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集中精力于自己的身体和情感维护的家长向他们的孩子传递了一条明确的信息:“你的感受无关紧要,只有我自己最重要。”
三十四岁的莱斯是一家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他来找我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而这令他十分痛苦。
我的婚姻彻底完了,因为我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做。就算不出门,在家里我也一定是在工作。我的妻子厌倦了和一个机器人一起生活,所以离开了我。同样的事情现在又发生在我的新任女友身上。我恨透了这样的结局,真的。可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松弛下来。
莱斯表示,任何情感的表达对他来说都是棘手的难题,尤其是柔情脉脉、爱意缱绻的那种。他不无苦涩地告诉我,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有趣”这个词。
我多希望自己懂得怎样哄女友开心,可是不知怎么,每次聊天,我总能把话题引到工作上去,然后她就兴致全无了。或许是因为工作是我唯一没有搞砸的事情吧。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莱斯竭力向我证明他是如何一次次把恋情搞砸的。
交往过的女朋友们总是抱怨我没能给她们足够的时间和爱。的确是这样。我是个糟糕的男朋友,曾经更是个糟糕的丈夫。
我打断了他:“你对自我形象的定位是糟糕的,看起来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不赖,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工作应该怎么做,而且可以完成得不错。我每周工作75小时……我一直这样拼命工作,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要知道,家里的三兄弟中我是大哥。在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大概是患上了神经衰弱。从那时候起,家里的窗帘一直都是拉着的,屋子里总是昏暗的。母亲似乎总是穿着睡袍,也不怎么说话。我关于母亲的最遥远的记忆,就是她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夹着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些该死的肥皂剧的画面。每天早上我们出门上学之后,还要过很久她才会起床。所以呢,照顾两个弟弟吃早餐,为他们准备好午餐便当,再把他们送上校车,就要由我来负责了。等我们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她可能还躺在电视机前,又或者正在睡她那长达三小时的午觉。小伙伴们出去打球玩耍的时候,我多半被困在家里做饭或是打扫。我讨厌这些事情,可是那又怎样?总要有人来做。
我问莱斯,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去了哪儿。
父亲经常出差,而且他对母亲的病情也不抱任何期望了。他一般睡在客房……这样的婚姻关系很奇怪。他也曾给母亲请过几个大夫,但都不见起色,于是也就放弃了。
我对莱斯说,那个小男孩的内心一定非常孤独,我很心疼他。然而他并不领情:
我那么忙,哪有时间同情自己!
那时的莱斯不过是个孩子,却常常被本应由父母来承担的重任压得喘不过气。迫于家庭的压力,他成长得太早也太快,也因此被剥夺了正常的童年生活。在小伙伴们出去打球的时候,他却要待在家,代替父母履行家长的职责。为了让家有个家的样子,他不得不变身为“小大人”,没有时间玩耍,也无法摆脱忧虑。既然自己的需求得不到回应,他便学着干脆否认自己有需求这回事,以此来对抗孤独感和情感缺失。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照顾别人,至于他自己则无关紧要。
更可悲的是,除了身为弟弟们的主要看护人,莱斯甚至还成了母亲的家长。
父亲早上七点出门上班,常常快到半夜才回家。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叮嘱我:“记得把作业都做完,一定照顾好你妈妈,保证她能吃饱。让弟弟们别吵闹……还有,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妈妈开心点儿。”我费了很多心思琢磨怎么才能让母亲开心,我坚信肯定有什么法子能让一切都好起来……她总会好起来的。但是不论我怎么努力,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毫无起色。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料理家务和抚养小孩的重任足以击垮任何小孩,而除此之外,莱斯竟然还兼任母亲的情感看护。而事实最终也证明,这是个失败的决定。对于身陷角色颠倒的混乱之中的孩子来说,无力感如影随形。他们无法发挥大人的作用,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大人。但是孩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他们会单纯地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并因此感到愧疚。
在莱斯的案例里,驱使他进行不必要的超时工作的需求背后的目的有二:首先,工作可以让他不必直面内心的孤独感以及被剥夺的童年和成人生活;其次,工作也强化了他长久以来抱定的信念——不论多么努力都不为过。莱斯内心幻想着,只要自己投入了足够的时间,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确实是个能干而有价值的人,证明自己可以把一切完成得很好。就本质而言,其实他仍在努力地想让母亲开心些。
莱斯没有意识到,长大以后,他的父母仍在向他行使支配权,这对他来说是颇具危害性的。然而,几个星期之后,成年后的痛苦挣扎与他童年时期的遭遇之间的关联便骤然显现出来了。
我已经在洛杉矶生活了六年,但是我的家人就是不肯让我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他们每周都要打两三通电话过来,搞得我现在都害怕接电话了。每次通话父亲的开场白都大同小异:“你妈妈情绪很低落……你能不能抽出点儿时间回来看看她?你知道这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然后母亲会接过去,告诉我我是她的全部生命,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面对这种情形,你还能说什么?我常常是跳上飞机就飞回去了……以此对抗之前没回家而产生的负罪感。但是这样还不够,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将这负罪感彻底根除。要是可以省下这些机票钱该有多好。或许我当初就不该从家里搬出来。
我告诉莱斯,对于被迫与父母交换情感角色的孩子来说,这种情况非常普遍。他们所背负的强烈的负罪感和责任感会一路跟随他们步入成年阶段。他们常常受困于这样的恶性循环:起初一力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接着不可避免地感到力不从心,之后因为无法胜任而产生负罪感,继而加倍努力地试图挽回颓势。这是一个足以耗尽心力的恶性循环,引发的后果必然是与日俱增的失败感。
在父母期望的驱使下,小莱斯很早就明白,自己品行的好坏基本上是由对家人付出多少来衡量的。成年后,来自父母的外部需求转化为他内心的魔鬼,在他能获得自我价值感的领域里迫使他继续前行——这个领域便是他的工作。
莱斯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合适的角色榜样供他学习,学习如何去爱别人以及如何接受别人的爱。他在成长过程中没有汲取到任何的情感滋养,于是,他索性关闭了自己的情感之门。不幸的是,现在他发觉自己已无法将它再次打开,即使他很想这么做。
发觉自己无法向任何人敞开心扉,莱斯感到非常沮丧和迷惘,我告诉他我非常理解他现在的感受,但同时我也规劝他要宽容地对待自己。因为小的时候没人教给他这些,而仅凭一己之力去摸索学习是非常艰难的。
我对他说:“这就好比你连钢琴键上的中央C的位置都找不准,就要你去弹奏协奏曲一样!你可以学,但是得给自己一点儿时间——打好基础的时间,练习的时间,甚至是失败一两次的时间。”
孩子拥有最基本的、不可剥夺的权利——衣食住行的需求要得到满足,安全要受到保护。但是,除了这些物质方面的需求外,他们也有权获得情感上的抚慰,有权要求自己的感情得到尊重,要求家长正面积极的对待,从而形成正确的自我价值感。
孩子也有权利要求父母设定一些合理的行为限制来对自己加以引导,有权犯错,也有权在不受身体和感情虐待的前提下受到惩罚。
最后,孩子也有权利做个孩子。他们有权在童年时期嬉戏玩闹,率性而为,并且不必担心因此受到责怪。当然,随着孩子渐渐长大,父母也会让他们分担一些家务并承担一部分责任,但这些绝不能以牺牲童年生活为代价。
孩子对语言信息以及非语言信息的吸收,就像是海绵吸水一般——完全不加选择地全盘接收。他们倾听父母的言谈,观察父母的举止,并且模仿父母的行为。他们接触不到任何家庭以外的参照标准,于是,在家中获取的关于自身及他人的信息便被孩子当作普世真理,深深铭刻于心。父母角色的榜样作用对于孩子的自我认同感的形成——尤其是性别身份 的形成至关重要。虽然在过去二十年里,父母角色历经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你的父母曾经应该承担的所有义务同样适用于现在的父母。
他们必须满足孩子物质上的需求。
他们必须保护孩子,使其免受身体上的伤害。
他们必须满足孩子对爱、关怀以及更深层次的情感的需求。
他们必须保护孩子,使其免受感情上的伤害。
他们必须在道德伦理方面给予孩子正确的引导。
当然,这张清单还可以继续写下去,我们有很多项目可以罗列,但是这五项是称职的父母必须履行的基本职责。我们讨论的有毒的父母大多连清单上的第一条都无法完成。很多时候,他们自己在保持稳定的情绪或健康的心态方面存在着(或存在过)极大的障碍。他们不但不能及时满足孩子的需求,反而常常指望甚至是要求孩子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当父母把家长的责任强加在孩子身上的时候,家庭中各个成员的角色就变得模糊、扭曲甚至颠倒了。被迫成为自己的父母,甚至是父母的父母的孩子,没有可以模仿、学习或尊崇的对象。在情感发展的关键阶段,失去了父母角色的榜样作用,孩子的自我认同感 便会在波谲云诡的迷惘之海中随波逐流。
亲爱的艾比 :
我生活在一个非常怪异的家庭里。你能带我逃离吗?
无望者
这是我的一位咨询者,梅勒妮,在十三岁的时候写下的。现在的她是一名四十二岁的离异的会计。如果不是最近几个月睡眠不规律令她面露疲态的话,她应该还是挺漂亮的,虽然她极瘦。她很坦诚,对自己的情况毫无隐瞒。
一直以来,我都身处彻底的绝望中。我的生活似乎完全脱离了控制,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好。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挖坑,而我自己则在这个坑里越陷越深。
我让她说得具体一些。她咬着嘴唇转过脸去,避开了我的视线,然后继续:
我的内心非常空虚……这一生中,我从未觉得自己与任何人有过任何关联。我结过两次婚,也曾经和几个男人同居过,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每次挑中的人不是懒鬼就是混蛋,当然就要由我来管着他们,让他们守规矩。我总觉得我可以让他们改过自新。我借钱给他们,让他们搬过来与我一起生活,甚至还曾为其中两三个人介绍过工作。可是这些完全不起作用,而我也从不吸取教训。不管我为他们付出多少,他们都不爱我。有一个家伙竟然当着孩子们的面打我,还有一个开着我的车跑了。我的第一个丈夫在外面乱搞,第二个是个烂酒鬼,还有过犯罪前科。
梅勒妮并不知道,她所描述的正是“共依存” 型人格的典型行为。“共依存”这一术语最初专门用于描述酒精或毒品成瘾者身边的陪护人的,曾经一度可与“助人者” 的概念互换使用。助人者视“拯救”受助者为己任, ;却因此使自己的生活脱离了掌控。
但是在过去几年里,共依存的定义泛化了,也包括了对有强迫、成瘾、虐待或过度依赖行为的人施以援手或承担责任并为此做出牺牲的所有人。
梅勒妮总是被那些麻烦缠身的人吸引。她相信如果自己足够好——竭尽所能地去付出、去爱、去担忧、去帮助、去掩饰,他们总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最终他们总会爱她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她选中的这些穷困潦倒又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所以,她一直找不到自己内心渴求的真爱,到头来只有空虚。她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我发现梅勒妮对“共依存”这个概念并不陌生。她与酒鬼丈夫吉姆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嗜酒者互诫协会 举办的“酗酒者家属的十二步戒酒项目”,在那里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当时她确信自己不是共依存者,只不过运气不好、遇人不淑罢了。当然,她也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帮助吉姆戒掉酒瘾。她最终离开吉姆,是因为得知他和在酒吧里认识的女人一起过夜。
梅勒妮又一次踏上了寻找Mr.Right的征途。她把自己的问题归咎于曾一起生活的那些男人,却把他们看作毫无关联的一个个Mr.Wrong。她没有意识到,一切问题的根源其实在于她选择伴侣的标准。她以为自己寻找的是对集奉献、体贴、有爱心、乐于助人于一身的女人欣赏有加的男人。当然,在这个世界上肯定有喜欢这种女人的男人。她觉得共依存是高尚的。
梅勒妮没想到的是,她所谓的“奉献与帮助”正在引领她走向毁灭。她对每一个人都甘于奉献,除了她自己。她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跟在男人后面为他们收拾残局,实际上只会助长他们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她讲起她的童年生活时,我才明白,她这种竭力拯救落魄男人的行为模式其实是她与父亲关系的强迫性重复 。
我的家庭真的很古怪。我父亲是个成功的建筑师,可他却用他该死的坏脾气控制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他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脾气,比如,有人把车子停在了他的停车位上,或者我和弟弟打了架,诸如此类。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然后扑到床上大哭,简直就像小孩子那样哭!然后妈妈就受不了了,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不肯出来。最后进屋安抚父亲的总是我。我就坐在那里,在他的啜泣声中盘算怎么做才能让他感觉好一点。其实我做什么并不重要,通常只要坐在那里,等他自己慢慢平复就好了。
我递给梅勒妮一份我自己制定的检测表,让她告诉我哪些描述与她的感情和行为特征相符。检测表中罗列的都是共依存者的一些主要特征。这些年我帮助过很多咨询者确定他们是否属于共依存者,我发现这些衡量标准非常有用。如果你觉得共依存这个概念或许也适用于你,那么也请你看一看这份列表。
共依存自测量表
我用“他”来泛指任何性别的受困者。我知道很多男性与遇到麻烦的妻子或情人都处于共依存的关系。
1.解决他遇到的问题或者减轻他的痛苦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的情感代价。
2.我的好心情来自他的赞许。
3.我保护他不受自己行为所产生的后果的伤害。我为他说谎,替他掩饰,绝不允许别人说他半点坏话。
4.我尽力让他按照我的方法行事。
5.我从不在意自己的感受或愿望。我只在乎他的感受和愿望。
6.只要他不抛弃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7.只要他不生我的气,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8.我认为充满波折和戏剧性的关系会让我更有激情。
9.作为一名完美主义者,一切差错都让我自责。
10.我常常觉得气愤懊恼,不受重视,被人利用。
11.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会装作一切都很好。
12.想让他爱我的努力支配着我的生活。
梅勒妮对每一项描述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共依存者。为了帮她摆脱这种模式,我告诉她,要把自己的共依存属性同她和父亲的关系联系起来,这很重要。接下来,我让她回忆一下最初看到父亲哭泣时自己的感受。
开始我真的吓坏了,以为父亲要死了,要真是那样的话,谁来给我当爸爸呢?后来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开始觉得很丢脸。但更多时候,我会感到非常内疚——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弟弟打架,又或是不该做其他什么错事,让他这么失望。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哄他开心也让我感到绝望。不可思议的是,父亲去世已经四年了,我都四十二岁了,还有两个小孩,可是我仍然觉得内疚。
梅勒妮被迫成了父亲的看护者。她的父母把自己成年人的责任无情地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上。在她人生中最需要强大的父亲给予自信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反而要去呵护孩子气的父亲。
梅勒妮和父亲的关系是她第一次与男性建立起情感关系(也是最深刻的一次)。小的时候,父亲的窘境以及因无法满足父亲的需求而产生的愧疚感让她不堪重负。没能哄父亲开心的遗憾驱使她无止境地做出弥补,甚至在父亲去世后仍未停止。于是,她找到一些同样落魄受困的男人作为替代品来照料。她选择男人的标准是由她想要减轻负罪感的需求决定的。而选择父亲的替代品,也就意味着自己童年时所经历的情感剥夺再次重演了。
我问梅勒妮,父亲不曾给予她的爱和关怀,母亲是否给过她。
我母亲是想这么做的,可惜她常常生病,总要往医院跑。有时候结膜炎发作起来,就只能卧床静养。医生会给她开镇静剂,她吃那些药就像吃爆米花一样,我猜她可能上瘾了吧,我也不太懂。她对家里的一切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以说我们是由管家带大的,我母亲在或不在并没什么差别。十三岁的时候,我写信给“亲爱的艾比”,可糟糕的是,这封信居然被我母亲看到了。你一定觉得她会找我谈心,问问我为什么事情烦恼吧?但她什么都没问。我觉得她根本就不关心我的感受,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那些集中精力于自己的身体和情感维护的家长向他们的孩子传递了一条明确的信息:“你的感受无关紧要,只有我自己最重要。”这些孩子大多无人陪伴,缺少关爱和照料,开始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为了让孩子们建立起自我价值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并不只是占据空间,其实自己很重要,他们需要父母确认自己的需求和情感。但是梅勒妮父亲的情感需求太过强烈,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儿的需求。他痛哭的时候女儿总会过来安慰,而他却从未予以回报。梅勒妮知道母亲发现了自己写给“亲爱的艾比”的信,可是母亲却只字未提。这对父母所传递的信息既响亮又清晰:对他们来说,女儿无足轻重。梅勒妮学会了用他们的感受而不是自己的感受来定义自己。如果能让父母开心,她就是好人。反之,如果她让父母不快,那么她就是坏人。
所以,成年后的梅勒妮很难在成年人的生活中去界定自己的身份。因为她独立的思想、情感以及需求从未得到过任何鼓励,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面对恋爱关系时应该抱有什么样的期望。
与我的许多成年咨询者不同,梅勒妮来找我咨询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对父母的愤怒情绪了。此后我们便可以集中精力来梳理这股怒气,面对她因在情感上遭到遗弃而产生的深刻感受。她需要学会在对他人奉献的时候有所保留,学会尊重自己的权利、需求和情感。她将学着重新成为被大家关爱的人。
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的都是没能给予孩子足够的情感陪伴的父母。而父母的遗弃也会让孩子产生一系列的心理问题。
我第一次见到肯,是在医院的吸毒青少年心理治疗小组。那时他二十二岁,很瘦,目光锐利。在第一次小组会议上就能明显看出来,这个小伙子非常聪明,能言善辩,但同时也很自卑。他有点神经质,要在九十分钟的会议期间老老实实地坐着,对他来说可没那么容易。我请他在小组活动结束后留下来,跟我聊聊他的事情。一开始他对我有些戒备,装出一副街头混混油滑难缠的样子。聊了几分钟之后,他发觉我并没有恶意,只是真心想帮他减轻痛苦,于是松弛下来,语气也柔和了:
我一直讨厌上学,又不知道有什么可做,所以十六岁就应征入伍了。我就是那会儿染上毒瘾的。也不知怎么搞的,我的生活总是一塌糊涂。
我问他,他的父母如何看待他参军这件事。
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对于我想参军的想法,她一点儿也不激动,但我觉得她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因为终于可以摆脱我了。我总是惹麻烦,让她伤心。她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我想做的事情她都不会干涉,不论什么事情。
我问他在这期间他的父亲去哪儿了。
他们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还为此大发脾气。从前我老是觉得爸爸是个特别酷的人,他总能对我做一些“父亲专属的事情”。我们一起看体育节目,偶尔他还会带我出去看比赛。真是棒极了!他搬走的那天,我哭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告诉我,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他还会来陪我看电视,每个礼拜天都回来看我,我们还是好朋友。而我竟然还相信他,真是蠢透了!开始的几个月我确实常常都能见到他……可是后来就变成一个月一次了……再后来是两个月一次……然后就根本见不着了。有那么两三次,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他真的很忙。他离开大约一年的时候,妈妈告诉我,他娶了个带着三个小孩的女人,搬到别的州去了。他已经有新家了,这真让人难以接受。他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肯定是更喜欢新的家人吧。
“这一次情况将大不相同”
肯苦心经营的硬汉形象瞬间崩塌了。有关他父亲的话题显然让他感到很不自在。我问起他最后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情形。
那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这完全是一个错误。当时我被琐事烦得不行,于是就决定给他一个惊喜。天呐,我当时激动得要命!我搭了个便车一路奔过去——整整十四个小时啊!到了以后,我以为他会非常热情地迎接我,但实际上,他态度挺好,但也没表现得多喜出望外。待了一会儿,我就开始觉得别扭了——我们就好像是陌生人。他和那些小孩儿玩成一团,而我只能傻坐在一旁,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讨厌的外人。你知道吗,那天晚上离开他家以后,我的心情特别沉重。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很想念他。当然,我肯定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儿。等我离开这儿,我还想再试一次。这一次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见面。
当肯的父亲遗弃年幼的儿子时,他在孩子的生活中留下了一片空白。肯被击垮了。他在学校和家里都表现出极度的愤怒,想以此来解决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种做法其实是对父亲的呼唤,就好像“他需要有人管教”这一迫切的问题能帮他把父亲抢回来一样。但是肯的父亲似乎并不愿意对儿子的召唤做出回应。
大量证据表明,他的父亲不想再与他的生活有任何交集,可是肯的心里仍然抱有幻想,认为自己总能重新赢得父亲的爱。过高的期望带给他的是极度的失望,而面对失望,他选择用吸毒来麻痹自己。我担心他这一连串的遭遇会继续影响他成年后的生活,我们必须一起努力来打破这种模式。
肯仍然不自觉地以自责的方式将父亲遗弃他的行为合理化。小时候,他认定是自己哪里不好,才会让父亲打了退堂鼓,匆匆地离他而去。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必然会产生自我仇视的心理,于是他就成了一个既无生存目的又无生活方向的年轻人。尽管他很聪明,但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还是烦躁不安、郁郁寡欢,以为参军可以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时他又开始吸毒,竭尽全力地想要填补内心的空虚,减轻自己的痛苦。
肯的父亲在离婚前或许是个称职的父亲,但在离婚之后,他甚至不能给予年幼的儿子所渴求的最低限度的接触。他没能做到这一点,这严重损害了肯尚未发展完善的自尊心和自爱的心理。
圆满离婚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即使就当时的婚姻状况而言,离婚是最健康的举措,还是会对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造成一定的伤害。但是对父母而言,认识到自己离开的是伴侣而不是整个家庭,这一点至关重要。父母双方都有责任与孩子保持联系,尽管他们自己的婚姻破裂、生活发生巨变。一纸离婚判决书并不能成为不称职的父母遗弃子女的许可证。
父母任何一方的离开都会让孩子心里产生极为痛苦的缺失感和空虚感。记住,孩子们通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定是他们的错。父母离异的孩子尤其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从孩子的生活中消失的父母会强化孩子不被关爱的感觉,继而伤害到他们的自尊心。而受伤的孩子将会带着这种伤害步入成年,就好像囚犯拖着镣铐一般。
如果父母对孩子动手或者常常谩骂斥责,我们很容易认定这属于虐待行为。但是不称职或不合格的父母的毒副作用却是不易觉察且难以界定的。当父母对孩子造成伤害的原因是疏漏而不是打骂——通过他们的“不作为”而不是“有所作为”时,孩子成年后出现的问题和这种有毒的教养方式之间的关联就很难被人发现了。由于这样的子女会先入为主地以各种方式否认这种关联,我的工作也就变得更为艰难。
让问题更加复杂的是,在这些家长中,许多人本就备受困扰,自顾不暇,让人同情。他们常常表现得像个孤弱无力或不负责任的孩子,激起他们已成年的子女强烈的保护欲。这些子女会站出来为父母辩解,就像是受害者替罪犯认错一样。
不论是“他们并不想伤害我”还是“他们已经尽力了”,这些辩解都掩盖了一个事实:这些父母推卸了自己对孩子应尽的责任。这些有毒的父母通过推卸责任,让孩子失去了积极角色的榜样,而没有了积极角色作为榜样,孩子的情感将难以健康发展。
如果你是不合格或不称职父母的成年子女,在成长过程中你或许没有意识到,除了“我应该对父母负责”的想法之外,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做被他们情感牵制的傀儡并不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是可以选择的。这需要一个过程。首先,你要弄明白自己是受错误的逼迫过早成长起来的,本应属于你的童年生活被夺走了。其次,你必须承认,你在不该自己承担的责任上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一旦踏出了这第一步,你便会发现,自己第一次瞬间找到了全新的精力之源——这一生中你耗费在有毒父母身上的精力,最终却可以用来帮你做出改变:变得更爱自己,对自己更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