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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云南古茶园的九种类型

周重林

古茶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大自然的力量,物种的强大,手艺的传承,良知的坚守,缺一不可。

云南是世界上唯一拥有连片古茶园的地方,云南现存古茶树资源总分布面积约为329.68万亩,野生种古茶树的分布面积约为265.75万亩,栽培种古茶树的分布面积约为63.93万亩 (黄炳生主编《云南省古茶树资源概况》,云南美术出版社,2016) 。然而长久以来,少有人知道这些情况。

1958年,那棵南糯山古茶树被正式确认为树龄800年的古茶树,证明云南是世界茶树原产地。稍后确认巴达古茶树树龄是1700年,镇沅千家寨的古茶树树龄是2700年……2004年左右,云南人开始把古树茶当作经济作物。2012年,规模化的商品古树茶才在市场铺开。2018年11月,云南省政府正式发文承认云南古茶树的遗产价值与经济价值。

但在茶乡,古茶树是一种朝夕相伴的植物,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无法割舍。对云南大部分民族来说,他们说到茶,专指古树茶;我们今天所谓的台地茶、小树茶,是非常后起的概念。

那么,我们要怎么认识古树茶?从何处着手开始才会最少犯错?

顾名思义,古树茶,当然是从古树讲起。从古茶树上摘下来的茶才是古树茶,我们首先要强调的是树,不是草;是乔木,不是灌木。

多少年的树才算古树?中国《城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第三条有说明:“本办法所称的古树,是指树龄在一百年以上的树木。”本书言及的“古茶树”即是指那些树龄超过100年的茶树。而古茶园,自然是指拥有诸多百年古树的茶园。

我们把古茶园与现代茶园比较,就会发现,云南以外的大部分现代茶园里的茶树都是扦插无性繁殖为主,一棵茶树与另一棵茶树基本上没有多大区别,顶多就是园艺师傅把茶树修剪成某种形状,或是在茶园里种一些点缀的观赏性植物,增加一点游园的乐趣罢了。

但古茶园非常不同,一棵有一棵的看头,一片有一片的看头,当你随手摘下一片嫩芽放入口中咀嚼的时候,自然与人类早期的秘密生活也逐一呈现出来。

为了更好地认识古茶园,我们从自然生态、土壤气候、人为干预、民族饮食、采摘工艺等层面来对古茶园进行分类,分别是:野生古茶园、望天古茶园、高杈古茶园、巨型古茶园、科考古茶园、苦甜古茶园、混植古茶园、藤条古茶园以及火烧古茶园。

野生古茶园

目前我们了解到的野生种古茶树,大多分布于海拔1600~2400米的森林之中,有相当多的数量处于自然保护区内,多呈群居状分布。在中国,将树体高大、年代久远的野生型大茶树称为野生古茶树,但尚无确切的高度和围度标准以及具体的年代概念( 黄兴奇主编《云南作物种质资源》〔食用菌篇 桑树篇 烟草篇 茶叶篇〕,云南科技出版社,2007)

从1952年在南糯山发现大茶树开始,云南从未停止寻找野生大茶树的步伐。20世纪80年代,中国作物种质资源考察队又先后在云南发现数量惊人的野生古茶树。这些大茶树是高大的乔木,叶大革质,嫩枝、顶芽、叶片均无毛。

2018年探访“版纳之巅”滑竹梁子野生古茶园,沿途我们一直在森林中穿行,各种高大的乔木均直刺天空,乔木下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除了蜿蜒崎岖的山路,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裸露的土地,甚至,连狭窄的山路都不断被各种植物侵入,植物间的竞争异常激烈,哪怕是苔藓类、蕨类,都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一块空间。

路途中,我们遇到了一片人工栽培型的古茶园,在山路两边,但也只能说稍有一点规模,因为稍远处就是其他植物的地盘;我们刚好看到一位茶农在自己的古茶园里砍断一棵异常高大的绿萝(攀援在一棵较为高大的古茶树上)。

在其他地方所向披靡的皮卡车,在这里却施展不开;即使是摩托车,也得有超群的技术以及对这片区域不一般的熟悉度……这里的茶树管理的成本高昂,尤其是时间成本,毕竟来回一趟很不容易;如到春茶季,采摘时间紧张,所耗费的人工成本与时间成本是一般茶园的几倍。

所以人类索性放弃对它的管理,任由它自由生长。

看一棵野生型大茶树,我们看的不只是一棵茶树的葳蕤苍莽,不只是一棵茶树的风姿与无数茶花的静美,还有一棵茶树自然形成的生态系统。种类繁多的寄生植物都拼命在它身上寻求更大的生长空间,二者抢夺空间的较量从未停止。在没有被人类驯化之前,这些茶树浑身散发出抗拒的气息,那些被制成茶的半成品,真是难喝啊。为此,植物学家告诉世人,野生茶树的茶叶最好不要喝,有微毒。早年间有专家认定,滑竹梁子上的野茶属于大理茶,较周边的普洱茶种更有光泽度,叶脉不是特别凸显,叶片革质,开的花朵也要比普洱茶种的大。

今天,我们置身于野生型古茶树下,不由得感慨于海拔高度的极限,感慨砂质土壤、乱石丛生与陆羽《茶经》中所说的“上者生烂石”“野者上”的高度契合。远离人类的活动范围,没有人类的干预,它们与万物竞争,又与万物相融,跨越了时间的轮回,才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形成今天的口感风味,这都是大自然的功劳。

望天古茶园

最接近野生古茶园的,是近几年普洱茶界比较热门的国有林望天古茶园,这些茶树并不是野生的,是人类有意种下的。后来因为民族迁徙、战乱、天灾等等原因,人类撤出了这些区域,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这些茶树的生长都没有遭到人类的干预,这也是许多科学家会把望天古茶园当作野生古茶园的缘故。今天人们看到的这些茶树,都与热带雨林的望天树一样,树干笔直,直挺挺奔着蓝天白云而去。

这种类型的古茶树,树干高度是其重要指标,也是最容易分辨与判断的特征。普通的、最常见的望天古茶树有十几、二十几米,少于这个高度,就难以称为“望天古树”;较高的望天古茶树能高达40多米。这些树与普通的古茶树相比,会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即视感。

这些树让世人知晓,没有人类的过多干预,茶树其实会长得更好。来到原始森林,你会发现,所谓的农药、化肥,完全体现了人类急功近利的一面。

望天古树茶做出来的干毛茶,条索粗壮颀长,光润亮泽。茶农会等到茶叶全面长开,采摘鲜叶的时候就可以采到一芽四叶或五叶这个极限。这种茶树的叶子长开而不老,与其持嫩度有关。望天古茶树几乎没有分枝,来自树根的深层营养供给到顶部,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但正是“慢”造就了好茶。茶乡的人常说“害地出好茶”,就是说长得慢的茶树,茶叶的滋味更饱满。望天古树茶汤感丰富、颜色金黄透亮,一样得益于自然的力量。

望天古茶树长得足够高,能享受到充分的阳光,故梗长叶厚,香气高扬,甜感明显,这两者与日照带来的副作用——涩感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喉韵,形成了驰骋江湖的“山野气韵”。

望天古树茶的风味成因,是人类极少干预的例子。要复制这样的经验,就需要更大范围的森林以及允许茶树生长的空间,但这似乎是一个矛盾体:只有优异的森林资源中长成的望天古茶树才能有如此的风味,是保护森林?还是砍掉一些其他树木来种下茶树?很难取舍。

高杈古茶园

高杈古茶园以章朗古茶园为代表。

章朗古茶园的大部分古茶树分杈都比较高,主干笔直粗大,在离地2.5米左右处开始伸展枝叶,显示出了与他处茶园相比独特的清秀和超凡脱俗之美。

人类干预过这类茶树的生长,但时间比较晚,干预程度也不深。章朗古茶园里,有人类刀斧干预的痕迹,把笔直生长的树引导为横向生长,是为让古茶树发出更多的枝、长出更多的叶,有更大的树冠,以便采摘更多茶叶,获利更多。

章朗古茶园中,茶树与那些参天古木友好相处,努力避开藤蔓,阻止竹林蔓延,遏制树下草木过分地扩散。

在这片远离农耕的土地上,布朗族循祖训,承民俗,种茶树,摘茶叶,吃茶叶……布朗族相信万物都有灵性,万物皆有感情。世人眼中,他们从千百年刀耕火种的过去走来,心怀信仰的他们,一直甘心守护着老祖宗种下的古茶树,守望福祉。事实上,章朗古茶园是他们生活的来源,值得他们敬畏。

当我们用那些评审现代茶园的术语来评审像章朗古茶园的茶时,就会发现种种不适应,那种古老的自然气息,那种吸收了大量云雾雨气的凛冽感,哪种经验可以适用?而现在,我们只是提供了认识它的一种方式。

巨型古茶园

云南境内最常规最常见的古茶园,就是贺开古茶园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贺开古茶园因为保护得当,俨然成为云南古茶园里的翘楚,它的连片面积最大,古茶树数目也最多。

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信仰的奇迹。

总有人会问,这里为什么有如此规模巨大的古茶园?

除了万物有灵的思想,这片古茶园的留存也与拉祜族的社会历史发展以及生产生活方式有关。

拉祜族信仰万物有灵,古树是有灵魂的,所以他们不砍古茶树,而且这一带林木资源比较丰富,日常用的柴火充足,不用砍茶树。落后的农耕技术限制了他们对山林的开发,反而起到了保护茶园的作用。

和云南的许多少数民族一样,拉祜族有祭祀树神的传统,这是他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范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贺开一带的拉祜族在很多祭祀仪式中都会用到茶叶。在贺开,因为山远地偏,医疗条件落后,寨子里有人生病的时候除了用一些山上的草药,“仪式治疗”也是重要的一步。蜡条、茶、酒、盐、米是拉祜族在仪式中献祭神灵的物品,所以茶是拉祜族沟通神灵的媒介之一。贺开茶山博物馆的主理人聂素娥就告诉我们,前几年和她合作的一个茶农,盖房子都要绕开树,挪房子都不会挪树。

贺开在傣语里是“水的源头”“开始的地方”。我们抵达贺开的时候,水源地已经被沙土淹没,听不到叮咚声,只有虫鸣鸟叫。流水带走了盘踞地表的沃土,让这里成为民众口中的“害地”。贺开古茶园古茶树上有很多寄生植物,但树下却是光秃秃,是被窜来窜去的冬瓜猪啃光了?还是表层营养确实不支持一些草本植物生长?

我们品贺开茶的时候,会发现其茶性的稳定。一些茶会受海拔、气温、水温以及泡茶人的干预,在不同的地方呈现出不同的滋味。但贺开茶却不同,在昆明、在青岛、在北京、在勐海……无论在哪里开泡,品饮者都能很快找到其独特的风格特征:沙滑。

我们的身体就像河床,茶水入口,顺舌而下,通过咽喉,直下肠胃。在喉咙处,产生了喉韵,这种喉韵就是沙滑。这种感觉,就像我们再次走过贺开古茶园,再次闻到鸟语花香,再次听到沙沙作响。

如果茶汤极其顺滑,一顺到底,反而不会给人特别顺滑的观感,就像抚摸空气时无法觉察这种顺滑一般,但抚摸细腻的毛皮则给人以温润顺滑的感觉。茶汤亦如是,细微的滋味残留造成了绵延的回响,这就叫质感。贺开茶汤的质感就在沙滑的喉韵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科考古茶园

很多植物学家对古茶树的研究,是从南糯山开始的。

很多人第一次喝云南古树茶,喝到的就是南糯山古树茶。

很多人第一次来云南看古茶园,到的就是南糯山古茶园。

南糯山半坡老寨古茶园,可能是造访人数最多的古茶园,也是较早进入人类研究视野的古茶园。这里的茶园,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都与“试验”两个字有关。在这里试验种茶、试验制茶、试验品种、试验技法……人为干预程度很深,时间也较早。在植物学划分上,有“南糯山群体种”;26年前(1993年),李远烈就在研究南糯山栽培型茶树王保护实践。

南糯山是景洪与勐海气候的分水岭,昼夜温差大,雨水多,湿气大,酸性土质,是茶树生长发育的最佳环境。生活在这里的爱伲人,是哈尼族的分支。与傣族相比,爱伲人特别不喜欢大寨子,人一多就要分寨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栽种茶树以及其他草木,大都形成村寨与茶树、森林完美融合的特征。爱伲人喝茶,直接把树上带着四五片鲜叶的枝条折下,带回家放到火上烤到呈黄黑状,再把叶子丢进壶里煮,水烧开后便可直接饮用。

品南糯山早年的茶,经常会喝到烟味,就是因为这里雨水天多,晒青条件不足,茶农把晒青毛茶从屋外转移到了屋内,难免会带上烟火味。

正常情况下,南糯山的古树茶,茶青颜色整体偏黑,香气为果蜜香,入口有苦涩感,喉韵带着甜润,体感怡人。南糯山茶叶的这些特点可以总结为两个字:内敛。

早在1957年,茶叶专家肖时英就发现,在南糯山存在两种专门针对大叶种茶树的茶园艺术:弯枝法与垫石法。弯枝法是为了不让茶树长得太高,以便采茶人够得着,就把直着长的茶树主干弯下来,用野藤绑住,让侧枝成为主干,然后再绑一次,再让新的侧枝成为直立主干,如此反复。南糯山新茶王树,所分的主干多达六根。垫石法就是在树枝之间夹上石块,可以把树干挤开,同时为采摘人采茶的时候提供落脚点。弯枝法与垫石法的双重效果导致了茶树多主干横向生长,低矮易采,树冠增大,整个茶树看起来像一把伞的样子( 肖时英《我们亲历的云南茶:感时木荣》,云南美术出版社,2015)

除此两种常规法外,南糯山的哈尼族还会用刀去干预直向生长的树干。今天的古茶园里,许多古树树干上长满树瘤,就是被人为干预的例证。

1964年,肖时英采用南糯山茶树弯枝法在现代茶园做试验,结果非常令人满意,弯枝法在树幅扩大、降低分枝高度、增加分枝数量和叶片数量等各方面,均优于常规的短截修剪和当年不剪次年重剪的方法。这门古老技术再现的成果得到当年的茶学权威陈兴琰以及刘祖生的赞赏。

南糯山的哈尼族向世人最早展现了杰出的民族园艺学,他们的先民早就洞悉了自然的力量,并把从中领悟的奥义与技艺代代相传,延绵58代人。

苦甜古茶园

苦甜古茶园主要分布在布朗山茶区。

最先被布朗山苦茶与甜茶征服的,是广东人与香港人。苦茶与甜茶能为潮湿的广东带来清凉,这种口感也非常接近他们日常饮用的另一种非茶之茶:凉茶。广东凉茶也分为苦茶与甜茶,苦茶就是以辛、苦、寒、凉的中药为主的凉茶,如癍痧、廿四味等;甜茶是以清润甘甜药材为主的凉茶,如菊花雪梨水、竹蔗茅根水、罗汉果五花茶等。

常年做广东市场的大益茶厂,为了持续扩大广东的市场份额,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不惜重金跑到遥远的布朗山与巴达建了两片万亩茶园。同时期,广东人也跑到布朗山来购买茶苗,分别栽种在英德与海南(当时属于广东管辖),他们对布朗山的茶非常着迷。

当江南地区在为要把茶叶做成绿茶还是红茶绞尽脑汁的时候,生活在老曼峨的布朗族先民已经把苦茶树当作重要的流通物,他们以棵为单位,把茶树分配给跟随者;而一些北上的民族,比如哈尼族,带来了帕沙、南糯山以及其他地方的甜茶,于是这块土地上神奇地出现了两种口感并存的茶园。

苦茶的模本最早发现于靠近西双版纳的红河金平,只分布在红河州与西双版纳州 (梁明志、田易萍、蒋会兵主编《云南茶树种质资源》,云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 。布朗山茶区(布朗山往南往西到缅甸边界一线,布朗山往北到老班章一线)之外的其他茶区很少有甜茶与苦茶之分,甚至于没有苦茶。

苦茶,其实就是更苦的茶而已。而甜茶,是相对不太苦的茶。

在很长的时间里,苦茶树与甜茶树在布朗山都是混植混采的,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口感的协调,这种协调全部依赖种植比例。我们推测每一片茶园茶叶的口感,都是因为选择树种的结果。随着老曼峨这个母体在布朗山的不断扩张,人们终于在老班章这个地方实验种植出了苦甜茶的最佳种植比例,这种比例造就的口感也刚好迎合了某一部分广东人与香港人的味觉,于是这里便成为粤港寻味者的角逐天堂。

在口感选择上,同样有着功利的一面。但这种功利性原则,是在漫长的周期里形成的。在市场没有细分之前,茶是不分苦甜的,有经验的制茶师傅,再次面对这样的原料时,找的也是口感的协调性。在那个区域里,不用班章的料也能做成班章味,是因为他们刚好找到了协调的点。有科学上的数据支撑,这也是古茶树了不起的地方。

从树种到滋味,是非常大的变化。一个地区如果是原住民多的话,地方口味就不会有大变化,但如果不断有新民族进来,口味就会不断变化,达到最协调的口感。

混植古茶园

这里的混植,特指大叶种与中、小叶种在茶园里的混植,而不涉及茶树树种。

云南大叶种有“茶中英豪”之美称,市面上流通的普洱茶大部分是大叶种茶,以致人们常常忘记:云南还有中小叶种的茶。云南好多地方的小叶种茶,已经风光了好多年,比如曼松小叶种、倚邦猫耳朵、那卡小叶种、攸乐小叶种、困鹿山小叶种……中小叶种其实遍布整个云南茶区。长期以来,正是大叶种、中小叶种的混植混采为茶客带来丰富多样的细腻口感。

大叶种,顾名思义就是叶子大,小叶种就是叶子比较小,中叶种在大小之间。举个例子,小叶种叶子一般有成年人的大拇指大小,而大叶种有手掌那么大,特别长的比42码的鞋子还长。

根据茶树成熟叶片的面积大小将茶树分为特大、大、中、小叶种。茶叶叶面积的计算通常采用日本人田边贡的计算方式:叶面积(平方厘米)=叶长(不含叶柄和叶尖)*叶宽(叶基和叶尖对折后的中间位置)*0.7(系数),以成熟叶为标准。60平方厘米以上的为特大叶,40—60平方厘米之间的为大叶,20—40平方厘米之间的为中叶,20平方厘米以下的为小叶。

一般认为,大叶种才是云南的原生种,而小叶种是外来种。外来种有江西说与四川说,认为是来云南经商的四川人或江西人把家乡的茶籽带到了茶山,混植在大叶种茶园中。今天在倚邦还有江西湾古茶园。外来的茶种要存活下来非常不易,因为它要适应当地的土壤及生态环境,要能抗寒,还要能抗高温以及抗病虫害。为了存活下来,外来的茶树都会产生变异,改变它在原产地原有的性状。这也是云南的小叶种与其他地方的小叶种茶口感有很大区别的主因。

有小叶种的地方,往往有贡茶的说法。随着故宫档案的披露,我们知道其实云南真正进入清朝皇宫的茶数量是非常惊人的,据说道光皇帝平均每天就要消耗4两普洱茶。清朝的皇帝不怎么喜欢绿茶,游牧民族出身的满洲贵族更喜欢用大叶子的普洱茶加上牛奶、羊奶一起喝,这样可以消除吃肉的油腻 (万秀锋、刘宝建、王慧、付超《清代贡茶研究》,故宫出版社,2014)

对云南茶而言,最大的惊喜常常就来自大叶种、中叶种与小叶种的混植区域所带来的混合口感。曼松小叶种甜润,倚邦猫耳朵高香,那卡小叶种细腻,攸乐小叶种清甜,困鹿山小叶种清雅,这些茶与大叶种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独特的云南茶风味:粗中有细、细中有精的多层次风格。

小叶种在“老区”倚邦的卓越表现,在“新区”腾冲的惊艳亮相,在那卡的混搭出场,都说明,构成茶叶独特滋味的,除了品种,还有生态,还有文化,以及由此显现的独到的茶文明特征。

藤条古茶园

在云南境内,易武的张家湾、勐往的曼糯、景谷的苦竹山、勐库的坝糯、邦东的昔归都是非常典型的藤条茶产地。

藤条茶,就是枝条像藤条或柳条的茶树,在勐库坝糯,茶农称为“藤条”;在易武张家湾,茶农称为“柳条”。如果在春季进入到藤条茶园,你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茶芽,多得涨眼、撑镜头;如果在非采茶季节到了藤条茶园,那么你看到的,几乎都是迎风飘舞的枝条,稀疏的叶子只是点缀。

藤条茶园是一种古老又先进的管理模式,不像大叶种、小叶种这样的叶子分类,也不是大理种、勐海种这样的品种分类,更不是苦茶、甜茶的味道分类,它完完全全是园艺学上的奇迹,是数百年间靠一双双手打磨而成。它没有粗壮的树枝,有的只是千千万万纤细柔长的枝条。

这也与南糯山的弯枝法不同,藤条茶园没有把主干驯化成横向生长,也没有刺激侧枝发展为主干。事实上,藤条茶园模拟的是望天古树茶园的生长模式:通过双手去干预,把多余的茶叶、花、果都逐一抹掉,最后发出来的茶叶,也可与望天古茶园的茶媲美,梗长叶多。我们探访发现,整个勐海茶区,只有曼糯的采摘法接近易武地区,一芽三四叶,有些时候会到五叶,能够做到这点,就在于曼糯是藤条茶园。

藤条茶有三大特点:

第一、枝条柔韧性强。茶树枝条不会轻易被折断,拉着枝条站在树下采摘,一个人可以从18岁摘到80岁。采摘藤条茶的时候,要用巧力,因为梗很有韧性,指尖掐不断,硬扯更不行,需要指力掰,带着马蹄摘下后要快速把马蹄丢弃。掰枝的同时,要抹叶,把老叶抹丢,采茶人手里的嫩叶越来越多,树下的老叶也越来越多。

第二、芽肥叶厚梗长。发芽多,外形好看,很压秤。春茶季时,走进藤条茶园,看到的是一簇簇油亮的嫩叶。藤条茶的管理模式,是顶端营养供给模式,除去茶花、茶果,茶树便不进行生殖生长而专心进行营养生长,一般只在顶端留两片叶子,下一次,新发芽的叶子就会从这两片叶子上面发出来,形成新的枝叶。

第三、香气高扬。

这种管理方式目前只存在于云南古茶园,云南著名的育种专家肖时英是湖南人,20世纪50年代他第一次在易武看到藤条茶园的时候非常吃惊。这种管理方式需要消耗大量人力资源,从种植到管理都是精耕细作,其采摘手艺代代相传,直到今天都还是除了某些村,别的村都不会。

藤条茶这种采摘模式以汉人居多,可以推测是一种外来汉人带来云南的管理技术。藤条茶在云南众多少数民族地区的出现,是民族融合和迁徙的见证。

古往今来,农产品能成为爆品的三个要素:优质的产地、悠久的传统与独特的技法,藤条茶园都具备了。

火烧古茶园

在云南,说到古茶树,老年人的叙事往往是这样的:他说不仅自己小时候看到的茶树有那么大,“爷爷奶奶跟我讲,他们小时候看到这棵树的时候就有这么大了”。过去对这段话的解读,焦点往往都放在有关茶树的年龄上。但我们似乎忘记进一步追问:为什么茶树变化得如此不明显?毕竟也是上百年时间啊。难道只是为了侧面证明,茶树是生长缓慢的物种?但现实又不太支持这样的说法。

再有,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古六大茶山,为什么连片的古茶园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那些古茶树到底去哪里了?遍访古六大茶山的结论是:砍光了或烧光了。

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古茶树,都是再次或是后来长出来的。如果不是赶上这一轮的茶叶价格上涨热潮,估计这些古茶园很难逃过覆灭的命运。砍古茶树并非多么遥远的事情,从2003年到2012年,我们都亲眼看到过茶农砍伐古茶树,其目的也很直接:为了栽种玉米这样的农作物,为了栽种橡胶这样的经济作物。地方就那么大,植物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古六大茶山的历史,其实就是一本古茶树的消亡史。

光绪年间的《普洱府志》沿用道光年间的旧志说,古六大茶山的古树茶,“老树则叶稀多瘤,如云雾状,大者,制为瓶,甚古雅;细者,如栲栳,可为杖”。这段描述,与我们今天在古六大茶山所见的古茶园并没有两样,到处是伤痕累累的多瘤古茶树。早在200年前,外地人看到的云南茶园,就已经是古茶园。

今天在四川一带、贵州等地也有古茶树的发现,但零散,像贺开古茶园这样大规模的,一片也没有。而且,其他地方的古茶树只是作为植物存在,找不到饮用的记录,没有形成可以探寻的茶俗。但在云南,随便一个民族,不仅有久远的茶俗传统,还有古老的茶祖兴茶传说。

今天我们还能喝到这些地方的古树茶,得益于古茶树砍不死、烧不尽的涅槃精神,而科学上来讲,就是其树种实在好,有可以深扎底下的根系,保证了树的长命以及续命。

《勐腊县志》记载说:清嘉庆年间(1796-1820)革登八角树寨附近有株茶王树,春茶一季可产干茶一担,已枯死。另在阿卡村附近的山梁上曾有年产一担干茶的两棵大茶树,后被野火烧死。

曹仲益《倚邦茶山的历史传说回忆录》里说,革登有棵奇特的茶王树,生长在新发寨背后的山顶上,一年能产六到七担茶。光绪年间这棵茶树死了,但民国时候根部还在存活。

1951年,一份在古六大茶山调查的资料说,野火是古茶园的最大天敌,但“砍树烧山避瘴气”也是人为因素。

1957年,茶学家蒋铨在丁家寨考察,为当地失去茶园非常惋惜,“年年火烧,现已无存”。

更早的时候,茶山战火频繁,烧茶园、烧庙宇的事情更是多得数不完。革登路上的嶍崆岔口有一个地方叫火烧茶园,当地人讲以前这里有大片茶园。革登是史料里有茶王树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古六大茶山里古茶树最少的地方。

易武老乡长张毅在黑水良子考察的时候,当地人说1998年的一场野火,烧死了十几棵高10米的大茶树。在考察中张毅得知,1985年易武黑水垭口一棵大茶树被野火烧死。

最神奇的就是易武金厂河的一棵大茶树!两次被人工砍伐,两次被野火烧,依旧发芽抽枝。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那些没有遭到破坏的古茶树,长成了望天古茶树,这些屡次被火烧、刀砍的古茶树,要经过很多次的抽枝发芽才能长成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

古茶树拥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砍不死、烧不尽,只要根不灭,茶树便能再生。

这些年,云南茶乡大部分地方都在修路,有些路刚好经过古茶园,留下一个带有树根的横切面给我们观察。

在保塘,我们看到的一棵古茶树,虬曲的主根蜿蜒延伸,看不到头在那里,侧根、须根相互缠绕,突破黄壤土的包围,联袂向下,它原本应该深埋地下,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天日,掀开了一场认知大戏。这像极了古树茶的历史,被岁月淹没多年,因各种机缘浮了出来。

在大曼吕一片被矮化过的古茶园,从茶园里走的时候,茶树不过齐腰高,但从路边的横切面看,可见、可测量的树根超过3米。俗话说,树有多高根有多深,反过来也可以说,根有多深,树原本就有多高呀。

这些年,我们在西双版纳、普洱、临沧、保山、德宏看过上百种这样的树根以及这样的横切面。有些树根深达十几米,但地面可测的只是几十厘米的茶树而已,有些甚至只剩下一些细枝。

观察横切面除了可以看到茶树发达的根系与旺盛的生命力外,还让我们对土壤有一些直观的了解。在保塘,我们发现土壤层至少分三部分:沃土层、沙土层以及深层。沃土层(黄壤层)由落叶以及草本植物组成,过去我们认为这些营养是供给茶树的,现在发现并不是,茶树的主要营养来自更深的土壤层,沃土层养活的草本植物通过生长带动了土壤的松动,进而可以让雨水渗透下去,这个原理与翻土是一样的。第二层是松软不结块的沙土层(红壤层),不会造成雨水的过分堆积,树根也极易穿越到深层土壤(砖红壤性红壤)。

古茶树能够穿越三层,吸收不同的营养,树干上长出只有黄壤土才能存活的苔藓,自身就是一个生态圈,这哪是台地茶可以做到的?那些扦插的茶树,连主根都没有。

盘根错节的古茶树的根系才是其成为王者的主因,判断一棵茶树是不是古茶树,不能仅仅依靠肉眼所见的部分,还要“刨根问底”,去找那些被深埋在地底的根。

我们需要顺着望天古树仰望星空,也要扎根泥土,找到向下的那股力量。 r1G1g0A8rDeyaGzbs6fhMTLgzF9sL/cp5irZE9s1KLv78ILsp5uuWvcSQAFqXP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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