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即将得出结论,血红色的龙卷忽然出现了一道刀劈状的裂缝,嘹亮尖锐的清啸声自裂缝之中攸然穿响,锐利如剑刺痛着耳膜。
张仲德忍不住捂住耳朵,胡云峰和刘安禹也忍不住耳朵。
行车电话通讯突然切断,耳鸣声让所有人头晕目眩。龙卷被刺耳的鸟鸣声惊散,炽热的烈风随之扑面吹来。
猛烈的冲力摧枯拉朽般将高速公路中间的路段硬生折断,落石废土将公路下的野地掩埋。
刚刚龙卷风眼所在的地方被热浪灼烧得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张仲德跌跌撞撞从位置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缓解眩晕感。当他伏在窗边再次看向那片原野,却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澄澈的小河被灼浪瞬间蒸发,只剩浅浅的沟壑。油绿的稻田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举目无迹的焦土。零零星星的火苗中未烧尽的屋瓦草木在炽炎中霹噗作响。
在这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之上,一双遮天蔽日的火红色羽翼缓缓扇动。张仲德面色惊惧的跌倒在车厢内,恐惧化为透骨的森寒,让他从里到外甚至每个细胞都在瑟瑟发抖。他看到这惨状的始作俑者,那对火红色巨翼颈上模样。
九条细长赤红的脖颈上各生长着狰狞恐怖的头颅,昂首向上遮盖了半个天空,在九只鸟头的旁边搭垂着一条毫无生气血淋淋的空颈。传说西周文王姬昌的四子周公旦曾派遣周国最精锐的猎师猎杀四处吸食人魂灵的凤鸟,尽管猎师并未成功射杀凤鸟,却也使它失去了其中一颗头颅。
粗壮的鸟爪闪着森森锋锐的光,斑斓五彩的尾羽直坠向下时不时随着羽翼舞动浮挑着身下那片烧焦的废土。
“那是,山海兽九头火凤!”刘安禹也惊心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与洞天、山海兽咫尺相近。
“荆楚之地,九凤为腾。”胡云峰阔步前进,手腕微动。纤细锋利的唐刀不知何时已握在他的手中,银白色刀身上刻着古朴苍劲的铭文,“看来以后出门得翻翻黄历,随随便便就遇到A级山海兽。真该去买张彩票。”
“你要干什么!”刘安禹拉住胡云峰,“我的传承血脉没有激活,你又不是传承者。跟这种家伙……简直是以卵击石!”
“哼,安禹。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
“你家铃儿妹妹可是没少跟山海兽打架哦,像这种小鸡都不值一提。难道我还比不过女孩子?”胡云峰挣开刘安禹的手,“你血脉尚未觉醒,就在这里给哥哥我观敌掠阵吧!车后有一把改造过的美式柯尔特冲锋枪,够你保护好自己了!”
胡云峰右手执刀,倒退几步。
“我来了!”胡云峰借着冲刺的惯力自截断的边崖高高跃起,灼热的火焰须臾之间将他身上的西装烧成灰烬。
迎着热浪和烈火,他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量挥刀劈下。
雷火电光间,张仲德听到有人呼唤。
“张、仲、德!”
刀刃斩落,破空的厉响伴着森然的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形轨迹,势如破竹地斩向九头火凤的脊背。
镗地一声鸣响,银色的弧轨在将要砍中时突然收住,刀刃在半空中蓦地停滞,仿佛是砍在了无形的坚盾上。剧烈的反震力毫不留情地把胡云峰连人带刀一起弹飞,强韧的反震使银白色的刀尖崩现出几条细小的裂纹。
胡云峰倒飞出去的霎那将唐刀反手插进路面,刀身在水泥路面拖出一条十几米长的深壑裂隙才终于卸去反力,稳稳停下。
“你没事吧?”刘安禹奔上前去搀扶胡云峰,看到他拄着长刀单膝跪在地上。雪白的衬衣被灼炽的热浪烘得破破烂烂,原本整齐得体的西装只剩下一块黑布零零散散黏在被烧焦皮肉周围: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血气腥腥伤口上热气升腾间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我动不了。”胡云峰抬起头,汗水混着血珠溻溻滴落。血流自双手顺着刀柄流下,将银白色刀身染成殷红色。
“我听表妹静雅说过,当神巫苏醒前夕,以其为中心的局部地区会张开等级不一的洞天……”刘安禹说。
“咳,现在没时间听你做学术报告。直接说结论!”胡云峰打断他。
刘安禹沉吟半晌:“总结来说,这只山海兽身外有一层防护罩。我们打不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等死吗?”胡云峰情绪愤慨,“现在山海兽已经显现,‘洞天’正在影响现实世界,我们一秒钟都等不了!”
“九头凤鸟自狂风中诞生的瞬间,洞天就将周围所有数据信号切断。我们突然失联,灵山和云笙社不会察觉不到。我们只能赌,赌他们能赶在洞天破碎前来救我们。”
胡云峰说:“如果输了呢?”
“在神巫族面前,只有活着或消失。没有输赢,”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脆弱又渺小。在真正的强大之下只能抱着愚蠢的希望苟延残喘着去祈祷。”浩浩的天地中,一切都被静止。静谧死寂的世界里,绝望像是一双巨大的手将张仲德乃至整个结界内所有生灵的命运捏在手里。只需要轻轻的用力,便如渺寥尘埃散落风中。
张仲德听到满含讽刺的讥嘲,声音似远在天际又似近在咫尺。他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和他对话的,难道就是面前这只庞然怪异的九头火鸡?
“是你在说话?”张仲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得问话的勇气。
九头火凤抬起双翼,火红的翅膀犹如傍晚遮盖天空的火烧云。狂风席卷尘土,清响的嘶鸣穿透天际的云层,随即黄沙飞石如恶虎猛兽紧随狂风凶暴地扑向高速公路上密集的车流。
风沙狂暴,炽浪火焰,只是在眨眼之间,末日般的灾难吞没了方圆几十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连风都被烤干,杭瑞高速中端霎时成了飘散在世界角落里的尘埃。
——原来,生命在毁灭面前是这么脆弱。
“GAME OVER”
“真可惜。一周目就这么结束了,这算是连新手教程都没过吧?”
“你,就这么甘心结束吗?”耳边有两个中二的人碎碎叨叨不停。
Y.重新开始N.放弃游戏。
“你是谁?我在哪里?我,死了吗?”睁开眼面前是漆黑的混沌,方正的宋体字选项Y和N闪着烁烁白光在他面前起起伏伏。
既不能辨别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来源何方又看不见半点人迹。
当选项浮现后,甚至只剩下耳边丧气的BGM:像极了老式RPG卡关,游戏界面贱兮兮地弹出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时的背景音乐。
张仲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甚至没交过女朋友啊!当然不甘心!所以我选——N,放弃游戏。”
“what?纳尼?南戴斯盖?”近乎杀猪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首丧气的BGM,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式的翻转让对方接受不了,“你太没骨气了吧!不再考虑考虑?”
“你小说动画片看多了吧。”张仲德说,“你到底谁,少恶作剧!出来!”
对方很苦恼:“啧,就不能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好点吗。”
张仲德耳边响起清脆的响指,自带浮动特效的闪光字体迅速褪去,耳边丧气的BGM戛然而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阵浓雾,被不知来向的风吹散成滚滚尘气,卷动着在他的眼前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静的林谷,磨盘大的巨型鹅卵石黑白交错摆放在林木花草的空隙之间。繁茂的树木纵横排列,栽植成一块块方阵,留下横列交叉的小路,每一块或黑或白的巨大鹅卵石就坐落在横向与纵向小路的交点之上,仿佛一张一望无际的巨大棋盘。
张仲德环视四周寻找刚刚耳边响指的声源,确认眼前的一切,他发现自己身处的这片幽谷出奇的寂静安详,淡蓝色的荧光如同魔幻电影里飞舞的顽皮精灵在空气中飘舞:空灵的风刮过林间,撞击在山谷的峭壁间,声音回荡落在张仲德的耳朵里,竟奇妙地谱成风格古典的乐曲。
一股怪异的宁静涌上张仲德的内心,前所未有的疲惫感铅一般灌进他全身每一寸神经,古朴的音乐仿佛有着催眠的功用,潜意识让张仲德情不自禁闭目聆听着风与林木合奏的交响曲。
这场独享的音乐会格外的长,但那种近乎于催眠的魔力让张仲德几乎忘却时间的流动,直到耳畔的乐声随着风的消逝而告终。当意识再度促使他睁开眼睛时,离他伫立的地方最近的一块白色鹅卵石上已不知何时坐着一位衣着简陋的人。
“他”正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盯着张仲德,张仲德睁开眼睛也与他对视。
面前这个人身材瘦高,长相清秀甚至有点妖媚。淡蓝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拖委在地,直延到离鹅卵石有两三米远的树荫旁,犹如一层淡蓝色的长纱摆。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白石上,全身只穿了一层单薄的白衣,赤裸着双足,乍一看更像是个刚出浴的风情万种的美女。
但当张仲德与那双碧玉色的双瞳对视的刹那,心里就肯定这绝对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人。
那本来是一双神采黯淡的眼睛,可在眼神相接的瞬间,他仿佛是看到了无尽的黑洞,其中充斥着令人恐惧、胆寒的压迫感。
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张仲德调头想跑,他身后又出现了同样的情景。一样的白色鹅卵石,和分不清性别的怪人。
“这是地狱吗……”张仲德忍不住问。
“是啊,汝死了。”坐在鹅卵石上的人歪歪头开口回应他,声音轻柔沉缓,听来感觉好似一个知书达理的书生,片刻后他表情疑惑地看着张仲德,“汝怎么跪下了?”
“开口跪。”张仲德惊讶,“我还以为你是女的。”
“随汝怎么认为,反正像吾等这样的存在,是从来不分性别的。”
“你们?”张仲德疑惑。
对方摇摇头,指指张仲德又指了指自己:“是吾等。汝,与吾。”
张仲德气得来回踱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下意识提了提:“我和你不一样好吧!我身上有所有男性人类都有的特征,你才不分男女!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洞天,吾为其取名叫瑶池。”长发的男人终于变了坐姿,他扶着身下的鹅卵石后仰,望着林谷之上灿烂的星辰,“至于吾是谁,发生了什么,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那我怎么称呼你?”
“汝可以称吾为羲,”男人回应,“为了方便,吾唤汝为德?”
张仲德干呕:“太恶心了,我觉得我们两个男人之间还是不要……你就叫我张仲德吧。”
“好吧。”羲向张仲德展颜一笑,堪比世界小姐的脸蛋再加上这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直男如张仲德也恍惚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活活掰弯。
张仲德垂下头,随便找了一块巨石坐下:弓着身子盯着地上碧翠的草田发呆,糟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但看得出来他有多慌张,正努力的接受现状:“我说,我真的凉凉了?”
羲拢拢耳后淡蓝色的长发:“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但是汝现在还可以跟吾对话。说明汝还没凉透。”
张仲德翻白眼:“是啊,我刚死才几分钟,还热乎呢。所以说,你是不是有办法让我活过来?比如像电视剧里那样,吹口气就借尸还魂之类的。”
“那些不过是后人编排的,不过吾确有让汝回归之法。不过……”羲话语停顿半晌,上下打量张仲德,“要有代价。”
“什么代价?”张仲德紧张起来。
“代价很多,绝非一件事便可以偿还。”羲神秘一笑,“必要的时候,吾自会取。”
“那不行!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放心,吾绝不会做有违人道之事,这一切也是为了汝好。”羲忽然站起身,撩起身后的长发,转身向后走去,“汝需知,自此之后汝的一切便与常人不同了。”
张仲德诧异,他向着羲离去的方向奋力奔跑,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羲一问究竟,可当他迈开脚步时却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向后拉拽。
羲的声音渐渐远去,转而张仲德又一如最初,好像坠入无边的黑暗。在他意识即将抽离出身体的刹那,隐约听见羲最后一句嘱托:“记住,汝即是吾,吾亦是汝。”
黑色的裂缝在幽静的林谷间无声闭合。
刚刚羲坐卧着的白色鹅卵石旁,栽着的一颗五人合抱才能围住的粗壮槐树后转出另一个衣着质朴,身材魁梧的男人。
“啧啧啧,这个小子行么?”男人不停咂嘴。
羲微笑:“总是刻意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看似孤独懦弱,实则渴望关怀。这样的孩子正适合。作弊完毕,读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