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师父让我想象自己坐在繁忙的路边,而眼罩蒙住了我的双眼。“现在,”他对我说,“也许你可以听到周遭的噪声,听到汽车嗖嗖驶去的声音,但是你看不到,因为你的眼睛被遮住了,对吗?”我想象着自己坐在一条机动车道道旁,边上长满青草(恰巧是沼泽植物),赞同地点点头。“那么,”他继续说道,“在你开始冥想之前,感觉会跟这个场景有点相似。因为心灵充斥着噪声和各种想法,所以哪怕在你坐下来开始放松,或者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你仍然会觉得这种噪声萦绕在耳旁,对不对?”这几乎无可辩驳,因为感觉确实是我的心灵中始终有噪声,或者始终有种不安,哪怕在我对这一个个的想法缺乏清醒认知时也是如此。
“现在,你想象一下把眼罩摘掉,”他继续说道,“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这条‘路’,也就是你的心灵。你看到车子飞驰而过,看到不同的颜色、形状和尺寸。也许有时候你会被汽车的声音所吸引,而有的时候又会对它们的外观更感兴趣,这就是你最初摘掉眼罩时的状态。”他开始自顾自地笑起来。“你知道,”他说,“有时候,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有些学习冥想的人会说出非常搞笑的话。他们开始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怪在冥想头上。”他问道:“你能相信吗?他们跑到我这里,跟我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所有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平常从未有过这么多想法,肯定是冥想使他们想的,好像冥想使他们的状况更糟了。”然后他又开始给我解释,他的笑声随之消失了。
“所以,你要明白的第一件事是,冥想不是思考!它所做的不过是将一道明亮的光照耀在你的心灵上,所以你才更清楚地看到一切。这道明亮的光就是觉醒。你也许不喜欢灯光打开时你所看到的东西,但是冥想会清晰而准确地反映你的心灵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我坐在那里,思考他的话。至少在一件事上,他显然是对的——自从开始冥想之后,我就一直把自己心灵中的那种状态怪在冥想头上。我难以相信自己的心灵竟然一直都真的是那种状态。或者说,我至少是不愿相信这一点的。我想自己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救了,也许冥想再久都帮不到我。不过,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常见得令人惊讶的感受,因此,如果你也有这种感觉,请把心放下来。
我的师父似乎感觉到我在想什么,他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就是心灵一开始的样子,”他静静地说,“不仅你的心灵如此,每个人的心灵都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对心灵进行训练是如此重要。当你意识到心灵的这种混乱状态的时候,你很难知道该对它做些什么。有些人难免会惊慌失措。有时候,人们会试图通过外力阻止这些想法,而有的时候,他们会试着忽略它们,去想些别的事情。或者,如果这些想法很有趣,他们也许会努力助长它们,并参与其中。事实上,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竭力逃避现实的方法而已。回想到刚才那条繁忙的路,这种做法无异于从路边站起来,在车子间跑来跑去,试图控制交通。”他停顿了一会儿,笑道:“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策略。”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他又一次说对了。这正是我一直以来做的事情,而非只在冥想期间做的事。这些话大体上概括了我的生活状态。我一直试图控制一切。坐着冥想的时候,眼前看到的心灵中的混乱状态只让我习惯性地忍不住想跳起来,掌控一切,解决一切。当这种做法不起作用的时候,我就加倍努力。这不就是我们小的时候,别人跟我们说的“一定要更努力一些”吗?所以我就更加努力。我后来发现,没有一种外力能够给你带来宁静的感觉。
我的师父提出了一条建议:“我有个主意——不要在车子中间跑来跑去,试图控制一切。何不在你原来的地方待一会儿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只待在路边,只看着车来车往,那会怎样?也许当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满是车辆;也许当时正值午夜,路上没几辆车。无论是哪种状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习惯于停留在路边,坐看车来车往。”我觉得“坐看想法来来去去”是很容易的,于是这次,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冥想垫子上去。
“如果你以这种方式开始冥想,你会注意到自己的观念发生了转变。当你退后一步,与这些想法和感受保持距离时,你会有种豁朗感。你也许会感觉好像你不过就是一个观察者,观看这些想法(车辆)来了又去。有时候,也许你看着看着就忘了,”他笑道,“当你觉察到这点的时候,你早已跟着一辆漂亮的车顺着路跑下去了。当你感受到一个令人愉快的想法时,你看到了它,对它入了迷,最后跟着它走了。”他这时候开始放声大笑,因为他想象着我追车的样子。“然后突然之间,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在那时,你便有机会重新回到路边坐着。有的时候,你也许会看到有你不喜欢的车过来,也许是一辆生锈的旧车(令人不快的想法)。你无疑会冲过去,跑到路上,想要阻止它。你也许会竭力抗拒这种感受或想法,然后在你意识到自己需要回到路边之前,你可能会跟它僵持一段时间。就在你意识到要回去的那一刻,你就有了再回到路边的机会。”他继续说道,现在他的语气变得沉着从容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过程会变得更加容易。你不会再频繁地跑到路上,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安心地坐在路边,观察着想法来了又去。这就是冥想的过程。”
这种类比真的很值得花些时间慢慢想想。当时我坐在那里,思考着他说的话。他的话很有道理,至少理论上如此,但是我感觉有点不对。如果我只坐在那里做这些想法的观察者,那么谁去思考呢?很明显,我不可能同时做这两件事。“你的想法是自发的,”他解释道,“当然,如果你想要思考某些事情,你也可以这样做,你有能力反思,有能力记住它们,你还能设想未来,并想象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当你坐着冥想的时候,或者在街上走的时候,或者坐在桌旁想读书的时候,那些‘突然出现在’你脑子里的想法是怎样的呢?你并不是有意把它们带到脑中的,对不对?它们是自己来的。前一分钟你还在读书,后一分钟关于某个老朋友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中。你很久没想起过这个老朋友了,你并未有意识地把他带到你的脑海中,然而突然之间,他就在那里了!”这显然是我体验过很多次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经常碰到。例如我读一本书,读到了某一页的底部,却突然发现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不可避免的是,在读书的过程中,时常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有个想法突然出现,而我走了神。
他继续说道:“这些我们非常努力想要压制、想要去除、想要完全制止的想法,很大程度上是突然自动出现的,对不对?我们倾向于觉得自己控制着大脑,控制着思维的转换,但如果这一切是可行的,你就不会绕半个世界跑到这里来寻求我的建议了。”他指着我,半开玩笑地笑着。“事实上,如果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那么你就没理由感到有压力了。你就会阻挡住所有那些令人不快的想法,与所有那些令你开心的想法和平共处。”他那样解释的时候,一切听起来理所当然,我简直难以置信。这几乎就像是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对其有所了解,只是忘了把这种理念应用到自己的生活中而已。我问道:“那么那些有益的想法该如何呢?那些创造性的想法、那些对于解决问题而言必要的想法又该如何呢?”
“我并没有说所有的想法都是坏的。我们需要具备思考能力,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思考是心灵的固有属性。跟修路以便行车一样,心灵是为了体验想法和感受而存在的。不要错误地认为所有的想法都是坏的。我们只需要知道如何与各种想法相处。你需要问自己的是,你有多少想法是有益的、有价值的,又有多少是无益的、没有价值的。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既然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找到我,那么我想,你的思考一定时不时给你带来问题,或者是其中一些想法也许不那么有益。”我们对此并无争议。我的确有许多想法是属于“无益而且没有价值”这一类的。“如果你担心失去那些创造性的想法,”他打了个不容置疑的手势,“那么你觉得它们最初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灵感是在你做冷静而理性的思考时出现的,还是在心灵宁静、豁朗的时候产生的?心灵总处于忙碌状态的时候,这些想法是没有产生的空间的,因此,通过训练你的心灵,你其实会为这些创造性想法的产生提供更多的空间。重点在于,不要成为自己心灵的奴隶。如果你想要管理你的心灵,好好地利用它,那很好,但是如果心灵处于混乱状态,既没有方向又不稳定,它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在谢谢师父为我抽出时间之后,我返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思考我们刚才讨论过的一切,每一点都很重要。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接触冥想的方式,我想对你来说可能也是如此。在那短暂的会晤中,我了解到,在正念环境中,冥想不是要去阻止想法、控制心灵。它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放弃控制,不插手,不介入,学会以被动的方式集中注意力,同时将心灵安放在它自有的、自然的觉醒中。我的师父解释说,冥想是一种技能、一种艺术,他知道如何不插手和不介入,知道不要沉入没完没了的、毫无价值的、常常令人颇感压力的思想之域。我认识到,这些想法是自发的,而且没有什么外力能够阻止它们的出现。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对冥想变得越来越有热情。这种进入冥想的新技法就像是天启,几乎在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当然,有时候我会忘了,又退回到自己旧有的习惯上去,但是慢慢地这些新的想法开始生根。有时候心灵仍然会很忙碌,正如我的师父曾预言的那样,但是其他时候,它会变得特别宁静,就好像路上的汽车数量已经降低到我能够比以前更清楚地看到每辆车的地步。不仅如此,这些汽车之间的距离也远得多,空间也宽大得多。事实上,有时候路上好像根本就没有车。正是在那时,我终于理解了我在学习冥想的过程中所经历的那种困惑。我一直觉得我要做到“没有想法”或创造“空白空间”。然而结果发现,这些时刻不是从做中产生的,只有你对内心想法不介入不插手,容许心灵以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方式展开,你才能找到真正的头脑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