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分不清有没有下的雨,从大清早开始,便一直是那样的天气,天空布满灰蒙蒙的云,一动也不动。就连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开始随其声波摇摇颤颤。浑浊而滞重的风俨然被水冲卷的泥沙一般在人的身旁由前而后地缓缓移动。空气也似乎饱含水分,湿漉漉、凉浸浸。
雨,终究还是下了起来,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三夜,之后魔术般地朗然大晴。太阳把光线投在冰封雪掩的镇子上,水声四起、银辉闪烁、炫目耀眼。到处传来水滴从树枝落到地上的声响。
雨后初晴的镇子,如一块切割得恰到好处的巨大宝石,从每个角度反射着阳光,把锐不可当的光线巧妙地投入屋内,刺激人的双眼。
灰蒙蒙的烟从防护林一带升起,直接融入上空阴沉沉、厚墩墩的云层。静静观望之间,不由产生一阵错觉。
呻吟声慢慢将间隙缩短,仿佛在急剧摇撼地底的黑暗,朝着不容选择的目标一路突进。时而传来巨大的岩石以排山倒海之力相互挤压、相互摩擦的声响,似乎封闭在黑暗中的所有的力量都在为撬开一丝裂缝而拼命挣扎。
声响响了一阵后戛然而止。旋即,四周又充满了像是由数千人聚在一起同时从牙缝吸气般的奇妙的嘈杂声,此外不闻任何声响。地动声也罢、喘息声也罢、岩石摩擦声也罢、山谷呻吟声也罢,统统屏息敛气,唯独“窸窸窣窣”这种动物寻觅踪迹的声响一直在漆黑中回响,听起来既有养精蓄锐、静待猎物步步走近的猛兽那兴奋的呼吸,又像是地底无数条毛虫在某种预感的驱使下如手风琴一般蠕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躯体。不管怎样,都是人类史上闻所未闻的充满强烈恶意的恐怖声响。
顷刻间,天塌地陷。
北京时间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14时28分04秒,中国四川汶川县,发生地震,里氏震级8.0级,矩震级8.3级。截至2008年9月18日12时,此次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
房间温度适中,通过窗户玻璃折射出的那一抹太阳光,使得书柜下面的小提琴熠熠生辉,不仅是装饰面,就乐器性能而言,这无疑也是一把相当考究的小提琴,首先是小巧玲珑,若是穿一件大的风衣,将其整个裹进怀里也未尝不可,欣慰的是,就算这样去做,也不会轻易牺牲乐器本身涵盖的优质性能。
同大部分家庭主妇的家一样,有水槽、有冰箱、有换气扇、有热水器,大小、功能、使用年头、用具数量也大同小异,不同之处是没有欧式的落地窗和需要添柴取暖的精致壁挂炉,取而代之的是微波炉、电动咖啡豆粉碎机。菜刀也按不同用途进行了巧妙的分门别类,不过有些因为不常用,或者说磨法不够正确,已经有了钝的痕迹,家庭主妇似乎很少能把菜刀磨好。
烹饪用的盘子清一色是容易在微波炉中使用的塑料套装盘子。长柄平底锅油光光地毫无污痕,煤气灶旁搁置的垃圾篓也一干二净。
想必,能把家收拾得如此利索的女人,工作场所,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在残垣断壁的映照下,女警肩膀上的徽章,显得异常耀眼。
女警撩起上衣,怀中的孩子,知足地将嘴吮吸在乳头上,不经意的一个撕咬,疼痛感从躯体反射到了神经元。咬人的孩子,很知足。被咬的母亲,很幸福。
沙发上,她调整了以往的慵懒姿势,身子保持直立,电视上的语音播报成了虚设,方才喂奶的画面晃过脑际,镜头没变,房间寂静无声。
人生,从此刻开始改变。女儿此刻和母亲正在楼下玩耍,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决定到了目的地,再电话解释也不迟。随即,快速去里屋收拾,充电器、身份证、钱包、几件换洗的衣服、日常洗漱的用具,都分门别类装进旅行包,本考虑再多带一些,可随即一想,这既不是旅游,又不是徒步,应该轻装前行才是。
前后脚一踏出,单元门上的风铃,即刻,发出清脆的声响。
医生救死扶伤,职业神圣,人们常将其称为人间天使,夜间值班时,就算刚躺到床上,只要有需要,他(她)们立马就要起来,就像个不倒翁一样,今天出场的,是一位女医生,我们就称她为“不倒翁”。
不倒翁7岁时,生过一场肺病,当时做了个开胸手术要住院,每天在病房里,看着来来回回穿梭的医生护士,她的内心满怀感动,对这份职业也十分向往。
汶川地震的第四天,不倒翁去到单位跟领导请假,未批,第二天,在领导的办公桌上,放置的是她的辞职报告。
到达成都双流机场,人生地不熟,左顾右盼之余,后方传来一个亲切的问询。
问:你好,是第一次来成都吗?
答(略显惊慌地):是的,你?
随即,又问:刚好朋友过来接我,要不要载你一程?
答:如果可以,我要去当地的红十字会。
回:不会是来当地做救援的吧?
羞涩地点头。
回:那这么说,你是医生了?
点头。
窗外的湿气略显沉重。上车后,不倒翁告知对方,自己来自新疆,机场朋友用钦佩的眼光望着她,若没记错,这也是不倒翁人生中第一次离开新疆。
报到完,红十字会安排她去到了当地的什邡市红白镇,鉴于震后的恶劣天气,当地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从早到晚,都会不时地发生余震,和不倒翁同一批来到震地的,还有深圳特警。
因为地震的范围很广,搜救伤员的范围也不固定,她每天早上一起来,就要和组员一起去巡山找伤员,路上有时突然就会蹿出一条蛇,当地人叫它竹叶青,知晓的人都知道此蛇有剧毒。她当时很害怕,当地随行的志愿者拉着她的手说:若是人们不主动攻击,它不会咬人。虽然对方给予了安慰和提醒,可她每天去深山,依然胆战心惊。
山路陡峭不平,每一步都很艰难,她每天都把药箱装得满满的,为的是想让更多的山民都能及时吃上药。有些山民的房子在山上,有些在山下,不管在哪个位置,只要在她视野范围之内,她挨家挨户地去发,一个不落。
为预防痢疾的传播,不管环境多么潮湿,在救援现场,她身上每天都背着药箱,里面装满了各种药物,不仅要及时给那些断药的患者发药,还要做好外伤缝合和消毒的工作任务。
中午吃饭,对不倒翁来说就是应付差事,每天她会先去商店把零食预备好,当地红十字会有时也会提供面包,但除非是她自带的吃完了,一般情况下,她不会主动去问别人要。
“现场惨不忍睹,比电视上要更加震撼。有一次挖废墟的时候,发现一条胳膊,被吓得半死。地震过后,很多父母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很多孩子也找不见他们的父母,我自己也有孩子,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儿童,心里很难受。”不倒翁在当地施救,每天都会看到失去父母的孩子和找不到孩子的父母。
回到乌鲁木齐,不倒翁受到很大的心理创伤,只要一跟人提起汶川的经历,她就泣不成声,后面当地的四医院又派专家来为她做专业的心理辅导。过了很多年,不倒翁才将储存在脑中的汶川记忆慢慢淡化。
“记得那次在汶川给人救援,中间实在渴得不行,买的水都喝完了,但又不能喝给村民发的物资矿泉水,碰到巡诊的军队医疗组,就问他们要水喝,当时喝下一口,感觉真的是特别的甜,不光是口渴的缘故,在当地,每天都会见证生离死别,当时虽然喝的是水,可心中涌现更多的应该是感动,后面回到新疆,也不时会喝到农夫山泉,可当年在汶川的那个味道,却无论如何,都喝不出来了。”感慨往昔,当年那瓶农夫山泉的味道,至今,仍跃然到嘴上,浮现在心里。
尽管当时去到当地救援未跟家人打招呼,但后面回去后,家人知晓了此事,觉得她既然是在为社会做好事,都表示很赞同。
细算起来,如今已是不倒翁从事医务工作的第14个年头,一名优秀的医生,不仅要有“心术”(指人认识事物的方法和途径),还要有“人术”(意为处置人事的谋略),达到三重方可称之为优秀:第一重是治病救人,你能够看好病人的疾病,这只能说明你是一个医务工作者。第二重是人文关怀,你不仅看好病人的病,你还有悲天悯人之心,对待病人要像亲人一样。第三重是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记得那是2014年,科室里当时住进一个70多岁的阿姨,她得的是卵巢癌,当时很清楚地记得她是自己来的,没有人陪同。后面几天,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有儿子,有儿媳妇,细算了一下,阿姨有7个儿子,大儿子还没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其余6个说是做不了主,一直没人在手术说明上签字。大儿子回来后,几个人一商量,做出的决定是放弃,不做手术。结果老人没做手术就出了院,后来随访,三个月后,就去世了。其实像这种病,只要把原发癌细胞切除,病人的寿命是可以延长的,但不知当时阿姨的儿子们的具体想法,所以我们做医生的,尽管感觉很遗憾,很可惜,最终也是无能为力。”这样的案例,不倒翁会经常遇上,她每次都会站在让病人多活几年的角度去为病人家属提供合理建议,可很多家属,并不这样想。
还有一次,医院有个从哈密来的老阿姨,对方在院期间,只要不倒翁值班,就都会抽出时间去陪伴对方,和老人聊聊天,帮忙削下水果,为其买些日常所需的东西。老人快出院时,连夜在病房织了一个帽子送给她。从现在年轻人的角度来看,那顶帽子不时尚不好看,但是戴着,却很温暖。
在不倒翁的概念里,对家人和病人一视同仁,只要别人有困难,她也很喜欢去为对方提供帮助。有些因为在外打工没钱看病,只要不倒翁遇上了,就会主动帮忙去联系别的科室医生,给其提供最大限度的优先治疗。
在公交车上,如果旁边有空位,若前方站着的人未及时看见,不倒翁也会第一时间提醒对方。不倒翁的人生格言很简单: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年龄大的,我把他们当父母;年龄跟我相当的,我把他们当兄弟(姐妹);年龄小的,我把他们当孩子。
“好”字的左边是个“女”,右边是个“子”,都说有女有子才是好,如今,不倒翁的女儿已上初中,儿子已能满地跑,小家伙开口叫人的时候,“妈妈”二字,喊得尤为清晰,女儿遗传了她的谦和与善良,知道她上班累,只要她下了班到家,女儿不仅帮她揉肩捶背,还主动帮着带弟弟。
不倒翁全名,叫吴枝芹,从医14年,汶川、雅安两地发生地震后,她都自费到达现场进行施救,在她看来,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