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娅拉维斯眼睁睁地看着沙斯塔被纳尼亚人匆忙带走,只剩两匹一言不发的马(这样做其实非常明智)和她在一起。但她时时刻刻都保证了自己头脑清醒。她抓住布里的缰绳,牵着两匹马,冷静地站定不动。虽然表面上她不动声色,可心却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纳尼亚的贵族们全都走了以后,她便打算继续前进。可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又有人大声喊道(娅拉维斯心想:这些人真是烦死了):“让路,让路,让路!快给拉莎若琳塔坎娜让路!”话音刚落,四个佩有武器的奴隶就走了过来,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紧随其后,轿上的丝绸帘子随风四处飘扬,银色的铃儿叮当作响,街上满是香氛与鲜花的甜美气息。衣着华美的女仆跟在轿子后面,此外还有些男仆、跑腿的侍从和其他一些人。娅拉维斯就是在这儿犯下了第一个错误。
她同拉莎若琳关系相熟(几乎像是在一起上学的同伴),她们经常住在一起,参加同样的聚会。如今拉莎若琳娅已经结婚了,成了一个大人物。娅拉维斯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想看看拉莎若琳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可要命了。两个女孩儿的目光才刚相接,拉莎若琳便立刻从轿子里坐了起来,扯起嗓子便大声喊道:
“娅拉维斯!你到底在这里干些什么?你父亲——”
事不宜迟,娅拉维斯一秒都不敢耽搁。她松开马儿,抓住轿子的边缘便翻身跃到拉莎若琳身边,在她耳边飞快地低声说道:
“安静!听见了吗,别再嚷嚷了!你一定要帮我藏起来,让你的人——”
“可是亲爱的——”拉莎若琳说话还是和刚才一样大声。(她毫不在意别人有没有盯着她看,事实上,她很享受别人的关注。)
“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娅拉维斯嘘道,“快一点儿,拉莎,拜托了,就当是我求求你,这事至关重要。让你的人去牵好那两匹马。把所有帘子都放下来,到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动作快一点儿。”
“好吧,亲爱的,”拉莎若琳懒懒地应道,“喂,你们俩去牵塔坎娜的马。(这句话是对奴隶说的。)现在,回家吧。我说亲爱的,这样的好天气,我们真的要把帘子都放下来吗?我是说——”
然而娅拉维斯已经放下了所有帘子,把自己和拉莎若琳闷在了这个芬芳华丽却又闷热的小帐篷里。
“我不能被人看到,”她说,“我正在逃呢,我父亲不知道我在这儿。”
“亲爱的,这可够惊险的,”拉莎若琳说,“我真想知道故事的全部。呀,亲爱的,你坐在我裙子上了,你介意挪一下吗?这样好多了。这条裙子是我新买的,你喜欢吗?我在——”
“拉莎,严肃些。”娅拉维斯说,“你知道我父亲在哪儿吗?”
“你不知道吗?”拉莎若琳说,“他当然在这里了。昨天他就来了,四处打听你的下落。现在你我就在一起,而他却毫不知情,这真可是太有趣了!”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娅拉维斯想起来了,她总是喜欢这样笑。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她说,“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能找地方把我藏起来吗?”
“我亲爱的小姑娘,这事儿轻而易举。”拉莎若琳说,“来我家吧,我丈夫不在家,谁都不会发现你的。啧,把帘子放下了就很无趣了。我想看看街上的人。要是只能这样闷在轿子里,那我穿着新裙子出门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刚才没有人听见你像那样大声叫我。”娅拉维斯说。
“不会的,亲爱的,当然不会有人听见啦,”拉莎若琳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呢。”
“还有一件事,”娅拉维斯说,“让你的仆从对那两匹马客气一些。他们其实是纳尼亚的能言马,这是个秘密。”
“难以置信!”拉莎若琳说,“这可太激动人心了!对了,亲爱的,你看到纳尼亚的那个野蛮女王了吗?她现在也在塔什班。听说拉巴达斯王子疯狂地爱上了她。这两周以来,他们一直在举办盛大的宴会,还有打猎一类的。我个人认为那女王也不是很美,不过那些纳尼亚男子倒是都挺俊俏。前天我去参加一个水上派对,穿着我——”
“一个乞丐似的小孩到你家做客,我们该怎么确保这件事不会被仆人们传出去呢?我父亲轻轻松松就会知道了。”
“亲爱的,别再大惊小怪了,”拉莎若琳说,“我一会儿就给你准备些合适的衣服。好了,我们到了!”
轿夫停了下来,放下轿子。拉开帘子后,娅拉维斯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庭院花园里了,样子和几分钟前沙斯塔在城市另一处被带进去的那个花园差不多。拉莎若琳本想尽快进去,但娅拉维斯着急地小声提醒她,要她吩咐仆人不要告诉别人有一个奇怪的客人前来拜访女主人。
“抱歉,亲爱的,我完全忘了这回事儿。”拉莎若琳说,“喂,你们几个,还有你,那个看门的,今天谁也不许出去。要是有人说起关于这位年轻女士的事情,我就立马把他活活打死、烧死,要是还有人说,那接下来的六周就别想吃饭喝水了。就这样。”
尽管拉莎若琳宣称自己非常想听娅拉维斯的故事,可行动上她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想听的意思。实际上,比起倾听,她更擅长于讲个不停。她坚持想要娅拉维斯先花上许久时间泡个奢侈的澡(卡乐门式泡澡相当著名),穿上最华丽的裙子,然后再来解释一切。然而选条裙子又被她弄得复杂烦琐,娅拉维斯简直要被逼疯了。她可算想起来了,拉莎若琳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热衷于折腾衣服、参加派对,还喜欢同别人说长道短。而娅拉维斯却对弓箭、游泳、狗还有马儿更感兴趣。你应该能猜到她们互相都觉得对方愚蠢透顶。当她们终于用餐完毕(主要包括奶油、果冻、水果还有冰块一类的),在一间装饰着圆柱的华美房间(拉莎若琳那被宠坏了的宠物猴总在那儿爬来爬去,要是没有那只猴子,娅拉维斯会对这间屋子更满意些)坐下后,拉莎若琳才终于开口问起她从家里逃走的原因。
娅拉维斯说完自己的故事以后,拉莎若琳说:“可是,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嫁给亚霍斯塔塔尔坎呢?大家都疯狂着迷于他。我丈夫说,他就要成为卡乐门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了。你知道吗?老艾克萨沙已经过世了,亚霍斯塔刚刚被封为总理大臣。”
“我才不在乎,我压根儿就不想看到他。”娅拉维斯说。
“可是,亲爱的,你就想想!他有三座宫殿呢,其中一座华美的宫殿就在伊尔金城的湖边。听说,他还有大串大串的珍珠,还能用驴奶沐浴。而且,那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我看这些珍珠和宫殿就让他留着自己用吧。”娅拉维斯说。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拉莎若琳说,“你还想要些什么?”
不过,娅拉维斯最终还是成功地让她的朋友相信自己是真心想要逃走,两人甚至还讨论起了计划。想要把两匹马从北城门带出去到古国王墓,这并不困难。身穿华服的男仆带着一匹战马和一位女士的坐骑到河边去,想必没人会阻止或者质询。拉莎若琳家有的是男仆可以供她差遣。比较麻烦的是娅拉维斯该怎么办。她提出自己可以坐着轿子出城,只要把帘子放下来就行。然而拉莎若琳告诉她,轿子的使用范围仅限于塔什班城内,一顶轿子若是被抬出城外,必定会引起怀疑。
她们讨论了很久(主要因为拉莎若琳说着说着就跑题),最终拉莎若琳双手一拍说道:“我有个主意,我知道一条不过城门便能出城的路。蒂斯罗克(愿他万寿无疆)的花园和河流相通,那儿有一扇小水门,仅供王宫里的人使用——不过,亲爱的,你知道的(说到这儿,她轻笑一声),我们也算是宫里的人。你来找我可真是走运了。尊贵的蒂斯罗克(愿他万寿无疆)是多么仁慈,几乎每天都召唤我们进宫,那儿就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了。我喜爱每位亲爱的王子与公主,对拉巴达斯王子更是无比崇拜。我随时都可以去拜访王宫里的贵族女士,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不如天黑以后我把你悄悄带入王宫吧?然后你可以从水门溜走,那边一直都系着些平底船什么的。就算被人逮到——”
“那就全完了。”娅拉维斯说。
“亲爱的,别激动,”拉莎若琳说,“我是说,就算被逮到,他们也只会认为我开了个疯狂的玩笑。我可是出了名的爱开玩笑呢。前几天——亲爱的,就听我说嘛,真的非常有趣——”
“我是说,对我来说就彻底完了。”娅拉维斯有些生气地说。
“哦,嗯……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宝贝儿。那么,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娅拉维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回答说:“没有,那我们只能冒险了。什么时候行动?”
“不,今晚不行,”拉莎若琳说,“肯定不行。今晚王宫里要举办盛宴(我得赶紧盘好头发去赴宴,没剩几分钟了),处处都灯火通明,人也很多。只能明晚行动了。”
对娅拉维斯而言,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但她必须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下午的时光过得相当缓慢,不过拉莎若琳出门赴宴对她来说也算是种解脱。娅拉维斯已经受够了,她不想再听拉莎若琳咯咯地傻笑,没完没了地谈论那些裙子、宴会、婚礼、订婚还有丑闻。她早早地上床了,能够再次躺在床单上枕着枕头入睡,令她感觉非常愉悦。
然而第二天过得非常慢。拉莎若琳想要整个推翻原来的计划。她不断告诉娅拉维斯,纳尼亚终年冰雪覆盖,巫师与恶魔常驻在那儿,她一定是疯了才想去纳尼亚。“还和一个农村男孩儿一起去!”拉莎若琳说,“亲爱的,再想想!那儿不是个好地方。”娅拉维斯想了许多,终于对拉莎若琳的愚昧感到厌倦了,她第一次感到与沙斯塔结伴同行,比在塔什班上流社会生活要有趣得多。于是她回应说:“你别忘了,到纳尼亚后,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了,和他没有区别。而且,我都承诺与他同行了。”
“再考虑一下吧,”拉莎若琳几乎是在大喊了,“你要是理智一点,你就能成为总理大臣的夫人了!”娅拉维斯离开了,她要和两匹马单独谈谈。
“你们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跟着男仆赶到古国王墓,”她说,“不用背这些麻袋了,重新套上马鞍与缰绳。赫温的挂袋用来装食物,布里,你得背上整整一袋水。我会吩咐男仆让你们在桥边多喝些水。”
“然后,我们就一路向北,直奔纳尼亚!”布里轻声说,“可如果沙斯塔不在墓地,那该怎么办?”
“当然是等他,”娅拉维斯说。“你们在这儿过得还舒服吗?”
“这是我住过的最棒的马厩,”布里说,“不过,你那位总是咯咯笑的塔坎娜朋友,如果她的丈夫是给够男仆总管钱,要他买最好的燕麦的话,那我想这位男仆总管肯定欺骗他了。”
娅拉维斯与拉莎若琳在那个装饰着圆柱的房间吃了晚饭。
大约两个小时后她们就出发了。娅拉维斯打扮成名门望族里的高等女佣,并用面纱遮住了脸。她们商量好要是被人问起,拉莎若琳就假装娅拉维斯是她要作为礼物送给某位公主的奴隶。
两个女孩步行几分钟后,便抵达宫门。门口当然是有士兵站岗的,不过他们的长官对拉莎若琳非常熟悉,他让他的士兵们立正行礼。她们立刻进入了黑色大理石大厅,大厅里仍有不少大臣、奴隶和其他人在走动,这倒使得两个女孩不那么扎眼了。她们继续前行,先后穿过圆柱大厅与雕像之堂,接着她们沿着柱廊,路过了觐见室的铜制大门。在朦胧的灯光下,她们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富丽堂皇,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形容。
现在她们出了宫殿,进入御花园,层层台阶依着山势向坡下延伸而去。她们来到花园另一头的老宫殿。夜色已经很深了,她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由回廊构成的迷宫中,墙上偶尔才有几个插着火把的支架照亮回廊。拉莎若琳在一个非左即右的岔路口停下脚步。
“继续走呀,别停下来,”娅拉维斯轻声说,心脏怦怦狂跳,她总觉得自己会在任意一个转角撞见她的父亲。
“我在想呢……”拉莎若琳说,“我不太确定我们该往哪儿走。我猜是左边,没错,我记得应该就是左边。这可真有趣!”
她们拐进左边的走廊,这条通道中几乎没有灯光照明,而且很快就变成了一级级向下的台阶。
“没错,”拉莎若琳说,“我确定我们走对了,我记得这些台阶。”然而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光点,一秒钟后,远处的角落出现了两个黑漆漆的人影,他们手持高高的蜡烛,倒退着走来。当然了,只有在王族面前人们才会倒退着走路。娅拉维斯发觉拉莎若琳抓住了她的手臂——这样突然一抓,力气几乎等同于是在掐了,只能说明拉莎若琳感到非常恐惧。娅拉维斯有些奇怪,如果蒂斯罗克当真与拉莎若琳是朋友的话,她不该这么害怕才是,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细细思考了。拉莎若琳催促她快上台阶,踮起脚尖沿着墙往前摸索。
“这里有扇门,”她轻声说,“快进来。”
进去以后,她们轻轻合上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娅拉维斯可以听见拉莎若琳惊恐的呼吸声。
“塔什神保佑,”拉莎若琳小声说,“他们要是进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有地方能让我们躲起来吗?”
她们踩着柔软的地毯,摸索着进了一间房间,跌倒在一个沙发上。
“我们躺到沙发后面去吧,”拉莎若琳轻声说,“啊,要是我们没来该多好。”
沙发与挂着窗帘的墙之间空隙不算很大,两个女孩儿躺了下来。拉莎若琳成功占据到了更好的位置,整个人完全被挡住了;而娅拉维斯的上半张脸却露在沙发外,只要有人举着灯进入房间,又恰好望向这里,那娅拉维斯一定会被看见。当然,由于她戴着面纱,他们乍一看也不会立刻意识到这是额头和眼睛。娅拉维斯拼命推搡,想要拉莎若琳再给她腾点儿地方。可是惊恐中的拉莎若琳变得极其自私,她把娅拉维斯推了回去,还掐她的脚。接着她们放弃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微微喘息。她们的呼吸声听起来响极了,而房间里也没有其他声音。
“安全吗?”最终娅拉维斯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问道。
“我——我猜是安全的,”拉莎若琳开口,“哦,我脆弱的神经——”但紧接着便传来了此时此刻让她们最为恐惧的声音——开门声。然后亮起了灯光。娅拉维斯无法进一步将自己的脑袋向沙发后缩,于是她看清了一切。
两个手持蜡烛的奴隶(娅拉维斯没有猜错,他们又聋又哑,在开最为机密的会议时往往都是用这些奴隶)首先倒退着进入房间,分别站到沙发两侧去了。这是件好事,有一个奴隶站在她前面,她就不会被轻易发现了。娅拉维斯透过奴隶两腿之间的缝隙,看见一个很胖的老人跟着走了进来,他戴着一顶奇怪的尖顶帽,娅拉维斯由此得知这正是蒂斯罗克。他身上最小的一枚珠宝,恐怕都比整个纳尼亚王族的全部服饰与武器更为昂贵。可他那么胖,衣服上却还有一大堆荷叶边、裤褶、绒球、纽扣、流苏还有护身符,娅拉维斯不禁觉得还是纳尼亚人的服装审美更胜一筹。他身后跟了一位高个儿的年轻人,头上缠着个装饰着羽毛和珠宝的头巾,身侧佩一把象牙刀鞘的弯刀。他看上去非常激动,眼睛与牙齿在烛光下泛着凶狠的光。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矮小枯槁的驼背老头儿,她颤抖了一下,认出那老头儿正是她的未婚夫、新任总理大臣,亚霍斯塔塔尔坎。
三人一进房间便关上了门。蒂斯罗克坐在沙发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总理大臣双膝跪下,手肘触地,俯身把脸贴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