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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很聪明,但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恰恰相反。他查了查吉尔的肺,听了听他的心脏,问了几个庸常习见的问题,带着对自己的才华不抱幻想的倦怠的神情。现在,吉尔就坐在他对面,在一张路易十三时期的大扶手椅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带着一丝朦胧的希望,希望自己的这份镇定可以掩饰他认为那份完全治不好的无能为力。“不管怎么说,他长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医生的脑袋,就像律师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脑袋,就像我时而也有一个敏锐、明智的记者的脑袋一样。”但是希望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心底升起。如果什么地方有一颗小药丸可以治愈厌世?为什么不能有?如果他只是缺了一点钙或铁或天知道是什么就能变得幸福?说到底,这些东西是存在的!人们总希望靠自己的脑袋、意志和自由去斗智斗勇,之后发现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原因是因为缺少维他命B。就是这样。应该这样说服自己。应该允许这种状况。身体只是一个脆弱的工厂,而且……

“长话短说,您自我感觉不好,”医生说,“我不能向你隐瞒,我对此帮不上什么大忙。”

“怎么会?”

吉尔感到气愤、受了侮辱。在一个小时里,他在精神上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信任他,而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冷冷地对他说他不能指望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医生,这是他的职业。他“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汽车修理工对汽车一无所知,如果……

“您的身体很好。至少看起来是。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做一些化验。或者我可以给您开点药消除紧张。每顿饭前服用一安瓿,如果您不记得按时吃药……”

他几乎在冷笑,吉尔很讨厌看到他这样。他在寻找一个能开导他的慈父,别人却塞给他一个庸医。

“如果您认为这对我有帮助,我完全可以做到一天按时吃两次药。”他干巴巴地说。

医生笑了起来:

“是什么药?您患的这种没精打采的病叫抑郁症。是心理的,和性有关,等等,就像您跟我说的那样。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推荐您去看一个心理医生。有时候会奏效。有时候不会。有个吉洛医生很好……”

吉尔作了一个手势否决了这个建议。

“我可以建议您外出旅行,多休息,多放松。我得向您承认,在这类问题上我不是一个好医生。我不能对自己不懂的东西妄下断语。我不能给您任何建议,除了等待。”

说完,他叫了一个秘书,口述了一个既温和又复杂的处方,像是送一个礼物给吉尔。他思考的时候看上去挺不错的,一脸聪明和慵懒。他在单子上签了名,递给吉尔。

“您好歹可以试试看。不管怎么说,这会让您妻子放心,如果您有一个妻子的话。”

吉尔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他想说:“那么,我该怎么办?”他很少看医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发走让他感到震惊。

“谢谢您,”他说,“我知道您很忙,是冉让……”

“冉让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对方回答,“说穿了,老兄,像您这样的男人,我每周要看一打,通常都会好的。这是世纪病,正如人们所说。”

他拍了拍吉尔的背,把他送出门。下午五点,他又到了人行道上,麻木地就像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死期将至而愤怒不已的人。当然,冉让曾对他说过:“去找这个医生,至少他不会给你编一堆故事。”但是干医生这一行的,他们能不编故事吗?他宁愿要一个未卜先知的骗子或一个迷信药物的傻瓜,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宁可别人欺骗他,随便编些谎话来安慰他。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他更厌恶自己了。

怎么办?当然他可以回一趟报社,尽管他这次完全有理由“逃”。“先生,我去看医生了。”这种小孩子脾气,这种道歉、撒谎的癖好,这种把其他大人看作是好糊弄的看守,是的,就是他自己的这种心态让他越来越沮丧。他的工作,工作曾让他充满激情,但他现在却感觉不能胜任,甚至干得很糟。现在一切有冉让替他搞定,但日子久了最终会穿帮。他会被扫地出门,别人会把他从这个他曾经热爱的报社赶走,他曾经千辛万苦才为自己谋到一个职位,他最终会沦为一个窝窝囊囊的抄写员,他可不愿意这样。但他却无力抵抗。最终他会沦为充斥了某些报社的贪婪的底层人物,他不停麻醉自己,晚上在夜总会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就这样。

既然注定要堕落,那不如马上就堕落一了百了。吉尔达应该在家,吉尔达会有办法,吉尔达总在那里,为别人或她自己或双方的快乐而随时待命。几年来她一直被一个和蔼的巴西人包养,巴西人被她的放荡所蛊惑,她住在帕西一楼的公寓里,几乎足不出户,沉溺于逸乐就像其他人沉迷于鸦片一样。四十八岁的她还有迷人的身材和一个几乎岁月无痕的母狮子般骄傲的头颅,脾气非常大。冉让说她是巴贝尔·多尔维利 作品中最后的人物之一,吉尔原本会相信这一点的,如果他不是很了解女人或他有时候并没有在那张趾高气扬的脸背后看到一种有些简单、做作的表演。不管怎么说,吉尔达是个好姑娘,她很喜欢他。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巴黎开他的西姆卡汽车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法承受的考验,这种情况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告诉司机吉尔达的地址。

这一次她独自一人,穿着一件带花边的晨衣,这是她的独特之处,她千般柔媚、百般娇嗔地接待吉尔。他坐在床边,听她说话。她想他了。她刚从巴哈马回来。她讨厌炎热的国度,几乎跟她讨厌冰天雪地一样。她有一个十九岁的新情人,她常跟他玩“心肝宝贝”。不过他也很喜欢这个老姐姐。他要一杯威士忌或一杯鸡尾酒?以前,他总是喝鸡尾酒。在那个属于她的年代。这到底持续多久了?她过去差一点爱上他。真的。十分钟后,她不再说话了,神情严峻地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们大笑了起来。很久以来他们就老用这句话来说事:你啊,你真让我感冒。一开始吉尔有些不自在,之后就松弛下来,躺在她的腿上,朝房间里巴洛克风格的家具投去曾经合租在此的老房客深情而遥远的一瞥。

“我刚看了一个医生。”他说。

“你?你怎么了?的确你瘦了。你没有得……”

词语漂浮在两人中间,吉尔有点讽刺地想,这是唯一一个还能让吉尔达敬畏的词语。

“不是,我没得癌症。我啥病没有。我就是感到无聊!”

“是嘛,”她说,“你吓了我一跳。很长时间了?”

“呃……差不多三个月了……我不知道。”

“这个,”突然她很博学地说,“这不是无聊,这是抑郁症。你还记得我六二年的那副模样……”

得这个病的坏处在于,首先,好像所有人都曾经得过,其次,所有人对此都津津乐道。于是吉尔又听了吉尔达得抑郁症的故事,她的抑郁症好像是在卡普里 被一个清晨神奇治愈的,他试图在她的故事和自己的感受中找到一个共同点。徒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吉尔达突然说,“你在想,你的情况不同。其实只是你自己错了。都一样。要么某天早上你醒来,快乐得跟只燕雀似的,像过去一样,要么你对准自己脑袋开一枪。你比我聪明,我同意,但现在你的聪明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她温柔地对他说话,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她美丽的身子斜靠在他身上,他很奇怪自己竟然对她没有欲望。以前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想要她。他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但是她挡住了他的手。

“别,”她说,“我看得出你并不想要。”

于是,他把头靠在她虚位以待的肩上,和衣挨着她躺下来,一动不动。她温柔地抚摩他的头发,一言不发。他处在黑暗之中,丝绸衣袖垂在他的鼻子上,他呼吸困难,他感觉难受却不能动弹。最终她摇摇他的身子,他呻吟了一下。

“听着,吉尔,阿尔诺要到了。我得换衣服,他要带我去一个我也说不上来的可怕的夜总会。不过我可以把房子留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维罗妮卡过来。她是个印度尤物,是我所认识的最有天赋的女子。这会让你稍微散散心。你一直和艾洛伊丝一起?”

她突然用一种倨傲的语气问道,就像那些不乐意老情人和别的女人有一段稍微长一点的感情。他点点头。

“那么说,就是还在一起?”

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再动弹了。不想再游荡在巴黎的街头,晚上七点,在匆忙的人群中,找一辆出租车。

“是的。”他说。

他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又画了点妆,换上衣服,打电话。他甚至还亲热地握了握年轻阿尔诺的手,后者可是个完美的小伙子。吉尔不免流露出一点高高在上的神情。

在这个被遗忘的公寓,等待一位陌生的女子,他感觉自己有点像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觉得很好玩。然后,等他们走了以后,他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穿了一件某人不经意留下的男式睡袍,点燃一支香烟,拿起一本杂志,端了一个杯子放在脚边,要起身找一个烟灰缸,要起身把唱机的声音关小,吉尔达放的轻音乐不够轻柔,要起身把窗户打开,因为他透不过气来,要起身把窗户关上,因为他感到冷,要起身去拿他落在吉尔达房间里的香烟,要起身在变温的威士忌里加一块冰,连续听了三遍后要起身换张唱片,要起身接电话,只打来一次,要起身换一本杂志。就在这种完全烦躁不安的状态下,一小时后,他听到门铃响了,而他没有起身。 h9vwpgnelySyCuJYLcSnMBUzvqLP2WnY8NSDwJSJ+FAL4UjlExm4eqLg7y+RHq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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