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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

上列四种故事并不是五四的全部。若150年后还有人研究“五四”的话,将会用今人从未听闻的语汇来讨论它,好比人们曾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发明的“现代化”一词去界定从洋务运动到民国时代的历史一样。今日,我们不妨如此看待上述四种故事:如果你认为五四时代最重大的事件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那么就非第一种故事莫属。如果在你心目中,五四时代的白话文运动和“外抗强权、内除国贼”是中国民族复兴的里程碑,那么,第二种故事会最合你的胃口。如果你认为:在今日中国,民主乃未竟之业,还有许多权威有待打倒,国人的许多劣根性仍待批判,那么,五四乃“中国启蒙运动”将会是你的精神故乡。然而,假如你觉得上列众述事都似乎漏掉了些什么:它们不是把“五四”比作已享誉数百载的西洋史上的丰碑,就是用出厂日期是1928年的事件倒填它的意义,偏偏忽视了与“五四”同期的世界潮流,该时代的思想、意象、符号、词汇;此外,你还省悟到五四的文艺不可能仍是19世纪的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它必然是20世纪的现象,那么,你就会开始斟酌我提出的第四种故事。

本文的另一个针对是“去中心化”的问题。上文论证:即使迎合今日潮流,用20世纪末才发明的“后殖民主义批判”去评论五四,视其中心地位为北大师生和《新青年》一伙人炒作起来的,因此必须加以贬抑,亦无改于1919年的枢轴地位。该年度的分量不是一小撮人可以炒作起来,亦非时下流行的“去中心化”风尚所能抹杀,它受到宏观的全球史之保障。

全球化时代需要的是比较历史学,但它与目前也声称具普世应用性的“后殖民主义批判”这门显学不同,后者将“边缘颠覆中心”的命题塞入各个时空里,变成凡居“中心”地位者皆必颠覆之,这个不论是谁都有同等发言权且具同等历史地位的“凡是”论,难道真的帮助了我们理解历史,还是利用历史去推销党八股?如是,它非但无从勾画出令一个时代冒尖的特色,而且往往将此特色抹杀在一个无特定时空性的现成公式里。从新旧党八股的交替频仍可以看出这类史学之方兴未艾,也标示出当前史学思考的贫困。

本篇是笔者“中国千年回顾”的一个环节。有关这个计划的文章已经发表了两篇:《全球视野中的中国千年》 和《公元一千年前后》 。与前现代史比较,现代史更必然是全球史。本文以五四研究为例,指出在现代世局中,将一个国史局限在它国境内去理解是苍白的认知,事实上,这个所谓“国境”只是历史学者在自己意识中的画地为牢。不言而喻,本文的另一任务是在推销比较历史学。

本文曾用作某大学历史所必修课程《历史研究导论》阅读材料:

讨论题

五四是中国现代史的枢轴时代。在本阅读材料《1919年》中,你对哪一个(或一些)“五四”故事比较熟悉?对哪一个(或一些)感到全然陌生、仿佛是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发生的"五四时代”?你认为“五四”的“原件”该坐落在哪一个平行宇宙里?不同面貌的“五四”是否乃由不同的话语系谱建构而成?以“求真”为职志的历史学者如何面对这个挑战?

趣味题

《1919年》文中没提及另一个发生在1919年5月份的事件,它是一个中型国家建国之里程碑,是哪一国?

讨论后的一点思维:

必待去掉所有有关“五四”的故事后,“五四”的“原貌”才恢复——假设真的有此一念,它基本上违背了对话学(dialogics)中“理解”一个对象是使其更“丰富”而非更“贫瘠”的原则。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文化革命”等借喻都去掉,只剩一个光秃的“五四”大事年表,是否即“原件”呢?这个掉光了树叶的秃树干其实是一种裁剪,也是一类建构,且是最贫瘠的,但天真的实证主义者却认为“理解”不是去“丰富”而是去影印店“影印”这个最贫瘠的版本,那就是“基本史实”了。理解有“深知”“浅知”和“无知”诸层次。这个“基本史实”,在“深知”“浅知”和“无知”的光谱中是比较接近哪一端呢?

说起大事年表,《1919年》一文即显示:在不同的历史借喻统摄下,即使连1919年5月份的大事年表都可以出现两份不同的,仿如两个平行宇宙。

“五四”时代导致中国共产党之建立、国民党之改组,且是自命为启蒙导师的知识分子的精神故乡——如果将他们的“故事”都去掉,是更“客观”呢?还是更“扭曲史实”呢?无疑,它们都是一偏之见。党派立场自不待言,精英主义不在话下,但话语本身即不可能百分百“占有”话语的对象,总有“踩空”的地方,就在它们“踩空”的地方,我补上了一隅之见,即不再去重复它们“踏实”的地方。

然而,我的一隅之见“从世纪末至现代主义”不是用有日期的情节建构的故事,而是用意义去诠释意义。它的论证方式如:胡适用尼采的“一切价值的重估”去定义他的“文艺复兴”,罗家伦用同一句话定义他的“启蒙运动”,但尼采“应该是”世纪末思想家,作为“中国的启蒙运动”,卢梭“应该”出现却缺席了,“不应该”出现的非理性主义暴民心理学家吕邦却频频出现。用“应该出现、没有出现”作论证,迥异于考古学挖掘出实物的论证方式。如此的故事仿如建构一个虚拟世界,其网格必须由辨识这些意义与意义之间的关联的知识能源去维系,一旦脑波停电,它就化为乌有了,“不曾发生”!

其实,其他三个“故事”何尝不是编织意义的符号网格?只是用了一些历史行家“公认”的“史实”,而且其中两个还有紧密的日期排列,因此可被承认是“曾发生”。即使如此,海峡两岸的“五四”仍然是两个平行宇宙各自的历史记忆,或更确切一点:一方已沦为党八股,另一方濒临失忆症。

在历史长流中,对“五四”的诠释显然仍未完结,甚至其后果的涟漪仍在荡漾,其时代意义亦会不断变换。我们作为认知者自身即浸泡此长流中,我们的后人将不断“丰富”此研究对象。

本课程已过了10周了,我想大家已经明白每周的作业不是要求同学们凭一周的功力对论文的学域有新发现,而是探究由阅读材料示范的方法及其背后的认知立场。但仍不乏人将话语、文本、叙事的探讨变成社会学论述,用打撞球的因果律去重述论文的研究内容,话语形成的系谱学亦往往被误解为谈论某历史现象“本身”的历史沿革。 y/yYpNJEiH6O33HNDGPQwE8yPkTKMCY8HHGwj4YU15j8ZPHILt/kchnzGVS8ux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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