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原第二十七遍检查了那副绑在自己手腕上的河络特制机簧弩,没有问题,每一个部件都流畅自如,当目标出现的时候,这把弩绝对可以在眨眼之间连续射出三十支利箭,让任何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河络的手工制作毕竟是很可靠的。
其实她并不想使用这种机簧弩。作为羽氏家族年轻一代的精英人物,她更喜欢使用羽族自己的长弓,也对自己的弓术充满信心,机簧弩在她的眼里有些投机取巧。但是没办法,这一次伏击的藏身之所实在太小,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施展自己的绝技——事实上,这里光是藏下她自己就已经足够费力了。
她已经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躲藏了三天。如果换成家族里其他的高手,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但是羽原不会。很小的时候,她就被族长相中,送到了九州最神秘也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天罗里去进行特训。到了今天,她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刺客,精准,冷血,坚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纵然其他的家族精英会嘲笑她走的路子不够正,她也并无所谓,因为天罗的荣誉从来不必表露于外。
而这样的荣誉,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刺杀换来的。为了守护住它,今天的羽原也绝不能失败。
时间快到了。但羽原并不能确定刺杀对象会不会按时到达,那是因为对方的特殊身份——一位来自东陆的人族贵宾。羽原自己就是个羽人,非常了解羽族在接待外族贵宾时的做派,在那一堆可笑而繁冗的虚荣仪式的折磨下,很难有人还能做到万事准时。但是无所谓,天罗培训出来的忍耐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对方会迟到几天,她依然可以等。
正在这么想着,远处隐隐传来了车队行进的嘈杂声响,里面还间杂着让羽原闻之作呕的羽族礼乐。居然准点到了,羽原想,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这样更好。
她用手指在眼前轻轻戳了两下,把藏身之所的透视孔露出来,以便观察清楚形势。如她所料,藏身之所之外的街道早已戒备森严,光是她现在所在的这条宁南城的主干道上,就至少驻扎了五六十名羽人武士,个个全副武装身手不凡。再加上那位人族贵宾随身的卫士,成功刺杀的难度很高。
不过不要紧,最重要的还是位置和时机。所谓百密一疏,再严密的防范也会有盲点,而天罗却总是能精确地把握这样的盲点。
就像羽原正在做的这样。
车队渐渐靠近了。虽然还没有进入伏击区域,但以羽原过硬的目力,已经能够看清楚整个队伍大致的情况了。她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跳。
——那位贵宾竟然没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坐在装饰豪华的马车里,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行进于车队的前端,看上去骑术还不错。
这可是算计之外的突发情况了。骑在马上的人无疑比关在马车里的要灵活得多,羽原之前计划好的致命一击的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太出乎意料了,羽原想,按照羽族一向的惯例,和平年代接待异族贵宾的时候一定要讲足了排场,宛州制作的充满华贵气息的精致马车,瀚州引进的高大健壮的纯血名马,假如道路不好还会大张旗鼓地临时修路,恨不能让客人在马车上舒服得打呼噜——这正是谋划这次刺杀的核心前提。但这位贵宾……还真是他妈的与众不同。
没办法,时机稍纵即逝,万一被车队走过去就前功尽弃了,不得不硬上。羽原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抬起手腕,准备发射。
但就在即将按下机簧的瞬间,羽原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她感到一个坚硬锐利的物体悄无声息地顶在了自己后背,正对着心脏的部位,从形状判断似乎是一支箭的箭头。她甚至没有听到声响,不知道这个硬物是怎么在她不知不觉间穿破背后的掩蔽物,直接按到她身上的。
“千万别动。”背后的人开口说话了,是个男人,听声音居然还挺和蔼,“我的手不是太稳,要是一不小心在你身上戳个窟窿出来,那可就太糟糕了。”
“你能在我完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制住我的要害,我相信你的手一定很稳。”羽原叹了口气,“所以我更不能动了。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发现我的?能够识破天罗伪装的人,在这世上并不多见。”
“久病成良医吧。”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我和你们天罗打过无数次交道,也不止一次差点被你们干掉,所以对于你们惯常的手法还是略有一些经验的。羽族对于到访的贵宾一向是护卫森严,这种皇族级别的更是会直接动用虎翼司,还经常把人塞进他们的豪华马车里,寻常的刺杀手段很难行得通。我站在你们的角度去揣想,假如我是一个天罗,想要在宁南城内刺杀一个异族来宾,可能最佳的位置就是这里,就是你的眼睛所看向的那一片区域——年木的下方。”
“你说得没错,但是……时机已经错过了。”羽原喃喃地说。就在她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人制服的当口,那位骑着马的贵宾已经悠闲自得地策马通过了伏击区域。那里有一棵需要十多个人才能环抱的参天巨树,也就是每一座羽族城市的中心和精神象征:年木。羽原所策划的刺杀方案,就和这株年木息息相关,但刺杀对象已经远离了年木,计划自然是失败了。
男人恍若不闻,继续说下去:“在客人到来之前,虎翼司当然会对周边环境进行检查。但出于羽族固有的对年木的敬畏,他们只会检查年木上有没有藏人或者有没有安装一些危险的机关,而不会在上面停留过久,更不敢长时间踩踏,也就很难注意到你们真正所做的事情——你们很早就用天罗刀丝在年木顶端最粗大的那根树枝上做了手脚。天罗丝太细了,细到肉眼都难以看出痕迹,但只要你用弓箭准确地射在那几个被你们切削过的脆弱的断点上,那根树枝就会整体断裂并且跌落。作为年木上的一根树枝,它实际上比一棵普通大树的树干还要粗重,加上坠落的力道,足以把马车砸得粉碎,同时也把马车里坐着的人砸成肉泥。”
羽原低垂着头:“都被你说中了。现在我落到你手里了,你打算怎么样?杀了我?还是把我交给虎翼司?”
“首先我会建议你把左手从腰上拿开。”男人说,“不管腰带里藏的是哪一样天罗的玩具,以你的身手,偷袭不到我,省省力气吧。然后再回答你的问题: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回去吧,告诉羽昊炎,羽家的势力还远不能和风云两家相比,还是先韬光养晦闷声发大财比较好。越早露锋芒,越容易挨刀。”
羽原的身体又是一僵:“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羽家人的?”
“栽赃嫁祸这种事儿也是要动动脑子的。”对方并没有正面回答,“风氏又不是傻瓜,明知道人族贵宾访问宁南是大事中的大事,还非要挑这会儿来搞破坏,那不是唯恐别人不怀疑到他们头上么?风云两家缠斗了那么多年,不会犯这种幼稚的错误的。羽昊炎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羽原默然。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轻声发问:“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是谁?是虎翼司的人吗?是风云两家的高手吗?”
“都不是。我不过是你想要刺杀的那位人族公主的保镖而已。”男人说。
羽原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一现,反应过来:“石秋瞳的保镖?那你就是云湛?那个南淮城的羽族游侠?”
“是的,我就是云湛。”男人回答,“很久没回过宁州了,没想到还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那倒是好。”羽原喃喃地说,“能把你顶在我背上的这支箭送给我吗?回去告诉我的族长,阻止我的人是云湛,那我也就足够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