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凌晨2点30分至7点
对拿破仑来说,速度与出其不意至关重要。盟军知道一支军队正在毗邻桑布尔河的法国边境要塞莫伯日后面集结,不过他们认为这支军队的存在是为了防御法兰西本土,而不是用来入侵比利时。拿破仑意识到,盟军随时都可能入侵,因为他们已经做了数月的准备工作,但是他希望盟军尚不知晓他与近卫军已经抵达前线,没有料到他将抢先发起攻势,尤其是希望盟军不会料到他的矛头将指向沙勒罗瓦。为了确保成功,他必须在敌人会合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6月14日,他将所有的部队移驻到边境,并下达了第二天一早入侵的命令。
皇帝下达的进军命令划定的行军路线仅到沙勒罗瓦和桑布尔河渡口为止,距离大约为15英里。这一斜向行军避开了英军,直指普鲁士人,而随着法军向东行进,宽阔的桑布尔河将会防卫他们的左翼,避免来自威灵顿方面的干预。在这一边境地区,地形崎岖复杂:河流和小溪将陡峭的河谷浇灌成了茂盛的树林,路况糟糕,没有一条铺有石子,多数只是小径。在沙勒罗瓦,河面有30码宽,有一座大型石桥。一座稍窄的旧桥在沙勒罗瓦向西3英里处的马谢讷跨过河面,第三处桥梁位于沙勒罗瓦往东5英里处的沙特莱。
一旦渡过桑布尔河,皇帝打算依据形势给他的将领们发布新的命令。当天法军没有既定目标,不过其终极目标是占据两个具有战略意义的交叉路口——四臂村和日光角,它们位于连接东面的那慕尔与西北尼韦勒的石子路上,从而切断威灵顿与布吕歇尔之间的主交通线。这两个交叉路口相距30英里,拿破仑一定明白,在一天之内前进如此远的距离太过野心勃勃。法军通常的日行军距离是10~22英里,所以在他预计既要战斗又要争夺渡口的这一天内行军30英里,更像是一个理想结果,而不是贴合实际的预测。
6月14日,大雨下了一整天,雨水再次冲刷了已被前几次降雨浸透的地面。糟糕的路况是对皇帝的第一个沉重打击。就像一个英国近卫军军官在6月15日写的那样:“现在的天气不适合作战,甚至不适合任何户外运动,因为雨已经昼夜不歇地下了大约两周,并且相当有可能再下两周。我想知道这个国家的天气状况是否与圣斯威森 有关,就像在英国那样。” 传递苏尔特命令的传令官深夜从博蒙出发,不久就全身湿透。然而,潮湿的环境确实给法军的进军带来些许好处:虽然拿破仑的士兵以纵队在泥泞的林间小径穿行时,发现其过程艰辛又缓慢,但至少黑暗让他们免于被敌军的哨兵察觉,即便是最积极和警觉的哨兵也无法在倾盆大雨中看到或者听到什么,雨在夜间转为蒙蒙细雨,但是水汽氤氲。太阳在3点45分就开始升起,雾却不见散去。
3点过半,皇帝和他的小司令部以及近卫骑兵执勤中队一起骑马出了博蒙。他们的身后跟随高级参谋人员的野战辎重和他本人的轻型辎重:前者由14辆四轮马车装载;后者的队伍由30个骑着捆有旅行包的骡子、身着绿色制服的男仆组成。每个仆人又牵着两只各驮有两个皮革箱的骡子,箱子里装着银盘、刀叉、咖啡杯、酒具、食物以及数瓶勃艮第红葡萄酒——尚贝坦,它是拿破仑最爱的葡萄酒,他通常兑水饮用。
拿破仑同他的御厩大臣阿尔贝·富莱一起骑马行进,后者主要负责帝国司令部的辎重以及拿破仑的马匹,他的职责之一便是保证皇帝随时都有新坐骑换乘。每当这一行人遇到任何潜在的危险时,富莱都会上前开路。紧随皇帝的是他的随从马穆鲁克阿里、3个马夫、私人医生和近卫军军医多米尼克·拉雷。阿里拿着望远镜,携带一小瓶白兰地、斗篷与备用大衣。他们由20个近卫猎骑兵围绕保护,其中一人携带装有地图和书写工具的公文包,其后则是副官和传令兵。拿破仑宣布自己将跟随前卫进发,他希望副手们能将消息和报告迅速又频繁地呈给他。他们的目标是在中午之前渡过桑布尔河。
让-西梅翁·多蒙是一位尤为杰出的法国骑兵指挥官,他带着1000多名身着绿色外套的猎骑侦察兵于凌晨2点30分开拔,在前带路。他将50人为一组的骑兵小队派往各个方向,调查前方路面,夺取或逐退敌军前哨。轻骑兵(尤其是这些“猎人”)的职责是搜寻敌人——定位、驱赶、追逐。他们装备有弯曲的马刀、一对手枪,以及一把通常用作在马鞍上射击的短管步枪——卡宾枪,尽管在紧急情况下他们也可以下马作战。
在这一幕后面的是受皇帝控制的克洛德-皮埃尔·帕若尔指挥的另外6个团——骠骑兵、枪骑兵和猎骑兵,总数近3000人。帕若尔在1805年拿破仑大胜俄奥盟军的奥斯特利茨会战中一举成名,备受皇帝信任。他英勇、时髦、意识敏锐、善于随机应变,是一名经验极为丰富的骑兵指挥官。除了光鲜的穿着、浓密的胡子和一贯奔放的个性,骠骑兵和猎骑兵区别甚少。相比之下,枪骑兵则是轻骑兵中的冲击力量,他们身着绿色的制服、黄铜头盔,前排装备9英尺长枪,后排多配有卡宾枪。每个骑兵师均配有一个骑炮连。炮连的炮手也都骑在马上,以便跟上大部队并提供近距离支援。这些英勇的炮兵视自己为精锐,当下的快速移动状态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刻,可以被召来爆破掉阻碍快速行军的障碍物。法军骑炮连拥有4门发射6磅实心弹的常规火炮和两门可以沿高弧线向掩体内敌军抛射爆炸榴弹的榴弹炮。根据命令,多蒙将骑炮连交予第三军的先头步兵营,不过帕若尔的两个骑炮连则跟随自己的部属行动。
多米尼克·旺达姆总数1.6万人的第三军步、炮兵被命令在3点向沙勒罗瓦进军。每个师的炮兵和战地医院将跟随各师一同前进,但是在所有部队通过之前辎重不移动。任何未经授权就和行军纵队一起行进的车辆,一旦被发现,将被立即焚毁。乔治·穆顿(即洛博伯爵)的第六军有1.03万兵力,他们的行动时间与旺达姆有1个小时的间隔。其后的青年近卫军同洛博又相隔1个小时。再往后是老近卫军。
早上5点,格鲁希所部重骑兵先头师的号手吹响了备鞍上马的号令,他们拔营出发,沿着同主力纵队平行的旁道进军。人高马壮的重骑兵是战场上的冲击力量,一般不用来执行侦察或警戒任务。他们由胸甲骑兵、卡宾枪骑兵和龙骑兵组成。胸甲骑兵身着蓝色制服,外佩金属制前后胸甲与头盔;卡宾枪骑兵头戴饰有红白相间羽毛的黄铜头盔,身着的胸甲外覆有铜片;龙骑兵身着绿衣,未穿胸甲,个个都是多面手,甚至可以徒步作战。他们装备有长直剑、手枪,以及要比步兵款轻便得多的龙骑兵火枪。
右翼莫里斯·热拉尔的第四军(又名“摩泽尔军团”)有1.6万兵力,因为8天行军的最后一程非常艰辛而散乱分布在各处,比时刻表稍微晚了一些。他的先头师已经通过了莫伯日以东20英里的菲利普维尔,而其余3个师距离该地还有一段距离,殿后师更是落后11英里。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从3点出发向沙勒罗瓦进军,尽可能同旺达姆步调一致。但是,只有在热拉尔各部云集于菲利普维尔的情况下,这一命令才有条件施行。既然实际情况不是如此,当热拉尔落后的部队赶上时,延迟也就不可避免了。为了防止被敌人攻击,他们以战斗序列并拢行军,并把骑兵部署在前方与东侧侦察,这无疑更减慢了行军速度。雅克·德洛尔的胸甲骑兵师作为后卫跟随热拉尔军行进。
在桑布尔河河畔,左翼第二军的鼓手在凌晨2点30分敲响了起床的号令。凌晨3点,奥诺雷·雷耶手下的2.5万人开始进军,计划在9点之前抵达18英里外、沙勒罗瓦以西的马谢讷欧蓬。除此之外,他们需要控制桑布尔河的各个渡口,防止任何人将法军进军的消息带给威灵顿,并确保在敌人将各个桥梁破坏前夺取它们,尤其是马谢讷的那座桥梁,因为其部将通过那里渡河。此外,雷耶还需要审问蒂安与马谢讷两个小镇及其间村落的居民,比如关于敌人的数量与他们的位置,并查抄取阅邮局里的所有信件。在蜿蜒的小道上以不低于每小时3英里的速度行军,无疑是一个挑战。
德隆伯爵让-巴蒂斯特·德鲁埃的第一军有2.04万人,他们将跟在雷耶后方行进。他们将横跨桑布尔河建立桥头堡,以确保蒂安小镇与欧讷修道院遗迹两处的桥梁。把守这些桥梁的同时,德隆还将向蒙斯要塞以及设防城镇班什派遣骑兵侦察队,以便探听敌军动向,不过他们不会越过边界。
各个指挥官将通过一连串的骑兵侦察队保持彼此之间的联系,他们预计将会同时抵达沙勒罗瓦。每个军会说弗拉芒语的军官将同前卫侦察队一同行进,以便在不暴露其身后整个军团的情况下从当地搜集情报。战斗工兵则跟在所属军第一个轻步兵团之后行军,以便及时清理各种障碍。战斗工兵是装备有斧子的大型工兵,他们能够修建或者修复桥梁与道路,破坏建筑物或将之改造成防御设施。轻步兵被视作此前20年战争的有力创新。他们一直以来接受的训练是以分散队形或小队行动时如何迅速移动,并且快速精准地射击。这些矮小且敏捷的士兵学会独立思考,成对作战。他们练习伏击与突袭,被教导在林地作战、夺取制高点和建筑物。自然地,他们在进军时担任先锋,在撤退时作为后卫。
近卫战斗工兵与水手、军团预备战斗工兵将紧跟在旺达姆第三军的先头部队之后行军。水手是一种特殊工兵,作为海军他们尤为擅长使用绳索、船只与滑轮拖运大炮翻山过河。工兵仅携带两三辆马车的装备,余下的被留下与军主力一同进发,一路上他们清理主干道上的路障,修复破损路面,在阻碍行军的沟渠、溪流或洪流上架设桥梁。一组足够在桑布尔河上架设3座浮桥的工兵带着工兵辎重,跟在旺达姆军的后方行军。近卫重骑兵(皇后龙骑兵和高傲的掷弹骑兵)作为整个军团的后卫,于早上8点出发。
整个纵队的辎重最后出发,由辎重总监统一调度,它们和军队相隔很长一段距离。吃力不讨好的辎重总监主要负责指挥数量众多、载有补给和装备的车辆。最先上路的是一个由四轮马车、货运马车和马匹组成的巨型纵队,运载的是皇帝的日常重型辎重,跟在其后的是司令部的辎重。接下来上路的是军队的野战医院,近卫军、第三军与第四军的辎重。与此同时,辎重总监还要安排重骑兵的辎重紧跟着它们的主人。专门负责文书与采购工作的军务官将他所有的管理人员和辎重配属到这一纵队。每支部队的辎重都被分配了各自的位置,每辆车都被编号并确认。
每个营获准拥有4名随军妇女,每个中队则是两名,她们都骑马跟随辎重一同行进。通常情况下,其中两人为随军商贩,有的拥有自己的马车,有的骑马携带巨大的侧包,装着卖给士兵的白兰地、信纸、纽扣、醋以及其他物品;另外两人是洗衣妇,她们为士兵们清洗衬衫和绑腿。严格说来,随军商贩(vivandières)与随军食品小卖部的管理员(cantiniers或cantinières)是有所区别的,后者获准允许携带移动的商店,出售的物品种类更为宽泛,不过一般来说,这两个词是同义词。除了这些拥有许可证的商贩,还有马车专门携带士兵和马匹的日常补给。50辆马车才够携带供2500匹马吃两天的饲料。数百辆运载大米、干豌豆、蚕豆、扁豆和盐的马车由遭人鄙视和厌恶的军需官调遣,他们负责为军队提供补给。还有建造面包烤炉的泥瓦匠和烤制面包的面包师。50个烤炉便可以烤出这支12.3万人的军队需要的所有面包。50个宪兵帮助辎重总监保证每辆车都处在这支巨大纵队中的指定位置。在庞大的辎重车队的后面和旁边是成群被驱赶的牛羊,它们能给军队提供鲜肉。最后面的是未获准许的随军平民。
毫不意外,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旺达姆在未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变更了自己司令部的位置,一个负责传递第三军行军命令的传令官在暴雨中苦苦寻找他时,不幸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因此,当旺达姆得知他要启程出发时,第三军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当时,军团的工兵司令约瑟夫·罗尼亚将军和第六军参谋部的雅南上校追上旺达姆,向他抱怨本该在行军途中的第三军士兵,此时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因为大雨停止后雾气弥漫,旺达姆的步兵并没有意识到整个军团正在移动,而其中的大部正堆叠在己部的后方。不管未能联系上旺达姆的主要原因为何,最终责任都要归结到苏尔特的参谋部,因为他们本该知道旺达姆的位置所在或者派出多个信使。在整个战役期间,这是糟糕的参谋工作如何导致灾难性后果的第一个关键例子。
同多米尼克·旺达姆较量就有如面对莎士比亚笔下的埃阿斯。在大革命时期从列兵一路升到准将,旺达姆在1805年奥斯特利茨的伟大胜利中指挥了那次重夺普拉岑高地的突击。拿破仑评价他勇敢、粗野和果断,据说皇帝也讲过,要是他在地狱中同路西法交战,一定会让旺达姆担任他的先锋,但是喜好劫掠、目无纪律且喜怒无常让旺达姆难以与人共事。相较于波拿巴党人,旺达姆更像雅各宾派,他憎恨苏尔特倒向国王,嫌恶出身贵族的骑兵将领格鲁希先他一步取得元帅杖。格鲁希夫人一个身为军官的侄子认为,旺达姆因为1813年的战役而愤世嫉俗,厌倦了战争 。他拥有“抱怨者” 的所有通病:固执、好斗、目无法纪、不服管教、幸灾乐祸。他按照自己的理解与喜好去执行命令,甚至不惧怕拿破仑。一个负责给旺达姆传递命令的格鲁希副官遭受了他的太多咒骂和指责,以至于不愿意再次执行相同的任务。
当旺达姆意识到自己拖慢了整个军团的速度时,他立即行动了起来。但是错误已经犯下,其影响无法消除。罗尼亚带领他的工兵先行一步,但是主力纵队却被延误了3个小时。拿破仑命令近卫军通过一条平行的旁路急行军超过旺达姆,该部指挥官莫尔捷因为坐骨神经痛、痛风或失宠没有离开博蒙。
热拉尔的第四军也遭遇了延迟。他们先是等待其散布在各地的后卫抵达菲利普维尔,接着刚过早上5点,其前卫师的指挥官路易·德·布尔蒙带着他的参谋投向了敌军。新师长花费了一些时间去安抚纵队的先导第九轻步兵团。该师直到7点才恢复行军,比旺达姆还晚一个小时。
确实存在延误的情况,但是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很少会一帆风顺。然而,当热拉尔军与近卫军拔营时,低沉的枪炮声已经从前方迷雾和细雨笼罩的树林深处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