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礼仪的诸要素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仪式。传统的仪式有五种:“祭祀之说,吉礼也。丧荒去国之说,凶礼也。致贡朝会之说,宾礼也。兵车旌鸿之说,军礼也。事长敬老、执赞纳女之说,嘉礼也。” (郑玄《曲礼注》) 礼仪是诸要素的总和,其主体还是仪式。但仪式又并非仪式本身,而是各种意识、价值的载体。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记载了这样一个事件:武王即位后三日,召尚父吕公望,询问古圣人黄帝、颛顼之道是否还有流传。尚父答道:“还保留在丹书之中。如果大王想了解古圣人之道,就必须斋戒三日。”三日后,武王穿戴冕服 在大殿中等候尚父。此时,见尚父也穿着冕服,双手捧着丹书缓缓进入大殿,然后背靠着屏风站立。武王于是走下宝座,南面而立,准备接受丹书。但尚父却说:“先王之道不北面。”于是武王缓缓走到西边,随后东面而立。尚父则走到东边,西面而立,然后庄重地开启丹书,念诵起来。
这个故事给我们勾勒了一段古圣人传道仪式的场景。仪式前,必须斋戒三日;仪式中,必须穿戴祭祀天神的礼服;授书时,武王不能南面而立。然后,尚父才愿意开启丹书,念诵起来,这样整个仪式才算完成。可以发现,从斋戒、冕服到作为天子而不能南面,古圣人之道不可以北面,整个过程从头至尾体现出了四个字:庄严神圣。
其实《丹书》的内容很简单,即:“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不及其世。”简言之,就是为君王者要有仁心,有敬畏心。但是简单的道德律令,通过这样一套庄严神圣的仪式来传播,就使之不同凡响了。所以,《大戴礼记·武王践阼》说,武王通过这样一套仪式的洗礼后,表现为“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之后他把这段话篆刻到了所有能接触到的器物上,席之四端为铭焉,于几(几案)、于鉴(镜子)、于盥盘(脸盆)、于楹(柱子)、于杖(手杖)、于带(腰带)、于履屦(鞋子)、于觞豆(盘子)为铭焉,于户牖、于剑、于弓矛为铭焉。
武王将格言刻满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我们不妨试想一下,你是否能接受生活在一个写满道德律令的房间里?恐怕你会受不了,但武王却能够接受。所以,这里必然存在着使他去膜拜这条道德律令的强大精神动力。其实,这个精神动力的产生就是传道仪式熏陶的结果。
仪式是用来营造场域的,武王所经历的这个传道仪式极其庄严神圣,即使贵为天子,在先王之道面前,也不能南面而立,且必须斋戒、冕服。其潜台词是,先王之道的尊贵性胜过天子。可以说,这套仪式直接激活了道德的神圣性,使武王不得不发自内心地顶礼膜拜。
《史记·叔孙通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汉高祖刘邦登基做了皇帝以后,尽去秦法,一切从简。然而问题来了,有一次,高祖宴请群臣,酒过三巡,宴会场面混乱起来,有些人开始比拼酒量,有人“醉或妄呼”,甚至还有人“拔剑击柱”,总之堂堂皇宫,竟沦为市井酒肆。刘邦作为皇帝的尊严,在近乎失控的场面下荡然无存,于是“上患之”。此时,博士叔孙通对刘邦讲,他愿意征招鲁地儒生与他的学生百余人,训练诸侯、将军、军吏等学习儒家朝拜礼仪,规范君臣秩序。刘邦同意了。
汉高祖七年(前200),刘邦在长乐宫接受诸侯、群臣的朝觐。与前一次情形截然相反,只见诸侯、群臣由礼官引入殿门,廷中车骑、戍卒、卫官整齐划一,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数百人东向陈列方阵,文官从丞相起西向陈列方阵。待皇帝车辇缓缓驶出时,百官举起旗帜传呼警备。接着,诸侯王以下至俸禄六百石官吏,依照等级,近前朝拜。朝拜完毕,群臣宴饮,整个过程“无敢欢哗失礼者”。整场仪式给众人的感受是,“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史记》记载,高祖由此感叹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第二次朝拜后,刘邦感叹道,我今天才知道皇帝的尊贵啊。刘邦的感叹反映了一个道理,皇帝的尊贵不是天然的,而是由仪式赋予的。是仪式改变了君不君、臣不臣的无序局面,是仪式让众臣感到诚惶诚恐。这正应《礼记·曲礼》所说:“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也就是说,是礼仪激活了专制政权的神圣性,因此看似好像是众臣对君主的顶礼膜拜,但其实是作为仪式参与者的众臣对权力的顶礼膜拜。
中华文化被称为礼文化,而礼文化中,大半属于祭祀之礼。祭祀之礼中,最为隆重的莫过于祭天之礼,又称作郊祀。
据《清史稿·礼志》记载,清人入关后,祭天之礼愈来愈虔诚。顺治十八年(1661),八岁的康熙玄烨即位。当年十一月冬至,康熙亲自南郊祭天,并昭告天下,以后每次祭天大礼都要亲自主祭,无故不令人代理。直到康熙四十六年(1707)冬至,天寒地冻,年过半百的康熙仍然拒绝了臣子代祭的请求。康熙四十八年(1709),由于康熙处于病中,便由李光地代行郊祀。然而两年后,康熙又亲自郊祭。康熙六十岁以后,因脚病不得不再次由大臣代行祭祀,而他本人却坚持斋戒,并亲自巡查祭品的准备情况,且量力跪拜,一直坚持到祭礼完毕才回宫。
古代祭祀讲究配祀。顺治初年,规定以太祖努尔哈赤配祀上帝。顺治十四年(1657),又下诏说,太宗皇太极的功德与太祖并隆,当一同配祀。康熙六年(1667),又增加世祖顺治配祀上帝。雍正时,继以圣祖康熙配祀上帝。乾隆时,世宗雍正也得以配祀上帝。嘉庆时,又奉高宗乾隆配祀上帝。道光年间,仁宗嘉庆亦得以配祀上帝。直到咸丰时,又升宣宗道光配祀上帝,但与此同时,下诏说:“自后郊祀配位,定为三祖五宗,永为恒式。”因此,咸丰以后的清帝便不再郊祭配祀了。
从康熙皇帝对祭天仪式处处亲力亲为的表现可知,古代帝王对鬼神的祭祀持有无比虔敬的态度。而咸丰以前的八位皇帝,则全部升为郊祭的配祀,可知祭天仪式之庄严神圣。孔子讲:“祭神如神在。”虔敬的祭祀仪式,可以有效地营造出神灵在场的氛围;而庄严神圣的配祀格局,则进一步激活了鬼神的神圣性,使仪式的参与者对无形的鬼神或无常的命运产生高度的敬畏心理。
总的来说,仪式营造场域的目的就是“引人入胜”,让仪式的参与者得以接受仪式所要传导的价值或理念。因此现代人也同样需要仪式,比如婚礼仪式,婚姻的缔约双方通过仪式感受到婚姻的神圣性,坚定风雨同舟的信念。又比如入党宣誓仪式,入党积极分子能在仪式中感受到入党行动具有神圣性,坚定把自己奉献给伟大事业的理想信念。职是之故,仪式是传统礼仪的基本要素,也是传统礼仪价值意蕴的重要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