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没看吉尔一眼就站起身来,吹了最后一口气。接着,它一副甚为满意的样子,转身踱步,回到树林里去了。
“这一定是个梦,一定是梦,一定是,”吉尔自言自语,“我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但这不是梦,她并没有醒过来。
“我们要是没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就好了,”吉尔说,“我相信斯科拉博跟我一样,对这个地方也不了解。要是他了解的话,就不会事先不告诫我,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他摔下悬崖也不能怪我呀。要是他当时不管我,我们俩就都没事了。”想到这里,她的耳边又响起斯科拉博摔下去时的叫喊,忍不住大哭起来。
大哭一场固然痛快,不过早晚得停下来,因为接下来还得决定眼下该怎么办。等吉尔不哭了,她发觉自己口渴得要命。她已经脸朝下趴着很久了,现在终于坐了起来。周围的鸟儿也停止歌唱了,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凝神细听,几乎能肯定那就是流水声。
吉尔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张望。狮子早没影了,但周围有这么多树,它很可能就藏在附近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猜想着,说不定那儿藏着不止一头狮子呢。但她这会儿实在口渴难忍,于是便鼓起勇气起身去寻找水源。她踮起脚,从一棵树偷偷溜到另一棵树,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四处张望。
林子里一片寂静,要确定水声的方向并不困难。水声越来越清晰,吉尔循声来到一片林间空地,看到了一条像玻璃一般明亮晶莹的小溪,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横穿草地。虽然看到水之后她的渴意放大到了十倍,但她并没有冲上前去猛灌。她就站在那儿,张大嘴巴,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块石头。她没有挪动的原因是——狮子就躺在小溪的这一侧。
狮子昂起头,伸出两只前爪,躺着的姿势就像特拉法尔加广场的狮像。吉尔立刻就知道狮子已经看见她了,因为它直直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把视线转向他处——看起来它已经相当了解她,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果我跑掉,它肯定会来追我,”吉尔想,“如果我继续往前走,恐怕就要把自己送进它的嘴里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想动也动不了,而且也无法把视线从它身上移开。她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似乎有好几个小时。后来她实在渴到极点,只想着先喝上一口水,就算刚喝完水就被狮子活吞了也没关系。
“你要是渴了,就尽管喝吧。”
自从斯科拉博在悬崖边上与她说话以来,这可是她听到的第一句话。一时间她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心里纳闷到底是谁在说话。接着声音又响起“要是你渴了,就过来喝吧。”当然吉尔还记得斯科拉博曾说过那个世界的动物会说话的事,于是便明白了就是那头狮子在说话。这回她总算亲眼看见狮子的嘴唇在动了。它的声音和人的嗓音不太一样,狮子说起话来更深沉,更粗野,更加有力,那种声音厚重而洪亮。尽管得知了那句话出自狮子之口,吉尔的惧怕并没有减轻半毫,只是不一样的担心罢了。
“你不渴吗?”狮子问。
“我快渴死了。”吉尔说。
“那就来喝吧。”狮子说。
“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我喝水的时候能不能请你走开一下?”吉尔说。
狮子只是看了她一眼,接着低吼了一声,算是回答。吉尔盯着它那庞大的、一动不动的身躯,心想着这种要求怕是比要求整座大山为她让路还难。
溪水潺潺作响,想必甘甜无比,吉尔快要疯了。
“如果我真的过去,你能答应不把我怎么样吗?”吉尔说。
“我不做承诺。”狮子说。
吉尔实在是太渴了,脚下竟不知不觉走近了一步。
“你吃女孩吗?”她问狮子。
“女孩和男孩,女人和男人,国王和皇帝,城市和王国都曾是我的腹中物。”狮子说。它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吹牛,也没有愧疚或愤怒之情,就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我不敢过去喝。”吉尔说。
“那你就只能渴死了。”狮子说。
“啊,天哪!”吉尔一边叫喊着,一边又走近了一步,“我看我得去另找一条小溪了。”
“没有别的小溪了。”狮子说。
吉尔根本没想着怀疑狮子说的话——但凡见过它那张神色严峻的脸的人都会这样。吉尔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这恐怕是吉尔做过的最铤而走险的事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走到溪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水来喝。啊!她从来没喝过这么清凉、提神的水。吉尔只才喝了一点,渴意就完全没了。吉尔本打算一喝完水就迅速跑开,但这会儿,她意识到那样做无疑是最危险的事。于是她直起身子,站在那儿。刚喝过水,她的嘴唇还是湿的。
“到我这儿来。”狮子说。吉尔只能从命。现在她几乎走到它的两只前爪之间了,直直看着它的脸。但她受不了一直盯着看,所以很快就垂下了眼睛。
“人类的孩子啊,”狮子说,“男孩上哪儿去了?”
“他从悬崖上摔下去了,”吉尔说完又加了一句,“阁下。”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称呼,要是不加称呼又显得没礼貌。
“他怎么会摔下去的,孩子?”
“他当时想阻止我掉下去,阁下。”
“那你为什么会离悬崖边缘那么近呢,孩子?”
“我想炫耀自己不怕,阁下。”
“回答得很好,孩子。可别再炫耀了。好了,”(说到这儿,狮子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男孩平安没事。我已经把他吹到纳尼亚去了。但由于你的过失,你要去完成一项比较难的任务。”
“请问我要完成什么任务,阁下?”吉尔说。
“就是我把你们从你们的世界召到这儿来,交给你们的任务。”
这下可把吉尔搞糊涂了。“它一定是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她心想。但她不敢对狮子说出这种想法,尽管她猜想如果不告诉它实情,事情会变得一团糟。
“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孩子。”狮子说。
“我刚刚在想——我想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俩并没有受到召唤。是我们自己请求来到这儿的。斯科拉博说我们要呼唤一个名字——不过,那个名字我不记得了,然后那个人或许就会让我们来。我们喊完后,就看到门开了。”
“不经过我的召唤,你们是召唤不了我的。”狮子说。
“这么说来,您就是斯科拉博说的那个人,对吗?”吉尔说。
“没错。现在听好任务。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坐落着纳尼亚王国,那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国王,他很伤心,因为没有亲生的王子来继承王位。他之所以没有继承人,是因为多年前他唯一的儿子被人偷走了。现在纳尼亚没人知道王子的去向,也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但王子确实活着。我命令你们去寻找失踪的王子,找到之后就把他带回王宫。要是你们完成不了,要么命丧半路,要么就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里去吧。”
“请问,我们要怎么找呢?”吉尔问。
“我会告诉你的,孩子,”狮子说,“下面几点就是我给你们的指示。第一,尤斯塔斯那孩子进入纳尼亚之后,就会遇见一位旧友。他一定得马上去跟那个朋友打招呼,只有这样才会对你们有利。第二,你们出了纳尼亚必须朝北走,一直走到那个有古老巨人的废墟之城。第三,在那里你们会找到一块刻有文字的石头,你们一定得照石头上的文字去做。第四,你们会由此找到那个失踪的王子,如果你们找到他的话,他将会是你们这一路上遇见的第一个要求你们以我之名,以阿斯兰之名去做事的人。”
看样子狮子似乎已经说完了,吉尔心想她也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便说:“非常感谢,我明白了。”
“孩子,”阿斯兰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也许你的理解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透彻。但是首先你得要记住这些指示。你按顺序,把我刚刚说的四点再说来听听。”
吉尔试了一下,但说得不大对。狮子帮她纠正,又让她重复了几遍,直到完全记住。狮子教吉尔的时候特别耐心,学完之后,吉尔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我该怎么去纳尼亚王国呢?”
“我吹口气送你,”狮子告诉她,“就像吹尤斯塔斯一样,我会把你吹往西面去。”
“我赶得上告诉他第一条指示吗?不过我觉得赶不上也没关系。他看见一个老朋友,准会过去跟人家打招呼的吧?”
“你已经没时间耽搁了,”狮子说,“所以我必须马上把你送去。来,来我前面,我们走到悬崖边上去。”
吉尔心里很清楚,要说时间不够,那都是她自己惹的祸。“要是我没干蠢事,我和斯科拉博本该一起过去的,那样他还可以和我一起听完全部指示。”她一边心想,一边按照狮子说的照做。走回悬崖边的这一路,吉尔心里忐忑不已,特别是狮子不在她身旁,而走在她后面。它那柔软的爪子着地几乎没有声音。
在她离悬崖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身后就传来声音:“就站那别动,我马上吹。你一定要保证牢牢记住指示,记住,记住。你每天早上醒来要在心里默念一遍,晚上躺下时也要温习一遍,半夜醒来时也是。不管碰到多么古怪的事,一定不要把指示抛在脑后。其次,我要警告你,在这山顶上,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到了纳尼亚我可不会经常提醒你了。现在在这高山上,空气清新,你的头脑也清醒。等你被吹到纳尼亚去,那儿空气会混浊。你要小心,不要让脑子也变得混沌。等你在那儿遇到情况时,你刚刚学会的指示可能会跟你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所以你要在心里牢牢记熟指示,不要被事情的表象迷惑。牢记指示,并且相信指示。其他都无关紧要。好了,夏娃之女,再见……”
这番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吉尔往身后一看便目瞪口呆了,只见那座悬崖已经在她后面一百多码以外了,而狮子成了悬崖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点。她本来一直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准备迎接狮子那口气的可怕威力,但那一口气其实十分轻柔,她还没有注意到就已经离开了地面。而此刻,在降落地面之前,吉尔的眼前是万丈高空。
她内心的害怕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来,下面的世界离她那么遥远,似乎跟她毫无关系;二来,乘着狮子吹的气飘浮真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她发现她可以平躺着,也可以趴卧着,想怎么翻身就怎么来,就和在水里一样自在(当然前提是你的浮水功夫很棒)。而且由于她飘落的速度跟狮子的气息同步,感觉不到风,空气也变得怡人的暖和。这和乘飞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既没有噪音也没有振动。要是吉尔乘坐过气球,她可能会觉得这两种体验更相似,而现在的感受只会更棒。
这时她再回头一看,才第一次看清了她正离开的这座山的实际规模。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座雄伟的高山竟没有被冰雪覆盖——“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事物都不一样。”吉尔暗自想。然后她再朝下面望去,可是她飘得太高了,她还弄不清自己是飘在陆地还是海洋上方,也不知道自己飘得有多快。
“天哪,还有指示!”吉尔突然一惊,“我最好还是默念几遍吧。”她惊慌了一下,不过好在她还能一字不差地全背出来。“那就好。”她像躺在沙发上一样仰卧在空中,满意地长呼一口气。
“我要宣布,”过了几小时,吉尔自言自语道,“我睡着了。想想真怪,在空中睡觉。我真想知道有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我觉得应该没有吧。哦,斯科拉博或许也在空中睡过觉!他和我经历了一样的旅程,只是在我之前一点点罢了。现在让我瞧瞧下面是什么样子。”
她看到下面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深蓝色平原。视线里没有山丘,只有一些白白胖胖的东西缓慢地穿过平原。“那一定是云,”她想,“但比我们在悬崖上看到的大多了。我想,云看起来变大是因为离得近了。那我现在应该是在降落了。这太阳真烦人。”
吉尔刚上路时太阳还在头顶,如今阳光已经照进她眼睛了。这就意味着太阳跑在她前面,快要下山了。斯科拉博说得没错,吉尔(我不了解一般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不太能分得清指南针的方向。不然她就该知道,当太阳光照进她眼睛时,她就大致是朝正西方向飘行。
她注视着下面那片蓝色的平原,很快注意到平原上随处都是闪闪发光的浅色小点。“啊,如果下面是大海的话,”吉尔想,“我确定那些点点就是岛屿。”
确实如此。要是她得知斯科拉博曾站在甲板上观望过那些岛屿,并且甚至还去过其中几个岛,她肯定要无比嫉妒,幸好她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到那一片蓝色的平原上泛起些许小小的皱纹。要是在大海中航行,一定知道这些小小的皱纹就是巨大的海浪。这会儿,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粗粗的黑线,很快变得越来越粗、颜色也在明显变深。她第一次知道她的飘行速度到底有多快,她也明白这条越来越粗的线一定就是陆地了。
突然间,一大朵白云从她的左边(风从南面吹来)直冲她飘来,这次的云差不多跟她在同一高度。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就已经一头钻到凉飕飕、湿漉漉的云雾中去了。这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不过幸好她只在云层里待了一小会儿。等到出来时她对着阳光直眨眼睛,身上衣服都湿了。(她穿着运动衣、毛衫、短裤、长袜和很厚的鞋,英国那时节正是泥泞天。)她出云层时比进去前离海面更近了一些。她一出来就注意到耳边有了声响,我想这应该是她一直盼望的东西,然而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她大吃一惊。
从狮子把她吹下悬崖的那一刻起,她一直是在无声的空气中飘行的。此刻,她终于听见了海浪的翻滚声和海鸥的叫声。同时她也闻到了海洋的气息。现在她更加确信了她飘行的速度。她看见两股海浪重击汇合在一起,随即升腾起一团泡沫,但还没等她看清,这些已经被抛在身后百码外的地方了。她降落的速度很快,陆地离她越来越近。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在内陆的山峦,以及左面的其他山头。她看得见海湾和海岬、树林和田野、绵延不断的海滨沙滩。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越来越响,几近淹没了海上的其他声音。
突然间,陆地出现在她的正前方。她飘到了河口上方,这会儿她已经很低很低了,离水面只有几英尺高。一波海浪溅到她脚趾上,卷起一大片泡沫,几乎把她腰部以下都打了个湿透。现在她的速度慢下来了,她没有向着河面降落,而是滑翔到左边的河岸上。眼前景色纷繁,吉尔的眼睛快应付不过来了——草地柔嫩繁盛,船只色彩缤纷,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珠宝,还有高塔和城墙,迎风招展的旗帜,热闹的人群,华丽的服饰,盔甲、金饰、刀剑,还有不绝于耳的奏乐声。但这些全都乱成一团。她脑袋里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她已经降落了,此刻正站在靠近河边的一片灌木丛下,而斯科拉博正站在离她几英尺的地方。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斯科拉博怎么如此邋遢啊,看着一点都不帅气!然后她才意识到,她自己身上也湿透了。
斯科拉博之所以看上去如此衣冠不整(其实吉尔也是,只不过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是因为他们周围的景象太华丽了。我还是先为大家描述一下这个世外人间吧。
吉尔快落地时,曾透过那些山峰间的间隙见过遥远的内陆,只见夕阳的余晖泻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在草地尽头,风向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还矗立着一幢有很多尖塔和很多角楼的城堡。吉尔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城堡。近处是一个大理石砌成的码头,一艘高高的船停泊在此处。船上有高高的首楼和尾楼,被漆成金色和深红色,榄杆顶上竖着一面大旗,甲板上旗帜迎风招展,沿着舷墙有一排银光闪闪的盾牌。跳板搁置在她的脚下。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准备走上跳板。他身披一件华贵的猩红色斗篷,前面敞开,露出里面银色的铠甲。老人的头上戴着一圈细细的金环。他的胡子白得像羊毛一样,长长的胡须垂落近腰部。他站得笔直,一只手搭在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肩上。那人似于比他年轻一点,但也上了年纪,看起来弱不禁风,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他两眼噙着泪花。
国王趁上船之前,转过身朝他的百姓讲话。紧紧挨着国王的是一把小轮椅,前面套着一头小小的驴子,体型比大猎狗大不了多少。这把轮椅上坐着一个胖胖的小矮人,他的衣服和国王的一样华贵,但因为他是胖子,又弓起身子坐在软垫上,给人的印象就大不相同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小堆乱糟糟的毛皮和丝绸绒堆在一起。小矮人和国王一样上了年纪,但体格强健一些,精神更为饱满,目光也更加敏锐有神。他的大脑门上一根头发也不剩了,在夕阳的照耀下就像一颗特大号台球在闪闪发亮。
再往后有一群人排成半圈,吉尔一眼就认出是大臣们。光看他们的服饰和盔甲,那还是值得观赏一番的。实际上他们看上去更像一个花坛,而不像一群人。但真正让吉尔目瞪口呆的是那些百姓——如果用“百姓”这个词描述他们算合适的话。他们当中只有五分之一是人类,剩下的都是在人类世界里从来没见过的。吉尔曾见过这些怪物的图画,所以她能叫得出名字,比如有羊怪、树精和人头马,还有小矮人。当然了她还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动物,包括熊、獾、鼹鼠、豹、老鼠和各种鸟儿,不过这些动物和英格兰的同名动物看起来差别还是很大的。有些动物体型要大得多,就比方说老鼠吧,它们用后腿站立,超过两英尺高。除了体型之外,动物的模样也不同。从它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它们不仅会说话,还会像人一样思考。
“天哪!”吉尔心想,“这竟然是真的。”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想,“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友好。”她刚刚注意到,人群外围有一两个身形庞大的动物和几个人站在一起,她叫不出名字。
正在此时,阿斯兰和他的指示突然蹦进了她的脑海中。着地后的半个小时里,她已经完全把这些抛在脑后了。
“斯科拉博!”她一面抓住他的胳膊,一面悄声说,“快点告诉我,你在这里碰到熟人没有?”
“原来你又钻出来了啊?”斯科拉博看起来不高兴(他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行了,安静点,好吗?我还想听听呢!”
“别犯傻了,”吉尔说,“我们没时间耽搁了。你在这儿没有见到什么老朋友吗?你要记得马上去跟他说话。”
“你在说些什么?”斯科拉博说。
“阿斯兰,就是狮王,说你一定得这么做。”吉尔有些无奈,“我见过他了。”。
“啊呀,你见过他了吗?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在纳尼亚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的一位老朋友,你一定得立马上前跟他说话。”
“唉,这儿可没有一个人是我以前认识的。再说了,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纳尼亚。”
“我以为你说过你以前来过这儿的。”吉尔说。
“那只是你‘以为’而已。”
“哼,你别管我怎么以为。是你告诉我的……”
“看在老天的份上,快住口,我们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国王正在跟小矮人说话,但吉尔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小矮人一个劲儿地点头或摇头,也不说话。接着就听到国王提高了嗓门对群臣讲话,但他的声音是如此苍老嘶哑,吉尔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特别是国王的发言全都是关于她从来没听见过的人名和地方。讲话完毕,国王弯下腰亲了亲小矮人的两颊,再站直身子,举起右手,似乎在祈福,然后拖着无力的步子慢慢走上跳板,登上了船。大臣们似乎都为这临行之别深受触动,好多人拿出了手帕,四处哭声不绝。随后跳板被撤掉了,船尾楼响起了号角声,船就这样离开了码头。(船是由一条划艇拖走的,不过吉尔没看见那划艇。)
“好了……”斯科拉博说了一半打住了,因为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从空中划过,落在他的脚边。吉尔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只风筝呢。他俩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猫头鹰,个头超大,站在地面上竟有大个儿小矮人那么高。
它眨巴着双眼,像近视眼似的盯着他们看,脑袋侧歪在一边,轻轻地鸣叫说:“喔呼,喔呼!你们俩是谁?”
“我叫斯科拉博,这是波尔,”尤斯塔斯回答道,“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是哪儿吗?”
“你们在纳尼亚王国,这里是国王住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
“刚刚上船的那位就是国王吗?”
“是啊,没错,”猫头鹰晃着大脑袋伤心地说,“可你们是谁呢?你们两个身上有魔法。我看见你们来的时候是飞来的。大伙都忙着为国王送行,没人注意到你们。我正好看到了你们,看着你们飞到这里。”
“我们是阿斯兰派到这儿来的。”尤斯塔斯低声说。
“喔呼,喔呼,”猫头鹰一边说,一边抖动了两下羽毛,“天色还早,我有点受不了。太阳下山前我总不太自在。”
“我们被派来寻找失踪的王子。”吉尔说,她一直等着插话。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尤斯塔斯问,“什么王子?”
“你们还是立即就找摄政王谈吧,”它说,“就是坐在驴车里的那位,矮人杜鲁普金。”猫头鹰转身给他们领路,一边喃喃自语,“喔呼,喔呼!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的脑子真是一团乱!现在时间还太早。”
“国王叫什么名字?”尤斯塔斯问。
“凯斯宾十世。”猫头鹰告诉他。吉尔不明白为什么斯科拉博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脸色也变得不太对劲。她心想还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事情而这么难过呢。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们就已经走到了摄政王身前。摄政王刚好在收起驴子的缰绳,准备驾车回城堡去。那群大臣也都散开了,三三两两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就像人们看完运动会或比赛时散场一样。
“喔呼,喔呼!摄政王大人。”猫头鹰稍稍欠下身子,嘴巴凑近小矮人的耳朵。
“嗯?什么事?”小矮人问。
“来了两个陌生人,大人。”猫头鹰说。
“生人?你什么意思?”小矮人说,“这两个衣着邋遢的野小子,他们要什么?”
“我叫吉尔。”吉尔一边说着一边挤到前面。她急着想向摄政王说明此次前来的重要目的。
“这丫头叫吉尔。”猫头鹰尽量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小矮人说,“丫头们被杀了?我一个字也不信。是些什么姑娘?她们被谁杀了?”
“只有一个姑娘,大人,”猫头鹰纠正道,“她叫吉尔。”
“大点声,大点声,”小矮人说,“别站那儿像只蚊子似的在我耳边嗡嗡。谁被杀了?”
“没有谁被杀。”猫头鹰提高了嗓门。
“谁?”
“没!有!人!”
“好了,好了。你用不着吼这么大声。我还没聋到那个地步。你到这儿来告诉我没有谁被杀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该有人被杀呢?”
“你告诉他我是尤斯塔斯。”斯科拉博忍不住了。
“这个男孩是尤斯塔斯,大人。”猫头鹰尽量放大嗓门叫道。
“有事没事?”小矮人性急地说,“我敢说他是有事的。要是没事,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宫里来呢?嗯?”
“不是有事没事,”猫头鹰说,“是尤斯塔斯。”
“又是他吗?说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格里姆费瑟大师,我来告诉你。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们国家就已经有了会说话的鸟兽,那些才是真正会说话的,跟你这种咕咕哝哝、叽叽喳喳、呢声呢气完全不是一回事。换作那时,你这样的说话方式一刻也不能容忍,一刻也不能。乌纳斯,把我的助听器拿来。”
一直默默站在摄政王身边的一只小羊怪递给他一只银制助听器,这东西做得就像一种蛇形的乐器,管子刚好可以盘在小矮人的脖子上。他正在戴助听器时,猫头鹰格里姆费瑟突然悄悄对两个孩子说:“我脑子现在清楚一点了。你们俩都别提任何有关失踪王子的事。回头我再解释。告诉他是不行的,绝对不行,喔呼!哦,我这是怎么了!”
“行了,”矮人摄政王说,“格里姆费瑟大师,你有什么事,说说看吧。先做个深呼吸,别说太快。”
在两个孩子的帮助下,虽然格里姆费瑟频繁被摄政王的咳嗽声打断,但最终总算解释清楚了两个孩子的来历。听说他俩是阿斯兰派来访问纳尼亚王宫的使者,矮人摄政王的神情有些变化,迅速瞄了他俩一眼。
“是狮王亲自派来的,嗯?”他说,“而且是从别的地方,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来的,嗯?”
“是的,大人。”尤斯塔斯对准助听器大声叫道。
“你们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吧,嗯?”小矮人说。但吉尔和尤斯塔斯都没听说过亚当和夏娃,因此不知如何作答。不过小矮人似乎并没有在意。
“好了,我可爱的孩子们,”他依次拉起吉尔和尤斯塔斯的手,轻轻地点点头,“衷心欢迎你们的到来。要是我那可怜的陛下此时此刻没起航去七群岛的话,见到你们来,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们,他一定会有重返青春的感觉,哪怕只是片刻也好。好啦,现在该吃晚饭了。你们可以在明天早晨的廷会上告诉我你们此番来的要务。格里姆费瑟大人,务必为这两位贵宾准备好下榻之所,收拾几套贴身衣物,一切按照最高标准。还有啊,格里姆费瑟,你耳朵凑过来……”
说到这儿,小矮人嘴巴凑到猫头鹰脑袋旁边,无疑是打算悄悄说句话,但正像其他聋人一样,他对自己的音量完全没有概念。结果两个孩子都听见他说:“务必让他们好好洗洗干净。”
交代完最后一句,矮人摄政王拿鞭子轻轻抽打了一下小驴子,便向城堡出发了。拉车的小驴子很胖,它不紧不慢、摇摇摆摆地跑在前面,而羊怪、猫头鹰和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空气也凉快了许多。
他们穿过草地和果园,最后终于来到凯尔帕拉维尔的北门。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一个长满青草的院子。只见右手边的大厅窗户里透出了灯光,正前方一大片结构复杂的建筑里也亮起了灯。猫头鹰领着他们走了进去,找了一个和蔼可亲的仆人来照顾吉尔。她的个头和吉尔差不多,身材纤瘦许多,但很显然已经成年了。她的仪态如杨柳一般优雅,垂肩的秀发柔软飘逸,发丝隐约还有些青苔色。她把吉尔带到其中一座塔楼上的一间圆形屋子,屋子里有一只小浴缸,壁炉里生着火,木柴的香气扑鼻而来,拱形屋顶上有一盏银链吊灯。透过那扇朝西的窗户可以看见纳尼亚奇异的全貌,远处的群山背后仍然残留着落日的余晖。吉尔不禁对接下来的探索之旅充满了期待,她坚信这仅仅是精彩的开始。
吉尔洗完澡,梳好头发,换上为她准备的衣服——这些衣服不仅摸上去格外舒服,看起来也很别致,甚至还有一股香味,你走动时它还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她本想再去窗口看一眼迷幻的景色,不料门“砰”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吧。”吉尔说。斯科拉博推开门,他也洗过了澡,身穿华丽的纳尼亚服装。但他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太高兴。
“哦,总算找到你了。”他一脸愠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老早就在找你了。”
“好啦,你现在也找到了,”吉尔说,“哎呀,斯科拉博,你不觉得这里真的美如天堂吗?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心情了。”她已经把狮王的指示和失踪王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哦,那只是你的想法吧?”斯科拉博说完停顿了一下,“我倒宁愿我们没来过。”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受不了,”斯科拉博说,“看到凯斯宾国王,看到他成了那样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这真是,这真是太可怕了。”
“怎么啦,那碍你什么事?”
“哦,你不懂的。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你没法想象的。我没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时间跟我们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在我们待在这儿期间,我们世界里的时间并不会变。你懂吗?我是说,无论我们在这儿待多久,我们回到学校时还是回到我们离开的那一刻……”
“那就没意思了。”
“你快闭嘴,别老打断我。一旦你回到英格兰,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里,你就想不出这里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我们在国内过上一年,在纳尼亚就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佩文西家兄妹向我解释过的,瞧我像个傻子似的全都忘了。从我上回离开纳尼亚算起,按纳尼亚的年历来说,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七十年。现在你懂了吧?我这次回来时,凯斯宾竟已经是个老头了。”
“这么说国王就是你的老朋友?!”吉尔的脑海中掠过了一丝恐惧。
“他在我的心里当然是朋友,”斯科拉博无比感伤地说,“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上回来的时候,他只比我大几岁而已。看着那个白胡子老头,再回想起我们占领孤独群岛的那天早上,还有海蛇之战那次,啊,这太可怕了!这比我回来发现他死了更糟。”
“够了,别说了,”吉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事情远比你想的糟糕多了,我们已经办砸了第一条指令。”
斯科拉博不明白吉尔在说什么,于是吉尔就把自己和阿斯兰之间的对话、狮王的四条指示,还有他们本次来寻找失踪王子的任务一一告诉了他。
“现在你明白了吧,”她紧张地说道,“正像阿斯兰所说的,你的确见到了一位老朋友,你本该立刻上前跟他说话的。而你却没去,从一开头一切就都乱了套。”
“可我怎么知道呢?”斯科拉博说。
“当我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要是你不打断我认真听,我们就没事了。”吉尔说。
“是是是,要是你没在悬崖边胡闹,差点谋害了我的性命……我说的是‘谋害’哦,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恼火。要不是你,我们俩早就一块来了,也不至于我什么指示也没听到。”
“我看,他就是你看见的第一个人吧?”吉尔说,“你一定比我早到了好几小时。你确定没有先看见别人吗?”
“我也就只比你早到一分钟,”斯科拉博说,“阿斯兰一定把你吹得比我飘得快,补上耽搁的时间,就是因为你乱来而耽搁的时间。”
“别闹了,斯科拉博,”吉尔说,“嗨,你听听什么声音?”
城堡里响起了晚餐钟声,于是一场看似要升级为唇舌之战的争吵就此愉快地中断了。两个人到现在确实都饿了。
在城堡大厅里享用晚餐,可是他们俩从未见识过的豪华场面。尽管尤斯塔斯以前来过这个世界,可是他那时都在海上度过的,对纳尼亚王国的排场和礼节一无所知。屋顶上挂下一面面旗帜,每道菜上来时都要吹号击鼓。一道道叫人一想到就垂涎的汤羹,一种叫作帕文德的鱼,还有鹿肉、孔雀肉、馅饼、雪糕、果冻,还有各类水果和果仁,以及各种各样的美酒和果汁。就连尤斯塔斯也高兴起来,对这顿饭赞不绝口。等到晚宴全部结束,一位盲人诗人走上前来,开始吟诵一个经典的老故事《能言马与男孩》,讲的是科奥王子和娅拉维斯以及一匹叫布里的马之间的故事。那是彼得在凯尔帕拉维尔担任至尊国王的黄金时代,在纳尼亚和卡乐门土地上发生的一次奇遇。(虽然这个故事很值得一听,可我现在没时间再讲一遍了。)
等到他们俩拖着疲累的脚步上楼去睡觉,两个人都呵欠连天。吉尔说:“我打赌今晚我们俩都会睡个美觉。”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然而没人知道接下来他们还将碰到什么事。
说来倒有趣,你越困的时候,入睡所花的时间越长,尤其是当你的房间里还生着火的时候。吉尔要是不先在火边坐会儿暖暖身子,甚至不想脱衣服。而一旦坐下,她便不愿站起身来。当她大概是第五次自言自语说“我得上床了”的时候,有人在窗户上轻轻敲了一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起身拉开窗帘,但一眼望去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冲过来抵在窗子上,在玻璃上猛地敲了一下,于是她立马跳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是不是这个国家有巨型蛾子!啊!”谁知这东西又回来了,这一回她几乎可以肯定,刚刚敲窗的是一只尖尖的嘴。吉尔想,“这只大鸟会不会是鹰呢?”她可不太希望一头鹰找上门来,不过她还是开了窗,探出头,只听见呼呼的一阵声响。那只大鸟站在窗台上,它那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整扇窗户,吉尔只好后退几步为它腾出地方。那只大鸟原来是只猫头鹰。
“嘘!喔呼,喔呼,”猫头鹰说,“别出声。再确认一遍,你们俩是真心诚意想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吗?”
“你说的是那失踪王子的事?”吉尔说,“是啊,我们一定会干。”这时她记起狮王的声音和面容,在晚宴和听故事时她几乎全忘了狮王嘱托之事。
“很好!”猫头鹰说,“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们必须立马离开这儿。我去叫醒那个男孩,然后我再回来接你。你最好脱下宫廷的衣服,换上方便赶路的衣服。我马上就带着那个男孩过来。喔呼!”还没等到吉尔回话,他就飞走了。
要是吉尔一向冒险惯了,她也许会怀疑猫头鹰的话,但是她从来没有过冒险的想法。半夜出逃实在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吉尔完全把困倦抛在脑后。她重新换上羊毛衫和短裤,在短裤裤带上别了一把刀,以备不时之需;又另外带上了几样东西,是先前那个长发飘逸的女仆留在她房间里的。她选了一件长到膝盖的连帽短斗篷,想着下雨时正好用得着。除此之外,还带了几块手帕和一把梳子。所有都准备好后,她坐下等猫头鹰。
等猫头鹰回来时,她又犯困了。
“咱们可以走啦。”他说。
“最好由你带路,”吉尔说,“我还不熟悉这些走廊。”
“喔呼,”猫头鹰说,“我们不从城堡大门出去,那样是绝对行不通的。你必须骑到我身上来,我们一起飞。”
“等等!”吉尔嘴巴张得老大,看起来不大喜欢这个主意,“你真能载得动我吗?”
“喔呼,喔呼!别犯傻了,我已经送走你的同伴啦。行啦,不过我们先得把灯灭了。”
灯一灭,从窗子里望出去,那片夜空就不那么黑了——天空不再是黑色,而更像是灰色。猫头鹰站在窗台上,背朝里,抬起了双翅。吉尔爬上他那又胖又矮的身体,膝盖抵在翅膀下面,双膝紧紧夹住。猫头鹰的羽毛温暖而柔软,就是没个抓处。
“真想知道斯科拉博觉得这次飞行怎么样!”吉尔正想着,猫头鹰就猛地向前一冲,转眼间他们就离开了窗台,翅膀在她耳边呼起一阵疾风,晚上的空气凉爽湿润,扑面而来。
这次飞行比她预想中轻松得多。尽管天空阴云密布,水汪汪的银光勾勒出躲在云层上面的月亮。往下看,田野灰蒙蒙,树林黑沉沉。耳边的风声簌簌直响,看来很快要下雨了。
猫头鹰调了个头,正对着城堡的方向。没几扇窗户亮着灯了。他们飞过城堡后向北,穿过了河。气温似乎变冷了一些,吉尔猜想如果低头一定能看见猫头鹰在水面白色的倒影。但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飞到河的北岸,来到了林区上空。
猫头鹰突然猛地咬住了吉尔没看见的什么东西。
“天,请你别那样!”吉尔说,“别像那样颠簸,我差点就摔下去了。”
“不好意思,”猫头鹰向吉尔道歉,“我刚刚抓了一只蝙蝠,一只胖胖的小蝙蝠用来填饱肚子再好不过啦。要我给你抓一只吗?”
“不用了,谢谢。”吉尔打了个哆嗦。
猫头鹰这会儿飞得低些了,吉尔看到眼前隐约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看清后,发现原来是一座塔,塔身塌陷了一角,上面爬满了常春藤。还没有回过神来,猫头鹰已经带着她闯入蛛网密布的窗户,她赶忙弯下身子,免得撞上拱窗。从清冷灰蒙的夜空钻进黑咕隆咚的塔顶,一股霉味冲鼻而来。一从猫头鹰背上滑落下来,她就感觉到这地方很挤。只听见“喔呼,喔呼”的声音从各个黑暗的角落传来,原来这个屋子里全是猫头鹰。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不同的声音,吉尔顿时轻松了许多:“波尔,是你吗?”
“斯科拉博,是你吗?”吉尔寻声问道。
“好了”,格里姆费瑟说,“我想人都齐了吧。我们的猫头鹰会议就此开始吧。”
“喔呼,喔呼。没错,开始吧。”几个声音跟着应和。
“等等,”斯科拉博开了腔,“有件事情我要先告知各位。”
“说吧,说吧。”猫头鹰们齐声说道。“来吧。”吉尔也跟着说。
“我想你们大伙儿,我指的是猫头鹰家族,”斯科拉博说,“我想你们都知道国王凯斯宾十世年轻时,曾航行去过世界最东部。其实,那次航行我就跟他在一起,一路同行的人除了我与他之外,还有雷佩契普老鼠将军、德里宁勋爵等等。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大可信,但在我们的世界里变老的速度跟你们在你们的世界里不一样。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是国王的人,要是这次猫头鹰会议有任何背叛国王的阴谋,我都不会参与其中。”
“喔呼,喔呼,我们也都听命于国王啊。”那些猫头鹰说。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斯科拉博说。
“是这样的,”格里姆费瑟说,“要是摄政王,就是小矮人杜鲁普金听说你们要去找失踪的王子,他是绝不会同意的,他会把你们关起来。”
“天哪!”斯科拉博说,“你该不会是说杜鲁普金是个卖国贼吧?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我听说过很多他的事。凯斯宾国王对他非常信任。”
“当然不是,”一个声音说,“杜鲁普金不是卖国贼。但已有三十多位勇士(包括骑士、人头马、勇猛的巨人)先后出发去寻找失踪的王子,没有一位回来过。最后国王说他不会为了寻找他的儿子而让纳尼亚所有的勇士送命。如今,谁也不准去了。”
“但我敢保证,等他知道了我是谁,是谁派我来的时候,他肯定会让我们去的。”斯科拉博说。
“是派我们来的。”吉尔插了一句。
“是啊,”格里姆费瑟说,“我想他很可能会准许你们的计划。但国王不在,杜鲁普金会照章办事。他很忠诚,但他耳朵完全聋了,而且脾气又暴躁。你根本没法说服他这回可以破例办事。”
“你可能认为他多多少少会听取我们的意见,因为我们是猫头鹰,大家都知道我们很聪明。”一只猫头鹰说,“可他毕竟年高望重,他只会说,‘你只是只小鸟儿罢了,我可还记得你还是个鸟蛋的时候呢。别想来教导我,猫头鹰先生。多嘴多舌!’”
这只猫头鹰模仿杜鲁普金的腔调说话,真是学得惟妙惟肖,引得满堂的猫头鹰们都笑了。两个孩子明白了其实纳尼亚人对杜鲁普金的感觉就像学生们对一个爱发脾气的老师一样,大家有点怕他,人人都取笑他,但大家又不是真的不喜欢他。
“国王要去多长时间呢?”斯科拉博问。
“我们知道就好了!”格里姆费瑟说,“你们要知道,最近传出谣言说有人看见在特里宾西亚群岛上见到了阿斯兰。国王说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想再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见上阿斯兰一面,听听他的建议决定王位继承人。但我们都害怕,要是他在特里宾西亚岛上没见着阿斯兰,他就要一路向东,航行去七群岛和孤独群岛,然后再继续向东。虽然他从来没提起过,但我们都知道那次世界航行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忘。我敢肯定在他内心深处,他一定是想再去一遭的。”
“这么说等他回来是指望不上了?”吉尔问。
“是啊,估计悬了”,猫头鹰说,“唉,怎么办呢!要是你们俩那天能一眼认出他,立即跟他说清就好了。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或许会拨一支军队跟着你们一起去找王子呢。”
吉尔不敢吱声,她希望斯科拉博够男子汉,别把真相全抖出来。斯科拉博还算是个男子汉吧,他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是我的错。”然后又提高了声音:“好吧,那我们只好在没有军队的情况下想办法了。但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要是你们这个猫头鹰会议是绝对光明磊落的,那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你们为什么非要深更半夜在这鬼地方开会呢?”
“喔呼!喔呼!”几只猫头鹰齐声叫喊道,“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儿碰头呢?除了半夜,还有什么时候能召集全员呢?”
“你可能不知道,”格里姆费瑟解释说,“在纳尼亚,大多数人都有不合自然规律的习惯。他们白天干活,在耀眼的太阳光下忙活。哼!那时应该用来睡觉的呀。结果呢,到了晚上,他们变得又瞎又笨,你别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一句话。而我们猫头鹰一直保持着在最适宜的时间开会的习惯。当我们有什么事需要讨论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开会。”
“原来如此,”斯科拉博终于恍然大悟,“没问题了,那就继续开会吧。先跟我们说说王子失踪是怎么回事。”
另一只年迈的猫头鹰开了腔,讲述了这个故事。
大约十年前,那时凯斯宾的儿子瑞廉还是一位很年轻的骑士。五月的一天早晨,他陪王后一起骑马去纳尼亚北部。他们一行中还有好多乡绅和贵妇人,大家都头戴新鲜树叶编成的花环,身上都带着号角,但没有带猎狗同行,因为当时他们是在采花,不是打猎。白天稍暖些的时候,他们来到一片舒适的林中空地,一股清凉的喷泉从泥土里喷涌而出。他们在那儿下马,吃吃喝喝,快乐无比。过了一会儿,王后觉得困了,随从们把斗篷铺在草地上,好让王后休息,而瑞廉王子跟同行的其他人都走开了,免得他们的说笑声吵醒她。
过了没多久,密林里爬出一条大毒蛇,在王后手上咬了一口。听见王后的叫喊声,大家都跑过去,瑞廉第一个赶到她身边,他看见那条蛇正从王后身边溜走,就拔出剑追了过去。那是一条发亮的、青绿色的大蛇,很容易辨识。但它随即就溜到浓密的灌木丛中去了,王子进不去。于是他回到母亲身边,发现大家都围着王后忙得团团转。
可惜,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瑞廉看见母后脸色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任何医术都回天无力了。她临死前似乎拼命要告诉他什么事,但她已经口齿不清了,她的遗言没说出来就死了。王后咽气时,距离他们听见她的喊叫声还不到十分钟。
他们把死去的王后运回凯尔帕拉维尔,瑞廉和国王以及纳尼亚举国上下都痛哭悼念她。她是一位伟大的王后,智慧、和善、快乐,是凯斯宾从世界最东部娶回国的新娘。人们说她血管里流淌着星星的血。母亲的死让王子心痛不已。从那以后,他常骑马出没在纳尼亚北部沼泽地区,寻找那条毒蛇的踪迹,要杀了它为母后报仇。尽管每次王子归来时,总是一副神色疲劳、忧心忡忡的样子,但大家从不以为意。王后死后的一个月,一些人说,王子变了。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尽管他整天在外面,他的马看起来却不像是跑了很多路。在那些年长的大臣中,王子最贴心的朋友就是德里宁勋爵,勋爵曾在国王那次伟大的东部远航中担任船长。
一天傍晚,德里宁对王子说:“殿下一定得赶快放下寻找那条毒蛇的念头。对一只无知野兽的仇恨,不比对一个人的怨恨。您别白白把自己累坏了。”王子回答说:“爵爷,最近几天以来,我已忘掉那条毒蛇了。”德里宁问:“既然如此,那殿下为何还每天骑马到北部树林里去呢?”“爵爷,我在那儿看见了天底下最美的东西。”王子说。“请王子殿下恩准,”德里宁说,“老臣明天陪你走一遭,让我也瞧瞧那不凡之物。”“我很乐意带你随行。”瑞廉说。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跨上马,一路飞奔到北部森林,随后在王后遇难的喷泉附近下马。
德里宁觉得很奇怪,王子怎么就偏偏挑中这个地方歇息呢?他们一直在那歇到正午。就在正午时分,德里宁抬头一看,他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就站在喷泉北面,一言不发,只对王子招手,好像要叫王子到她那儿去。她个子高高的,长得很美,光彩照人,身穿一件青绿色薄外套。王子失魂落魄地盯着她,但突然间那女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德里宁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他们俩就此回到凯尔帕拉维尔,但德里宁心里总觉得那个绿衣女人是魔鬼。
德里宁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把这次经历报告国王,但又不想做个多嘴的人,于是他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可是不久后他就后悔了。瑞廉王子第二天一个人骑马外出,晚上竟没回来。从那天起不管是在纳尼亚,还是在邻近国家都无人发现他的踪影,就连他的马、帽子、斗篷和其他随行物品也都无影无踪。
德里宁心里实在痛苦难忍,于是他就去见凯斯宾国王:“陛下,赶紧杀了我这个大叛徒吧,都怪我没有及时告诉您真相,都是我害了王子。”然后他把前天跟着王子一起外出的见闻告诉了国王。凯斯宾听罢抓起一把战斧,对准德里宁勋爵冲过来要杀了他。可德里宁就像一根木头,一动不动,就等着国王一斧子砍下来。但是国王举起斧子的那一刹那,又突然把斧子一把扔开,哭喊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王后和儿子,难道我还要失去我的朋友吗?”他搂住德里宁的脖子,紧紧抱住他。两个人都哭了,就这样,他们的友谊没有破裂。
这就是失踪王子的故事。
听完故事,吉尔说:“我敢说那毒蛇和那个女人就是同一个人。”
“不错,不错,我们的想法和你一样。”猫头鹰都叫着附和。
“但我们觉得王子没死,”格里姆费瑟说,“因为我们没有找到骨头……”
“我们知道她没有杀死王子,”斯科拉博说,“阿斯兰告诉波尔说,王子现在还活着。”
“那事情就更糟了,”最老的一只猫头鹰说,“那就意味着王子对那个妖女有用处,她正在策划一场毁灭纳尼亚的阴谋。在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来了个白女巫,把我们这里都冻成冰天雪地,足足冻了有一百年。我们觉得这个妖女没准是同伙。”
“好吧,”斯科拉博说,“我和波尔下定决心去找这位王子。你们能帮助我们吗?”
“你们俩目前有什么线索吗?”格里姆费瑟问。
“有,”斯科拉博说,“我们要上北方去,然后去一个废弃的巨城寻找下落。”
一听到这句话,猫头鹰们喔呼喔呼的叫喊声、扑通的跳跃声、抖动羽毛的杂音炸开了锅,然后所有的猫头鹰都七嘴八舌说起话来。他们都解释说,不能陪这两个孩子去寻找失踪的王子实在太遗憾了。
“你们要在白天赶路,而我们得在晚上。”他们说,“这怎么行,这行不通的。”还有一两只猫头鹰又说,这个塔里没有刚开会时那么黑了,这次会也开得已经够长了。其实一提到要去废弃巨城,这些猫头鹰就有些泄气。
但格里姆费瑟说:“要是他们想走那条路——到艾丁斯荒原去——我们一定得把他们带到一个沼泽怪那儿去。沼泽怪是唯一能帮这两个孩子大忙的人。”
“没错,没错,去吧。”猫头鹰们说。
“那咱们赶紧走吧,”格里姆费瑟说,“我带一个孩子。另一个谁来带?这事一定得在今晚办成。”
“我愿意去,把孩子送到沼泽怪那儿。”另一只猫头鹰说。
“你准备好了吗?”格里姆费瑟问吉尔。
“我想波尔睡着了。”斯科拉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