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从病床上翻身坐起,伤口阵痛徐徐,额头冷汗涔涔。郑耀先喘着粗气,眼望窗外那西斜的明月,呆呆地,回味着梦魇中那可怕情景。“但愿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梦……”
一阵雨水过后,山城的气温迅速降至历史最低点,整座市区被浓雾和阴寒团团笼罩。陆军医院内,医护老六的工作仍然紧锣密鼓。和前几天相比,虽说他已能勉强下地,但身体依旧虚弱。无人帮衬,就连上厕所也要和墙较劲。针对这种情况,值班医生对前来探视的徐百川解释说,郑长官需要静养。
“是啊,老六的确太累了。”徐百川点点头,他遥望窗外的苍山,心里涌出阵阵酸楚。
“主任……”一名护士敲敲门,探头说道,“六号病人想见徐长官。”
“噢?”徐百川赶紧戴上帽子,在外科主任陪同下,快步走进病房。
郑耀先已经睁开眼睛,望着四哥,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老六,你可不能丢下哥哥呀!”扑到床前,紧握他的手,徐百川的眼角有些湿润。
“四哥……让你和弟兄们费心了……”老六说话时还有些喘。
“老六啊!你少说话,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护士。”
“四哥,杀我的人……”
“我们正在查。”
郑耀先摇摇头:“杀我的人,是……是……”
“我知道,是共产党对不对?”
“是……”一阵喘息,老六没再说话。此时此刻,除了装作虚弱,郑耀先已别无他法了。
“妈的,这群天杀的赤匪!”
“四哥……”
“老六,你安心静养,外面的事交给四哥。放心,害你的人,我是有一个杀一个,决不手软!”
“嗯……”
徐百川办事素来雷厉风行,根据手下线报,立刻派出第三行动组和侦缉队,迅速将留香苑团团包围。侦缉队行动向来不见好处不撒手,不过这次,侦缉队长罗占鳌,却一改往日爱占便宜的“小毛病”,亲率属下押着老鸨,直奔宝儿房间。
“所有人都给老子听好啦!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都他妈靠墙站!”几个小特务在楼道大声咋呼。
不过,此时的留香苑也没几个客人,大多数姑娘不到吃午饭是不会起床的。
老鸨已经吓得面色如灰,哆嗦得不成人形。
罗占鳌拔出手枪一脚踹开房门,几个人冲进屋内仔细搜查一番,无奈早已人去楼空。“他妈的!”
罗占鳌的脸立刻就绿了,他咬牙切齿地走到老鸨面前,抬枪顶住她的脑门威胁道,“人哪?这屋里的人哪?再不说老子就毙了你!”
“罗队长饶命啊!”老鸨扑通跪倒在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号啕大哭。
“我说你这个老婊子,”罗占鳌气不打一处来,照准她后腰狠踹几脚,“十年了,从打我认识你也快十年了,你就不能换个哀求法?你不烦老子还烦哪!”
“罗队长开恩……”
“开你奶奶!”罗占鳌揪起老鸨左右开弓,扇得她天昏地暗,连假牙都给打飞了,“我问你,这屋里的姑娘哪儿去啦?”
“不……不知道……”
“再说一句!”罗占鳌拇指一压,掰开机头。
“罗队长!”老鸨尿得像沏茶似的,“我可真不知道啊!这姑娘,这姑娘……她没……没有卖身契,我……我……”
“没卖身契的姑娘你也敢要?妈的!掉钱眼里啦?”
“我糊涂,我该死,我……我……”
罗占鳌恶狠狠瞪着她,没过多久,突然一声冷笑:“你也不用死了,这么办吧,弟兄们也累了,还不把红牌姑娘都请出来解解乏?”
“啊?”
“有脾气吗?”
“是!是!”老鸨一瘸一拐上楼叫姑娘。看来罗队长这几脚踢得不轻,一个月内,她是甭想顺过气来。
“队长,咱们还有公务,是不是……”
狠狠瞪了插嘴的小特务一眼,罗占鳌骂道:“你脑子进了水,这叫工作消遣两不耽误,懂不懂?老板那边我去疏通,不玩就滚他妈一边去!”
“是……”
罗占鳌左拥右抱,不过,闲暇之余他仍没忘给徐百川挂个电话。徐百川一边倾听电话中姑娘们的呻吟声,一边强按火气命人记录罗队长那断断续续的汇报。可是等到秘书将材料整理出来,徐百川盯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不由得眉头紧蹙。“没有卖身契?这么说,这叫宝儿的姑娘也就无从查起喽?”想到此处,不由暗骂手下都是饭桶。
偌大的山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宝儿虽说是军统的人,但身份极其诡秘,除了档案中的若干资料,无人知晓她的确切背景。据说,老六是在和她厮混后,被人刺杀的。
那么她突然地销声匿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最终无论是何种结局,对于他徐百川和戴老板来说,都是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想到这儿,他不由深深叹口气,“早知这样,那天行刑后我就该把老六留下。唉,老六啊老六!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手里!”
一个月后,毫无头绪的徐百川出于无奈,不得不再次来到医院,希望从郑耀先身上弄些有用的情报。哪怕是只言片语,对于他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晚上五点钟左右,郑耀先一觉醒来,他刚刚睁开双眼,徐百川也恰巧走进病房。不过在看到郑耀先的同时,徐百川又被另外一位不速之客给闹愣了:“局座,您怎么来啦?”
“我,我能不来吗?”戴老板将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块,用水果刀轻轻挑起,送入自己口中,“自己兄弟被人暗算,不亲自过来瞧瞧,你叫我怎能坐得住?”说着,向徐百川招招手,指指身边的靠椅,“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是!”
“行啦!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客气。”
“局座,我这不是客气。”徐百川挂上帽子,回过身无奈地叹口气。
“老四,你还没找到线索吗?”戴老板嚼着苹果,嘴角流露出微笑。
“局座,您那小舅子我算是没辙啦!叫他执行任务,可他却跑去嫖妓,您说说,我管还是不管?”
戴老板没吭声,脸色有些难看。
“四哥,你就少说两句。”郑耀先赶紧打圆场,“罗占鳌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平生除了吃喝嫖赌,也没什么爱好,随他去吧。再说了,你不看咱老板的面子,也得照顾照顾咱小嫂子不是?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就高抬贵手吧!”
戴老板苦笑一声,撂下水果刀,拍着郑耀先的手,赞叹道:“瞧瞧,还是咱六弟理解哥哥的难处。
不过老四啊,说句心里话,我那小舅子也没少给你添乱,这小子用他们北方人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欠收拾。不过呢,他真要是伤了咱兄弟间的情分,你也别忍着,给我扇他。打了他你就告诉他,是我叫你打的,有脾气让他姐跟我说话。”
“局座,不是兄弟不给您面子,咱这部门特殊,他的事要是传到委员长那儿,恐怕……”
“是啊!老头子那里我也没法交代……”
“老板,”郑耀先插嘴说道,“要不这样,等我伤好了,罗占鳌就交给我来带。兄弟我没别的能耐,叫他不给您惹事还是没问题。”
“算了吧!”闻听此言戴老板连连摇头,“就照你那股子狠劲儿,这小子不死也得扒层皮,我可不想听他姐天天号丧。”
“呵呵……”徐百川笑了,“我看老六的主意不错,还别说,整个二处,也就老六能降住他。”
“瞧你们这一拉一唱,好像我小舅子那后事你们都给安排好啦。正好,省得我操心,你们顺便把头七也替他办了。”
“老板,”郑耀先笑道,“咱们兄弟那是说笑,不过四哥说得也在理,有些话下面人讲讲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上面,有多少人盯您这位置打您这主意。现在这些人正愁抓不到把柄,罗占鳌若是再不管教,说不定会给您捅出大娄子。”
戴老板点点头,脸上阴晴不定。
郑耀先瞥瞥他的神色,随即掉转话题向徐百川问道:“四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六。”徐百川叹口气,娓娓说道,“没错,你提供的那个宝儿,至今毫无线索。”
“宝儿?”戴老板扭头瞧瞧郑耀先,心想:这几个兄弟怎都和我一样,看来在女人的问题上,算是彻底泥足深陷了。
郑耀先没说话,眉头微微一蹙,掏出手帕,擦擦额上的虚汗。
“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戴老板收敛起笑容。他有个习惯,总是用最轻松的开场白,在不知不觉中,过渡到至关重要的话题。他是个不易被人揣摩心思的双面人,郑耀先深知这种人的危险。他前一天还可能对你笑,并拉着手和你称兄道弟,或许没过二十四小时,便秘密召集手下,咬牙切齿对你暗下密杀令。不过对于戴老板此人,郑耀先还是很敬佩的。至少他和一处(中统)某些人不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脑子非常清醒。对于手下的笼络,他也很有一套:如果这个人有用,那么戴老板决不会吝惜女人、金钱、权力和暴力,当然,如何取舍,就在于这个人自己的选择。
戴老板并未急于说话,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二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没什么事,就先行告退了。”徐百川站起身,戴上帽子,挥手向老板敬礼。戴雨农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直到徐百川走出房间合上门。过了许久,他才对郑耀先低声说道:“老六,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噢?”
“咱俩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在二处,敢当面叫我老板的能有几个?你就是其中之一。”
“老板,有话请直说,我那直筒子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
“徐墨萍的案子由你一手经办,虽说有点问题,但瑕不掩瑜。由于我们疏忽,共产党还是得到了她那份情报。就此,我们揳入共产党内部的弟兄,损失惨重啊!都是‘复兴社’时期,秘密安插到江西的老同志。现如今,他们大多下落不明,唯有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在几个星期前曾向总部发回一份情报,级别是绝密。但遗憾的是,这份情报只有个开头,刚提到‘共军突围计划’便突然停止,就此毫无下文。我们不知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因此,必须派人冒险走一趟,亲自取回那份完整的情报。”
“会不会是电台出了问题?”
“经过我们侧面了解,这个代号叫‘影子’的弟兄,或许还没有暴露。至于他为何突然停止发报,很可能与共产党近期的大搜捕有关。唉!说白了,还是叫徐墨萍给闹的。”
“那以后也没能联系上吗?”
“没有,”戴老板摇摇头,叹口气,“所以,我们只能启动备用方案——用直接接线来获取情报。”
“您的意思……是派我去共区?”
“不错,”戴老板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些依依不舍,“这个‘影子’是我亲自安插的特工,也就是说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可现在的问题是,总不能为了接线,要我这老板亲自跑趟共区吧?”
“谢谢老板的信任,不过……只有我一个人去吗?”
“我会给你选派两个助手,一男一女,找个适当机会,你见见他们。必要时候,还可以用他们做掩护。”
“那接线暗号是什么?我怎么找到‘影子’?”
“你胸前插一支派克金笔,他看到后会来找你。暗语是他问:‘先生是赣州人吗’,你回答:‘不,我是江西于都人’,他马上会说:‘于都?哦!我去过,那还是十六年前。我记得于都有家和春堂茶叶铺,掌柜的姓马’,你要回答:‘恐怕您那是老皇历了,马掌柜已经盘点了茶叶铺,如今的掌柜姓金,专售大红袍,每次只售五钱。’”
望着沉吟不语的郑耀先,戴老板问道:“老六,你有什么想法吗?”
苦笑一声,郑耀先有些感慨:“特别的倒是没有,不过我想起老板您说过的话:‘干我们这一行的,脑袋都是别在人家的裤腰带上。’”
拍拍郑老六的肩膀,戴老板微微一笑。
低头想了想,郑耀先又问:“什么时候动身?”
“时间由你定,越快越好。”
“那好,我马上准备。”
将这位要命的上司目送离去,蜷缩在床头的郑耀先思绪万千。过了许久,他突然凄苦地暗骂:“妈的,‘必要时候,你可以用他们做掩护’?哼哼!谁知道办完事,你戴雨农会不会把我也‘掩护’了?既然‘影子’是个老牌特工,你又岂能放心让别人摸清他的底细?看来,我的脑袋已经别在你戴老板的裤腰带上了。”
窗外,隐隐飘来一丝阴寒的冷风,掠起窗帘那极易被忽视的一角……
陆昊东手擎抹布,将匾额上写着“青囊济世”的金字招牌擦了又擦,随后直起身,推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仔细打量起这浓缩他人生精华的四字箴言。
“先生,您慢着点儿,小心脚下。”伙计一手扶梯,一手搀住慢慢退下来的陆昊东,嘴里好生叮咛。
“志坚哪,刚才谁在外面吵闹?”
“噢!是个客人,说是来请先生。柜上的伙计刚刚解释几句,那人就雷霆震怒,还掏出枪吓唬人。”
“是个什么来头的贵客?难道伙计没问吗?”
“从侧面打探过,好像是‘统’字招牌的人。只是搞不清他隶属一处还是二处。”
“噢?没伤着人吧?”
“伙计已经把他让到一边喝茶,就等您亲自接待。”
说话间,两个人穿过正厅,一前一后走进后堂。按理说,这“统”字辈的人也够怪的,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就和大门有仇,有事没事,总喜欢出入后门和窗户。
来人身穿仿绸衬衫,戴着一副墨镜,看到陆昊东进门,忙放下茶杯,态度倒还恭敬。
“请问这位先生是……”陆昊东拱手静候下文。
“不敢不敢,兄弟我是奉命行事,请先生亲自走一趟。”说着,这人撩撩衣角,露出腰间的手枪套。
陆昊东微微一笑,打个手势,底下伙计忙掏出银圆递过去。望着这位用掌心掂量轻重的爷,陆昊东赔笑道:“恐怕先生还不知道本店规矩,我们坐堂的,若不是赶上紧急情况,一般都不会出诊。
所以,还请先生多多见谅,不要责怪伙计。”
小特务没说话,用冷眼瞪着陆昊东。
“不过……既然先生肯赏脸,那在下辛苦一趟倒也未尝不可。”
“你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这世界比你横的大有人在,可见了我们,还能有脾气的,至今还没找出第二个。”
“那第一个是谁?”小伙计忍不住插嘴问道,在陆昊东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他咧着嘴,缩缩脖子。
“你的废话太多!”小特务瞪了小伙计一眼,向陆昊东做个“有请”的手势。
两个人上了汽车,在城中七扭八拐,最后停泊在陆军医院门前。“该问的你问,不该问的请先生免开尊口。”小特务叮嘱一番,用眼角余光瞄瞄特急病房的窗户。
郑耀先站在窗前,从窗帘的缝隙,看着那位山羊胡须的先生,心里有些好笑:“你年纪明明不大,可非要留那糟心胡子,难道不摆谱,人家还能把你当作兽医?”他倚在墙角,双臂环抱,平静等待客人的到来。没过多久,小特务将陆昊东让到房间,冲郑耀先点点头,便退出去,顺手关闭房门。
“这间病房是隔音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郑耀先转过身,瞧着山羊胡须的陆昊东,满脸的促狭。
“老郑,以后麻烦你把这备用接头方案改改,派个特务来请我,胆小的,没准能让你吓出毛病。”
“军统请人那是家常便饭,哪怕你正在床上办事,也得给我提着裤子乖乖滚过来。呵呵!没办法,扯大旗作虎皮,这已是最安全的手段,要不,你想个不让他们怀疑的办法?”
“好了,咱俩不要说笑,还是谈谈正经事。”拉过椅子,陆昊东和郑耀先面对面坐下,他手捻胡须,搭着郑耀先的脉象,低声说道,“宝儿已经失踪多日,我们联系不上她,会不会……她已经暴露了?”
“暴露倒是未必,”郑耀先长吁一口气,脸色有些伤感,“我担心的是她无法摆脱跟踪,恐怕已经身遭不测。”说着,抬起头,瞧瞧陆昊东的反应。
“你不用怀疑,组织上并未下达不利于宝儿的命令。”
“可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而且连二处都找不到,你说说,这问题还不严重吗?”
“如果真是出了意外……我是说如果,你别多心。那你认为最有可能是谁干的?”
“中统。”
“中统?”
“不错,”郑耀先点点头,“借力打力浑水摸鱼的本事,恐怕天下没谁能比过中统那帮废物。如果说,刺杀我的人是咱们的同志在先,那么接下来,趁火打劫的就一定是中统。你想想,我们的人为什么要难为宝儿?一个微不足道的女特务,没有多大价值,弄死她,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我相信上面的人脑子没问题。”
陆昊东点点头,不过话锋一转,厉声呵斥道:“老郑,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方式,对于领导,你还是尊重一些为好。”
“现在不是打嘴仗的时候,我长话短说,”郑耀先瞥瞥房门,“我军内部隐藏个危险的人物,代号‘影子’。墨萍提供的潜伏名单中,好像漏掉了这个人。”
“噢?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摇摇头,郑耀先继续说道,“这颗钉子,只有戴雨农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戴雨农才派我和他接头。”
“你要‘回家’?”这一惊非同小可,陆昊东吓了一跳,“老郑,你是不是嫌命长了?在山城都有人想弄死你,回到家……我敢肯定,你恐怕连骨头都找不到。”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再者说,这也是找出‘影子’的唯一办法,冒个险值得。另外,自己人对我的仇恨,也会让军统更加信任我,有利于我今后开展工作。”
“那……用不用先和上级打个招呼?”
“不行,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麻烦,弄不好,就连我的存在,也会传进军统的耳朵里。所以我这次是秘密行动,除了你,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那你要去哪个解放区,定下没有?”
“戴雨农没说,不过我相信临走时,他一定会告诉我。把一件任务分成几段去交代,这是他考验手下的方式之一,沉不住气的人,往往会在漫长的等待中露出马脚。”
“我不明白,戴雨农为何非要派你去?难道军统内部,就没有其他的亲信吗?”
“如果我没猜错,他很可能对我已经不放心了,至于什么原因,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对这份情报如此看重,就一定有理由,没准他是想证明什么,或者是用这份情报来重新换取老头子的信任。毕竟军统已是尾大不掉,换作我是老头子,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放任自流。”
“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重新制定我们今后的联络方式;二、严密注视各解放区的一举一动;三、命令参与刺杀我的同志迅速撤离山城;四、无论如何要找到宝儿的尸身,给她守个全尸。”
“你就那么肯定宝儿已经不在了?”
“如果我是一处……”郑耀先收回被老陆搭住脉象的手腕,身体向后重重一仰,“宝儿死了,比她活着更有意义。”从郑耀先那冷漠的眼神中,陆昊东并未等到期待中的伤感。
月影依稀,一个体态轻盈身穿旗袍的女人,走进一户独门跨院。她看看挂在房檐下的红灯,伸出纤纤素指,敲敲虚掩的房门。
“进来吧,陈小姐。”屋内,一个体态肥胖的中年男子喊道。
“齐先生,您有事找我?”女人迈进房门,乳白色的高跟鞋,踏得青砖地面咔咔作响。
“郑耀先有什么动静?”
“他今天和那个姓陆的在医院见了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拍案而起,背着手,在一幅“天下为公”的横匾下,兴奋地踱起脚步,“这姓陆的经常与袁宝儿私下会面,如果郑耀先有问题,那么袁宝儿死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接近那姓陆的。哼哼,果不其然!恐怕戴雨农死也想不到,他手下的干将中,居然会隐藏个异己分子。”
“先生,我直到现在也未明白,自古以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现象屡见不鲜,可您为何一定认准郑老六会有问题?”女人轻启朱唇,双手挽着挎包,贴在平坦的小腹前,明眸善睐随着中年男子的步伐而移动,流露出阵阵疑惑。
“这就要怪二处那群废物!徐墨萍一封情报,弄得戴雨农安插在共区的毕生心血,顷刻间付之东流。当然,戴雨农如何上火那是他自家的事,不过你仔细想想,徐墨萍,一个身陷囹圄待死之人,她有什么本事能把情报送出去?没错,在徐墨萍同党中,的确有人曾在被捕前送出过情报。但是,谁敢肯定那份情报就是名单?假设说它不是名单,那么真正的名单是谁送出去的?所以,参与缉捕和审讯徐墨萍的人,就一定大有问题。不巧得很,通过调查我们发现:郑老六生平只出入一家妓院,而且每回叫姑娘,总是点个叫袁宝儿的女人。你是女人,不了解男人的心思,试想一下,一个经常出入妓院的男人,谁敢保证他不花心,又岂能把心思用在一个女人身上?所以,不是他郑老六有问题,就是那女人有问题。总之,反常即为妖!”
“但这些表面现象,并不能直接证明郑老六也有问题。那个袁宝儿长得漂亮,也是二处安插的一颗钉子,两个人交往甚密,这不是什么机密,恐怕戴老板也是心知肚明。”
“可那姓陆的呢,你发现他和二处有关系吗?如果他不是军统的人,那么接近二处想要干什么?
一个擅长治妇女病的大夫,经常给妓女诊病原本无可厚非,但为何要在袁宝儿死后,他突然与平素互不来往的郑老六暗通曲款?难道郑老六也有妇女病不成?”
女人实在忍不住,低下头“咯咯”笑起来。过了许久,她止住笑声,轻声说道:“或许您还不知道,这陆先生在气血两亏的治疗方面,也是位杏林圣手。郑耀先刚刚受伤,求助于这位先生倒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袁宝儿生前,就曾经向他提起过这位陆中医。”
“你说得不错,但是任何可能我都不会放弃。那姓陆的要查,郑老六也必须一查到底!”
女人袅袅婷婷地看着中年人,显得很平静:“可你不怕郑老六产生怀疑,挑起一处、二处之间的争端吗?”
“他已经怀疑了。”
“噢?”
“他比谁都清楚:袁宝儿绝不是被二处干掉的。如果二处怀疑她,那郑老六也不可能继续逍遥。
因此,剩下的就只有咱们和共产党。”
“既然被他怀疑,那您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干掉袁宝儿的目的,还有一点就是搅乱郑耀先的视线,叫他不要把注意力过多放在我们身上。
你想想,一个刚刚被共产党刺杀的军统骨干,他的情妇又在此后突然失踪,郑老六该怎么想?能做出此事的最大嫌疑者,还跑得了共产党吗?所以说,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由一处编剧,二处导演,郑老六主演的好戏,定是精彩绝伦。”中年人很得意,他从酒柜取出红酒,摆上两只高脚杯,贴壁注入鲜红的酒液,对着和谐的灯光,轻轻晃动一下。
“郑老六会上套吗?”
“静候佳音。不过我要是他,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从今往后,还会照样光顾留香苑。但有一点,决不能叫他白去,必须让他按照我们的剧本去演,这也是我找你的目的,往后的戏,还需要你这位大美人来配合。”
“齐先生,难道您想叫我勾引他?”
“这就是你的本事了,怎么对付男人,相信你这情报科的科长,肯定不会令我失望。”说着,两只高脚杯“叮咚”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