我们平常所做的那样?那么我的感觉词语和我那些天然的感觉表现是捆在一起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语言就不是“私有的”。另一个人也可以像我这样理解它。——但是,如果我没有感觉的天然的表现,而只有感觉,那又怎么样?那么我就直接将名称和感觉 联系 在一起,然后在描述中使用这些名称。——
“如果人不表现他们的疼痛(不呻吟,面部不会扭曲,等等),那会怎么样呢?那就无法教会一个孩子‘牙疼’这个词的用法。”——嗯,我们假设这个孩子是个天才,他自己为感觉发明了一个名称!——但是现在他当然不能让别人理解这个词。——那就是说他理解这个名称然而却不能向别人解释它的意义?——他“为他的疼痛命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即怎么为疼痛命名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当人们说“他给了感觉一个名称”的时候,他们忘记了,为了让这个纯粹的命名活动具有意义,语言中必须已经准备好了很多东西。如果我们说到某个人给了疼痛一个名称,那么在这里“疼痛”一词的语法是已经准备好的,它指明了这个新词要占据的岗位。
让我们设想这个例子。我想在日记中记录某种重复出现的感觉。为此,我把它和“E”这个符号联系在一起,在有这种感觉的日子里,我就在一本日历上写下这个符号。——我首先要指出的是这个符号的定义是说不出来的。——但是我仍然可以将其作为一种指物定义而提供给我自己啊!——怎么提供?我能指向这种感觉吗?——在通常意义上是不行的。但是我说出或者写下这个符号,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感觉上——于是就像内在地指向了它。——但是这个仪式的目的何在呢?因为它看上去只是一个仪式!定义可是用来确定一个符号的意义的。——那好,这恰恰通过注意力的集中而做到了呀,因为通过这一点我记住了符号和感觉之间的联系。——“我记住了它”只能意味着:这件事使我在将来 正确地 记起这种联系。但是在我们的例子中我根本没有这种正确性的标准。人们在这里可能会说:凡是我觉得正确的,就是正确的。而这只不过是说这里不能谈论“正确”。
私人语言的规则是不是对规则的 印象 ?——用来为印象称重的天平却不是关于天平的 印象 。
“嗯,我 相信 这个又是感觉E。”——你完全可以 相信 自己相信这一点!
那么这样一来,日历上的符号就 什么也没有 记录下来吗?——不要将“若有人在比如日历上写了一个符号那他就记录了某些东西”这一点视为是不言自明的。一个记录是有用处的,那个“E”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用处。
(人们可以对自己说话,——若没有其他人在场,那说话的人就都是在对自己说话吗?)
我们有什么理由把“E”称为一种感觉的符号呢?因为“感觉”是我们共同的语言而不是只有我理解的语言中的一个词。因此这个词的用法需要一种大家都理解的理由。——说“它不一定非得是 感觉 ,当他写下‘E’的时候,他有 某种东西 ”也无济于事——人们说不出任何更多的东西了。但是“有”和“某种东西”也属于共同的语言。——因此,人们在搞哲学时最后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人们在这里只能试图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也只有在一种特定的、尚待描述的语言游戏中才是一个表达式。
人们可以说:谁为自己给出了一个私人的词语解释,那人此时一定内在地 决定了 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使用这个词。他是如何决定这一点的?我是应该假定他发明了使用这个词的技术还是发现这技术已经是现成的?
“不过我仍然可以(内在地)决定以后将这个称为‘疼痛’。”——“但是,你确定你决定这样做了吗?你确定你将注意力集中在感觉上就足以做到这一点了吗?”——奇特的问题。——
“一旦你知道这个词指称的是什么,你就理解了它,就知道了它的全部用法。”
让我们设想一张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的表格,就像一本字典。借助字典,人们可以证明用Y这个词来翻译X这个词是正确的。但是,如果这张表格仅仅出现在想象中,我们还应不应该将其称为一种证明呢?——“嗯,那么这正是一种主观证明。”——但是证明却在于诉诸一种独立的权威。——“但是我可以从一个记忆追溯到另一个。我不知道(比如说)我是否正确地记住了火车的发车时间,为了对此进行核查,我在记忆中唤起一张列车时刻表的图画。这里的这个例子不是一样的吗?”——不一样,因为这种行为实际上必须唤起 正确的 记忆。如果那张关于列车时刻表的意象图画本身的正确性没有得到 检验 ,它又如何能够证实第一个记忆的正确性呢?(这就好像一个人买了好几份今天的晨报,为了向自己证实上面说的是真的。)
在想象中查图表并不是查图表,正如一个想象的实验的想象的结果并不是实验的结果。
为了知道现在几点,我可以看看表。但为了 猜测 现在几点,我也可以看着表盘,为了这个目的,我还可以把表针转到我觉得正确的那个位置。因此,表的模样可以用不止一种方式确定时间。(在想象中看表。)
假设我要证明一座桥(这座桥要建在我的想象中)的设计尺寸是正确的,而我首先在想象中对桥的材料进行了韧性试验。这当然是关于被人称为桥梁设计尺寸的证明的想象。但是我们也会将其称为对想象中的设计尺寸的证明吗?
为什么我的右手不能把钱赠送给我的左手?——我的右手可以把钱交给左手。我的右手可以写一个赠予证明,左手可以写一个收据。——但是接下来的实际结果却不是赠予的结果。当左手从右手那里拿钱以及此类事情发生的时候,人们会问:“好,那接下来呢?”当一个人给了自己一个私人的词语解释的时候,人们也可以问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当他对自己说一个词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某种感觉上的时候,人们也可以问这个问题。
我们要记住,一个人不理解一个词,这是有一些特定的行为上的标准的:这个词对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该拿它做点什么。而他“觉得自己理解了”一个词,这也是有标准的:他把某个意义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但却不是正确的意义。最后还有他正确地理解这个词的标准。在第二种情况下,人们可以提及一种主观的理解。而“私人语言”可以被称为没有其他人可以理解而我“ 貌似理解 ”的一种声音。
现在让我们设想在日记上记下“E”这个符号的一种用法。我得出如下经验:每次我有一种特定的感觉,血压计就会向我显示我的血压升高了。于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就可以不借助仪器的帮助而说我的血压升高了。这是一个有用的结果。现在看起来似乎我对这种感觉识别 得正确与否在这里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假设我在识别这种感觉时经常出错,这没有任何关系。这已经表明,对这个错误的假设只是一个幌子。(我们似乎在转动一个旋钮,它看起来好像可以用来调节一台机器,但它只是个装饰,和机器装置毫无关系。)
我们在这里有什么理由将“E”称为一种感觉的名称呢?也许是这个符号在这个语言游戏中被使用的方式。——为什么是一种“特定的感觉”,即每次都一样的感觉呢?嗯,我们确实假定了我们每次写下的都是“E”。
“设想一个人不能将‘疼痛’这个词所意谓的 东西 保存在记忆中——因此总是将其他的什么东西称为疼痛——但是对这个词的使用却与疼痛的日常症状和前提条件相一致!”——也就是说,他对这个词的使用和我们大家一样。这里我想说:一个可以转动但不带动任何其他东西的齿轮并不是机器的一部分。
私人体验的本质之处实际上并不在于每个人都只有他自己的样本,而是没人可以知道他人有的也是 这个 或是其他的东西。因此,如下这个假设是可能的——尽管无法被证实——即人类的一部分对红色有 一种 视觉印象,另一部分则有另一种。
“红色”这个词又怎么样呢?——我是不是该说这个词标示了某种“面向我们所有人”的东西,而每个人实际上除了这个词之外还要有另一个标示他 自己 关于红色的印象的词?或者是不是“红色”这个词标示了某种我们都认识的东西,此外,对每个人而言它还标示了某种只有他认识的东西?(或者这样说也许更好:它 指向 某种只有他认识的东西。)
不说“它标示”而说“它 指向 ”那个私有的东西,当然不会帮助我们领会“红色”一词的作用。但是,在搞哲学的时候,从心理学上来说它是对于一种特定体验的更为准确的表达。就好像我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瞥一眼自己的颜色印象,为了对自己说:我当然知道我用它意谓的是什么。
看着天空的蓝色,然后对你自己说“多么蓝的天啊!”——当你自发地这样说的时候——不带任何哲学的意图——这种颜色印象 只 属于你这个想法是不会出现的。你会毫不迟疑地对另一个人发出这种感叹。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指向什么东西,那就是天空。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那种“指向自己内部”的感受。当人们在思考“私人语言”的时候,这种感受经常伴随着“为感觉命名”。你也不会想到你实际上不应该用手而只应该用注意力来指向颜色。(想想什么叫做“用注意力来指向某个东西”。)
“但是,当我们看着一种颜色并为这种颜色印象命名的时候,至少我们 意谓的 是某种十分确定的东西,难道不是吗?”这简直就像我们从所见到的对象身上如同剥掉一层膜那样把颜色 印象 给剥了下来。(这本应引起我们的怀疑。)
但是,人们被引诱去认为自己时而用这个词意谓所有人都认识的那种颜色,时而意谓 我当下 获得的“视觉印象”,这究竟是如何可能的呢?这里怎么可能存在一种诱惑呢?——在这两个例子中,我将注意力转到颜色之上的方式是不同的。当我意谓的是那种(正如我想说的那样)仅属于我的颜色印象时,我沉浸于颜色之中——大致就像我们对一种颜色“百看不厌”时那样。因此,当人们看着一种鲜艳的颜色或者令我们难忘的色彩组合时,要产生这种体验就更加容易了。
“我知道绿色 在 我看来是怎么样的”——好吧,这个说法肯定是有意义的。——那当然。你想到的是这个句子的哪种用法?
想象一个人说“我当然知道我有多高!”同时把手放在头顶作为标记。
某人画了一幅画,以此来表明他是如何想象比如一个舞台布景的。现在我说:“这幅图画有双重功能。它向别人报告了一些东西,正如图画或话语所做的那样——但是对于报告者来说它还是另一种类型的表现(或者报告?),对于他来说,它是关于他的想象的图画,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它都不可能是这样的图画。他关于这幅图画的私人印象把他当时想象的东西告诉了他,而且是在如下这种意义上,即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这幅图画都不可能是这样的。”——我们在第二个例子中有什么权利说到表现或报告呢?——如果这些词在第一个例子中的使用是正确的话。
“但是,你所说的归根结底不就等于比如没有 疼痛行为 就没有疼痛吗?”——归根结底,它等于:只有对于活着的人,以及与活人相类似(有着与活人相类似的行为)的生物,我们才能说它有感觉、它在看、它瞎、它在听、它聋、它有意识或没意识。
“但在童话中就连罐子也能看和听呢!”(确实,但它还能说话呢。)
“但童话只不过是虚构了并非真实的情况,但它说的并不是 无意义的话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一个罐子在讲话,这是不真实的,还是无意义的?关于在何种情境中我们会说一个罐子在讲话,我们有没有给出一幅清晰的图画呢?(即使是一首无意义的诗,它无意义的方式也不同于小孩咿呀学语的无意义。)
是的,我们说无生命的东西有疼痛,比如在和洋娃娃玩的时候。但是,疼痛概念的这种用法是次级用法。让我们设想人们只说那些无生命的东西有疼痛, 只 去同情洋娃娃!(当孩子们在玩火车游戏的时候,他们的游戏是和他们对火车的知识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一个不认识火车的部落中的孩子也可以从其他人那里学会并去玩这个游戏,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模仿某些东西。可以说这个游戏对于他们来说的 意义 和对于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某些生物、某些东西能够有所感觉,我们 这个想法究竟 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所受的教育是像如下这样将我引导至这个想法的吗?它让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我内部的感觉之上,然后我将这想法移植到我之外的对象上去。我认识到那里(我内部)的某种东西就是我可以称为“疼痛”的东西,且不与别人对这个词的使用发生龃龉。——我不会将这个想法移植到比如石头和植物之上。
难道我不能设想我处于极大的疼痛中并在疼痛持续的这段时间里变成了石头吗?是啊,我怎么知道当我闭上眼睛时我没有变成一块石头呢?——如果现在这事当真发生了,在何种意义上 石头 会有疼痛呢?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这样来说石头呢?为什么在这里疼痛居然还得有一个承受者?!
可不可以说这块石头有灵魂而 灵魂 有疼痛呢?灵魂和石头有什么关系?疼痛和石头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对于像人那样行动的东西,才可以说它有疼痛。
因为人们必须说到一个身体,或者,如果你愿意,说到一个身体所 具有 的灵魂,才说它 有 疼痛。而身体是如何 有 灵魂的?
看着一块石头,然后设想它有感觉!——人们对自己说:将一种 感觉 归属于一个 东西 ,这个想法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那就完全可以将感觉归属于一个数字了!——现在看着一只挣扎的苍蝇,这些困难很快就消失了,而疼痛似乎在这里能够 立足 了,之前的一切对其而言可以说是太 光滑 了。
我们也觉得一具尸体对疼痛也是完全绝缘的。——我们对于活人的态度不同于对于死人的态度。我们所有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某人说:“这不能单单在于活人如此这般地活动而死人是不会的。”那么我就要提醒他这是一个“从量到质”的转变的例子。
设想一下对 面部表情 的识别。或者设想一下对面部表情的描述,——这并不仅仅在于给出脸部的各种比例!再想想人们如何能够不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的脸而模仿另一个人的表情。
但是,说一个身体有疼痛,这难道不荒谬吗?——为什么人们在这里感觉到了荒谬?在何种意义上我的手没有感到疼,而是我在手上感到疼?
感受到疼痛的是 身体 吗?这里的有争议之处是什么?——该如何解决这一点?感到疼痛的 不是 身体,这样说的根据是什么?——好吧,也许是这样:当一个人在手上感到疼痛的时候,说这话的不是手(除非是用手写“我手疼”),人们也不会对手,而是对那个疼痛的人说安慰的话,人们看着他的眼睛。
我是如何 对这个人 充满同情的?同情的对象是什么,这是如何显示出来的?(可以说同情是确信另一个人有疼痛的一种形式。)
我变成了石头而我的疼痛持续着。——如果那时我搞错了,它不再是疼痛,那又怎么样呢?——但在这里我是不可能搞错的,怀疑我有没有疼痛毫无意义!——换言之,如果有人说“我不知道我有的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那么我们也许会认为他不知道“疼痛”这个德语词的意义是什么,并且会对他解释这一点。——怎么解释?也许是借助表情,或者我们用一根针来刺他一下,并且说“看,这就是疼痛”。和其他解释一样,他可以正确地理解,也可以错误地理解对这个词的解释,或者根本没有理解。正如在其他例子中那样,他的情况是哪一种,这会在他对词语的使用中显示出来。
假如他现在说:“哦,我知道什么是‘疼痛’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现在有的 这个 是不是疼痛。”——这时我们只能摇摇头,并且将他的话当作一种奇特的反应,我们不知道要拿它做些什么。(这就好像我们听到某人真诚地说“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出生前不久,我曾经相信……”)
对怀疑的表达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但是如果现在对感觉的表达,即人类的行为,被排除了,那么好像我就 被允许 重新怀疑了。我在这里想说,人们之所以会将感觉视为某种与它所是的不同的东西,其原因就在于:如果我想到日常语言游戏中的感觉表达被废除了,那么我现在就需要感觉的同一性标准了,这样一来也就存在搞错的可能了。
“如果我说‘我有疼’,那么无论如何 在我自己面前 我这样说是有理由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否意味着“如果另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称为‘疼痛’的是什么,那么他就会承认我对这个词的使用是正确的”?
使用一个词而不给出理由并不是错误地使用这个词。
我当然不是借助某种标准来识别出我的感觉,而是使用相同的表达式。但是这并不 结束 而是开始这个语言游戏。
但它难道不是始于我在描述的这种感觉吗?——这里也许是“描述”一词在戏弄我们。我说“我描述我的心灵状态”以及“我描述我的房间”。必须回忆起这些语言游戏之间的区别。
我们称为“ 描述 ”的,是特定的用法的工具。设想一个机械工人面前摆着带有尺寸比例的机械图纸、截面图及正面图。如果人们将描述设想为关于事实的词语图画,那么这里就有一些令人误解的东西了。人们想到的大概只是挂在我们的墙上的那种图画,好像它们只是要把一个事物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以及具有什么性质描画一下而已。(这些图画似乎是闲着无事的。)
不要总是认为你从事实中读取出你的话语,以为你根据规则将其用话语描画了出来!因为你仍然得在没有引导的情况下把规则运用到特定的情况中去。
如果我说我自己仅仅从自己的情况中知道“疼痛”一词的意义是什么,——那么难道我不也得这样说别人吗?我怎能以这样一种不负责任的方式将 一个 例子普遍化呢?
好吧,每个人都对我说他仅仅从自己那里知道什么是疼痛!——假设每个人都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们称为“甲虫”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可以看到他人盒子的内部,每个人都说他仅仅通过看 自己的 甲虫而获知什么是甲虫。——这里很可能每个人的盒子中装的是不一样的东西。甚至可以设想这个东西在不停地变换样子。——但是,如果这些人的“甲虫”一词仍然有一种用法,那又怎么样呢?——那这个词就不是某个东西的名称。盒子中的这个东西完全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甚至不能作为 某种东西 而属于这个语言游戏,因为盒子也可能是空的。——不,盒子中的东西可以用来“约分”,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被约掉了。
这就是说,如果用“对象和名称”这个模型来构造感觉表达式的语法,那么人们就可以将对象作为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不加考虑。
如果你说他在心里看到了一幅私有的图画,他正在描述这图画,那么你毕竟还是对他心里具有的东西作出了一种假定。而这就意味着你可以进一步地描述它,或者正在进一步地描述它。如果你承认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具有的可能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引诱你认为他心里还是有一些东西呢?这难道不类似于我像如下这样说某个人吗?我说“他 有 某种东西。但我不知道这东西是钱,还是债务,还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钱箱”。
“我仅仅从 自己的 情况中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命题?经验命题?不是。——语法命题?
因此,我是这样想的:每个人都说自己仅仅从自己的疼痛那里知道什么是疼痛。——并不是人们实际上这样说了,甚至也不是准备这样说。但是, 如果 现在每个人都这样说了——那么它可能是一种惊呼。尽管作为报告它什么也没有说,但它仍然是一幅图画。为什么我们不应试图把这样一幅图画唤到心里来呢?请设想用一幅寓言式的图画来代替这句话。
是的,在搞哲学时我们向自身的内部看,我们看到的常常就是这样的一幅图画。这完全就是对我们的语法的图画式的表达。不是事实,而仿佛是被图解的俗语。
“是的,但那里仍然有某种东西伴随着我的疼痛喊叫!我是因为它而喊出来的!这种东西是重要的,——并且是可怕的。”——我们到底要把这个告诉谁?在什么场合?
当然,当锅里的水沸腾的时候,蒸汽就从锅里冒了出来,蒸汽的图画也从锅的图画那里冒出来。但是,如果有人想说,在锅的图画中也一定有某种东西在沸腾,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会如此喜欢说“重要的是 这个 ”——同时为我们自己指向那感觉,这已经说明我们是多么倾向于说一些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当我们醉心于哲学思考的时候,我们会禁不住这样或那样说,无法自拔地倾向于这样说,这并不是被迫作出一个 假定 ,也不是直接洞察到或认识到了一种事态。
人们想说,那个带有“他有疼”这话的语言游戏不仅包含行为的图画,还要包含疼痛的图画。或者不仅包含行为的范例,还包含疼痛的范例。——说“疼痛的图画随着‘疼痛’一词进入了这个语言游戏”是一种误解。对疼痛的想象 并不是图画, 这个 想象在语言游戏中也不能被我们称为图画的东西所替代。——对疼痛的想象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进入了语言游戏,只是并不作为图画。
想象不是图画,但一幅图画可以与之相对应。
如果人们必须按照他自己的样本来想象 别人的疼痛,那么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我要根据我 感受到的疼痛 来想象 没有感受到的 疼痛。换言之,我并不是简单地在想象中把一个位置上的疼痛转移到另一个位置之上,就像把手上的疼痛转移到手臂上那样。因为我要想象的并不是我感受到他身体某个位置上的疼痛。(这也是可能的。)
疼痛行为可以指向一个疼痛的位置,但那个承受疼痛的人才是表现疼痛的人。
“我只能 相信 另一个人有疼痛,但如果我有疼痛那我就 知道 。”——是的,人们可以决定不说“他有疼痛”而说“我相信他有疼痛”。但也就这样了。——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解释或是关于心灵活动的陈述的东西,实际上只是用一种我们搞哲学时觉得更为准确的谈论方式来代替另一种罢了。
请尝试——在实际的情况下——去怀疑另一个人的恐惧或疼痛!
“但你总得承认在有疼痛的疼痛行为和没有疼痛的疼痛行为之间存在一种区别吧。”——承认?还有什么区别能比这更大?——“可你一再得出结论说感觉本身是子虚乌有。”——也不是这样。感觉不是某种东西,但也并非子虚乌有。结论只是:如果关于某种东西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么这个东西所起的作用就相当于子虚乌有。我们只是抵制这里想要强加给我们的语法。
我们有一种想法,认为语言总是以 一种 方式起作用,总是服务于相同的目的,即传递思想——不管这思想是关于房屋、疼痛、善与恶或无论什么东西的。只有我们彻底与这个想法决裂,这个悖论才会消失。
“但你总不会否认比如在回忆时一个内在的事件发生了吧。”——为什么会有我们好像要否认什么东西这样一种印象呢?当人们说“这时确实有一个内在的事件发生了”的时候——他们会这样继续:“你的确 看到 它了。”人们用“回忆”这个词所意谓的,就是这样一个内在的事件。——我们似乎要否认什么东西这个印象就来自我们不去理会“内在事件”这幅图画。我们否认的是这幅内在事件的图画给了我们关于“回忆”一词的应用的正确看法。确实,我们说这幅图画及其衍生物妨碍了我们如其所是地看清这个词的用法。
为什么我要否认这里有个心灵事件呢?!“现在我的内部发生了一个回忆起……的心灵事件”只不过就是“现在我回忆起了……”否认心灵事件就是否认回忆,就是否认任何人曾经回忆起任何东西。
“难道你不是一个伪装的行为主义者吗?你从根本上不就是说除了人类的行为之外其他所有一切都是虚构吗?”——如果我说到虚构,那么我说的是一种 语法的 虚构。
关于心灵事件和状态以及行为主义的哲学问题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最初的那一步是完全不起眼的。我们谈到各种事件和状态,并让它们的本性悬而未决!以后我们或许会对它们有更多的认识——我们这样认为。但是,这样一来,我们恰恰就把自己固定在一种特定的考察方式之上了。因为,关于什么叫作学会进一步认识一个事件,我们是有某种特定的概念的。(变戏法中最有决定性的一步已经完成,而它恰恰让我们觉得是清白无辜的。)——现在,那个本该使我们理解自己的思想的类比瓦解了。于是我们就必须去否认那个尚未被研究的介质中的那个尚未被理解的过程了。于是我们好像已经否认了那个心灵事件。而我们当然不想否认它!
你的哲学的目的是什么?——给苍蝇指出飞出捕蝇瓶的路。
我对某人说我有疼痛。他对我的态度要么是相信,要么是不相信,要么是怀疑,等等。
让我们设想他说:“不会那么严重吧。”——难道这没有证明他相信在这疼痛表现背后还有某种东西吗?——他的态度是他的态度的一种证明。请你设想不仅用本能的声音和手势来替代“我有疼痛”这句话,还要用它们来代替“不会那么严重吧”这个回答!
“还有什么区别能比这更大!”——在疼痛的例子中,我相信我可以私自地向自己展示这种区别。但一颗破裂的牙齿和一颗没破的牙齿之间的区别我是可以展示给别人的。——但是,为了这种私自的展示,你根本不需要引起疼痛,只要想象一下 疼痛 就足够了,——比如脸稍微扭曲一点。你是否知道你这样展示的是疼痛而不是比如说一副表情呢?在你进行展示之前,你怎么知道你要展示的是什么呢? 私自 展示是一个幻觉。
但是牙齿的例子和疼痛的例子难道不又是相似的吗?因为一者中的视觉对应于另一者中的痛觉。和对痛觉的展示一样,我要么几乎不能,要么可以很好地对自己展示视觉。
让我们设想如下这个例子:我们身边一些物品(石头、植物,等等)的表面有一些斑块和区域,一旦接触就会导致我们的皮肤疼痛。(或许是这些表面的化学性质使然。但这一点我们不必知道。)正如人们会说某种特定植物的叶子带有红斑,我们现在也会说某种叶子带有痛斑。我想对这种斑块及其形状的察觉对我们来说是有益的,我们可以从它们那里得出关于这些事物的重要性质的结论。
我可以展示疼痛,正如我展示红色,正如我展示直和曲,树木和石头。——我们恰恰将其 称为 “展示”。
如果为了搞清楚关于感觉的哲学问题我倾向于去观察自己现在的头痛状态,那么这就表明了一种根本性的误解。
从未 感到过疼痛的人能否理解“疼痛”这个词?——要经验来告诉我是不是这样吗?——若我们说“一个人不能想象疼痛,除非他曾经感到过疼痛”——我们是从何处知道这一点的?该怎么判定这是不是真的?
为了搞清楚“思考”这个词的意义,我们在思考时观察自己,我们这时观察到的将是这个词的意义!——但这个概念恰恰不是这样被使用的。(这就像我没有任何关于象棋的知识,但却想要通过对一盘棋最后一步的仔细观察来弄清楚“将死”一词的意义。)
令人迷惑的类比:喊叫,对疼痛的表达——句子,对思想的表达!
就好像句子的目的就是让一个人知道另一个人的内在状态是怎么样的,只不过好像是思维器官中而不是胃里的状态。
当我们一边思考一边说,或者一边思考一边写的时候——我的意思就是像我们平时做的那样——我们一般不会说我们的思考比写快,思想在这里似乎和表达 彼此不分离 。但是,另一方面,人们也说到思想的迅速,比如思想闪电般地掠过我们的脑海,比如问题对我们来说一下子就清楚了,等等。因此就可以问问:闪电般思考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与并非不假思索地说话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吗,——只是前者极其迅速?因此,在第一个情况下发条好像是一下子就松开的,但在第二个情况下则是被词语卡着,一步步松开的。
我可以用几个词或寥寥几笔记录整个思想,在同样的意义上,我可以闪电般地看到或者理解整个思想。
是什么使得这个记录成为这个思想的概要?
闪电般的思想和说出来的思想的关系可以与代数式和我从中展开的一个数列的关系相比较。
比如,给我一个代数函数,那么我 确定 我能够为1、2、3直到10这些数算出它的值。我们会把这种确定性称为“有充分理由的”确定性,因为我已经学过如何计算这种函数,等等。在另一个例子中,这种确信就没有理由了,——但仍可以凭借成功的计算而得到辩护。
“一个人突然理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很糟糕。若你要追问“突然理解”这个表达式的意义是什么,那么答案就不是指向某个被我们称为“突然理解”的事件。——这个问题可能意味着:一个人突然理解的迹象是什么,哪些是突然理解所特有的心理伴随现象?
(没有理由假定一个人感受到比如自己面部的表情变化或感受到自己情绪激动时特有的呼吸变化。即使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到它们之上他就可以感受到。)(姿态)
这种描述并没有回答关于表达式的意义的问题,于是我们被引诱得出结论说理解恰恰是一种特别的、无法定义的体验。但是,我们忘记了我们必须关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 比较 这些体验, 我们 把什么 确立为 出现的体验的同一性标准?
“现在我知道怎么继续了!”是一声喊叫,它对应于一种自发的声音,一种快乐的闪念。从我的感觉中当然不能推出当我试图继续下去的时候不会被卡住。——这里是有这样的情况,在其中我会说:“当我说我知道怎么继续的时候, 那时 我 是 知道的。”比如,如果出现了无法预见的干扰,我就会这样说。但是,那无法预见的东西却不应该只是我被卡住了。
也可以设想一个人经常有虚假的顿悟并喊道“现在我懂了”,然而后来却总是无法用行动来为它辩护。——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又忘记了浮现在他心里的那幅图画的意义。
如果我说这里涉及的是一种归纳,如果我说我确定我能将这个系列继续下去,正如我确定若我一松手这本书就会掉在地上,倘若我没有任何明显原因突然在展开这个系列时卡住了,那么我就会十分惊讶,其程度不会亚于这本书悬在空中而不是落在地上。这样说对不对呢?——对此,我会这样回答:我们同样不需要为 这种 确定性给出任何理由。还有什么能够比成功的执行 更好地 为这种确定性辩护呢?
“在我有了这种经验以后——比如看到这个公式以后——我便能够将其继续下去,这种确定性只不过是以归纳为基础的。”这是什么意思?——“火会烧伤我,这种确定性是以归纳为基础的。”这是否意味着我自己推论道“火过去总是烧伤我,因此这事现在也会发生”?或者,过去的经验是我的确定性的 原因 而不是理由?过去的经验是不是这种确定性的原因——这取决于我们在其中考察这种确定现象的假说和自然法则的系统。
这种确信是有理由的吗?——人们将什么视为理由,——这显示了他们是如何思考和生活的。
我们预期 这个 ,并会为 那个 而惊奇。但理由之链有一个终点。
“人们可以不说话而思考吗?”——什么是 思考 ?——好吧,难道你从来没有思考过吗?难道你就不能观察自己然后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吗?这事应该挺简单的。为此你不必像等待一个天文事件然后或许匆忙观察一番那样。
那好,人们还把什么称为“思考”?人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学会使用这个词的?——如果我说我思考了,——这时我肯定总是对的吗?这里会有什么 类型 的错误?是否存在这样的情况,在这里人们会问:“我刚才做的真的是思考吗?难道我没有搞错吗?”如果某个人在思考过程中进行了一次测量,若他在测量的时候没有对自己说话,那他就中断了思考吗?
当我用语言来思考的时候,在语言表达之外并没有什么“意义”浮现在我的心里,语言本身就是思想的载体。
思考是一种说吗?人们想说,它是将带有思考的说和不带有思考 的说区分开来的东西。——于是它就好像是说的伴侣。一个事件,或许也可以伴随其他的东西,或者独自进行。
说一下这行字:“这支笔大概是钝了。行了行了,就它吧。”先是思考地说,然后不带思考地说,然后只思考这个想法而不说这些话。——那好,我可以在写字的过程中试试笔尖,做个苦脸,——然后带着一种无奈的表情继续写下去。——我也可以忙着进行某种测量活动,我的做法让一个旁观者说我已经——不声不响地——思考过了:如果两个东西的尺寸和第三个相同,那么它们也彼此相同。——但是,这里构成思考的并不是这样一个事件,好像如果话语不是不带思考地说出来,那么这事件就必须伴随这话语。
设想有些人只能出声地思考!(正如有的人只能出声地读。)
我们有时也许会把伴随一个心灵事件说出一个句子称为“思考”,但我们不会把那个伴随物称为“思想”。——说一个句子,并且思考它,带着理解说它。——现在不要说它,而只做刚才理解地说它时用来与它相伴的那件事!——(带着表情唱一首歌!现在不唱,而只重复那表情!——是可以重复某些东西,比如身体的晃动,呼吸的减缓或加快,等等。)
“一个对此 坚信不疑 的人才会这样说。”——当他这样说的时候,那种确信是怎么帮助他的?——这种确信是不是现存于说出的话的一旁?(还是像一个小声被大声盖过那样被说出的话给盖过了?于是当人们大声地将其表达出来时好像就听不到了。)如果一个人说“为了能够根据回忆唱一首曲子,人们得在心里听到它,然后跟着它唱出来”,那又怎么样呢?
“那么你当时真正想说的是……”——我们用这种说话方式将某人从一个表达方式带向另一个。人们试图这样来使用这幅图画:他真正“想说的”,他“意谓的”,在我们说出来之前就已经现存于他的心里了。有很多不同的东西可以让我们放弃一个表达式并采用另一个。为了理解这一点,考察一下数学问题的解答与问题提出的原因及由来之间的关系会是有益的。“用直尺和圆规三等分一个角”这个概念,当有人试图进行三等分的时候,以及,另一方面,当已经证明没有这样的东西的时候。
当我们——比如在写信时——努力为我们的思想寻找一个准确表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这种说话方式把这种活动拿来与翻译或描述等活动作比较了:思想就在那里(或许早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只不过是为其寻找表达式。对于各种不同的情况而言,这幅图画大体上是合适的。——但这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我沉湎于一种情绪,表达式就 来了 。或者:我心里浮现出一幅图画,我试图去描述它。或者:我想到一个英语表达式,然后想要回忆起相应的德语表达式。或者:我作了一个手势并自问道:“与这个手势相对应的词是什么?”等等。
现在,如果有人问:“在有表达式之前,你有没有思想?”——这时该怎么回答呢?又该怎么回答“先于表达式而存在的那个思想由什么构成”这个问题呢?
这里的这个情况与如下这个情况相类似:有人设想人们根本无法依照德语或拉丁语那种奇怪的语序来思考一个句子。人们先得思考这个句子,然后再把这些词安排到那个奇特的顺序中去。(一个法国政客曾经写道,法语的一个特点就是法语中词语的顺序就是人们思考它们的顺序。)
但是,难道我不是在句子开始的时候就把句子的全部结构打算好了吗?因此,在被说出之前,句子肯定已经在我心里了!——如果它在我心里,那么一般说来就不会有另一种词序了。但是我们在这里又为自己搞出了一幅关于“打算”,即关于这个词的用法的令人误解的图画。意图 是镶嵌在场景、人类的习俗和制度之中的。如果没有象棋的技术,我就不能打算下一盘象棋。我之所以能够事先把句子的结构打算好,是因为我能够说德语。
人们只有学会了说话,才能说出一些东西。因此,为了 想要 说出一些东西,他必须已经掌握了一种语言。不过,很明显他可以想说而不必说。正如人们可以想跳舞而不跳舞。
当人们去思考这一点的时候,心灵就去抓取跳舞、说话等等的 意象 。
思考并不是为说话赋予生命和意义的无形的事件,不是那种可以与说话分离开来的事件,好像魔鬼把施蔑尔 的影子从地面上切走那样。——但“不是无形的事件”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熟悉一些无形的事件而思考不是其中的一种?不是的,我想用一种原始的方式来解释“思考”一词的意义,在困境中只好拿“无形的事件”这个词来救急。
但是,当人们想要区别“思考”这个词和比如“吃”这个词的语法的时候,他们就可能会说“思考是一个无形的事件”。只是这样一来意义之间的区别就显得 太微小了 。(这就类似于人们说数字是实在的对象而数却不是。)一种不恰当的表达方式是让人陷在迷惑中的可靠方式。它仿佛挡住了走出迷惑的道路。
一个词是如何起作用的,这是猜不出来的。必须去 查看 它的用法并从中学习。
但是,困难在于消除阻碍着这种学习的偏见。它不是 愚蠢的 偏见。
不带思想地说话和并非不带思想地说话可以拿来与不带思想地演奏和并非不带思想地演奏一段曲子 作比较。
为了显示没有言语的思想是可能的,威廉·詹姆斯曾经援引过聋哑人巴拉德先生的回忆。巴拉德先生曾写道,在他的少年时代,甚至在他会说话之前,他已经有过关于上帝和世界的思想了。——这能意味着什么呢!——巴拉德写道:“就在那些令人愉快的乘车旅行期间,在我开始知晓初级书面语言的两三年前,我开始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世界是怎么形成的?”——我们想问:你是否确定这正确地将你那无语言的思想翻译成了语言?——为什么这个问题——在其他地方它好像根本不存在——会冒出来呢?我是否想说作者的记忆欺骗了他?——我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说 这个 。这些回忆是一种奇特的回忆现象——我不知道人们从中可以得出关于叙述者的往昔的何种结论!
我用来表达我的回忆的话语是我的回忆反应。
可否设想人们从来不说有声语言,但却在内部,在想象中,对自己说着有声语言?
“如果人们总是只在内部对自身说话,那么他们说到底只不过是 一直 做着现在 偶尔 为之的事情罢了。”——因此设想这一点是十分容易的,人们只需完成从一些到全体的轻松过渡。(类似地,“一排无限长的树只不过是一排 没有 尽头的树罢了”。)关于一个人对自己说话,我们的标准是他对我们说的话以及他的其他行为。只有对于那些在通常意义上 能够说话 的人,我们才说他对自己说话。我们不会这样说一只鹦鹉,不会这样说一台留声机。
“偶尔发生的事情可以一直发生。”——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句子?它类似于:如果“F(a)”有意义,那么“(x).F(x)”有意义。
“如果一个人在一盘棋中下错了,那么有可能所有人在所有棋局中都下错了。”——因此,我们在这里被诱惑去误解我们的表达式的逻辑,并错误地描述我们语言的用法。
命令有时不被执行。但是如果命令 从未 被执行,情况会是怎么样的呢?“命令”这个概念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但是,难道我们不能设想上帝突然给了一只鹦鹉以智力而它现在对自己说话了?——但是,这里重要的是为了进行这样的想象我已求助于神的观念了。
“但是,我是从我自己这里知道什么是‘对自己说话’的。如果我用来说话的器官被切除了,那么我仍然可以在内部对自己说话。”
如果我是仅仅从自己的例子中知道这一点的,那么我就仅仅知道什么是我称为“对自己说话”的东西,而不是其他人如此称谓的东西。
“这些聋哑人都只学过手语,但每个人都在内部对自己说一种有声语言。”——好吧,难道你不理解这一点吗?——我怎么知道我是否理解?!——我能拿这个报告(如果它是报告的话)做点什么呢?在这里,理解的整个观念有一股可疑的味道。我不知道我是该说我理解还是不理解这一点。我想回答说:“这是一个德语句子,表面看来完全没问题,——在人们想用它来做点什么之前。它和其他句子有联系,这种联系让我们很难说我们真的不知道它告诉了我们什么。每个没有因为搞哲学而变得麻木的人都会觉得这里有某些东西不太对劲。”
“但是这个假设肯定是有意义的!”——是的,这句话和这幅图画在通常情况下有一种为我们所熟悉的应用。——但是,如果我们设想一种不存在这种用法的情况,那么我们就会首次意识到这句话和这幅图画好像是赤裸着的。
“但是,如果我假设某人有疼痛,那么我也就是假设他有的就是我经常有的东西。”——这并未让我们有所推进。这就好像我说:“你当然知道什么叫作‘这里五点钟了’,因此你也知道什么叫作‘太阳上五点钟了’。这恰恰就是说,当这里是五点钟的时候,那里的时间和这里是一样的。”——这个利用 相同性 来进行的解释在这里不起作用。因为尽管我知道人们可以把这里的五点钟和那里的五点钟称为“相同的时间”,但我恰恰不知道在何种情况下人们会说这里和那里的时间是相同的。
同样,“他有疼痛这个假设恰恰就等于他有的和我有的是一样的”这个说法也不是一个解释。因为语法的这个部分对我来说是相当清楚的: 如果 人们说炉子有疼痛而我也有疼痛,那么他们就会说炉子和我有着相同的经验。
我们总是想要说:“痛感就是痛感——不管是 他 具有的,还是 我 具有的,不管我是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疼痛的。”——我可以同意这一点。——如果你问我:“当我说炉子有疼痛的时候,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意思吗?”——那么我就可以回答:“这句话可以将我引向各种想象,但是它的用处也就到此为止了。”就“太阳上当时刚好是下午五点钟”这句话而言,我也可以想象出一些东西——或许是一台指向5的摆钟。——但是在地球身上使用“上”和“下”的例子可能会更好一些。关于“上”和“下”的意思,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完全清晰的观念。我确实看到我在上面而地球在我下面!(别笑话这个例子。尽管我们在小学时就已经被告知这样说是愚蠢的。但是掩埋一个问题要比解决一个问题容易得多。)只有深思熟虑才能向我们揭示出在这个例子中“上”和“下”无法以通常的方式被使用。(比如,我们可以说地球另一端的人是我们陆地的“下面”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用相同的说法来说我们,那么我们也必须承认这样说是对的。)
我们的思想在这里对我们开了一个奇特的玩笑。也就是说,我们想要援引排中律并且说:“要么他心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画,要么没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在哲学的另一些领域,我们也会遇到这种奇特的论证。“在π的无穷展开式中要么有‘7777’这组数字,要么没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换言之就是:上帝看到了它——但我们不知道。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使用一幅图画。一幅可见的系列的图画,一个人看到了全部,另一个人没看到。排中律在这里说:它看上去要么是 这样 ,要么是 那样 。因此它实际上——这是不言自明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了我们一幅图画。于是现在的问题就应该是:现实与图画相符还是不相符。此时这幅图画 似乎 规定了我们要做什么,要怎么寻找,以及要找什么,——但它没有做到,因为我们恰恰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如果我们在这里说“没有第三种可能”或者“确实不存在第三种可能!”——那么这话表达的是我们无法将目光从这幅图画那里移开,——这幅图看上去一定已经包含了问题及其解答,同时我们却 感到 情况并非如此。
同样地,当人们说“他要么有这种感觉,要么没有!”的时候——浮现在我们心里的首先就是这样一幅图画,它似乎已经 毫无歧义地 规定了这些说法的意义。“现在你知道这说的是什么了”——人们想说。而他仍然不知道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对证实一个命题的方式和可能性的追问只是“你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的一种特殊形式。答案是对命题的语法的一种贡献。
语法在标准和征兆之间摇摆,这给人这样一种假象,好像存在的只有征兆。比如,我们说:“经验告诉我们,如果气压计下降,那就在下雨,但是经验也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有某种湿冷的感觉或者这样那样的视觉印象,那就在下雨。”为了论证这一点,人们就会指出感觉印象会欺骗我们。但是人们此时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事实:它刚好让我们误以为是在下雨,这一点是以某种定义为前提的。
问题并不在于我们的感觉印象会欺骗我们,而是我们如何理解它们的语言。(这种语言和其他任何语言一样,都是以某种约定为前提的。)
人们倾向于说:“要么在下雨,要么不在——我怎么知道这一点,这信息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这是另一回事。”不过,让我们这样问吧:我把什么称为“天在下雨的信息”?(或者我从这则信息中获得的也只是信息而已?)究竟是什么将这个“信息”指定为关于某种东西的信息?我们的表达形式在这里难道没有将我们引入歧途吗?“我的眼睛向我提供了那里有一把椅子的信息”这个说法难道不正是一个令人迷惑的比喻吗?
我们不会说一条狗 有可能 对自己说话。这是因为我们对它的灵魂有着如此精细的了解吗?好吧,人们可以说:如果我们看到了一个生物的行为,那么我们就看到了它的灵魂。——但是,说到我自己,我也是因为我有如此这般的行为而说我对自己说话吗?—— 我并不是 基于对我的行为的观察而这样说的。但是这样说之所以有意义,仅仅是因为我有如此这般的行为。——那么,难道这个说法不是因为我 意谓 它所以才有意义吗?
但是,难道不是我们的 意谓 给了这个句子以意义吗?(这里当然还包括人们不能意谓无意义的词语序列。)这种意谓是某种心灵领域的东西。但它也是某种私人的东西!是某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只有意识本身可以与之相比。
这多么可笑啊!它就像我们的语言的一个梦。
一台机器会思考吗?——它能够有疼痛吗?——好吧,该不该把人体称为这样的一台机器呢?它的确十分接近于这样的一台机器。
但一台机器肯定是不会思考的!——这是一个经验命题吗?不。只有说到人,以及与人相类似的东西,我们才说他思考。我们也这样说洋娃娃,也许也这样说精灵。请把“思考”一词当作工具!
椅子在对自己思考着:……
在哪里 思考?在它的某个部位?或者在它身体之外,在它四周的空气中?或者不在 任何地方 思考?但是这样一来这把椅子在内部对自己说话和旁边的另一把椅子在内部对自己说话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但是,人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他 在哪里对自己说话呢?为什么这个问题好像是无意义的呢?为什么除了正好是这个人在对自己说话之外任何定位都是不必要的呢?然而椅子 在哪里 对自己说话这个问题看上去似乎需要一个答案。——其理由在于:我们想要知道椅子在这里该 怎样 与一个人相像,比如椅子的头部是否位于其靠背的上端,等等。
当人们在内部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情况是怎么样的呢?这时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解释这一点?好吧,只能以你能够教会一个人“对自己说话”这一表达式的意义的方式来解释它。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学会了这个意义。——只不过没人会说那个将它教给我们的人告诉了我们“这时发生了什么”。
相反,我们觉得那个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好像只是将意义 透露 给了学生——而没有将其直接告诉他,但学生最终被教会为自己给出正确的指物解释。我们的幻觉就在于此。
“当我想象一些东西的时候,当然有某些事情 发生了 !”嗯,是有一些事情发生了,——那我后来为什么又发出些声响来呢?也许是为了把发生的事情传达给别人。——但人们究竟是怎样将某些东西传达给别人的呢?人们会在什么时候说某些东西得到了传达?——传达的语言游戏是什么?
我想说:你把某人可以将某些东西传达给别人这件事看得太理所当然了。这就是说,我们是如此习惯于在交谈中借助说话将某些东西传达给别人,以至于我们好像觉得这种传达的全部要点就在于另一个人领会了我的话的意义——这是某种精神性的东西,可以说是将其吸收进了他的心里。如果接下来他还用它来做点什么,那么这就不再是语言的直接目的的一部分了。
人们想说:“传达的结果就是他 知道 我有疼痛,它引起这种精神现象。对于传达而言,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非本质性的。”至于这种令人惊奇的“知道现象”是什么——这个可以以后再说。心灵事件本来就是令人惊奇的。(这就好像有人说:钟表告诉我们时间。时间是 什么 ,这还不清楚。人们 为什么 要知道时间,——这问题与此无关。)
某人做了一次心算。他用这个结果来建造桥梁或机器。——你是否想说他 实际上 并不是借助计算而得出这个数字的?在经历某种幻想之后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这个数字?那时它一定是被算出来的,并且已经被算了出来。因为他 知道 自己进行了计算,也知道自己是如何计算的。如果没有计算,那么这个正确结果就无法得到解释了。——但是,如果我说“他 觉得 自己好像进行了计算。为什么正确的结果就要被解释呢?他不借助任何话语或文字就能 计算 ,难道这还不够令人费解吗?”那又怎么样呢?——
在某种意义上,在想象中计算是否不如在纸上计算来得真实呢?它是 真实的 ——心算。——那它与纸上的计算相似吗?——我不知道该不该将其称为相似。一张上面画着黑线条的白纸与一个人体是否相似呢?
阿德尔黑德和主教下的是一盘 真实的 棋吗? ——当然。他们并不只是假装在下棋——正如在戏剧中可能发生的那样。——但这盘棋却没有开头!——当然有啊,否则它就不是一盘棋了。
心算要比在纸上计算更不真实吗?——人们可能倾向于这样说。但是人们也可以说“纸和墨水只是我们的感觉材料的逻辑构造罢了”,并借此将自己带向一个相反的观点。
“我在心里做了……这个乘法”——难道我 不相信 这样一个陈述吗?——但它那时真是一个乘法吗?它那时不仅仅是“一个”乘法,而是 这个 ——心里的这个。这就是我步入歧途的地方。因为我现在想说:这里有某个与纸上的计算 相对应 的心灵事件。于是说“心灵中的 这个 事件与纸上的 这个 事件相对应”就有意义了。这样一来,谈论一种描画方式(按照这种方式,符号的意象表现了符号本身)也将是有意义的。
意象图画就是某人在描述他的想象时所描述的那幅图画。
我向某人描述一个房间,然后,为了表明他理解我的描述,我让他根据我的描述画一幅 印象派 图画。——在我的描述中被说成是绿色的椅子,现在被他画成了深红色。我说“黄色”的地方,他画成了蓝色。——这就是他对这个房间的印象。现在我说:“完全正确,房间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人们想问:“当一个人心算的时候,情况是怎么样的——这里发生了什么?”——在特定的情况下,答案可以是:“我先把17和18相加,然后减去39……”但这不是我们的问题的答案。用 这种 方式无法解释什么是心算。
必须问的不是什么是意象 或者当人们想象某些东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而是“意象”一词是如何被使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只想谈论词语。因为,如果我的问题涉及的是“意象”这个词,那么在同样程度上追问意象的本质的问题涉及的也是这个词。我只是说,这个问题并不是靠指向某种东西来——无论是向那个想象的人还是向另外的人——解释的。它也不是靠对某个事件的描述来解释的。第一个问题追问的也是对词语的解释,但它却让我们期待一种错误的答案。
本质 在语法中被说出来。
考虑一下:“语言中与自然的必然性的唯一联系就是一种任意的规则。它是人们能够从自然的必然性中拿出并放入句子中的唯一的东西。”
某个东西是一种什么对象,这是由语法来说的。(神学作为语法。)
这里的巨大困难就在于不把情况表现为好像人们 不能 做到某些事情似的。就好像那里确实有一个对象,我从它那里获取描述,但我却不能将其展示给其他人。——我能给出的最好建议大概就是我们先屈从于使用这幅图画的诱惑,然后再来考察一下这幅图画的 应用 会是什么样的。
该怎么教会一个人为自己默读?当他能够这样做的时候,人们是怎么知道的?他自己怎么知道他所做的就是别人要求他做的?
当我在心里对自己念字母表的时候,另一个人默默地对自己说着字母表,什么是我们所做相同的标准呢?人们可能发现我的喉头中发生的事情和他的喉头中是一样的。(当我俩思考同样的东西、想要同样的东西等等的时候,情况也可能是一样的。)但我们究竟是不是靠指向一个喉头或大脑中的事件而学会“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句话的用法的呢?我对a这个音的听觉印象和他对其的听觉印象对应于不同的生理过程,这难道不也是完全可能的吗?问题在于: 该怎么比较 这些印象?
逻辑学家可能会这样想:相同就是相同——一个人是怎么相信这种相同性的,这是个心理学问题。(高度就是高度——人们有时 看到 高度,有时 听到 高度,这属于心理学。)
两个意象相同的标准是什么呢?——一个意象是红色的,其标准是什么?对我来说,如果其他人有这样的意象,那么标准就是他的所言所行。如果是我有这样的意象,那么对我来说就根本没有什么标准。适用于“红色的”,也适用于“相同的”。
“在我判断我的两个意象相同之前,我必须识别出它们是相同的。”如果这事确实发生了,那么我又怎么知道“相同”这个词描述了我的认识呢?只有在我能够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我的认识而另一个人可以教会我在这里“相同”是那个正确的词的情况下,我才能知道这一点。
因为,如果我使用一个词需要根据的话,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说它也必须是根据。
我先将它识别为 这个 ,然后回忆起它是如何被称呼的。——考虑一下:人们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正当地这样说。
我怎么识别出这是红色的?——“我看到它是 这个 ,然后我知道它被称为红色。”这个?——是什么呢?针对这个问题,什么样的答案是有意义的呢?
(你总是驶向一种内在的指物解释。)
我们无法将任何规则用到从所见之物到语词的私有过渡之上。规则在这里实际上是悬在空中的,因为它的应用制度是缺失的。
我是怎么识别出这种颜色是红色的?——一种答案会是:“我学会了德语。”
这个词让我有了这样的意象,我如何能够为此 提供理由 ?
是否有人向我展示过蓝色的意象并告诉我 它 就是蓝色的意象?
“ 这个 意象”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怎样指向一个意象?怎样两次指向相同的意象?
我们不去分析现象(比如思考),而是分析概念(比如思考的概念),因此也分析词语的用法。于是情况看上去可能就像我们在搞唯名论。唯名论者的错误在于他们将所有的词就解释成 名称 ,因此实际上并未描述它们的用法,而是可以说为那样一种描述给出了一张纸质的汇票。
你随着对语言的学习而学会“疼痛”这个概念。
问问自己:是否可以设想一个人学会了心算却从未在纸上或口头上计算过?“他学会了”的意思可能是:人们接受训练,后来能做这件事了。只不过问题就在于:什么被算作某人能做这件事的标准。——某个部落只知道心算而不知道其他任何计算,这是否也是可能的?在这里,人们必须问问自己:“那看上去会是什么样的?”——因此,人们将不得不将其刻画成一个边界例子。 于是问题就在于,我们在这里是否还愿意使用“心算”这个概念——或者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概念是否已经失去了它的目的,因为现在这些现象都被另一个范本吸引过去了。
“但是为什么你对自己如此不信任呢?在通常情况下,你总是知道什么是‘计算’的嘛。如果你说你在想象中计算过了,那么情况就会是这样的。如果你 没有 计算过,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同样道理,如果你说你在想象中看到了某种红色的东西,那么它恰恰就 是 红色的。通常情况下你确实知道什么是‘红色的’。——进一步讲,你不必总是依赖与其他人的一致,因为你经常报告一些其他人没看到而只有你看到过的东西。”——但是我确实信任自己——我不带丝毫怀疑地说这个我已经在心里算过了,并且说我想象的就是这个颜色。困难并不在于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象了某种红色的东西,而是如下 这一点 :我们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指出或者说出我们想象的是哪一种颜色,把想象投映到现实中对我们来说毫无困难。它们会不会看上去过于相似而被混淆起来呢?——但是我也可以轻易地从一幅画上识别出一个人。——但是我能不能问“这种颜色的正确意象看上去是怎么样的”或“它具有何种性质”这样的问题呢?这些我能够 学到 吗?
(我无法接受他的证词,因为它不是 证词 。它只是告诉了我他 倾向于 说什么。)
深刻 的方面容易溜走。
“尽管我在这里没有看到什么紫色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给我一个颜料盒,那么我就可以向你指出这种颜色来。”人们如何能够 知道 如果这样那么他们就能指出这种颜色来呢?又怎么能够 知道 如果看到这种颜色他们就能认出它来呢?
我怎么从我的 意象 中知道这种颜色实际上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怎么知道我将能做某件事?换言之,我怎么知道我现在所处的状态是能够做那件事的状态呢?
“意象一定比任何图画都更像它的对象,因为不管我画出的图画多么像它要表现的东西,这幅图画总可以是另一些东西的图画。但是意象在自身之中就包含了这一点,即它是 这个 东西而不是另外的东西的意象。”于是人们会把意象视为一种超级画像。
可以想象一块石头有意识吗?如果可以——那么为什么这不能仅仅证明了我们不应对这档子想象感兴趣呢?
或许我也可以想象(尽管这并非易事)我在街上看到的每个人都有着剧烈的疼痛,但都巧妙地掩饰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得想象一种巧妙的掩饰。因此重要的是我不能简单地对自己说:“嗯,他的心灵有疼痛,但它和他的身体有什么关系!”或者“归根结底,它没必要在身体中显示出来!”——如果我现在想象这一点,——那么我是在做什么呢?我对自己说什么呢?我是怎么看这些人的?也许我看着其中的一个人,然后想到“当人有这种疼痛的时候一定很难笑出来吧”,以及很多诸如此类的。我好像在扮演一个角色,做得好像其他人有疼痛似的。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人们可能会说我在想象……
“当我想象他有疼痛的时候,在我内部真正发生的只是……”然后另一个人说:“我相信我也可以想象这一点而同时 不 想到……”(“我相信我可以不用话语思考。” )这不会有任何结论。这种分析在一种自然科学分析和一种语法分析之间闪烁不定。
“当我想象一个人虽然在笑但实际上很疼的时候,我想象的一定不是疼痛行为,因为我看到的恰恰是相反的情况。那么我在想象 什么 呢?”——这个我已经说过了。为此我不必想象 我 感受到疼痛。——“但是,在想象这一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我们(在哲学之外)究竟会在什么地方使用“我可以想象他有疼痛”或“我想象……”以及“请想象……”这些话?
人们会对比如一个要扮演某个戏剧角色的人说:“你在这里必须想象这个人有疼痛但掩饰着疼痛。”——然后我们不会再给他任何指示了,也不会对他说他 实际上 要做什么。因此连那种分析也与此毫不相干。——这时我们看着那个想象着这种场景的演员。
在何种情况下我们会问某个人:“当你想象这个的时候,你内部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在此期待一种什么样的答案?
可想象性 在我们的考察中扮演着何种角色,换言之就是在何种程度上它保证了一个句子的意义,这是不清楚的。
对于理解一个句子而言,根据该句子想象出一些东西与按照这句子画出一幅图画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人们在这里也可以不说“可想象性”而说“可以用一种特定的表现手法来表现”。从这样一种表现那里当然 可以 有一条可靠的道路通往进一步的使用。另一方面,一幅图画也可以强加于我们而毫无用处。
“但是,如果我想象一些东西,甚至实际上 看见 一些对象,那么我当然 有 一些我的旁人所没有的东西。”——我理解你。你想要看看四周然后说:“只有 我 有 这个 。”——这话用来干嘛?它们毫无用处。——确实,难道人们不能说“这里谈不上什么‘看见’——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有’——谈不上主体,因此也谈不上我”吗?难道我不能问“你到底在何种意义上 有 那个你谈到的东西,那个你说只有你有的东西”吗?你拥有它吗?你甚至都没有 看到 它。确实,难道你不是必须说没人拥有它吗?同样清楚的是:如果你从逻辑上排除了另一个人有某种东西的可能性,那么说你有它也就没有意义了。
但你说的是什么呢?我确实说过,我心里知道你意谓的是什么。但这只是说,我知道人们是如何去领会、去看这个对象的,以及人们如何想要借助眼神和手势来仿佛指示这个对象的。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以何种方式朝前或往四周张望,——以及其他一些情形。我认为,人们可以说:你谈到的是(倘若你坐在一个房间中的话)“视觉房间”。“视觉房间”是没人可以拥有的。我无法拥有它,正如我无法在其中散步,无法注视它或指向它。它无法属于任何人,在这个层面,它也不属于我。或者说:我用一些表达形式来刻画我坐在其中的这个物质房间本身,在我想要用与此相同的表达方式来刻画视觉房间这层意义上,视觉房间并不属于我。对物质房间的描述无需提及拥有者,它甚至可以没有拥有者。但是视觉房间 不可能 有拥有者。人们可以说:“因为它里外都没有主人。”
设想一幅风景画,有一片想象出来的风景,其中有一幢房子——设想有人问:“这是谁的房子?”——对此的回答可能是:“坐在房子前面长凳上的那个农夫的。”但是他却不能走进自己的房子。
也可以说:视觉房间的拥有者必须和视觉房间有着同样的性质,但他不在房间内,也没有什么房间之外。
那个似乎发现了“视觉房间”的人真正发现的是一种新的说话方式,一种新的类比,甚至可以说一种新的感觉。
你将这个新的看法解释为看到了一种新对象。你将你作出的一种语法行为解释为你观察到的某种准物理现象。(考虑一下如下这个问题:感觉材料是不是构成宇宙的材料?)
但我的“你作出了一种‘语法’行为”这个说法并不是毫无缺陷的。你首先发现的是一种新的看法。这就像你发明了一种新的画法,或者一种新的格律,或者一种新的唱法。——
“尽管我说‘现在我有这样那样的视觉印象’,但是‘我有’这话只是一个为了别人的符号。视觉世界 在对视觉印象的描述中得到了完全的描绘。”——你的意思是这个“我有”就像“请注意”。你倾向于说它实际上应该用其他方式来表达。也许只要做一个手势,然后继续描述。——当人们(正如在这里)对我们的日常语言的表达式(它们依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感到不满的时候,就会有一幅图画端坐在我们的心里,它与日常的表达方式的图画是彼此不相容的。这时我们就会倾向于说我们的表达方式没能如其所是地描述事实。就好像(比如说)除了他 没有 疼痛的情况之外,“他有疼”这个句子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为假。就好像这个表达形式说了一些假的东西,即使这个句子在不得已时也能断定某些真的东西。
因为,唯心论者、唯我论者和实在论者之间的争论看起来是 这样的 :一方攻击正常的表达形式,仿佛在攻击一个断言;另一方则捍卫它,仿佛在申明每个理智的人都承认的一些事实。
如果我把“疼痛”一词专用于到目前为止我称为“我的疼痛”,其他人称为“维特根斯坦的疼痛”的东西,那么这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不公,只要制定出一套符号,把“疼痛”一词在其他文本关联中 的空缺加以填补就行了。其他人仍然会得到同情,得到医生的治疗,等等。“但是其他人有的和你有的是完全一样的东西”这个说法当然 不是 对这种表达方式的反驳。
但是这样一来,我从这种新的表现方式那里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但是当唯我论者捍卫自己的主张时,他也并不 想要 什么实际的好处啊!
“当我说‘我有疼痛’的时候,我并没有指向一个有这疼痛的人,因为我在某种意义上根本不知道是 谁 有疼痛。”这个看法是可以得到辩护的。因为首先我并没有说这个或那个人有疼痛,而是“我有……”我这样说并未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正如我痛得 呻吟 时也并未提到一个人的名字。虽然其他人可以从这呻吟中看出来是谁有疼痛。
到底什么是“知道 谁 有疼痛”?它的意思是比如知道这个房间里的哪个人有疼痛: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或者站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或者那边那个金发的高个子,等等。——我这是要干嘛?我是要表明把某个人“辨别”出来的标准是相当多的。
那好,是哪个标准决定了我该说是“ 我 ”有疼痛呢?哪个都不是。
“但是,当你说‘我有疼痛’的时候,你还是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引向一个特定的人吧。”——对此的回答可能是:不,我只是想要将其引向 我 。
“但是,你还是想用‘我有……’这个说法来把 你 和 其他人 区分开来的吧。”——可不可以在所有情况下都这样说呢?甚至当我在呻吟的时候?即使我“想要区分”我和其他人——那我想要区分的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这个人和某某这个人吗?
可以设想某个人呻吟道:“某人有疼痛——我不知道是谁!”——于是人们赶去帮助那个呻吟的人。
“但你并不怀疑是你还是其他人有疼痛!”——“我不知道是我还是其他人有疼痛”这个句子是一个逻辑积,它的因子之一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疼痛”,——而这不是一个有意义的句子。
设想有几个人站成了一圈,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们中的某个人,时而是这个,时而是那个,被接在发电机的某一极上,但我们是看不到的。我看着其他人的表情,并试图搞清楚我们中的哪个人现在被通上电了。——有一次我说:“现在我 知道 是谁了,那就是 我 。”在这个意义上我也可以说:“现在我知道谁感觉到电击了,那就是我。”这是一个有些奇特的表达方式。——但是,如果我在这里假定当其他人被通上电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电击,那么“我现在知道是谁……”这个表达方式也就完全不适用了。它不属于这个游戏。
“我”不是一个人的名称,“这儿”不是一个地方的名称,“这个”不是一个名称。但是它们是和名称联系在一起的。名称借助它们而得到解释。确实,物理学的特点就是它不使用这些词。
考虑一下:该如何使用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它们:
(1)“这些书是 我的 书吗?”
(2)“这只脚是 我的 脚吗?”
(3)“这个身体是 我的 身体吗?”
(4)“这个感觉是 我的 感觉吗?”
这些问题中的每一个都有一种实际的(非哲学的)用法。
对于(2)来说,设想这样一个情况,即我的脚被麻醉了,或者瘫痪了。在某些情况下,这个问题可以通过看看我是否感觉到这只脚上的疼痛来解决。
对于(3)来说,人们这样说的时候可以指着镜子中的模样。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可以摸着自己的身体问这个问题。在另一些情况下,它的意思就等于“我的身体看上去是 这样的 吗?”
对于(4)来说,这个感觉到底是何种感觉呢?换言之,在这里该怎么使用这个指示代词呢?肯定不同于第一个例子中的用法!人们在这里再次步入了歧途,因为他们自以为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种感觉上就是指向这种感觉。
对意识和大脑活动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感觉:为什么在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中找不到它的影响呢?认为它们在种类上彼此有别,这个看法是与一种轻微的晕眩联系在一起的,——当我们在玩弄逻辑技巧的时候,这种晕眩也会出现。(在集合论定理那里,相同的晕眩也会向我们袭来。)在我们的例子中,这种感觉是何时出现的呢?嗯,当我比如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把注意力导向我的意识同时吃惊地对自己说“ 这 应该是由一种大脑活动引起的!”的时候——此时我好像抓住了自己的额头。——但是,“把我的注意力导向我的意识”能是什么意思呢?没什么比这样一种东西的存在更令人惊奇了!刚才我这样称呼的东西(因为这些话在日常生活中是没有用法的)是某种类型的看。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面前,——但并不盯着某个特定的点或对象。我的眼睛张大,我的眉头松开(如果一个特定的东西引起了我的兴趣,那么我的眉头大多是紧皱的)。在这种看之前并没有这样的兴趣。我的目光是“空洞的”,或者就 类似 一个欣赏并沉醉于天空中的光线的人的目光。
考虑一下,在那个我当作悖论而说出来的句子(“ 这 是由一种大脑活动引起的!”)之中根本就没有矛盾之处。我可以在一次实验中说这样的话,该实验的目的是表明我看到的那种光线效果是大脑的某个部分受到刺激而产生的。——但我并不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在这里,这话有一种日常的、不自相矛盾的意义——说这句话的。我的注意力也不是那个实验本来需要的那一种。(我的目光本该是“专注”的,而不是“空洞的”。)
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内省的例子,威廉·詹姆斯就是借助与它相类似的内省而得出如下这个结论的:“自我”主要由“头部以及头部与喉咙之间的特殊运动”构成。詹姆斯的内省所揭示的并不是“自我”一词的意义(假如这个词意谓的是某种类似“人”“人类”“他自己”“我自己”的东西的话),也不是对自我这种存在物的分析,而是一个哲学家对自己说“自我”一词并想要分析它的意义时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从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你认为你肯定在织一块布,因为你就坐在一台织布机的前面(尽管它是空的),并做着织布的动作。
我们所提供的实际上是关于人类的自然史的评论,但不是什么奇闻异事,而是一些没人怀疑过的,仅仅因为一直摆在我们眼前而没有得到注意的确认。
“人们一致说他们看见、听见、感到,等等。(即使一些是盲人一些是聋子。)因此他们证明了自己是有 意识 的。”——但这多么奇怪啊!当我说“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在向谁报告呢?我对自己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呢?另一个人该怎么理解我呢?——是的,像“我看见”“我听见”“我有意识”这样的句子确实有它们的用法。我对医生说“今天我这只耳朵又能听见声音了”,我对一个以为我昏厥了的人说“我现在又有意识了”,等等。
那么,我是先观察自己,然后再觉察到我在看或者我有意识的吗?到底为什么要说到观察!为什么不干脆说“我觉察到我有意识”?——但是“我觉察到”这句话在这里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说“我有意识”?——但是,“我觉察到”这句话在这里难道不是表明了我在注意我的意识吗?——情况通常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觉察到我有意识”这句话说的也不是我有意识,而是我的注意力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集中着。
但是难道不是一种特定的经验促使我说“我又有意识了”吗?——哪种经验?在哪种场景下我们会这样说?
我有意识是不是一个经验事实?——
但是难道人们不是只有在说到人的时候才说他有意识,而说到树或石头的时候就说它们没有意识吗?——若情况不是这样,那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不,在这个词的日常意义上是不会的。但是比如我就可以没有意识——正如我现在事实上有意识。
在何种情境下我会说一个部落有一个 酋长 ?而这个酋长肯定是有 意识 的。他当然不能没有意识!
但是,难道我不能设想我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机器人,都没有意识吗?即使他们的行为一如往常。——我现在独自在自己房间中作这番设想,我看到人们目光呆滞(就像出了神)地从事着他们的日常事务——这个想法也许有点可怕。但是现在请尝试在日常交往中,比如在大街上坚持这个想法!比如,对你自己说:“那边那些孩子只是机器人,他们所有的活蹦乱跳都只是机械的行为。”这话要么对你什么也没有说,要么会在你心里引起某种怕怕的感觉,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把一个活人看作机器人,这就像把一个图形看作另一个东西的边界例子或者变种,比如把窗户上的十字 看作纳粹的“ ”。
我们把对身体的和意识的状态混在 一个 报告中,比如“他十分苦恼,不停地翻转着”,这让我们觉得有些离奇。这很平常,为什么它会让我们觉得离奇呢?因为我们想说,这个句子涉及了有形的和无形的东西。——但是,当你说“这三根柱子赋予这个建筑以稳定性”的时候,你有那种感觉吗?三和稳定性有形吗?——请把句子视为工具,把它的意义当作它的应用!
当我相信人有灵魂的时候,我相信的是什么呢?当我相信这种物质包含两个苯环的时候,我相信的又是什么呢?在这两个例子中,前景中都有一幅图画,但意义却远在背景中,换言之就是不容易综观这幅图画的应用。
没错 ,所有这些事情都在你心里发生了。——只是现在让我来理解我们所使用的表达式。——图画在这里。我不否认它在特定的例子中是有效的。——只是现在让我来理解图画的应用。
图画就在 那里 ,我并不否认它的 真确性 。但什么是它的应用呢?请把目盲的图画想成盲人心灵中或头脑中的黑暗。
在很多例子中,我们费尽心机寻找一幅图画,好像一旦找到了,用法就会自动地出现,由此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幅强行跟着我们的图画,——但它并不帮助我们摆脱困难,困难才刚刚开始。
比如,我问:“我该如何设想把 这套 机械装置放进 这个 外壳中去呢?”——也许一张尺寸缩小的图纸可以作为答案。于是人们可以对我说“看到了吗,它就是 这样 进去的”,或许还会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在 这里 看到是怎么样的,它在那里就是怎么进去的”。——后者当然没有作出任何更多的解释,而只是敦促我去使用别人给我的那幅图画。
召唤出一幅图画,它就好像 毫不含糊地 确定了意义。比起图画为我们勾画的东西,实际的应用似乎是某种浑浊的东西。这里的情况就像在集合论那里一样:表达方式好像是为上帝量身定制的,上帝知道我们无法知道的东西。上帝看到了整个无穷数列,看到了人的意识内部。然而对我们来说这种表达形式就像一件法衣,我们可以穿上它,但是却不能用它来做些什么,因为我们缺乏那种赋予这件衣裳以意义和目的的实际权力。
在对表达式的实际使用中,我们好像在绕弯路,沿着小巷走路。我们看到了面前那条笔直而平坦的大路,但它无疑是没用的,因为它已经被永久地封闭了。
“当我对他说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的额头后面发生了什么。”这时人们想到的并不是大脑活动,而是思想活动。这幅图画需要被严肃地对待。我们真的想要看他额头背后的情况。虽然我们的意思只不过是我们通常用“我们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话所意谓的东西。我想说:我们有一幅生动的图画——以及那种似乎与这幅图画相对立的用法,它表达的是心理性的东西。
“思想,一种奇特的东西”——但是,当我们思考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它奇特。当我们思考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思想是神秘的,只有当我们仿佛反省地说“它是怎么可能的”之时,它才是这样的。思想居然能处理对象 本身 ,这是怎么可能的呢?我们觉得自己好像借助思想将实在把捉住了。
思想和现实的一致与和谐就在于:当我错误地说某个东西是 红色 的时候,它无论如何都不是 红色 的。当我向某人解释“这不是红色的”这句话中的“红色”一词时,为此我指向的是某种红色的东西。
“将一把尺子放在某个物体之上,它并未告诉你这个物体有多少长。相反,尺子本身——我想说——是死的,它无法做到思想能够做到的事情。”——这就好像我们想象活人的本质就是他们的外形,接着把一块木头做成这种形状,然后羞愧地看着这块与活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死木头。
“命令和执行之间有一道鸿沟。它必须借助理解来填平。”
“只有在理解中,命令的意思才是我们要去做 这个 。至于命令——它只是一些声音和墨痕罢了。——”
所有的符号 本身 好像都是死的。是 什么 赋予它们以生命?——它 活 在使用中。是不是在那里它自身中就有了生命的气息?——还是 使用 就是它的气息?
当我们给出一个命令的时候,那个最终的东西,即命令所要求的东西,看起来肯定没有被说出来,因为在命令和对其的遵从之间总有一道鸿沟。比如,我想要某个人做出某个特定的动作,也许是举起手臂。为了让这个命令完全清楚,我向他演示了这个动作。在“他怎么知道 要做这个动作 ”这个问题出现之前,这幅图画看起来是清楚明白的。——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该如何使用我给他的那个符号的(不管这符号是什么)?这时我也许会努力用更多的符号来补充这个命令,我先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做出鼓励的手势,等等。命令在这里好像开始结巴了。
这就好像符号试图用不可靠的手段在我们之中唤起理解。——然而,如果我们现在理解了它,那我们又是在什么符号那里理解它的呢?
人们想说:手势 试图 预示一些东西 ,但却做不到。
如果有人问:“一个句子如何能够表达 一些东西?”——那么答案可以是:“难道你不知道吗?当你使用一个句子的时候,你当然看到了啊。”这里无物隐藏。
句子是如何做到的?——你难道不知道吗?这里无物隐藏。
但是针对“你一定知道句子是如何做到的,这里无物隐藏”这个答案,人们想要反驳道:“是的,但所有一切都流逝得太快了,而我想做的仿佛就是将其摊开来看一看。”
我们以为事情的难点就在于要去描述那种难以把捉的现象,迅速溜走的当下经验,或与此类似的东西,在这里我们很容易走进搞哲学的死胡同,我们会觉得日常语言太粗糙了,好像我们处理的并不是日常谈到的那些现象,而是那些“容易消失的现象,它们的出现和消失几乎又会引起前面的那些现象”。
(奥古斯丁:这是最明白、最寻常的事。但就是这些字句含有深邃莫测的意义,而研究发明是一桩新奇的事。)
愿望似乎已经知道什么东西将满足它或会满足它,句子、思想似乎已经知道什么东西将使其为真,就算那东西根本不在这里!对尚未存在的东西的这种 规定 是从哪里来的?这种专横的要求是从哪里来的?(“逻辑必然的坚固性。”)
“计划之为计划就是某种未满足的东西。”(就像愿望、预期、猜测,等等。)
我在这里的意思是:预期是未满足的,因为它是对某种东西的预期;信念、主张是未满足的,因为它所主张的是某种情况是如此这般的,这是某种现实的东西,是某种外在于主张这回事的东西。
在何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愿望、预期、信念等称为“未满足的”呢?我们关于未满足的原型是什么?是不是一个空洞?我们会不会说这样的东西是未满足的?这难道不是一个比喻吗?——被我们称为未满足的,难道不是一种感觉吗?比如饥饿感。
在一个特定的表达系统中,我们可以用“满足的”和“未满足的”这些说法来描述一个对象。比如,如果我们规定一个空心圆柱体要被称为是“未满足的”,那么填入其中的实心圆柱体就是“对其的满足”。
“我想要一个苹果”的意思并不是“我相信一个苹果会消除我不满足的感觉”。 后一个 句子不是对愿望的表达,而是对不满足的表达。
基于我们的本性,借助一种特定的训练和教育,我们习惯于在特定的情境下将我们的愿望表达出来。(这样的一个“情境”当然不是 愿望 。)“在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之前我是否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在这个游戏中是根本不会出现的。某个事件终止了我的愿望并不意味着它满足了这个愿望。假设我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也许我反而不会感到满足。
另一方面,“愿望”一词也有这样的用法:“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因为愿望自身把所愿向我们隐藏了起来。”)
如果有人问:“在我得到那个东西之前,我是否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又怎样呢?如果我学会了说话,那么我是知道的。
我看到一个人在用枪瞄准,然后说:“我预期一声枪响。”——枪声响了。——和你预期的一样。那么,这声枪响已经以某种方式存在于你的预期之中了?或者你的预期只是在其他方面和所发生的事情相一致?是不是这个响声并未包含在你的预期之中,而只是在预期得到满足之时作为意外之物加入进来的?——但是不对,如果这个响声那时不出现,我的预期就不会得到满足了。这个响声满足了这个预期。它并不像陪同一个我预期的客人而来的另一个客人那样出现在这种满足之中的。——和事件一起发生但并未出现在预期之中的东西就是意外之物,就是命运附加给我们的东西吗?——但那时候到底什么才不是附加之物呢?关于枪声的某些东西已经存在于我的预期之中啦?——到底什么才是附加之物,——难道我当时没有预期这整个枪声吗?
“枪声没有我预期的那么响。”——“那么你的预期中就有更响的枪声吗?”
“你想象的那种红色当然不同于你在面前看到的那种红色(两者不是同一种东西)。那么,你怎能说这就是你刚才想象的东西呢?”——但是,这里的情况难道不类似于“这里有一块红斑”和“这里没有红斑”这两个句子吗?两个句子中都出现了“红”一词,因此这个词指的不可能是某种红色东西的在场。
人们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预期他来”这话中的“他来”这些词是以一种与它们在“他来”这个断言中的意义不同的另一种意义上被使用的。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怎么能够说我的预期被实现了呢?如果我要用指物解释的方式来解释“他”和“来”这两个词,那么对这两个词的相同解释对这两个句子也同样适用。
但是,现在人们可能会问道:他来的时候看上去是怎么样的呢?——门开了,某人走了进来,等等。——那么当我预期他来的时候看上去又是怎么样的呢?——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看表,等等。但是这件事和另一件事可是一点相似性也没有啊!那么人们怎么能够用相同的词来描述这两件事呢?——然而我可以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我预期他走进来。”——现在是有了一个相似之处。但这是哪门子相似之处啊?!
预期及其实现在语言中相互接触。
“一个事件发生时和没有发生时看起来是不一样的”,或者“一块红斑在那里的时候和不在那里的时候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但语言并不顾及这差别,因为不管它在不在那里语言都说到一块红斑”,这样说将会是可笑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否定命题为了否定一个命题,在某种意义上得先让那个命题为真。
(对否定命题的断言包含了被否定的命题,但不包含对后者的断言。)
“如果我说我昨晚没有做梦,那么我一定要知道去哪里寻找梦。换言之就是:当应用到实际情况中时,‘我做梦了’这个句子可以是假的,但不能是无意义的。”——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觉察到了某种好比梦的痕迹一样的东西?这痕迹让你知道了一个梦本来可以在此出现的地方。
或者,如果我说“我胳膊上不疼”,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有了一个痛觉的影子,它似乎指示出了一个可能出现疼痛的地方。
在何种意义上当下这种毫无疼痛的状况包含了疼痛的可能性?
如果一个人说:“为了让‘疼痛’一词具有意义,那么当疼痛出现的时候人们就必须将其识别为疼痛。”——答案可以是:“这并不比识别出没有疼痛更为必要。”
“但是,当我有疼痛的时候,难道我不是必须知道它是怎么样的吗?”——人们无法摆脱这样一种看法,即使用一个句子就在于根据每一个词设想出某种东西。
人们想不到他们用词语来 计算 、操作,逐渐将它们转换成这样或那样的图画。——就好像他们相信如果别人给了我一个书面指令,要我去搞一头牛,那么为了让这个指令不失去它的意义,那它就必须总是伴随着牛的意象。
知道某人的模样,这就是:能够想象它。——但也是:能够 模仿 它。为了模仿它,就必须想象它吗?模仿它难道不和想象它一样有力吗?
如果我对一个人下达“想象这里有个红圆圈”这一命令,并且说“理解这个命令就是知道它得到执行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甚至说“理解这个命令就是能够想象它得到执行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说:“如果一个人能够看到预期,看到那个心灵事件,那么他就一定会看到被预期的是 什么 。”——但是情况也是这样的:谁看到了预期的表达,谁就看到了所预期的东西。而且人们怎样才能以另外的方式,在另一种意义上,看到它呢?
谁感知到了我的预期,谁就一定直接地感知到了所预期的是什么。换言之就是:这不是从感知到的事情中 推测 出来的!——但是,说一个人感知到预期是 没有意义的 。除非它说的是他感知到了对预期的表达。对于预期的人而言,要说他感知到了预期,而不说他在预期,那就是对表达式的愚蠢歪曲了。
“所有一切都已经在……之中了”。箭头 怎么会 有所指示 呢?难道看起来它不是已经在它自身之中承载了某些外在于它自身的东西吗?——“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是这个无生命的线条,而只有那种精神性的东西,那种意义。”——这既真又假。箭头只有在有生命的东西对其的使用中才有所指示。
指示并不是只有心灵才能变的戏法。
我们想要说:“当我们在意谓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什么无生命的图画(不管它是何种图画),而像是我们走向某个人。”我们走向那个被意谓的东西。
“当人们意谓的时候,那是他们自己在意谓”,于是人们让自己动了起来。一个人往前猛冲,因此不能观察自己的猛冲。肯定不行。
是的,意谓就像人们走向某个人。
“命令所命令的是对其的执行。”那么,在执行出现之前,命令就已经知道它啦?——但这是一个语法命题,它说的是:如果一个命令是“做这个!”,那么人们就把“做这个”称为对命令的执行。
我们说“命令所命令的是 这个 ——”然后就做了这个。但是我们也说:“命令所命令的是这个:我得……”我们有时将其转换成一个句子,有时是一个示范,有时则是行为。
某个行为执行了一个命令,我们可否用“你说‘给我拿一朵黄花’,然后这里这朵花给了我一种满足的感觉,因此我把它拿来了”这个说法来为其辩护呢?这时难道人们不应该用“可是我并没有让你给我拿一朵就我的话而言会给你这样一种感觉的花来呀”这话来回答吗?
说到底,命令在什么意义上预见了对其的执行呢?——是不是因为它现在命令的是后来被执行的 那个 ?——不过这一定是说:“接下来被执行或者没有被执行的那个。”而这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就算我的愿望没有规定接下来的情况会是怎么样的,但是它可以说是规定了一个事实的主题,不论这事实有没有实现这愿望。”仿佛让我们感到惊奇的并不是某人知道未来,而是他竟然能够(以正确或错误的方式)预见未来。
仿佛仅仅预见——不管它是真是假——就已经预先收纳了未来的影子,虽说它对未来一无所知,而且也只能是一无所知。
若他不在这里,我可以寻找他,但是若他不在这里,我却不能绞死他。
人们可能想说:“若我寻找他,那他也一定在某处。”——这样说来,若我找不到他,甚至他根本不存在,那他也一定在某处。
“你找的是 他 吗?那时你连他在不在那里都没法知道!”——但是,当人们在数学中寻找某些东西的时候,这个问题 真的 存在。比如,人们可以提出如下问题: 寻找 角的三等分在当时到底是如何可能的?
我要教你的是从不明显的胡说过渡到明显的胡说。
“给出一个预期,那么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都必定与它一致或不一致。”
如果现在有人问:那么事实是否被预期或正或反地决定了呢?——也就是说,预期的实现与否在何种意义上能够借助一个事件(无论发生的是什么)来回答,这一点是否得到了确定?那么人们必须这样回答:“是的,除非对预期的表达是不明确的,比如它包含了几种可能性的析取。”
人类是为了什么而思考的?思考的好处是什么?——人们为什么要根据 计算 来造蒸汽锅炉而不是将炉壁的厚度托付给偶然性呢?根据计算制造出来的锅炉爆炸得不那么频繁,这只是经验事实而已!但是,正如以前被火烧过的人再怎么也不肯把手放在火里,人们再也不肯不计算就造锅炉了。——但是,由于我们对原因不感兴趣,我们会说:人们实际上思考,比如在造蒸汽锅炉时,他们就这样做。——这样建造出来的锅炉就不会爆炸了吗?哦,也会的。
那么,人类思考是因为思考被证明是有利的?——因为他们认为思考有好处?
(人类养孩子,是因为这被证明是有利的?)
怎么才能搞清楚人类 为什么 思考?
人们还是可以说思考被证明是有利的。比如,自从人们不再光凭感觉来决定而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计算出炉壁的厚度以来,或者自从一个工程师的每个计算都让另一个工程师检验一番以来,锅炉爆炸就比以前少了。
那么,人们 有时 思考是因为思考被证明是有利的。
经常是在压住“为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才会觉察到那些重要的 事实 。然后,这些事实才会在我们的考察中通向答案。
在我们对所预期之事感到恐惧的例子中,我们也许可以最为清楚地看到关于自然的齐一性的信念的本性。没什么能够说服我把手伸到火里去,——尽管我 只是在过去 被火烧伤过。
火会烧伤我这个信念与火会烧伤我这个恐惧是同类的。
如果我把手伸进火里,火就会烧伤我,这就是确定性。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看到了确定性的意义是什么。(不仅看到“确定性”一词的意义是什么,还有确定性是怎么一回事。)
当被问及某个看法的理由之时,人们便 想起了 这些理由。这里发生的事情与人们思考某个事件的可能原因会是什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一样的呢?
应该区分开恐惧的对象和恐惧的原因。
因此,这样说来,一张让我们恐惧或喜爱的脸(恐惧或喜爱的对象)并不是它们的原因,而是——可以说——它们的目标。
“你为什么相信热盘子会烫伤你?”——对于这个信念,你有理由吗?需要理由吗?
我有什么理由假定我的手触摸到桌子时会感受到阻力?有什么理由相信这支铅笔刺入我的手我就会感到疼?——如果你这样问,那就会有上百个理由冒出来,彼此都不愿让对方说上话。“我自己无数次地体验过这一点;我经常听到类似的经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等等。”
“你基于什么理由相信这一点?”这个问题可能意味着:“你现在是从何种理由中得出这一点的(你是刚刚得出这一点的吗)?”但也可以意味着:“对于这个看法,你事后可以给我什么理由?”
于是,实际上就可以将某个看法的“理由”仅仅理解为某人在达到这个看法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他实际上作出的演算。如果现在有人问:但是过去的经验怎么 能够 作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的理由呢?——那么答案就是:关于这样一种看法,你到底有什么一般性的理由概念呢?我们恰恰把这种关于过去经验的报告称为它将来还会发生的理由。——如果人们对我们玩的这样一种游戏感到惊奇,那么我就用过去经验的效果(被烧伤过的孩子怕火)来作证。
谁要说关于过去经验的报告无法让他相信将来会发生某些事情,——那我将无法理解他。人们可以问他:那你到底想要听到些什么呢?你会把什么报告称为相信它的理由呢?你到底把什么称为“说服”呢?你预期别人会以何种方式说服你呢?——如果 这 不是理由,那到底什么才是理由?——如果你说这不是理由,那么你必定能够说出必须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才能正当地说我们的看法是有理由的。
注意,这里的理由并不是那些从中逻辑地推导出所相信之事的命题。
但也不像人们也许会说的那样,说什么“信念所需的比知识要少”。——因为这里的问题并不是去接近逻辑推论。
我们受到“这个理由是个好理由,因为它使事件有可能发生”这一表达方式的诱导。就好像我们在这里说出了更多的关于理由的东西,说出了理由之所以成为理由的理由。然而“这个理由使事件有可能发生”这个句子所说的只不过是这个理由符合好理由的某个特定的标准,——但是这标准却没有任何理由了!
一个好理由就是 看起来 好的理由。
人们想要说:“它是一个好理由,因为它 实际上 使事件有可能发生。”因为它仿佛对事件产生了实际的影响,仿佛是一种经验性的影响。
用经验来辩护是有一个终点的。如果没有终点,那就不是辩护。
我是从我得到的感觉印象那里 推论出 那里有一把椅子的吗?——到底怎样才能从感觉印象中推论出一个命题?那好,是从描述感觉印象的命题中得出的吗?不是。——但是,难道我不是从感觉印象、感觉材料中推断出那里有一把椅子的吗?——我没有进行任何推论!——但有时我会。比如,我看着一张照片并说“这里一定曾经有过一把椅子”,或者“从这里看到的东西中,我推断出那里有一把椅子”。这就是推论,但不是逻辑推论。推论是向一个主张的转变,因此也就是向一个与主张相对应的行动的转变。我不仅仅在话语上,还在行动上“得出结论”。
我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是合理的吗?人们在这里把 什么 称为合理?——“合理”一词是怎么被使用的?描述一些语言游戏!在那里,你将能够看到某个东西合理的重要性何在。
“我离开房间,是因为你命令我这么做。”
“我离开房间,但不是因为你命令我这么做。”
这个句子是描述了我的行为和他的命令之间的联系,还是建立了这种联系?
人们可不可以问:“你怎么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做还是不因为这个?”答案会不会是“我感觉到它了”?
我该怎么判断是不是这样?借助间接证据?
问问自己:我们在什么样的场合、基于何种目的这样说?
什么样的行为伴随着这些话?(想想问候语!)它们在什么样的场景中被使用?为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是 这条思路 将我引向了这个行动?——嗯,这是一幅特定的图画:比如,在一个实验研究中,一个计算将我们引向了进一步的实验。它看起来是 这样的 ——现在我可以描述一个例子了。
不是“没有语言我们就不能相互交流”——而是:没有语言我们就不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影响别人,我们就不能建造马路和机器。还有,不使用话语和文字,人们就不能交流。
发明一种语言可以是:基于自然法则(或与自然法则相一致)、出于某种目的而发明一种设备。但是它也有另一层意义,类似我们谈论发明一种游戏这层意义。
我在这里说的是某种关于“语言”一词的语法的东西,其方法就是将其和“发明”一词的语法联系在一起。
有人 说:“公鸡用啼声把母鸡唤了过来。”——但是,这难道不是已经以与我们的语言的比较为前提了吗?——如果我们设想这啼声借助一种物理作用让母鸡运动起来,那么这里的面貌难道不是彻底改变了吗?
但是,若要搞清“到我这里来”这话是以何种方式对听到这话的人起作用的,结果在某些状况下是他的腿部肌肉受到了刺激,等等。——那么对我们来说这个句子会不会失去它作为句子的特征呢?
我想说:我们称为“语言”的, 首先 就是我们的日常语言及字词语言这套装备,然后才是其他那些与它相类似或者可以与它相比的东西。
很明显,我可以借助经验来确定一个人(或动物)如我所要求的那样对一个符号作出反应,对另一个符号则不是这样。比如,一个人看到“→”这个符号是往右走,看到“←”则是往左走,但是看到“0—|”这个符号就不像看到“←”那样反应了。
没错,我根本无需虚构例子,只要想想实际情况即可,比如我只能用德语来指挥一个学过德语的人。(因为我在这里仅仅把学习德语看作调节某个装置并使之对某一种类的影响产生反应。至于其他人是已经学会了这门语言,还是出生时就已经被构造得能够对德语句子作出和那些已经学过德语的普通人一样的反应,这对我们而言可以是一样的。)
语法不会告诉我们为了满足语言的目的,为了对人产生如此这般的影响语言必须怎么构造。它仅仅描述而绝不解释符号的用法。
语法规则可以被称为是“任意的”,如果这话说的是语法的 目的 只是语言的目的。
当一个人说“如果我们的语言没有这样的语法,那么它就不能表达这些事实”,——那么他该问问自己,“ 能 ”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当我说“把糖给我”和“把牛奶给我”这些命令有意义,但是“牛奶我糖”这种组合没有意义的时候,这并不意味着说出这种词语的组合没有效果。如果它的效果是另一个人对我目瞪口呆,那么我也不会将其称为对我目瞪口呆的命令,即使这就是我想要制造的效果。
说“这个词语组合没有意义”,就是将其排除在语言的范围之外并以这样的方式划定了语言的界限。但是,当人们划定界限的时候,这可能基于不同的理由。如果我用一道篱笆、一条线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划定一个区域,那么这样做的目的可以是将某人关在里面,或者是不让他进来。但它也可以属于一个游戏,游戏者比如要跳过这条界线。或者它也可以指示出某人的地界在哪里结束,另一个人的地界从哪里开始,等等。因此,如果我划了一条界线,那么这还是没有说出我为什么要划这界线。
如果有人说一个命题没有意义,那么这并不是好像它的意义是无意义的,而是一种词语组合被排除在了语言之外,被排除在流通之外。
“语言的目的就是表达思想。”——那么也许每个句子的目的都是表达一个思想。那么比如“下雨了”这个句子表达的是什么思想?
关于意义的问题。比较一下:
“这个句子有意义。”——“什么意义?”
“这串词语是一个句子。”——“什么句子?”
当我给另一个人下一个命令的时候,我觉得给他符号就 完全足够 了。我绝对不会说:这只是一些话而已,我得深入它的背后。同样,当我就某些东西向某人发问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答案(因此也就是符号),我就满意了——这就是我所预期的——我不会反对说:这只是一个答案罢了。
但是,如果有人说:“我该怎么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我看到的只是符号罢了。”那么我就会说:“ 他 又怎么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他有的也只是他的符号罢了。”
在我根据一个命令行动之前我是不是必须先理解它呢?——当然!否则你就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但是从 知 到行又是一个跨越喽!——
一个思想不集中的人听到“向右转”的命令后向左转了,现在他抓住额头,说“原来是向右转”,然后转向了右边。——他想到了什么?一个解释吗?
“这个我不只是说说的,我是用它意谓一些东西的。”——如果我们去考虑当我们意谓一句话(而不是说说而已)之时我们心中发生了什么,那么我们就会觉得仿佛有某些东西与这句话相联结着,否则它就是在空转。——仿佛它与我们心里的某种东西彼此衔接。
我说了一个句子:“天气很好。”但是这些词毕竟只是些任意的符号——那么我们就用“abcd”来替代它好了。但是,我现在念出这串字母,却无法轻易地将其与上述意义联系起来。我可能会说,我不习惯于在说到“天”的地方说“a”,说到“气”的地方说“b”,等等。但是我这样说的意思并不是我不习惯于看到“a”就马上联想到“天”,而是我不习惯于在用到“天”的 地方 ,因此也就是在“天”的意义上使用“a”。(我没有掌握这种语言。)
(我不习惯于用华氏度数来测量温度。因此这种温度报告对我什么也没“ 说 ”。)
如果我们问某人“在何种意义上这句话描述了你看到的东西”?而他回答“我用这句话来 意谓 这个”(也许他正看着一片风景),那又怎么呢?为什么“我 意谓 这个”这样的回答根本不是回答?
人们该如何用话语来 意谓 他们眼前看到的东西?
设想我说“abcd”并以此来意谓:天气很好。我在说出这些符号之时所具有的体验通常是只有这样的人才具有的,这些人常年在“天”的意义上使用“a”,在“气”的意义上使用“b”,等等。——那么“abcd”就是“天气很好”吗?
我曾具有 这种 体验的标准该是什么呢?
试一试:说“这里冷”并 意谓 “这里暖和”。你能做到吗?——此时你做的是什么?是不是只有一种做法?
究竟什么是:“揭示出一个陈述没有意义?”——什么是:“如果我用它意谓一些东西,那它一定有意义?”——如果我用它来意谓一些东西?——我用它来意谓 什么 ?!——人们想说:有意义的句子是人们不仅可以说,还可以想的句子。
这就好像人们可以说:“词语语言允许有无意义的词语组合,但意象语言不允许有无意义的意象。”——那么图画语言也不允许无意义的图画喽?设想要根据一些图画做一些物体的模型。这时有的图画有意义,有的没有。——如果我想象一些无意义的词语组合,那又怎么样呢?
考虑一下这个表达形式:“我的书的页数就等于x3+2x-3=0这个方程式的解。”或者“我的朋友的数量是n,而n2+2n+2=0”。这个句子有意义吗?这无法直接看出来。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如何能够存在一些看上去像我们理解的句子而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这一点在“理解”和“意谓”这些概念上投下了一道光亮。)
一个哲学家说:他理解“我在这里”这个句子,用它意谓一些东西,他想到一些东西,——即使他根本没有去想这个句子是如何以及在何种场合被使用的。如果我说“红色在黑暗中也是红的”,那么你就真的在心里看到了黑暗中的红色。
两幅黑暗中的玫瑰的图画。一幅全黑,因为玫瑰不可见。在另一幅中,玫瑰的所有细部都画了出来,并且被黑色所包围着。是不是其中一幅是对的而另一幅是错的呢?难道我们不会谈到黑暗中的白玫瑰和黑暗中的红玫瑰吗?可是我们难道不会说在黑暗中它们没法区分吗?
我们理解“π的展开式中有没有7777这个数列”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这一点似乎是很清楚的。这是一个德语句子,人们可以指出什么叫作π的展开式中有415这个数列,以及类似的东西。嗯,我们可以说,这种解释能走多远,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就能走多远。
问题在于:难道我们在理解一个问题这一点上不会搞错吗?
因为恰恰有一些数学证明导致我们说:我们 不能 想象一些我们本以为自己能够想象的东西。(比如构造一个七边形。)它们导致我们去修改被我们视为可想象之物的范围。
苏格拉底对泰阿泰德说:“在想象的人难道不应是在想象 某些东西 吗?”——泰阿泰德:“必然如此。”——苏格拉底:“在想象某些东西的人难道不是在想象某些真实的东西吗?”——泰阿泰德:“看来如此。”
那么在画画的人难道不应是在画某些东西吗?——正在画某些东西的人难道不是在画某些真实的东西吗?——那好,什么是画的对象:是(比如)人的画像,还是画所描绘的那个人?
人们想要说:命令是遵照命令做出的行为的图画,但也是应该遵照命令做出的行为的图画。
“即使人们把句子视为一种可能事态的图画,说它显示了事态的可能性,句子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一幅画、一块浮雕或一张照片能做到的,因此它无论如何也不能刻画实情之不是。因此,什么被称为(在逻辑上)可能的,什么被称为不可能的,这是否完全取决于我们的语法,——换言之就是取决于它的许可?”——但这完全是任意的!——是任意的吗?并不是每个看上去像句子的构造物我们都知道该拿它做点什么,并不是每一种技术都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其用法,而且,如果我们在搞哲学时倾向于把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视为句子,这经常是因为我们没有充分考虑它们的用法。
比较一下“逻辑上可能”和“化学上可能”。人们或许可以把一种化合物称为“化学上可能”的,只要对它来说存在着一种具有正确化合价的分子式(比如H—O—O—O—H)。当然,这样的一种化合物不一定非得存在。但是,就算是HO 2 这个式子,也只是在现实中没有化合物与之相对应罢了。
如果我们将句子与图画作比较,那么我们必须考虑是与一幅肖像画(一种历史描述)还是与一幅风俗画 作比较。这两种比较都是有意义的。
当我看着一幅风俗画的时候,它对我“说”了一些东西,即使我一刻也不相信(不会想象)我在这里看到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或者在这个场景中存在过真实的人。如果我问“那它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呢”,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说:“这幅图画对我说的是它自身。”换言之,它对我说的东西就在于它自己特有的组织结构, 它的 形式和颜色。(人们说“一个音乐主题对我说了它自身”,这会是什么意思?)
图画和虚构的故事给我们带来乐趣,让我们沉浸于其中,不要将这一点看作不言自明的,而要将其视为令人惊奇的事实。
(“不要将其视为不言自明之事”的意思是:就像对其他让你感到不安的事物那样对此感到惊奇。然后,你像接受其他事实那样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成问题之处就会消失。)
(从明显的胡说过渡到不明显的胡说。)
“在说完那番话以后,他像前一天一样离开了她。”——我理解这句话吗?我对它的理解是否就像我在一次报告中听到它时对它的理解那样?如果孤立地放在那里,那么我就会说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但是我还是知道人们大概会如何使用这句话,我可以自己为其发明一个上下文。
(许多熟悉的小路从这句话伸向四面八方。)
什么叫作理解一幅图画、一幅素描?这里也存在理解和不理解。这些表达式在这里也可以意味着各种不同的东西。也许这幅图画是一幅静物画,但其中的一部分我不理解,我无法在那里看出一个物体,只能看到画布上的色块。——或者,我看到了所有的物体,但那是些我不熟悉的物体(它们看上去就像仪器,但我却不知道它们的用法)。——不过,也许我知道这些物体,然而在另一种意义上我不理解它们的布局。
对语言中的一个句子的理解与对音乐中的一个主题的理解的关系要比人们可能认为的更为紧密。不过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对口语句子的理解比人们认为的更接近于人们一般称为对音乐主题的理解的东西。为什么强度和节奏刚好要以 这样的 模式变动?人们可能想说:“因为我知道这一切的意思。”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进行“解释”,我可以将其拿来与其他有着相同节奏(我的意思是有着相同模式)的乐句相比较。(人们说“难道你没有看出这里好像得出了一个结论吗?”或者“这就像一段插话”,等等。人们怎样为这种比较提供根据呢?——这里有很多各不相同的根据。)
可以想象这样一种人,他们具有某种并非完全不像语言的东西:语音手势 ,没有词汇或语法。(“用舌头说话”。)
“但是这里这些声音的意义是什么呢?”——音乐中的声音的意义是什么呢?尽管我根本不想说这种语调手势的语言必须和音乐作比较。
也可以存在这样一种语言,在这里,词语的“灵魂”不扮演任何角色。比如,在这里,我们不会介意用一个任意发明的新词来替代一个词。
我们既在一个句子可被另一个所说相同的句子替代这层意义上,但也在一个句子无法被另一个句子替代这层意义上谈论对句子的理解。(正如一个音乐主题无法被另一个替代。)
在一种情况下,句子的思想为不同的句子所共有,在另一种情况下,只有这些词,在这些位置上,才能表达某些东西。(理解一首诗。)
那么“理解”在这里是不是有两种不同的意义呢?——我宁愿说,“理解”一词的这些用法构成了它的意义,构成了我的理解 概念 。
因为我 想要 在所有这些情况下使用“理解”一词。
但是,在第二种情况下,我该如何解释这个表达式,传达那种理解呢?问问你自己:该怎么引导别人去理解一首诗或者一个音乐主题?对此的回答就会告诉我们人们在这里是如何解释意义的。
在这个意义上 听 一个词。多么奇怪,居然有这样的事!
这样分句,这样强调,这样来听,这个句子就是向 这些 句子、图画、行动过渡的开端。
(许多熟悉的小路从这句话伸向四面八方。)
当我们学会将教会调式 的结尾当作一种终结来感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也可以将这张脸(给人一种胆怯的印象)设想为是一张勇敢的脸。”我们这样说,意思并不是我可以想象比如某个带有这张脸的人可以拯救其他人的生命(人们无疑可以对每一张脸都这样想象)。相反,我谈的是脸本身的面相。我的意思也不是我能够想象这个人可以将他的脸转变成通常意义上的勇敢的脸,尽管我完全可以想象它能以某些完全确定的方式转变成那种勇敢的脸。面相的重新阐释可以与音乐中和弦的重新阐释相比较——比如我们一会将这个和弦感觉为向这个调性,一会感觉为向那个调性的过渡。
人们可以说“我从这张脸上读到了胆怯”,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胆怯似乎并不仅仅是以联想的方式从外部与这张脸联系在一起的,而是这种恐惧就活在这面部表情中。如果这些脸部特征有了些许的改变,那么我们就可以谈到相应的恐惧的改变。如果有人问我们:“你能设想这张脸表现的是勇气吗?”——那我们好像就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勇气安进这些脸部特征之中。于是我可能会说:“我不知道如果这张脸是张勇敢的脸会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会是怎么样的呢?人们也许会说:“是的,现在我理解了,这张脸好像在冷漠地对待外部世界。”这样一来,我们就把勇气解释进了这张脸。人们可以说勇气现在又与这张脸 相匹配 了。但是这里是 什么 和 什么 相匹配呢?
这里有一个类似的例子(尽管看上去可能不是这样),那就是当我们惊奇于法语中表语形容词和名词在“性”上保持一致的时候,我们是这样解释这一点的:他们意谓的是“这人是 一个好人 ” 。
我看到一幅图画,表现的是一张微笑的脸。当我一会将这微笑视为友善的微笑,一会又视为邪恶的微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难道我不是经常想象它处于一个友善或邪恶的时空背景中吗?以这样的方式,我能够于这幅图画中想象出那个微笑的人是在笑一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还是一个敌人的痛苦。
我也可以借助更广大的背景来对那种一眼看去颇为愉悦的场景作出不同的解释,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什么东西。——如果没有特定的情形来转变我的解释,那么我就会将某个特定的微笑视为友善的,将其称为“友善的”,作出相应的反应。
(概率、频率。)
“若没有语言的制度和它的全部背景,我就不能去想‘雨很快就会停歇’,这一点难道不奇怪吗?”——你是否想说奇怪之处就在于没有那个背景你就不能对自己说这话并且 意谓 它?
设想某人指着天空喊了一句我们无法理解的话。这时我们问他,他意谓的是什么,他说他的意思是“谢天谢地,雨很快就会停歇”。他甚至向我们解释了每个词的意义。——我假定他仿佛突然苏醒了过来,并且说:那句话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但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它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他熟悉的语言中的一句话。(甚至像一句众所周知的名言。)——现在我该说什么呢?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难道没有理解它吗?这句话难道没有在自身中携带它的全部意义吗?
但是那种理解和意义在于什么呢?比如,他带着一种高兴的语调说出这串声音,同时指着正在下雨但已开始变亮的天空, 后来 他把他的话与那句德语联系到了一起。
“但是,对他来说,他的话感觉起来恰恰就像某种他熟悉的语言中的话。”——是的,其标准之一就是他后来是 这样 说的。现在请 一定 不要说:“我们熟悉的语言中的这些词恰恰给人一种十分特定的感觉。”(什么是对这种感觉的 表达 ?)
难道我不能说哭和笑都充满了意义吗?
这大致意味着:可以从中得出很多东西。
思念让我情不自禁地说道:“要是他来了该多好!”这时感情给了这句话以“意义”。但它也给了每一个词以它们的意义吗?
但是,在这里人们也可以说:感情赋予了这句话以 真实性 。在这里你能看到概念是如何汇合在一起的。(这让人想起如下这个问题:一个数学命题的 意义 是什么?)
但是,当人们说“我 希望 他到来”的时候——感情难道没有给“希望”一词以它的意义吗?(那么“我不再希望他到来”又怎么样呢?)这种感情也许给了“希望”这个词一种特殊的声调,换言之就是感情在这声调中得到了表达。——如果感情给了这个词以意义,那么“意义”在这里的意思是: 重要之处 。但是为什么重要之处就在于感情呢?
希望是一种感情吗?(特征。)
于是我想说,“要是他来了该多好!”这句话饱含着我的心愿。话语可以从我们这里脱口而出——就像一声喊叫。话语也可以 很难 说出口:比如那些用来宣布放弃一些东西或承认某种弱点的话语。(话语也是行为。)
否定:一种“心灵行为”。否定一些东西,然后观察一下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在内心里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种活动是不是比在一个句子中写下一个否定符号更值得我们关注呢?你现在就认识到否定的 本质 了吗?
期望某件事情发生,期望同一件事 不 发生,这两件事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如果人们想要用图画来表现它,那么他们会以不同的方式对待这个事件的图画:将其划掉,将其圈出来,诸如此类。但是我们觉得这是一种 粗糙的 表达方式。在字词语言中,我们或许使用“不”这个符号。这好像一个笨拙的权宜之计。人们以为在 思想 中它肯定以另一种方式发生。
“‘不’一词如何能够否定呢?!”——“‘不’这个符号提示你要以否定的方式来理解接下来的东西。”人们想说:这个否定符号是去做某事(可能是很复杂的事)的起因。就好像这个否定符号促使我们去做某事。但是做什么呢?没有说。就好像它只需被暗示,就好像我们已经知道它。就好像解释是不必要的,因为我们原本就已经知道这事了。
(a)“三个否定又产生一个否定,这一点肯定已经包含在我现在使用的这一个否定之中了。”(虚构一种“意义”神话的诱惑。)
双重否定就是一个肯定,这一点看起来就好像是从否定的本性中得出来的。(这里有一些正确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们的 本性与这两者相关。)
(b)对于“不”这个词来说,正确的是这些规则还是那些规则(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否符合这个词的意义),关于这一点是不可能存在任何争议的。因为没有这些规则这个词就没有意义。而如果我们改变了规则,那么它那时就会有另一种意义(或者没有意义),而这样一来我们也完全可以改变这个词了。
人们可以说,否定是一种排斥、拒绝的手势。但我们是在十分不同的情况下使用这个手势的!
“‘铁在100度的时候不会融化’和‘2乘以2不等于5’,两者是 相同的 否定吗?”要借助内省,借助努力看清楚在说出两个句子时我们在 想 什么来决定吗?
当我们说“这根棍子1米长”和“这里站着1个士兵”的时候,我们是否清楚我们用“1”意谓的是不同的东西且“1”有着不同的意义呢?如果我这样问,那又怎样呢?——我们完全不清楚。——比如,说一下“每1米站1个士兵,因此每2米站2个士兵”这个句子。要是被问起“你用‘1’意谓的是一样的东西吗?”,人们也许会这样回答:“我意谓的当然是一样的:1!”(同时还可能高举着一个手指头。)
如果“1”一下代表长度,一下代表数目,那它是否有不同的意义呢?如果问题是 这样 提出的,那么人们就会肯定这一点。
我们很可以设想有的人有一种“更原始的”逻辑。在这种逻辑中,与我们的否定相对应的东西只适用于一些特定的句子,比如只适用于那种本身不包含否定的句子。人们可以否定“他走进房子”这个句子,但是对于否定句子的否定却会是无意义的,或者仅仅是作为对否定的重复而出现的。设想与我们的方法不同的另一种表达否定的方法:也许是借助句子的音调。双重否定在这里会是怎么样的呢?
否定对于这些人而言所具有的意义是否等同于对于我们的意义,这个问题就像“5”这个数字对于那些数到5就结束的人而言的意义是否等同于对于我们的意义。
请你设想一种语言,它有两个否定词,一个是“X”,另一个是“Y”。一个双重的“X”产生一个肯定,但是一个双重的“Y”产生的是加强的否定。除此之外,这两个词的用法都是一样的。当“X”和“Y”不在句子中重复出现的时候,它们是否具有相同的意义呢?——对此人们可以作出各种回答。
(a)这两个词有着不同的用法,因此有不同的意义。但是那些它们不在其中重复出现且其余部分都一样的句子则有着相同的意义。
(b)这两个词在语言游戏中的功能是一样的,除了这个区别,它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惯例。人们可以用相同的方式,借助相同的行为、手势和图画等等,来学习这两个词的用法,而它们在使用方式上的区别可以作为某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作为语言的多变性之一,在解释这两个词之时被附带地提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说“X”和“Y”有着相同意义的原因。
(c)我们将不同的想象和这两种否定符号联系在一起。“X”仿佛是将意义旋转了180度。 正因如此 ,两次这样的否定就将意义带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Y”就像摇头。正如第二次摇头并不废除第一次,第二个“Y”也一样。因此,尽管带有这两种否定符号的句子实际上有相同的结果,但是“X”和“Y”表达的仍然是不同的观念。
当我说出一个双重否定的时候,我是将其作为一个加强的否定而不是作为肯定来意谓的,这一点会在于什么呢?不存在像“它就在于……”这样的答案。我可以不说“这双重是被意谓成加强的”,而是,在特定的情境下,我可以将其作为加强 说出来 。 不说“这双重否定被意谓成对它的废除”,我还可以加上括号。——“是的,但是括号本身也可以扮演多种不同的角色,谁说它们要被理解为 括号 呢?”没人这样说。而且你还是用话语来解释你的理解。括号所意谓的东西就在于使用它们的技术。问题在于:在何种情况下说“我刚才意谓的是……”是有意义的,又是何种情况使我有理由说“他刚才意谓的是……”?
什么叫作“玫瑰是红色的”这个句子中的“是”的意义不同于“2乘2是4”中的“是”的意义?如果有人回答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适用于这两个词的是不同的规则,那么就可以说我们在这里只有 一个 词。——而且,如果我关注的只是语法规则,那么规则恰恰允许在这两种上下文中使用“是”这个词。——但是,那种表明“是”这个词在这两个句子中有着不同意义的规则,就是允许在第二个句子中用等号来代替“是”这个词并禁止在第一个句子中进行这种替代的规则。
人们喜欢谈到某个词在 这个 句子中的功能。就好像句子是一种机械装置,词语在其中具有特定的功能。但是这种功能又在于什么呢?它是怎么显现出来的?因为这里无物隐藏,我们确实看到了整个句子!这种功能一定在计算的过程中表现出来。(意义实体。)
“词语的意义就是对意义的解释所解释的东西。”这就是说,如果你想要理解“意义”一词的用法,那就去查看一下被人称为“对意义的解释”的东西吧。
我说“是”这个词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作为系词和作为等同符号)被使用,而不想说它的意义就是它的用法,即作为系词和作为等同符号的用法,这难道不奇怪吗?
人们想说这两种用法类型并未给出 一种单一 的意义,用一个词来身兼多职是一个非本质性的偶然。
但是我如何才能裁定哪个是记号的本质特征,哪个是记号的非本质的、偶然的特征呢?在记号背后是否有某种实在,而记号的语法就是依之建立的?
让我们设想游戏中的一个类似的例子:在跳棋游戏中,人们把两个棋子垒起来,以此来表示它是一个皇后。现在人们会不会说,对于这个游戏而言皇后由两个棋子构成这一点是非本质性的呢?
就让我们说:棋子的意义就是它在游戏中的作用。——现在,在每一盘棋的开端,人们用抽签来决定谁得到白子。 为此,一个人在每只紧握的手中各拿着一个王,另一个人则凭运气在两只手中选择。人们会不会将用王来抽签视为它在游戏中的作用呢?
因此,我倾向于在游戏中也区分出本质性和非本质性的规则。人们想说,游戏不仅仅有规则,还有 要点 。
为什么用相同的词?我们在计算中就不会使用这种相同性!——为什么相同的棋子要有两种用途?——但这里什么叫作“使用这种相同性”?如果我们恰恰使用相同的词,难道这不就是一种用法吗?
这里看起来好像使用相同的词、相同的棋子是有一个 目的 的——如果这种相同性不是偶然的、非本质性的话。就好像这种目的就是人们能认出这个棋子且知道如何使用它。——这里谈到的是物理的还是逻辑的“能”?如果是后者,那么棋子的相同性恰恰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不过游戏还是应该借助规则来规定的!因此,如果一条游戏规则规定在一盘棋开始之前要用王来抽签,那么这一点就是游戏的本质部分。对此人们可以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呢?我们看不出这个规定的要点何在。正如人们也看不出在下棋之前把每颗棋子转三圈这条规则的要点所在。如果我们在某个棋类游戏中发现这条规则,那么我们就会感到惊奇,并去猜测这条规则的目的。(“这个规定是不是要阻止人们不经考虑地走棋?”)
如果我对游戏的性质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我可以说这并不是游戏的本质部分。
(意义——一种面相。)
语言是一种工具。它的诸概念是一些工具。有人也许认为我们无论使用 哪些 概念都不会带来什么 太大 的区别。正如人们最终可以用英尺和英寸来搞物理学那样,他们也可以用米和厘米来搞物理学,区别仅仅在于方便程度的不同。但即使这个也不是真的,比如,倘若某种测量系统中计算所要求的时间和精力远多于我们能够付出的话。
概念带领我们进行考察。概念表达了我们的兴趣,引导着我们的兴趣。
误导人的类比:心理学处理心理领域的事件,正如物理学处理物理领域的事件。
物体的运动、电现象等是物理学的对象,但看、听、想、感受、意愿 并不在相同意义上 是心理学的对象。这一点你可以从如下事实中看出来:物理学家看到、听到这些现象,思考这些现象,将它们告诉我们,心理学家则观察主体的表现(行为)。
从语法上说,预期是一种状态,就像持有某个看法,希望一些东西,知道一些东西,能够做一些东西。但是为了理解这些状态的语法,人们必须问的是:“什么是某人处于这样一种状态的标准?”(硬度、重量、是否匹配的状态。)
持有某个观点,这是一种状态。——什么东西的状态?灵魂的状态?心灵的状态?好吧,人们会说什么东西持有一个观点?比如,人们会说某某先生持有一个观点。这就是正确答案。
人们恰恰不应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带来什么启发。更为深刻的问题在于:在特定的例子中,我们把什么视为某人持有这样那样看法的标准?我们什么时候会说他当时得出了那个看法?什么时候会说他改变了他的看法?等等。这个问题的答案为我们提供的这幅图画表明了从语法上说这里是 什么 被当作 状态 来对待的。
一个句子,因此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一个思想,可以是信念、希望、预期等的“表达”。但是相信却不是思考。(一个语法评论。)信念、预期、希望这些概念之间的区别要比它们与思考这个概念之间的区别更小。
当我坐到这把椅子上的时候,我当然相信它会承受住我的重量。我根本没有想到它会垮掉。
但是:“尽管他做了这一切,但我还是坚定地持有……这个信念”这里是经过思考的,也许为了保持一种特定的态度还经过了好几番努力。
我盯着燃烧的导火索,高度紧张地看着火苗越烧越靠近炸药。也许我什么也没有想,或者有一堆胡乱的想法。这肯定是预期的一个例子。
当我们相信他会来,但是他的到来并未 占据 我们的全部思想的时候,我们会说“我预期他来”。(在这里,“我预期他来”的意思是“如果他不来,我会感到奇怪”——人们不会将其称为对一种心灵状态的描述。)但是,当“我预期他来”的意思应是“我焦急地等着他到来” 的时候,我们也会说这句话。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种语言,它在这些例子中一以贯之地使用不同的动词。在我们说到“相信”“希望”等词的时候,那里也同样有多于一个的动词。比起我们的语言的概念,这种语言的概念也许更适合于理解心理学。
问问自己:什么叫作 相信 哥德巴赫猜想?这种信念由什么构成?是否由我们说出、听到或思考这个猜想时所具有那种确定的感觉构成?(我们对此不感兴趣。)这种感觉的特征是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在何种程度上会是由这个猜想引起的。
我是否该说相信是思想的色调?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好吧,存在一种相信的色调,正如存在怀疑的色调。
我想问的是:这相信是如何参与到这猜想中来的?让我们看看这相信有什么结果,将我们带向何处吧。“它让我去寻找这猜想的证明。”——很好,现在我们要来查看一下你的寻找实际上在于什么!然后我们就会知道相信这个猜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种坚信的感觉。它如何表现在行为之中?
一种“内在的事件”需要外在的标准。
预期镶嵌在某个场景中,它来源于这个场景。比如,对爆炸的预期可以来源于这样一个场景,人们在这里预期一次爆炸。
如果一个人不说“我预计随时会爆炸”,而是喃喃低语“它马上就要爆炸了”,那么他的话所描述的并不是什么感觉,虽然这话和它的语调可以是他的感觉的表现。
“但你说得好像我 现在 ,也就是我认为我在希望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在预期和希望似的。就好像 现在 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 深刻的 意义。”——什么叫作“现在发生的事情有意义”或者“有深刻的意义”?什么是一种深刻的感觉?一个人能否感受到持续一秒钟的热烈的爱情或希望,—— 不管 这一秒钟之前或之后 发生了什么 。——现在发生的事情——在这个背景中——才有意义。是背景给了它重要性。“希望”这个词指示的是人类生活的一种现象。(微笑的嘴只在人脸上 微笑 。)
我现在正坐在我的房间里,希望某某人给我带钱来,假设这种状态中的一分钟可以被隔绝出来,从它的前后关联中分割出来:在这一分钟中发生的事情就不是希望吗?——想想你在这时可能会说什么。它们此时不再属于这语言了。而且,在另一个不同的环境中钱的制度也不存在了。
加冕典礼是一幅庄严而华丽的景象。让我们将这件事的一分钟从它的背景中分割出来,即皇冠被放在身披加冕礼服的国王头上。——但是,在另一个背景中,黄金是最便宜的金属,它的亮闪闪被认为是粗俗的。在那里,礼服的布料是粗制滥造的。皇冠则是一顶得体的帽子的拙劣仿制品,等等。
一个人说“我希望他会来”——这是在报告他的心灵状态,还是在 表达 他的希望?——比如,我可以对我自己这样说。我当然没有在向我自己作报告。它可以是一声叹息,但也不必非得是一声叹息。如果我对某人说“我今天无法将思想集中在工作上,我一直在想着他的到来”——那么人们就会把这个称为对心灵状态的描述。
“我听说他会来,我整天都在期待他。”这是一个关于我如何度过这一天的报告。——在一次谈话中,我得出结论,接下来得预期某件特定的事情了。“那么我现在必须预期他的到来了”,我用这话来得出结论。人们可以将其称为预期的最初的思想、最初的行为。——人们也可以将“我正热切地期待着他!”这个感叹句称为期待的行为。但是,我也可以将同样的话作为自我观察的结果而说出来,于是这也许就意味着“好吧,在这一切事情发生以后,我还在热切地期待着他”。问题就在于:这句话是怎么来的?
“你怎么知道你相信这个?”这样问有没有意义?——答案是不是“我是借助内省知道的”?
在 一些 例子中,人们可以这样说,在大多数例子中则不行。
“我是真的爱她吗,难道我不只是装作爱她吗?”这样问是有意义的,而内省活动就是唤起记忆,唤起有关可能的场景的想象,唤起情况如此这般的时候人们也许会有的感情。
“我在心里反复思考着明天离开的决定。”(可以将这个称为对心情状态的描述。)——“你的理由无法说服我,我明天离开的意图始终不变。”在这里,人们会倾向于将这个意图称为一种感觉。这是一种坚定的感觉,一种不容更改的决定的感觉。(但是在这里也存在很多富有特征且彼此不同的感觉与态度。)——若有人问我:“你在这里呆多久?”我回答:“我明天动身,我的假期要结束了。”——但是也有与此相反的情况:争吵到最后,我说“那好,那我明天就走”!我作了一个决定。
“我在心里作了这个决定。”与此同时人们还喜欢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从心理学上说来,这种说话方式应被认真对待。为什么比起“信念是一种心灵状态”,这个看法更不应该被认真对待呢?(路德:“信仰在左边的乳头下面。”)
某人可以借助指向胸口的方式学会理解“认真地 意谓 我所说的”这个表达式的意义。但是现在人们必须问问:“他已经学会了,这一点是如何显示出来的?”
我该不该说谁有了一个意图,谁就体会到一种倾向?存在一种特定的倾向体验吗?——回忆一下这个例子:在一次讨论中,有人急切地想要作出评论和反驳,此人经常会张开嘴巴,吸一口气并屏住气,如果后来此人决定放弃反驳了,那么他就会把这口气松掉。很明显,对这个事件的体验是对某种想要说话的倾向的体验。谁要是在观察我,谁就会知道我想要说点什么,然后又改变了主意。也就是说,在 这个 场景中。——在另一个场景中,他就不会这样解释我的行为,不论在当下这个场景中这些行为对于想要说点什么这个意图而言是多么富有特征性。我们是否有理由假定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中(在那里它和倾向毫无关系)这相同的体验可以不出现呢?
“但是当你说‘我有离开的意图’的时候,你意谓的确实是这个!这里恰恰又是这内在的意谓使得这句话有了生命。如果你只是重复另一个人说这句话,比如只是为了嘲笑他说话的方式,那么你说这话时就没在意谓。”——当我们在搞哲学的时候,有时事情看上去可能是这样的。但是,让我们真正去考虑一下那些 彼此不同的 场景和对话,以及这个句子在其中被说出的方式吧!——“我总能找到一种内心的言外之意,也许并不总是 同一种 。”——当你重复另一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那里就没有这种言外之意吗?这种“言外之意”又如何才能与说话时的其他体验分离开来呢?
哲学病的一个主要原因——偏食:人们仅仅用一种例子来滋养自己的思想。
“但是这句话,一旦被有意义地说出来,毕竟不仅有一个表面,还有一种深度!”比起只是被说出来,当它被有意义地说出来的时候,毕竟还有其他某些事情发生了。——至于我如何表达这一点,这不是重点。不管我是说第一种情况下它有某种深度,还是那时在我内部,在我的内心之中,发生了一些什么,还是它有一种气氛——最后都是一回事。
“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对此意见一致,那这不就是真的吗?”
(我不能接受另一个人的证词,因为它不是证词。它告诉我的只是他倾向于说的东西。)
对我们而言,在上下文中说出一个句子是自然的,孤立地说出来,就不自然了。那我们是不是该说存在一种特定的感觉,只要说出一个句子对我们而言是自然的,那么这感觉就与说出每一个这样的句子相伴随?
“熟悉”的感觉和“自然”的感觉。发现一种不熟悉的感觉和不自然的感觉(或者是 一些 感觉)是比较容易的。因为并不是所有我们不熟悉的东西都给我们造成一种不熟悉的印象。这里我们必须考虑一下我们将什么称为“不熟悉的”。我们在路上看到一块大石头,我们认出了它是一块大石头,但也许没有认出它就是一直以来都躺在那里的那一块。认出一个人是一个人,但没有认出是一个熟人。存在一些十分熟悉的感觉,对其的表达有时是一个目光,或是“这个老房间哪!”这样一句话(我多年前曾住在这里,现在发现它没有任何改变)。同样也存在一些陌生的感觉:我愣住了,审慎或猜疑地看着一个物品或者一个人,并且说“对我来说一切都很陌生”。——但是,不是因为存在陌生的感觉,我们就能够说:我们熟悉的,不让我们感到陌生的每一个物品都给了我们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们仿佛认为曾被陌生的感觉所占据的那个位置一定要由 其他什么东西 占据。这气氛的位置就在那里,要么被陌生的感觉,要么被熟悉的感觉所占据。
一个英语说得挺好的德国人说话时会现出一些德语的特点,尽管他不是先构造出德语的表达式,然后再将其译成英语的。于是,他说英语 就像在 “无意识地”从德语 翻译过来 。与此类似,我们常常认为我们的思考好像是以某种思考模式为基础的,好像我们是将一种更为原始的思考方式翻译成了我们的思考方式。
我们在搞哲学的时候想要在没有感觉的地方假定有一些感觉。它们的作用是向我们解释我们的思想。
“为了解释我们的思想, 这里 需要一种感觉!”就好像我们的信念是随着这种需求而出现的。
哲学中不会得出任何结论。“情况一定是这样的!”不是一个哲学命题。哲学只确认每个人都承认的东西。
是不是所有让我们觉得不显眼的东西都造成一种不显眼的印象?是不是日常的东西总是给人带来日常的 印象 ?
当我谈到这张桌子的时候,——我是不是 记起 了这个东西叫作“桌子”?
如果有人问我:“在你今天早上走进你的房间的时候,你是否认出了你的书桌?”——那么我可能会说“那当然!”但是要说这里发生了一次“识别”,会是引人误解的。对我来说这书桌当然不是陌生的,看到它我不会感到奇怪,正如若看到一张不同的桌子或一个奇特的物品立在那里我就会感到奇怪。
没有人会说我每次走进自己的房间,走进久已熟悉的环境时都对我看到且以前已经看过几百遍的所有东西进行了识别。
关于被人称为“识别”的那些活动,我们很容易形成一幅错误的图画,好像识别总是在于我们把两个印象相互加以比较。好像我随身携带了某个东西的一幅图画,并且用它来验证某个东西是这幅图画所描绘的那个东西。我们觉得我们的记忆好像为我们保管着以前见过的东西的图画,或者让我们(仿佛通过一根管子)得以看到过去,以此来促成这样一种比较。
比起我把一个物品与一幅摆在它旁边的图画作比较,事情更像是这个物品和图画相重叠了。因此我只看到一个东西,而不是两个。
我们说“他的声音表情是 真实的 ”。如果它是虚假的,那么我们就会认为还有另一种东西仿佛躲在它的背后。——他对外摆出的是 这副面孔 ,但内里是另一副。——但这并不意味着如果他的表达是真实的,那么他就摆出了两幅相同的面孔。
(“一种十分特别的表情”。)
人们是怎么猜测时间的?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根据外部的线索来进行猜测,比如根据太阳的位置,房间里的亮度,及诸如此类。——人们也许会问自己“现在会是几点呢”?接着稍作停顿,或许还会想象一个钟表,然后说出时间。——或者考虑几种可能性,想到 一个 时间,然后又是另一个,最后停在一个时间上。这里发生的就是这样的及类似的事情。——但是这个想法难道不是伴随着一种确信的感觉吗?难道这不是意味着它现在与内在的钟表相一致了吗?——不是的,我并不是从什么钟表中读出时间的。这里这种确信的感觉仅仅在于我不带任何怀疑地,冷静而确定地对自己说出时间。——但是在给出时间的时候难道不是有某种东西咔嗒一声合上了吗?——如果你说的不是考虑的终止以及停在一个数字上的话,那么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我这里本来绝对不会说到一种“确信的感觉”,而只是说我考虑了片刻然后确定现在是五点一刻。——但我是根据什么确定的呢?我也许会说“只是根据感觉”,而这只是意味着我听从突然出现的想法。——但是为了猜测时间你至少肯定处于一种特定的状态中吧,你肯定不会把每次在想象中给出时间称为给出正确的时间吧!——正如前面说过的,我当时已经 问过 自己“现在会是几点了”?也就是说,我并不是比如在某篇小说中读到这个问题的,也不是在引用别人的话,也不是在练习说这句话,等等。我不是在这些情境下说出这句话的。——但那是在 什么 情境中呢?——我在考虑吃早餐,并且在想今天会不会太迟了。这些就是情境。——但是,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到你处于一种为猜测时间所特有的状态(虽然这状态难以把捉)之中吗?就好像处于一种为其特有的气氛之中?——是的,特有的东西就是我那时问自己“现在会是几点了”?——如果这个句子具有一种特别的气氛,——那么我该如何将其与句子本身区分开来呢?如果我没有想到别人也有可能以其他的方式——作为引文,作为笑话,作为会话训练,等等——将其说出来,那么我从来不会想到这个句子会有一种这样的气氛。若我想到了这些方式,我突然想说——它突然让我觉得——我肯定以某种方式特地对这句话进行了 意谓 ,也就是说,以不同于所有其他情况的方式进行了意谓。这幅有关特别的气氛的图画强加于我,我当真在心里看到了它——只要我不去看看根据我的记忆那里实际上有什么东西。
至于那种确定的感觉,我有时会对自己说“我确定现在是……点钟了”,并且以一种多多少少有些确定的语调来说,等等。若你要追问这种确定性的 理由 ,那我没有理由。
如果你说:我从内在的钟表中读出了它。——那么这就是一幅图画,它只相当于我给出了时间这回事。这图画的目的就是使这件事与另一件事彼此等同起来。我拒绝承认这里有两件不同的事。
猜测时间之际的那种心灵状态是不可把捉的,这个想法是十分重要的。为什么它是 不可把捉 的呢?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拒绝把我们的状态身上的那些可把捉的东西算作我们假定的那种特殊状态的一部分吗?
对一个气氛的描述是一种特定的语言运用,基于特定的目的。
(把“理解”解释为一种气氛,一种心灵行为。人们可以为所有东西都虚构出一种气氛。“一种无法描述的特征。”)
描述一下咖啡的香味!——为什么不行?是我们缺乏词语吗?我们缺乏用来做什么的词语?——然而,这样一种描述肯定是可能的,这种想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你是否曾经缺少这样的一种描述?你是否试图描述这种香味然而不行?
(我想说:“这些音符说出了一些美妙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这些音符是一个强烈的手势,但我不能把任何东西放在一旁来解释它。一次意味深长的点头。詹姆斯:“我们缺乏词语。”那为什么我们不引入新的词语呢?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情况得是怎么样的呢?)
“意愿也只是一种经验”,人们想这样说(“意志”也只是“表象”)。当它来的时候,它就来了,我不能引起它。
不能引起?——就像 什么 ?那我到底能引起什么呢?我这样说的时候是在拿什么和意愿相比较呢?
比如,关于我手臂的运动,我就不会说当它来的时候它就来了,等等。在这个范围内,我可以有意义地说某些事情并不只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而是我们 做出 的。“我无需等待我的手臂举起来,——我可以将它举起来。”这里我是将我手臂的运动拿来与我心脏的剧烈跳动的平息相对照的。
在我还是能够引起某些事情(比如吃得太多引起胃痛)这个意义上,我也可以引起意愿。在这个意义上,我可以跳进水里而引起想要游泳的意愿。我以前或许想说我不能意愿某个意愿,而这就是说“意愿—意愿”是没有意义的。“意愿”并不是某个行为的名称,因此也不是什么随意行为 的名称。我那个错误的表达就来自我们想要把意愿看作一种直接的、非因果性的“引起”。然而,在这个想法的根基处有一个引人误解的类比:因果联系似乎是由某种将两个机械部件联系在一起的机械装置构成的。如果机械装置受到干扰,那么这种联系就会中断。(我们想到的只是机械装置在通常情况下受到的干扰,而不是齿轮突然变软或者彼此穿透了,等等。)
当我“随意”运动我的手臂的时候,我并没有使用什么手段来引起这种运动。就连我的愿望也不是这样的手段。
“如果意愿不是一种愿望,那它一定是行动本身。它不能停步于行动之前。” 如果它是一种行为,那么它是“行为”一词的日常意义上的行为,因此就是说话、写字、走路、提起某个东西、想象某个东西。但也是努力、试图、尽力——去说话、写字、走路、提起某个东西、想象某个东西,等等。
当我举起我的手臂的时候,我 并没有 希望手臂会举起来。随意行为排除了这种愿望。虽然人们可以说:“我希望我能完美地画出这个圆。”这表达了人们的手将这样或那样运动的愿望。
如果我们的手指以一种特定的方式交叉起来,那么我们有时就无法按照某个指令来活动某根特定的手指,倘若下指令的人只是 指着 那根手指——只是让我们看着那根手指的话。相反,如果他碰一碰这根手指,那么我们就能活动它了。人们想要这样来描述这种经验:我们无法 意愿 这根手指动起来。这个例子完全不同于因为某人紧握我们的手指所以我们无法让它活动起来的例子。现在人们会倾向于这样来描述第一个例子:在手指未被触碰之前,我们无法为意志找到一个作用点。仅当人们感觉到这根手指以后,意志才知道该往何处使力。——但是这种表达方式是令人误解的。人们想说:“如果这感觉没有指示出一个位置,那么我怎么知道该让我的意志从何处入手呢?”但是,当感觉在那里的时候我又怎么知道该将意志导向何处呢?
在这种情况下,在我们感受到手指上的触碰之前,手指好像是瘫痪的,这一点是由经验显示出来的,它不可能被先天地认识到。
人们把一个意愿着的主体想象为某种没有质量(没有惯性)的东西,就好像是一台无需克服任何自身之内的惯性阻力的发动机。因此只是推动者而不是被推动者。换言之,人们可以说“我意愿,但我的身体不服从我”——但不能说“我的意志不服从我”(奥古斯丁)。
但是,在我不可能意愿失败这个意义上,我也无法试图去意愿。
而且人们可以说:“我可以随时 意愿 ,这仅仅在于我从未试图去意愿。”
做 本身似乎没有任何经验的内容。它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广延的点,针尖上的点。这个点似乎才是真正的行动者。现象领域发生的东西仅仅是这个“做”的结果。“我 做 ”似乎具有一种特定的,独立于任何经验的意义。
但是我们不应忘记:当“我举起我的手臂”的时候,我的手臂举了起来。问题来了:如果我从“我举起我的手臂”这个事实中把“我的手臂举了起来”这回事抽掉,剩下的是什么呢?
(那些动觉就是我的意愿?)
当我举起我的手臂的时候,我一般不会 试图 举起手臂。
“我一定要走到那座房子。”但是,如果这里没有任何困难,——那么我能够努力“一定要走到那座房子”吗?
在实验室中,也许在电流的作用下,一个人闭着眼睛说“我在上下运动我的手臂”——尽管手臂并没有在运动。我们说“那么,他有这种运动的特殊感觉”。——闭上眼睛来回活动你的手臂。现在,当你这样做的时候,尝试说服自己你的手臂没有动而只是肌肉和关节中有某些奇特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你举起了你的手臂?”——“我感觉到了。”那么你识别出的就是这种感觉喽?你是否确定你正确地识别出了这种感觉?——你确定你举起了你的手臂,这难道不就是识别的标准和尺度吗?
“当我用一根棍子去触探这个东西的时候,我是在棍子的顶端,而不是在握着棍子的手上具有那种触感的。”如果一个人说“我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腕关节上有疼痛”,那么结果就是医生去检查关节。但是,我是说在棍子的顶端,还是说在手上感觉到那个东西的硬度,又会有什么区别呢?我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好像我在棍子的顶端有神经末梢”? 在什么意义上 它是这样的?——好吧,我无论如何都倾向于说“我在棍子的顶端感受到硬度,等等”。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我在探测时并不看着我的手,而是看着棍子的顶端。我用“我在那里感觉到某种硬硬的、圆圆的东西”这话来描述我感觉到的东西,而不是“我在大拇指、中指和食指的指尖感受到一种压力”。若有人问我:“你那只握着探测棍的手上现在感觉到了什么?”那么我就会这样回答他:“我不知道——我 在那里 感觉到某种又硬又粗糙的东西。”
让我们来考察一下对某种随意行为的如下描述:“我决定在五点钟打铃。五点了,我的手臂做出了这个动作。”——是前面这个,而不是如下 这个 ,即“我决定在五点钟打铃。五点了,我举起了手臂”,才是正确的描述吗?——针对第一个描述,人们想要补充道:“你看!五点了,我的手臂举起来了。”但是这个“你看”恰好不属于这里。当我举起手臂的时候,我 不会 说“看,我的手臂举起来了!”
因此,人们可以说:随意运动的特征就在于惊奇的缺乏。不过现在我不想要别人来问:“这里人们为什么不感到惊奇?”
当人们谈论预知未来的可能性的时候,他们总是忘记了对随意运动进行预言这个事实。
考察一下这两个语言游戏:
(a)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下了一个命令,让后者的手臂以某种特定的方式运动,或者用身体摆出一个姿势(体操教练和学生)。这种语言游戏的一个变种就是:学生给自己下达命令并执行它们。
(b)某人观察某种有规律的事件——比如不同金属对酸的反应——然后对特定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反应进行预言。
在这两种语言游戏之间存在明显的亲缘关系,也存在根本的区别。在这两者之中,人们都可以把说出来的话称为“预言”。但是请比较一下掌握第一种技术所需要的训练和第二种技术所需的训练!
“我现在要服用两种药粉,半小时以后我将呕吐。”——如果我说在第一种情况下我是行动者,在第二种情况下只是个观察者,那么这样说并没有解释任何东西。说在第一个例子中我是从内部,在第二个例子中则是从外部看到因果联系,以及很多类似的说法,也一样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要说第一种预言和第二种预言一样不可错,也没有切中要点。
我并不是基于对我行为的观察才说我现在要吃两种药粉的。这个句子的前因是另一些东西。我的意思是导致我说这个句子的那些思想、行为,等等。此外,“你这话的唯一的本质性前提恰恰就是你的决定”也只是一个引人误解的说法。
我并不想说:在“我要服用药粉”这个意愿表达的例子中,预言是原因——对其的实现是结果。(也许一种生理学的研究可以确定这一点。)不过如下这一点也是真的:借助某人对其决定的表达,我们经常可以预言他的行为。一种重要的语言游戏。
“你刚才被打断了,你还知道你那时想要说什么吗?”——如果现在我知道要说的是什么并且将其说了出来——这是否意味着我刚才已经想到了它,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不。除非你将我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头时所带有的那种确定性当作思想当时已经在那里的标准。——但是,所有可能用来帮我接上话头的东西当然已经存在于那个场景和我的思想之中了。
若我接上那句被打断的话,并且说 这 就是那时我想要继续说的,那么这就像我按照简短的笔记来详细阐述一个思路。
难道我不是在 解释 这些笔记吗?在这情况下是不是只有 一种 可能的继续方式?当然不是。但是我并未在这些解释之中 作选择 。我回忆起这就是我那时想要说的。
“我当时想要说……”——你回忆起各种细节。但它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显示出那个意图。就好像某个场景的照片被拍摄了下来,但是从这张照片中只能看到一点零乱的细节。这里是一只手,那里是一张脸或一个帽子的一部分,——其他部分都是黑的。这时好像我十分确定地知道整幅图画表现的是什么。就好像我能够解读黑暗。
我同样能够回忆起其他一些无关的情况,但这些“细节”并不在这个意义上是无关的。但是,如果我告诉某个人“我在那一刻想要说……”,那么这个人并没有从中获知这些细节,也无需去猜测它们。比如,他无需知道我已经张开嘴巴要说话。但他可以去“填充”这个事件。(这种能力是对我的报告的理解的一部分。)
“我确切地知道我那时想要说什么!”虽然那时我没有说出来。——不过这并不是我从当时发生而现在回忆起的某个其他事件中读取出来的。
我也不是在 解释 那时的场景和它之前发生的事情。因为我既没有去考虑它们,也没有对它们进行评判。
尽管如此,为什么当我说“那时有那么一刻我想要欺骗他”的时候,我倾向于在这里看到一种解释呢?
“你怎能确定你那时有那么一刻想要欺骗他呢?你那时的行为和思想难道不是太不完整了吗?”
因为证据难道不会过于贫乏吗?是的,如果我们去追查证据,那么它们就显得极其贫乏。但是,难道这不是因为人们不去理会证据的历史吗?如果我在当时那一刻有一个意图,想对另一个人装出不舒服的样子,那么为此就需要某种先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说“有那么一刻……”的人真的只是在描述一个瞬间发生的事件吗?
但是就连整个历史也不是我据此说“有那么一刻……”的证据。
人们想说,意图是 逐渐形成的 。但这里也有一个错误。
“这个思想与我以前有过的思想联系了起来。”——它是怎么做到的?借助一种联系的 感觉 吗?但是感觉怎么能够将思想真正联系起来呢?——“感觉”一词在这里是十分令人误解的。但是,人们有时也可以确定地说“这思想和前面的思想彼此联系”而无法指出联系何在。或许后来是可以的。
“就算我那时说了‘我现在想要欺骗他’,我也不会比当时那样更为确定地具有那个意图。”——但是就算你说出了那句话,难道你一定十分认真地意谓这句话吗?(因此,对意图的最明确的表达本身还不是意图的充分证据。)
“在那个时刻我恨他”——那时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由思想、情感和行动构成的吗?如果我现在向我自己表演那个时刻发生的事情,那么我就会做出一种特定的表情,想到一些特定的事情,以特定的方式呼吸,引起某些特定的情感。我可以想象一场对话,一个完整的场景,愤怒在其中逐渐燃烧起来。我可以带着感情表演这个场景,这感情接近真实事件中的感情。我实际上经历过类似的事件,这一点当然有助于我做到这些。
如果我现在为这个事件感到羞愧,那么我为所有的一切感到羞愧:话语、恶毒的语调,等等。
“让我感到羞愧的不是我那时候所做的事情,而是我那时具有的意图。”——意图难道不 也 在我所做的事情之中吗?这羞愧的依据是什么?这个事件的整个历史。
“有那么一刻我想要……”这就是说,我有一种特定的情感,内在的体验,而我将其回忆了起来。——现在请你完全准确地回忆一下!这时,意愿的“内在体验”似乎又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些思想、情感、行动,以及与先前的场景的联系。
就好像人们对一台显微镜进行了调整,以前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位于焦点之上了。
“好吧,这仅仅表明了你把显微镜调整错了。你本来应该观察的是标本切片的某一层,而现在你看的是另一层。”
这里有一些正确的东西。但是,假设(借助对透镜的特定调节)我回忆起了 一种 感觉,我怎么能说这就是我称为“意图”的东西呢?也可能有(比如说)一种特定的痒伴随着我的每一个意图呢。
什么是意图的自然表达。——看看一只猫是如何偷偷靠近一只鸟的,或者一只野兽是如何试图逃脱的。
(这与关于感觉的句子相关。)
“我不仅回忆起了我的话,还回忆了我的意图:我想要用我的话来安慰他。”我的记忆对我 显示 了什么?它向我的心灵展示了什么?好吧,假设它只是让我想起了我的话!也许还有其他一些更为精确地填充出这个场景的东西。——(“我记不得我的话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话的精神。”)
“那么,没有学过语言的人就不可能有某种特定的回忆啦?”当然。——他不可能有语言性的回忆,语言性的愿望或恐惧,等等。而且语言中的回忆之类的并不只是对 真实 体验的微弱无力的表现。因为语言性的东西难道就不是体验吗?
我们说狗怕它的主人打它,但不说它怕它的主人明天打它。为什么不这样说?
“我记得那时我是乐意再多停留几天的。”——出现在我心灵之前的,是这个愿望的什么图画呢?什么也没有。从我在记忆中看到的东西那里得不出关于我的感情的任何结论。然而我还是十分清楚地记得它们就在那里。
“他用敌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且说……”小说的读者理解这句话时,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怀疑。现在你说:“好,意义是读者想出来的,是他猜测出来的。”——通常并非如此。通常情况下他既没有想也没有猜。——但这也是可能的,即这敌意的目光和话语后来被证明是伪装出来的,或者读者对这是不是伪装感到怀疑,因此他真的猜测了一种可能的解释。——但是这样一来他首先猜测的是一种语境。他也许会对自己说:这里这两个彼此敌视的人实际上是朋友,等等。
(“如果你想理解一个句子,你就必须为其想象出心灵的意义和心灵状态。”)
请你设想这个例子:我对某人说我按照一张事先制作好的地图走了某条路线。然后我把地图给他看,它是一些纸上的线条,但我无法解释这些线条在何种意义上是我走过的路程的地图,无法告诉别人解释这张地图的规则。但我当时确实是根据这张图而行走的,并带着为读地图这件事所特有的所有表现。我可以将这样的一幅图称为一幅“私人的”地图,或者将我刚才描述的现象称为“遵循一幅私人地图”。(但是,这个表达当然很容易被误解。)
现在我能不能说“我似乎是从一张地图上读出我那时想要如此这般地行动的,尽管这里没有地图”?但是这仅仅意味着 我现在倾向于说 “我是从我记得的某些心灵状态中读出这样行动的意图的”。
我们的错误就是在我们应该将这些事实视为“原初现象”的地方,换言之就是在我们应该说“ 这些语言游戏被玩起来了 ”的地方寻求一种解释。
问题并不在于用我们的经验来解释一种语言游戏,而在于确认一种语言游戏。
我对某人说我先前有过这样那样的愿望,我这样做是 为了什么 ?——把这个语言游戏视为 原初的东西 !把感觉等等视为一种考察语言游戏的方式,视为对语言游戏的一种解释!
我们可以问:人类怎么会想到给出被我们称为“报告过去的愿望或意图”的语言表达的?
设想一下这种表达总是采取这样的形式:“我那时对自己说:‘要是我能再多停留几天就好了!’”这种报告的目的可能是让另一个人知道我的反应。(比较一下“meinen”和“vouloir dire”的语法。 )
设想我们总是用如下方式来表达一个人的意图,那就是我们说“他那时好像对自己说‘我想要……’”——这是一幅图画。现在我想要知道的是:人们是如何使用“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这个表达式的?因为它的意思并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
除了我的所作所为之外,为什么我还要告诉他我的意图?不是因为意图是某种当时发生的事情。而是因为我想要告诉他一些关于我的东西,它们超出当时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当时想要做什么,那么我是在向他袒露内心。——但不是基于对自己的观察,而是借助一种反应(人们也可以将其称为一种直觉)。
“我当时想要说……”的语法和“我当时本可以继续”这个表达式的语法有联系。
在第一个例子中,我记起的是一个意图,在另一个例子中则是一种理解。
我回忆起我当时意谓的是 他 。我回忆起的是一个事件或一个状态吗?——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进行的?等等。
在一个只是稍稍有些不同的场景中,他就不会默默地用手指示意,而是会对某人说“叫N到我这里来”。现在人们可以说“我想要N到我这里来”描述的是我当时的心灵状态,不过也可以 不 这样说。
当我说“我当时意谓的是 他 ”的时候,那时可能有一幅图画浮现在我心里,也许是一幅我看着他的图画,等等。但这幅图画不过像是某个故事的一幅插图。在大多数情况下,单从它这里我们无法推断出任何东西,只有在人们知道这个故事的情况下,他们才知道这幅图画是用来干什么的。
人们可以在对词语的使用中区分出一种“表层语法”和“深层语法”。就词语的用法而言,那些直接给我们印象的东西就是它在 句子结构 中的使用方法,其用法的这一部分——我们可以说——我们可以用耳朵来掌握。——现在请比较一下比如“意谓”一词的深层语法与它的表层语法让我们猜想出来的东西。难怪我们会发现很难找到出路。
设想某人带着疼痛的面部表情指着自己的脸颊说“abrakadabra!”——我们问他:“你意谓的是什么?”他回答:“我用它意谓的是牙疼。”——你马上就会想:人们究竟怎么能够用这个词来“ 意谓 牙疼”呢?到底什么叫作用这个词来 意谓 疼痛呢?不过,在其他语境中,你会主张“ 意谓 这个或那个”的心灵活动才是语言使用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但是怎么,——我竟然不能说“我用‘abrakadabra’来意谓牙疼”?当然我可以,但这是一个定义,而不是描述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发生的事情。
设想你有疼痛并且同时听到隔壁在调钢琴。你说“它很快就会停止”。你意谓的是疼痛,还是钢琴声,这当然是有区别的!——没错,但是这种区别在于什么呢?我承认,在很多情况下是有一种注意力的朝向与意谓相对应,正如常常还会有一种眼神,一个手势,或者一种眼睛的闭合,最后一种可被称为是“向内心看”。
设想某人假装疼痛并且说“它很快就会停止”。难道我们不能说他意谓的是疼痛吗?然而他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任何疼痛上。——如果我最后说“它已经停止了”,那又怎么样呢?
但是难道人们不能撒谎吗?他们说“它很快就会停止”,意谓的是疼痛,——但是针对“你意谓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他们回答的是“隔壁的噪音”。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也许会说:“我当时想要回答……但想了想又回答……”
在说话的时候,人们可以用手指着一个物品,以此来提及它。在这里,这个“指”是语言游戏的一部分。现在我们觉得情况就好像人们依靠说话时将注意力集中在感觉上的方式来谈论感觉。但是类似之处在哪里呢?很明显,就在于人们可以借助 看 和 听 来指向某个东西。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对于语言游戏,对于某人的思想来说,就连 指向 某个我们正在谈论的物品也完全不是本质性的。
设想你在给另一个人打电话,你对他说“这张桌子太高了”,同时用手指着这张桌子。这个“指”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我能不能说我借助指着这张桌子来 意谓 它?这个“指”有什么用?这句话以及无论什么伴随着这句话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我用听的内在活动来指向什么?指向进入我耳朵的声音?当我什么也 没有 听见的时候就指向寂静?
倾听仿佛在 寻找 一个听觉印象,因此不能指向这印象,而仅仅是指向它寻找这印象的 地点 。
如果这种接受性态度被称为是“指向”某个东西,——那么它指向的并不是我们借此得到的感觉。
心灵态度并不是在手势伴随着话语这层意义上“ 伴随 ”着话语的。(就像一个人可以独自旅行而我的祝愿伴随着他,就像一个房间可以是空的但却布满了光线。)
比如,人们会不会说“我当时并没有真正意谓我的疼痛,我并没有很留意它”?比如,我会不会问自己“我当时用这个词意谓的到底是什么呢?我的注意力一半在我的疼痛一半在噪音之上——”?
“告诉我,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心里发生了什么?”——对此的答案不是“我意谓了……”!
“我用这个词意谓的是 这个 ”是一个报告,其用法不同于关于心灵感受的报告。
另一方面:“你刚才咒骂的时候,你真的意谓它吗?”这话的意思大概就类似于:“那时你真的生气吗?”——答案可以借助内省而给出,并且经常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很认真地意谓它”“我是半开玩笑地意谓它的”,等等。这里有程度上的差别。
人们当然也说:“我说这话时一半想的是他。”
这种意谓(疼痛或者钢琴声)由什么构成呢?这里没有答案——因为那些第一眼看来就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答案都没用。——“但我那时 意谓 的是这个而不是那个。”是的,——现在你只是把这句话强调重复了一遍,但谁也没有反驳过这句话。
“但是你能怀疑你意谓的是这个吗?”——不,但我也不能确定这一点,不能知道这一点。
如果你对我说你当时咒骂的时候意谓的是N,那么你那时是看着他的照片,还是想象他的样子,或是说出他的名字,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从这个事实中得出的那个让我感兴趣的结论和这些东西毫无关系。但是另一方面也可以这样:某人向我解释,仅当人们清晰地想象出那个被咒骂者的样子或者大声地叫出他的名字,这咒骂才是 有效的 。但是人们不会说“这都取决于咒骂者是如何 意谓 被咒骂者的”。
人们当然不会问:“你是否确定你骂的是他?你是否确定与他的联系已经被建立了起来?”
那么,这种联系的建立是如此轻而易举,以至于人们能够对其如此确定,能够知道它没有搞错对象?!——那好,我想写信给 一个人 而实际上却写给了另一个人,这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吗?这事会怎样发生?
“你当时说‘它很快就会停止’。——你想到的是噪音,还是你的疼痛?”如果他回答说“我想到的是钢琴声”——他是确认了这种联系的存在还是用这句话建立了这种联系?——难道我不能 两者 都说吗?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联系在那时难道不存在吗?——然而难道他没有建立起一种本不存在的联系吗?
我画了一幅头像。你问“它表现的会是谁呢?”——我说:“应是N。”——你说:“但它看上去并不像N,倒像M。”——当我说它表现的是N的时候,——我是建立了一种联系,还是报告了一种联系?那时到底存在什么联系?
是什么支持我说我的话描述了一种已经存在的联系?好吧,我的话涉及很多不同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只是随着我的话而出现的。它说的是,比如,如果有人在那时问我,那么我 就会 给出一个特定的答案。即使这只是条件句,但它仍然说出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东西。
“寻找A”并不是“寻找B”,但是在执行这两个命令的时候我所做的可能是完全一样的。
要说这时发生的一定是不同的事情,这就像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和“4月26日是我的生日”一定指向不同的日子,因为它们的意义并不一样。
“我那时意谓的当然是B,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A!”
“我那时想要B到我这里来,为了……”——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更大的语境。
不说“我当时意谓的是他”,人们有时也许可以说“我当时想到的是他”,有时也可以是“是的,我们当时谈到的是他”。那么,问问你自己什么是“谈到他”!
人们在某些情况下可以说:“当我在说话的时候,那时我觉得自己在对你说话。”但是如果我本来就是在和你说话,那么我就不会这样说。
“我想到N。”“我谈到N。”
我怎么谈到他?也许我说“我今天必须去拜访N了”。——但这肯定是不够的!用“N”这个词,我可以意谓各种人。——“那么,在我的话和N之间一定得有另一个联系,因为否则我 仍然 没有在意谓 他 。”
没错,这样一种联系是存在的。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即借助一种心灵 机制 而建立的联系。
(比较一下“意谓他”和“瞄准他”。)
有一次,我作了一个听起来并无恶意的评论,同时偷偷地瞟了某个人一眼;另一次,我低着头看着前面,公然地用一个人的名字来谈论某个在场的人,——当我使用他的名字的时候,我真的 特地 想到他了吗?
当我根据记忆为自己描绘N的面孔的时候,人们当然可以说我用我的画意谓的是他。但是,我能说出在我画画的这段时间之内(或者之前、之后)发生的哪件事是我的意谓呢?
因为人们当然想要说:当时他意谓他的时候,他瞄的是他。但是,当他将另一个人的脸召唤到记忆中来的时候,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我的意思是:他如何将 他 召唤到记忆中来?
他怎么召唤他?
一个人说“在我给你这个规则的时候,我那时意谓的是你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这样说对吗?就算他在给出规则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情况?这当然是对的。“意谓这个”恰恰不是:想到这个。但是现在问题在于:我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意谓了这一点?——比如,他已掌握一种特定的代数及算术技术,他曾用通常的方法教另一个人展开一个数列,这就是一个这样的标准。
“当我教一个人构造……这个数列的时候,我意谓的当然是他应该在第100位写下……”——完全正确,你意谓的是这个。很明显,你根本不必想到这一点。这向你表明“意谓”这个动词的语法是多么不同于“想到”这个动词的语法。再没有什么比将意谓称为一种心灵活动更颠倒是非了!也就是说,如果人们不试图制造混乱的话。(当黄油的价格上涨的时候,人们也可以谈论黄油的活动。如果这样做不会制造问题,那么它是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