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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走在街上,朝他的家走去,但绕了很多路,根本停不下脚步,根本就没有能力回家。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却空空如也,他感觉所有人都在打量他,所有人都觉得他丑,他衰,就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他一会儿感觉自己没在前进,一会儿又不知不觉穿过了整个广场。有一会儿,他在杜伊勒里花园,想到了德里厄·拉罗什 ,想到他最终装模作样的散步,想到这里,他几乎冷笑了一下:自己绝不会有勇气自杀,或者说有自杀的念头。甚至没有。这是一种除了勇敢和浪漫什么品质都能忍受的绝望。事实上,他宁可几乎希望自己有自杀的念头。他宁可发生不管什么极端的事情。

“或许我最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他心想,好像是为了安慰自己似的,“显然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肯定受不了……‘我’真的必须做点什么……”他喜忧参半地想到这个“我”,好像那是一个可以代替他去行动的一个有能力的陌生人。不过是以后:因为现在他身上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抓起一把手枪放进嘴巴里开上一枪,或把他的身体扔到塞纳河暗绿色的河水里。他对自己的死并没有比对自己的生有更多的想象,因此他只是站在那里,呼吸,存在,受苦。

突然他打了一个寒战,决定去“俱乐部”买醉。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他已经不能再这样走在街上,冻僵的手插在挡雨风衣的口袋里,这些把他的手和他的肩膀、他的心脏、他的肺连在一起的紧张的神经。他要喝得烂醉,有人会送他回去。至少,他会睡上一觉。而艾洛伊丝会躺在他身边。

他走进“俱乐部”,和吧台男招待打了声招呼,拍了诺埃尔一下,跟皮埃尔说了一个笑话,跟安德烈、比尔、佐艾招了招手,简言之,做了应有的礼貌上的寒暄,不顾其他人的种种邀约,独自一人坐在吧台上。他喝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又喝了一杯,感觉就像喝水一样。就在这时候托马到了,他看上去已经醉了,这个幸运的家伙,他坐在他身边。他们四年来一直是报社里的死对头,因为一桩女人和报道搅在一起的不光彩的事情,吉尔已经不记得细节了。他只记得当时他们打了一架。托马瘦瘦小小的,嗓音尖细,让吉尔很不舒服。

“瞧瞧,是帅哥吉尔。”他叫道,因为他正对着吉尔的脸说话,他的气息让吉尔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显然,就差这桩倒霉事来结束今天的晚会了。

“你为什么后退?你不喜欢我?说啊,如果你不喜欢我……”

皮埃尔在远处作手势。晚上他负责“俱乐部”,他作手势告诉吉尔另一个已经醉了,这不用说谁都看得出来。托马还纠缠不放。

“怎么着,帅哥吉尔?你不回答我吗?”

突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打翻了杯子,酒洒在吉尔的衬衫上。酒杯掉在地上碎了,大家都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吉尔身上仿佛也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一心追寻的幸福、对他人的尊重、他的自控,好像一切终于崩溃了,一切都在他油然而生的愤怒中消失了,他看到自己动手打起托马来——可怜的托马才挨了第一拳就已经跌倒在地——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挥拳冲那张尖脸打过去,冲生活打过去,对生活的失望,也是冲自己,就在这时,几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朝后拖,但他还在继续挥拳打着,一边几乎要哭了,直到“疯狗”这个词传到他耳中,同时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他的嘴上。当他停止打斗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他看到身边围了十几张困惑、震惊的脸,他看到矮小的托马四肢撑地正努力爬起来,他感觉唇上泪水和鲜血混合的味道。他退了出去,没有人对他说一句话。甚至年轻时代和他一起喝酒买醉的皮埃尔。就是这个皮埃尔刚才打了他,不过仔细想想,他做得很对。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工作。每个人都在讨生活。

他家里有人说话的声音,站在门口他有片刻的错愕。已经快午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上已经凝固的血迹:他可不想来一个弗兰肯斯坦 式的出场。以前,他肯定会忍不住要搞怪逗乐,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冉让在客厅,和他的女友一起,一个胖胖的褐发姑娘,愚蠢,温柔。艾洛伊丝看着窗外。但他进门的时候她跳了起来,冉让朝他转过头,脸上强作镇静,玛尔特发出一声尖叫:

“我的老天!吉尔……你怎么啦?”

“简直就是家庭会议,”他心想,“真正的好朋友最终和你忠实的伴侣一同担心起你了……而且,最巧的是,他们担心的主人公受了伤回来。”艾洛伊丝已经飞奔到浴室去找药棉了。

他任由自己瘫坐在一张圈椅里,笑着说:

“我和人打架了,傻乎乎的,就像每次和别人打架一样。你知道和谁吗,冉让?和托马。”

“和托马?别告诉我是托马把你打成这样!”

冉让露出一个每周一都去练拳击的男人特有的怀疑的笑容。

“不是,”吉尔说,“是皮埃尔把我们拉开的时候打的。”

忽然他对刚才那场无聊的打斗、自己的过激、刚才袭上心头打人的冲动感到深深的厌恶。“只要我自暴自弃,那我在别人面前就会变得一无是处……”他抬起手:

“别再提了。明天,报社的人都会把我当粗人,后天,大家就都忘了。我何德何能有幸让你们来看我?”

他问玛尔特,玛尔特只是友好地微笑,并不回答。冉让肯定已经对她说过“吉尔不对头”,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不对头的男人,这样的处境显然不是她能想象的。

艾洛伊丝回来,像自我代入成护士的女人们一样,一脸明确、坚决的神情,把他的头往后仰。

“别动。会有点痛,很快就好了。”

“现在当起妈来了。我的小男孩干了蠢事。他们还要干出什么荒唐事呢?刚才是让哥们儿失望的一幕:男人是不能欺负弱小的。现在回到家中,正撞上一个为了我好的阴谋。冉让唱红脸,朋友和人打架了——啊,啊,啊——艾洛伊丝唱白脸,扮演家里女人的角色,玛尔特什么也不做,她呢,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除了拿着90度的酒精递给和她一样站在我身边的艾洛伊丝。”

的确,有点痛。他哼了哼。

“那丹尼尔跟你说什么?”冉让问。

“丹尼尔?”

“那个医生。”

“你没给他打电话?”

他随口反问了一句,毫不领情,影射冉让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慈爱、庇护、稍微有点过头——看到冉让脸红了,他意识到冉让是明知故问。看来,冉让真的是担心了。这忽然让他感到一种近于动物的、可怕的恐惧:他最后会不会疯掉?

“打了,”冉让回答,一脸不想撒谎的人的诚恳——因为他知道自己撒不了谎,“是的,我给他打过电话了。”

“你担心了?”

“有点。不过他让我放心。”

“因为他让你放心所以你在这里一直待到午夜?”

冉让突然生气了。

“我在这里是因为艾洛伊丝知道你下午四点去看了医生,她没有你的消息,她担心坏了。我是来陪她、安慰她的。我和丹尼尔谈过:你紧张、疲倦、消沉,就像九成的巴黎人一样。但这不是让大家担心你的理由,也不是你在酒吧和托马或别人打架的理由。”

一阵沉默。然后吉尔笑了:

“是的,爸爸。他没跟你说别的,你的同学?”

“你应该换换环境。”

“啊,啊……报社要给我安排一次巴哈马的游轮旅行?你去跟老板说说?”

他感觉自己很愚蠢、坏透了、一点都不好笑,但他停不下来。

“好像巴哈马很美,”天真的玛尔特当真了,冉让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这让吉尔忍不住想大笑。他咬着嘴唇,咬得嘴唇都痛了,但他感觉笑意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就像刚才的暴力冲动一样。他绝望地作了最后的努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玛尔特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对他而言是憋不住的可笑。他咳嗽了一下,闭上眼睛,突然爆笑起来。

他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巴哈马,巴哈马。”他边笑边喘边说,好像是为了道歉。如果他睁开眼睛,眼前那三张惊讶的脸会让他笑得更厉害的。嘴上的小口子又裂开了,他感到一点血流到下巴上,他心里暗想自己的样子肯定跟一个疯子一样,就这样,流着血又哭又笑,在午夜,坐在一张灯芯绒的圈椅上。一切都变得那么荒诞和可笑……他的一整天……我的上帝,他度过的下午……像个帕夏 一样穿着陌生人的睡袍躺在沙发上等一个陌生女人,而他最后竟然没给她开门……如果他能把这个说给冉让听……但是他笑得太厉害了,他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笑得都要岔气了。荒唐可笑,生活荒唐可笑,可为什么对面的他们都不笑呢?

“停,”冉让说,“停。”

“他要扇我耳光了,肯定的,他认为这种情况下就得这样做。所有人都认为生活的每一种情况都有应对的方法。如果你笑得太厉害了,人们就会扇你耳光,如果你哭得太厉害了,人们就会哄你睡,或者把你送到巴哈马。”

但冉让没有扇他耳光。他打开窗,女人们都躲到房间去了,他的笑慢慢平息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笑。就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温柔的热泪源源不断地在他脸上流淌,也不知道递给他一块石榴红方格子蓝色小毛巾的冉让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 BTzoFSeAhP3iik9LRB4EKsKB0yrY6JKBxCPEZANODIL1t5DaNU3TOCg+4Hprjy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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