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5年春,关于敌军意图的情报并不容易获得。一旦宣战,指挥官们可以派出骑兵侦察队前往敌方领土试探防御,抓获俘虏用于审讯,但是当时双方并没有宣战。因为法国和尼德兰仍保持和平状态,前往法国的游客需要一份护照,而越境的骑兵侦察队会被很有礼貌地指引回他们的宿营地。
军队开始一场战役之前,它的士兵驻扎在可以方便提供食物和住宿的区域。“兵营”的位置是基于战略与后勤方面的折中考虑。骑兵与骑炮兵需要鲜草或干草(饲料)的充足供给,用来给他们的马匹喂食,所以威灵顿的这两个兵种稀疏地分散在布鲁塞尔以西20英里、草木茂盛的登德尔河谷地的村庄周边。他们向当地居民购买补给,并寄宿在他们的房子或者谷仓里。
当盟军等待攻击法国时,他们必须提防法国人攻击他们的可能。他们的军队不得不防守从海边的奥斯坦德到最东部的列日大约150英里的边境。只有数英里的边境是以河流为界。总体上它是开放的,不过受到国界两侧一连串的要塞保护,直到那慕尔以东的阿登地区,那里的山地和森林阻止了入侵军队的快速机动。
威灵顿的军队被部署用以应对法军各种可能的攻击。公爵不得不提防意图切断他在奥斯坦德与安特卫普同海军联系的进军,他尤为担心敌军从里尔直取东北40英里处的根特的一次行动,这会切断英国人通向安特卫普的补给线,并从后方突袭布鲁塞尔。之前拿破仑曾经有过这种大胆的举动,并且取得了成功,这些突然袭击可能会使威灵顿看起来如1805年奥地利将军马克在乌尔姆那般愚蠢,当时一支由英国资助的奥地利军队迷惑于法军的调动速度,甚至没有战斗就投降了。
为了应对这样的打击,威灵顿将他信任的副手罗兰·希尔及第二军部署在要塞城市图尔奈的后方,正对着里尔的边境。奥兰治亲王统辖的第一军和该部司令部一起部署在比利时首府西南20英里处的布赖讷勒孔特,用来封锁从巴黎经法国要塞城镇瓦朗谢讷或莫伯日,穿过比利时要塞城市蒙斯,通向布鲁塞尔最直接的路线。预备军则部署在布鲁塞尔,在那里军官与参谋们可以租赁屋子或者房间。综合考虑这些因素的结果是威灵顿的士兵分散在一个50英里宽、50英里纵深的区域里。
普鲁士人的情况与之类似。他们守卫威灵顿部队东侧很长的一段边境线,为了减少当地居民的资源压力,部队广为分散。从最西侧蒙斯附近设防城镇班什的普鲁士哨所到东侧司令部所在城市列日相距74英里。路德维希·纳格尔的吕措自由军团在主防线之前,位于那慕尔以南15英里、迪南附近风景如画的默兹河延伸处。在那里,纳格尔喜欢在河边林木丰茂的陡坡漫步,并在小岛上一座中世纪古堡进餐。
为了探明敌军的意图,双方都依赖旅客、逃兵和间谍。威灵顿公爵认为他的间谍活动运转良好。曾经是拿破仑的陆军大臣,之后在路易十八手下担任同一职务的费尔特雷公爵亨利·克拉克提供了法军在3月的战斗序列。此外,他还依靠“陆军部一名可靠的职员”发来一连串情报。5月16日,威灵顿传递给尼德兰人与普鲁士人一份截至5月初法军各军的兵力与部署的最新报告。 更多的报告来自法兰西国王的弟弟阿图瓦伯爵,他掌控了一个被认为是可靠的保王党间谍组织。最后,拿破仑两面三刀的警务大臣奥特朗特公爵约瑟夫·富歇在他的回忆录中声称自己同公爵有联系,他曾向威灵顿保证,会提前警告他拿破仑的任何进攻及其战斗计划。富歇的回忆录出版之后,其真实性受到怀疑,但目前的观点是它们是可信赖的。虽然威灵顿很清楚富歇和拿破仑两人均广织诡诈和欺骗之网,但他对自己的巴黎情报源很有信心。
4月和5月,威灵顿甚至对波拿巴将会在战神广场典礼中被共和党人暗杀抱有很高的期望,“在那一天波拿巴和他的统治都会终结”。可能正是老雅各宾党人富歇洞悉了共和党人的阴谋。事实上,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威灵顿在公共场合对此一笑置之,但是英国大使说:“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有人比他那天早上第一次听到这一消息时更挫败。”
然而,直到4月22日,即将离职的军需总监赫德森·洛爵士首次建立了情报部门。一周后,威灵顿委任科洪·格兰特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在半岛战争期间,格兰特穿着制服以防被当作间谍击毙。他深入西班牙,打入法军战线,在收集敌军部署和意图的情报上极为成功。威灵顿还争取来乔治·斯科韦尔爵士作为“军事通信部门的负责人”,他曾在半岛破译了法军密码。 他们在5月底才抵达,所以这两位经验丰富的专家都没能在战役之前适应新环境,关于他们活动的迹象也少之又少。
据称,格兰特招募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作为间谍,并将他们派往巴黎,而他自己则在“英军前哨的前方”驻扎了下来,不过没有证据显示格兰特真的越过边境进入法国。他在威灵顿的文件中只被提到过两次。第一次是在5月25日获得的一份清单上,这份清单的内容是拿破仑的将军奥诺雷·雷耶所部明细,威灵顿指示“将此清单传达给格兰特上校,让他记录雷耶军的情况,比如他们的兵力、指挥官等”。如果格兰特正秘密隐藏在法国,威灵顿不太可能这么写;第二次是意图得到一份详细的法军战斗序列报告,结果得到的情报不完整且相当不准确,这份情报由格兰特于6月7日在布鲁塞尔签署,表明战役开始前一周格兰特在司令部,而对于情报部门的首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恰当的地方。 无论如何,斯科韦尔和格兰特的主要工作想必是筹划即将开始的入侵法国的行动。
幸运的是,情报收集工作的安排在威灵顿到来之前就做出了,并且在普军靠拢后得到完善。盟军的情报中心位于紧邻边境、横跨巴黎至布鲁塞尔主干道的蒙斯。报告从那里发往布鲁塞尔的威灵顿秘书菲茨罗伊·萨默塞特处,途经尼德兰军队位于布赖讷勒孔特的司令部,它正好位于蒙斯至布鲁塞尔的中途。重要情报也要通过一连串的前哨司令部,向东传送到汉斯·冯·齐滕位于沙勒罗瓦的普鲁士第一军司令部。该地位于蒙斯以东23英里、布鲁塞尔以南30英里处。每个军事哨所都有一个法国保王党军官,他们的工作是盘问来自法军的逃兵,审问任何越过边境、前去同国王会合的其他任何法国人。
搜集敌军活动信息的那个人是威廉·冯·德恩贝格。德恩贝格能流畅地使用法语、英语和德语,这本身就使得他与众不同,因为在威灵顿的参谋中,没有人德语好到可以读懂布吕歇尔的信,这迫使布吕歇尔用仍旧感到不太舒服的法语书写。 德恩贝格是一名来自黑森-卡塞尔的贵族,作为一名战士和间谍,他的经验极其丰富,他是一位著名的德意志爱国者,是格奈泽瑙、布吕歇尔和不伦瑞克值得信赖的可靠朋友。他的杰出品性将盟军联系在一起,并在威灵顿抵达后保住了自己的职务。他还是一个轻龙骑兵旅的指挥官,并收到命令,如果拿破仑发起攻击,他将离开蒙斯前去与该旅会合。
德恩贝格建立了一个由旅客和走私者组成的情报网络,这些人在穿过法国城镇时为他搜集信息。此外,他还频繁地从法国逃兵或者前往蒙斯的其他法国旅客处接收公报。最初,德恩贝格获得的消息显示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到了4月底阴谋似乎正在酝酿。警报表明,从东部和西部过来的众多部队正在法国边境要塞莫伯日与瓦朗谢讷周边进行一次大规模的集结。这块区域面向蒙斯,位于布鲁塞尔西南略多于50英里处。法国人已经封闭了边境,而传言称波拿巴即将抵达。
波拿巴本人的动向是关键,因为人们想当然地认为,他将亲自指挥任何进攻。只要他与帝国近卫军还留在巴黎,法军的部署可能采取守势。相反,近卫军的任何动向都需要注意,因为可以肯定,它会参加所有的进攻。到了5月9日,兵力强盛的法国军队似乎已经聚集在紧邻边境的蒙斯两侧。
威灵顿毫不畏惧。5月8日,他在写给驻维也纳大使的信中说:“我倾向于认为布吕歇尔与我团结一致、兵力众多,敌人不会铤而走险。”然而,第二天他向第二军的指挥官罗兰·希尔将军承认:“边境的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妙。”与此同时,面对法军朝蒙斯以东的攻击,第一军指挥官奥兰治亲王在调查了可能的防御阵地后,提出建议:尼韦勒镇上方的高地看起来比较合适,它位于他司令部以东数英里处。威灵顿警告普鲁士人此时局势很危险,作为回应布吕歇尔将他的司令部向西移至那慕尔,这时候卡尔·冯·米夫林则加入威灵顿的参谋部担任联络官。 米夫林出色地完成了向威灵顿阐释普军观点,并向普军说明英军观点的工作,威灵顿也变得非常器重他。7月,公爵在写给布吕歇尔的信中说:“没人可以在他的位置上将转述军事行动目的的工作做得更好。”
危机不久就平息了,因为英军和普军的参谋部断定,莫伯日以东的法军是用于防御的。他们正在破坏桥梁,使用树木制造路障,切断壕沟,大致阻塞了从齐滕司令部所在地沙勒罗瓦进入法国的道路。根据长期担任威灵顿副官的费尔顿·赫维的说法,这“助长了他们永远不会沿着那个方向进军的看法”,他在1809年杜罗河会战中失去了一只手臂。实际上,法军的集结很可能是一次预演,只不过被一次筹划成功的诡计所掩盖,因为这里正是拿破仑最终进攻的位置。
德恩贝格收到的许多报告同样不太准确。大部分报告获取自混杂的消息源,但是有一些是波拿巴故意安插的。 最为阴险同时也是最起作用的虚假情报在6月6日经由蒙斯的法国保王党代表派往巴黎的一名间谍得来。这个间谍钦佩地注视战神广场典礼的盛况,他认为皇帝将于6月6日离开巴黎。他看到了许多部队和车辆,并同司令部军事行动部门的一些人谈话,他们告诉他皇帝将前往莫伯日以南几英里处的阿韦讷,从那里他将发动一次对盟军的佯攻,而真正的攻击将从再向西40英里的里尔地区展开。这一消息同送到德恩贝格处的报告一致,其大意是说“波拿巴……肯定会尽快发起攻击,他说自己将会在俄军抵达前摧毁盟军。据推测他将佯攻普鲁士人,而他的真正意图则是英军”。 这些精心布置的错误踪迹帮忙解释了为什么拿破仑真的攻击普军时,英国人预计这一攻击仅仅是个诱饵,并等待针对他们的真正攻击到来。
然而,法军再一次于正对着蒙斯的边境区域集结的情况没有瞒过前哨。6月5日,位于蒙斯以西25英里处的图尔奈骑兵前哨的指挥官告诉他的将军希尔勋爵,面向他们的法军前哨线已被放弃,部队向东开赴莫伯日。指挥东部普军前线部队的齐滕发出消息:法军第四军已经进入他的区域。一个英国炮兵军官在6月8日写信告诉妻子,报纸称波拿巴“意图在15日抵达军中”。之后几天,德恩贝格匆忙做出尝试,以便确定拿破仑是否已经抵达边境。他派遣一个间谍向南前往位于通向巴黎道路中途的拉昂,密切留意拿破仑的到来,虽然他担心自己之前安插的其余3个间谍可能已经被捕。
位于蒙斯以东不远处的前哨指挥官让-巴蒂斯特·范·梅尔伦属于威灵顿不信任的那类比利时军官,他曾是帝国近卫军红色枪骑兵的团长,在法军中有丰富的经验,并且他的弟弟还在法军中服役。梅尔伦认为拿破仑已经抵达前线,并预计攻击随时都可能开始。齐滕同样确信他还没有现身,法军的表现仍是防御性质的,因为他们仍在破坏道路。德恩贝格事后声称,6月8日,由贝特朗将军负责的拿破仑文职侍从团(Maison Civile)的一名军人带来了一份警告:法国人将会在8到10天的时间内展开攻势,并且拿破仑的计划是攻击英军和普军之间的分界线。但即便德恩贝格曾将这一消息传递给威灵顿,他的报告再也无法在威灵顿的文件中找到了。
对法军来说,情报较为容易获得,因为盟军大致上是静止的。苏尔特总司令部的一个部门专门从事情报工作,并且皇帝的军事侍从——他的个人参谋部——也包括一个情报部门,据称该部门在比利时军队中有极可靠的情报源。 英国报纸同样提供来自前线且相对准确的消息,与此同时拿破仑也在敌方一侧的边界拥有为他打探盟军部署的间谍:5月12日,其中一人在英军第六十九团的营地里被捕。
此时,皇帝正考虑在何地发起攻击。从西部的里尔或孔代行动,攻击路易十八所在的根特,这是有吸引力的,因为这将切断英军连接海边奥斯坦德的补给线,即便敌军加强了边境的要塞,拿破仑也可以绕过它们。这一方案的主要缺点是即便拿下了布鲁塞尔,由此他会将英-德-荷军队向东赶向他们的普鲁士盟友。沿着通向东部区域那慕尔的默兹河谷攻击普鲁士人的吸引力更小,因为这只会将普鲁士人送向英军的怀抱,甚至在拿破仑抵达布鲁塞尔之前。攻击地点应该是两支军队从沙勒罗瓦至布鲁塞尔一线上的连接处。这样一来,拿破仑可以将普鲁士人赶向德意志,将英国人朝相反的方向赶向大海,而他将直奔仅有30英里远的比利时首府。
这一进攻的结果将会在其展开过程中变得明了,不过它提供了各种诱人的可能性。两支敌军均是那么的分散,如果运气好,一次突然的攻击不仅可能会让波拿巴一支接着一支地消灭他们,甚至一个军接着一个军地彻底摧毁他们。深知普鲁士军队沿着与德意志的交通线间隔开来,并且齐滕军正暴露在靠近边境的沙勒罗瓦周边,他决定将矛头指向普鲁士人。凭借桑布尔河保护他的左翼免遭威灵顿的任何可能干预,他将从自己正对着英军的位置向东前进,攻击沙勒罗瓦。他希望将齐滕粉碎,甚至在剩余的普鲁士军队集结前将他们向东赶往列日。要是运气不好,如果普鲁士人在齐滕被粉碎前成功地集结了一支军队并支援他,拿破仑希望同他们打一场决定性的会战,然后再前往布鲁塞尔。
拿破仑于6月7日将苏尔特派往北方,命令他尽其所能查明敌军部署,在里尔建立一个间谍办事处,并组建一个由熟悉布鲁塞尔道路的士兵组成的连。与此同时,他派遣自己的副官夏尔·德·拉贝杜瓦耶前往比利时,最后一次核实英军和普军是否仍在他们的营地平静地等待入侵法国。6月7—12日,拉贝杜瓦耶巡视英荷盟军居住的村落和城镇。6月8日当威灵顿举办另一场盛大的舞会时,他正在布鲁塞尔,并向阿韦讷的拿破仑报告说,威灵顿认为入侵是可能的,不过未必会发生,尤其是不会立刻发生。英国和普鲁士的营地仍广为分散,以致切入两支军队之间是完全可能的。 皇帝的计划看似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