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音慢慢回过神来,隔着一层皂纱,去望卫瞻的眼睛。
“夫人!”几个丫鬟和婆子急忙跑去扶宋氏。
宋氏疼得又哼又叫,几个下人也是吓坏了,惊呼起来。
卫瞻被嘈杂声吵得朝宋氏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他回头,对上霍澜音的目光。
“殿下,算了……”
卫瞻甩开霍澜音的手,也不再理宋氏,走了。
霍澜音站在原地,看着宋氏被丫鬟婆子们搀扶起身往外走,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一层又一层的失望堆积,如今那颗心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就这样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就这样吧,过往十六年就这样了断。祝您长命百岁万事顺遂。只是从今往后再不相干。
“音音……”姚妈妈一阵揪心,“你别难受。可能是钱妈妈又胡说挑拨了。你是知道的,夫人最听钱妈妈的话。”
霍澜音去看姚妈妈后背的伤口。
宋氏将姚妈妈的外衣抽破,隐约渗出血迹。霍澜音一惊,先是吩咐莺时去看着宋氏那边的动作,然后立刻拉着姚妈妈回屋,给她上药。
姚妈妈后背上的伤口有小臂那么长,触目惊心。
“本来就病着,为什么要给我挡呢?”霍澜音心疼得要命。
她小心翼翼地给姚妈妈涂上药,又为她穿好衣裳。她慢慢弯下身子,伏在姚妈妈的膝上,轻声问:“阿娘会不会也觉得我故意去抢荷珠的未婚夫?”
“怎么会呢?我的音音才不会。”姚妈妈笑着轻捋霍澜音的柔软长发,“就算我的音音喜欢沈家公子,觉得错失良缘也是正常。更何况我知道音音并不愿再和他有牵扯。定然是沈家四郎不想娶荷珠,想法子骗你去的。”
“阿娘怎么知道?”霍澜音心里微暖,弯起眼睛。
“傻孩子,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周荷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姚妈妈换下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沾着血迹。周荷珠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她拼命摇头,解释:“不是我!我没有说!虽然我知道梅林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平安告诉你的?”霍澜音问。
周荷珠使劲儿点头。
姚妈妈说:“平安能告诉你,自然也能告诉别人。我知道你不会害音音的。”
周荷珠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姚妈妈,也不进去。
姚妈妈又说:“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夫人的手恐怕伤得不轻。你现在刚刚被认回去,这个时候不去陪着她,反倒来我这里,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周荷珠摇头。
“去吧。”姚妈妈笑着再催。
周荷珠咬唇,终究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姚妈妈脸色微白,整个人都很虚弱。霍澜音扶着她躺下休息,悄悄退了出去。她回到房间,去打听消息的莺时还没回来。她倒也不是担心宋氏的手伤如何,而是担心钱妈妈又在宋氏面前出坏主意。
霍澜音等了好久,莺时才一脸凝重地跑回来。
“如何了?”霍澜音问。
莺时皱着眉,急说:“我从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那儿听说钱妈妈出主意让夫人将姚妈妈卖出去!不过她也说听得不够仔细,而且也没听到夫人的意思!”
霍澜音心惊。
钱妈妈出的主意,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被宋氏允了。当年宋氏将钱妈妈配给管家,嫁过去之后她才知道管家之前多次求娶姚妈妈被拒。就为这事儿,钱妈妈恨了姚妈妈十几年。之前姚妈妈是她这个得宠幺女的乳娘,钱妈妈对姚妈妈的不满只能忍着。如今恐怕……
霍澜音心烦地转头望向窗外,却听见姚妈妈从房间里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姚妈妈病着,身上还刚落了伤,这是要去哪儿?
霍澜音想到先前莺时说起姚妈妈这些年并没有服药,看了莺时一眼,莺时立刻抿起唇。霍澜音也不追问,干脆悄悄跟着姚妈妈出了府。
莺时苦着脸跟着后面,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别生事端了……”
霍澜音不理会。如今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还怕什么事端?她带着莺时一路尾随姚妈妈,躲在角落里,看着姚妈妈走进一间粮铺。
“怎才来?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粮铺老板笑着迎上来。
“说好的怎么会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姚妈妈解释。
粮铺老板笑呵呵地说:“还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里闲钱不多,这回暂且送去一半。”姚妈妈将装着碎银的荷包递过去。
粮铺老板掂了掂,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这回还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当我铺子做善事了!”
姚妈妈连连道谢。
霍澜音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所以,这些年我给阿娘的钱,她都买粮送出去了,甚至连药钱也送出去。”霍澜音看向莺时,“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粮食送给了谁?”
莺时瞪圆了眼,连连解释:“姚妈妈是大善人,没有送给什么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没什么外生子!”
“你胡说什么?”霍澜音皱眉。
莺时挠了挠头:“我以前不在姑娘身边伺候,只在外院做杂事。姚妈妈就让我跑腿过几回,有的时候是去粮铺,有时候去布庄。至于到底送给了谁我也不晓得。姚妈妈只是说送给和她一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人……”霍澜音喃喃自语,看向姚妈妈。
姚妈妈和粮铺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匆匆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霍澜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一样父兄夫子死在战场上的老弱妇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澜音和姚妈妈默默一起往回走。莺时跟在后面。
“怎么连药钱都送了出去?”霍澜音问。
姚妈妈温声说:“我这病只能靠药养着,那要多少药?不吃药也不会丢了性命,他们更需要。”
霍澜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长大,你疼她,不会亏待她,会给她寻个好亲事。我看着她嫁一个对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愿,去到下面也能给你爹有个交代。现在……”
姚妈妈看向霍澜音,愁思千丝万缕。现在她有了牵挂,放心不下霍澜音。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过。
姚妈妈用荷包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支,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红红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头问莺时:“你身上带钱了吗?”
莺时摸了摸腰际:“带是带了,可是只有几文钱!”
“够了。”霍澜音走到最近的一个卖香囊的小摊贩前,挑一个最便宜的。
“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回去给你缝一个也比这个好。”姚妈妈说。
霍澜音道:“来不及了。”
回去之后,霍澜音没等小豆子来请她,主动去寻卫瞻。
林嬷嬷将霍澜音引到卫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刚进去没多久,许是还要再等一会儿。桌子上有书,夫人若是无聊可以随便看看。高桌上放着我中午刚蒸的点心,夫人也可以尝尝。”
“有劳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悄声退下去。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随手翻了翻书册。都是些农政工兵类的书籍,霍澜音以前没有看过,她随意翻看着,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后来倒也看了进去。
卫瞻进来的时候,霍澜音因为太专注没有发现。
卫瞻看见霍澜音有些惊讶,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后,问:“看得懂?”
霍澜音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道:“大体看得懂,不过的确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卫瞻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宽大的单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发披散着,半湿半干。他将身上的单衣脱下,扔到衣架上,取来玄色寝衣,一边穿一边问:“过来看书的还是承欢的?”
“我、我……”霍澜音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卫瞻慢条斯理系好腰带,看向她。
霍澜音垂下眼睛,一双手背在身后,十分窘迫的样子。
“我、我……来送东西……”霍澜音紧张地微喘。
“送东西?”卫瞻笑了一声。
霍澜音慌忙改口:“没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将手中捏着的香囊塞进袖中。
卫瞻两步跨过去,将她拉回来。
“什么东西?”卫瞻轻易扯出霍澜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这玩意儿?”
“绣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还、还给我……”霍澜音伸手去抢。
卫瞻抬起手,霍澜音踮着脚尖也抢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卫瞻瞥着霍澜音红着眼睛的紧张样子,笑:“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澜音眼里的泪一下子滚落出来,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卫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随手一扔,将香囊准确扔到十锦架的格子里。他在椅子里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湿漉漉的眼睛里浮了笑。
霍澜音挪到卫瞻面前,胆怯地说:“殿下能不能给我点东西?不要贵重的东西!给我写一个字也好……”
她声音低下去,也低了头,双颊染上一层浅浅的红。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这算交换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无聊。
卫瞻嗤笑了一声,将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给她。
霍澜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欢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来这扳指价值连城!
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