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民族国家”是一件进口货,因此当天朝中心的天下主义被现代民族主义取代之时,中国亦在符号学意义上被“非中心化”。在适应现代而新发明的国史叙事里,其源始(archia)与目的(telos),即一首一尾,都变成了外来之物。轩辕黄帝是来自巴比仑的“尼科黄特”,作为现代国家称呼的“支那”一词却是日文。中国本来是一个“天下”,只有朝代之名而无国号。清末第一代民族主义者急于否定“大清”,无意识地捡起了日本人称呼中国的“支那”。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一般是沿用“中国”一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亦恢复这个用法。但在中间这段时期,尤其是甲午战争爆发后,日本人偏好用含贬义的“支那”一名,“表示中国是保守不能自拔的扰乱之区,与作为现代亚洲国家的日本形成鲜明对照”。 至1930年,“支那”一词的侮辱性已十分明显,导致南京政府向东京提出正名的抗议,但日本的大众沿用如故。
本文重在介绍新方法,它点明历史是一个共同回忆,其组成有一个系谱学之线索可寻,这个系谱是一连串的叙事,而叙事往往是混合语(hybrid)。黄帝崇拜的叙事即由古代的、现代的、本土的、外来的因素编织而成,但既然都为叙事所由产生之环境服务,这些因子的身份是同等的。事实上,不论是西汉的《史记》或南明的《黄书》,一旦被编织进清季民族主义叙事里,就成为共时性因素,换言之,都成为20世纪初期的史迹。在同一语境中,法国学者之学说其实也变成了中国的因素。举另一例说:在中国革命史叙事里出现法国大革命和俄国“十月革命”的指涉,谓这两大革命影响中国革命固无不可,但此提法比较陈旧,也流于机械。能导向新研究方向之提法是:法俄两大革命已经成为中国革命叙事之一部分。
在这个意义下,每一次对史迹的重新叙述都是一次新“发明”。这类“发明”并非对原史迹的扭曲,而毋宁是它的生命还没终止的表示,它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认识对象。我们甚至不能说后起的叙事是原史迹的副本,因为在现场发生的还不是历史,当它变成历史时已经是一种透过符号媒介的想象,换言之,即使是最早的一次叙事也已经是一个副本。
本文曾用作某大学历史所必修课程《历史研究导论》阅读材料:
讨论题
本阅读材料处理“中国”如何在符号层次上从“天下”转变成“国家”的过程。现代国族的建构,是否如一场美国式婚礼,新娘子身上穿戴的行头,必须齐备四类配件:有些必须是旧的,有些必须是新的,有些必须是借来的,还有不可缺少蓝色的(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and something blue)?“蓝色”在这里当作“忧伤”之义。试问在“现代国族”话语的组合里是否也必须具备这四种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