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东依然下落不明。从落凤山探回的消息说,只有许红樱一人逃回了匪巢。黄继尧听说二当家的回来了,先是手舞足蹈狂笑了一番,随后一见她脑袋上那半寸多长的头发,立刻像疯了一般,痴痴傻傻端着手臂,指着许二当家的鼻子,怔怔地问道:“你咋长头发了?”
“废话!你当老娘喜欢秃瓢?爱留就留呗!”
“你不是说……只会为心上人留吗?”
“对呀!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我呢?我算咋回事?”指指自己鼻子,黄继尧悲愤地问道。
“什么咋回事?”
“我和你厮守了几年,这到底算咋回事?党国总不能共产共妻吧?”
“你瞎扯什么?我和你是同志加兄妹。”
“啥狗屁兄妹?我不要这狗屁兄妹!”黄继尧挥舞着拳头,急得在厅里团团乱转,“我把你从共区救回来,难道就图个兄妹?你这个女人,咋就不知道感恩图报呢?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的道理,还用我这老粗教吗?”
“你还讲不讲理,有你这样的男人吗?”现实和理想总是存在着差异。黄继尧对自己有意思,这一点,许红樱老早就知道,但是爱得这么离谱,她还是始料不及。
从几年前进土匪窝时开始,许红樱就没打算再留头发,她清楚一个女人想要在男人堆里平安生存,求爷爷告奶奶是没用的。对于土匪来说,有一条行规,即便再怎么欲火焚身,尼姑也绝对碰不得,否则一碰就要倒大霉。为此许红樱不得不剃掉刚刚长出的发茬,守在黄继尧身边,乖乖做了几年“师太”。
黄继尧对许红樱还算是不错,毕竟他并非土匪出身,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扶上第二把交椅,若说他没有包藏祸心,谁都不信。因此,眼见自己的付出并未换来回报,从理智到情感,他都无法接受。
“说!那个野男人是谁,是不是杨旭东?”
“你凭什么教训我,那男人是谁关你什么事?瞧你这上蹿下跳的,哪像个大当家的?”
“许红樱,你别逼老子放粗!”
“有种就开枪打死我,省着动不动就把欠你人情挂在嘴边!”
“算啦!算啦!都是自己人,吵什么吵,让底下兄弟看见算怎么回事。”闻讯赶到的杜孝先,只对现场看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八九分。感情这东西就像沙漠中的甘泉,亲兄弟都会为一口水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风风雨雨十几年,相互间明争暗斗的中统和军统。
黄继尧、许红樱冷眼看着杜孝先,可是瞧了半天,只见他尴尬地张着嘴,却没了下文,失望之余,不由得同时一挥手,叫道:“一边待着去!”黄继尧则更干脆,随后还补充了一句:“我以为你有啥高见,闹了半天就这点水平。”
里外不是人了,连憋气带窝火的杜孝先,忍不住暗暗责骂杨旭东:“你到底是反共还是资共?怎么连一处的女人都敢碰。妈的,六哥的下场难道你忘了?”
“后天!不,明天!”一点许红樱的鼻子,黄继尧扯起嗓子喊道,“你愿不愿意都无所谓,老子肯定娶你过门!”
“怎么办?”关上房门,许红樱对杜孝先愁眉苦脸地说道,“以他那不讲理的性子,恐怕是说到做到。说什么你也要救我。”
杜孝先摇摇头,脸色并不比许红樱强到哪儿去。
“你倒是说话呀!”
“你叫我说什么,啊?你和老杨躲在城里都干了些什么?怎么还整出了感情?”
“我喜欢谁这有错吗?”
“有没有错,老杨没告诉你吗?”
“说什么呀?”
“你要是个普通人,爱嫁谁嫁谁,没人管你。可你现在是情报员,知道什么是情报员吗?那就意味着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党国利益。如果你的婚姻影响到这个利益,那就是说谁都有权处决你!
所以啊!这是你想嫁谁就能嫁的吗?”
“那我嫁给黄继尧就不影响党国利益了?”
“如果嫁给黄继尧,我敢说,老杨肯定不会因为你和落凤山反目。”
“你胡说!”
“我和老杨共事多年,他能吃几碗干饭,难道我不清楚?”
“我不信!不信!”许红樱弯着腰,用力将身子向前送出,随着一声哀号,仿佛要倒尽胸腔中那绵绵无尽的悲愤,看得令人心酸、令人心碎。
“二当家的,你要冷静,现在是非常时期,党国再也经不起折腾啦!算我求求你还不行?就给一处、二处留下落凤山这颗种子吧!”话音未落,杜孝先推开桌子屈膝跪倒。
死死咬住嘴唇,摇着头,盯着面前的杜孝先,许红樱落寞地步步后退。直至贴到门板,最终退无可退:“别逼我,别逼我……在共产党那儿,我……我的命是由别人决定,”指指自己的头,她哽咽着落下眼泪,“可到你们这儿,我还是要听别人摆布!许红樱,你……你的命真贱,真贱!!!”
她发疯一般拉开房门,擦着婆娑的泪眼,一头扑进茫茫夜色……
脚步声渐渐远去,细碎而又蹒跚,空荡荡的屋子中,只留下窗台上那一盏孤寂摇曳的油灯……
“唉!女人哪……”杜孝先再次摇摇头,不过随后,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即使头发短,这见识也长不到哪去。”站起身,摆正桌子,看看桌面上那斑驳的泪水,他突然不禁自言自语道:“她来找我不会只为这件事吧?难道老杨也跟着一起犯糊涂,连个口信都不捎带?”
这是一个很无奈的错误,它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远是一干人等所无法预料的。许红樱因赌气而忘记了将杨旭东的口信带给杜孝先,可她并不知道,过了今晚,杜孝先就要回台湾述职了,“取消调查中共被捕干部”的请求,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提及了。
“大当家的,您多保重。”临行前,杜孝先只给披红挂绿的黄继尧留下这句话。
几年的风餐露宿,对于杜孝先来说,已经过得够够的。即便是落凤山那一日三餐顿顿可以保证青菜萝卜的日子,也无法留住他迫切归去的心。“我该做的已经做了,国事糜烂至此,凭孝先一己之力,已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留给杨旭东的信中,他如此写道,“……兄弟并非贪生怕死,只因上有高堂敬需奉养,无奈才择此下策。日前兄已电示台湾总部,不日将辞别大陆远赴他乡,望弟谨之慎之,以大局为重,不到迫不得已莫行玉石俱焚之念……”
总之,杨旭东能否看到这封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杜孝先还有机会离开大陆吗?
第二日清晨,马小五亲自开车赶赴农场,顾不得和警卫打招呼,径直冲进广播站,对喇叭喊了句:“赵广平请注意!赵广平请注意!你家属来探视!请做好准备!”这个叫赵广平的人根本不存在,他只不过是小五用来呼唤郑耀先的暗语。事实上,这个暗语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有谁会留意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呢?
当郑耀先大摇大摆地走进审讯室,小五立刻上前递交给他一份抄报纸。
“1、2?”瞧着电报上那两个数字,郑耀先微微一怔。
“这是昨晚八点被截获的,由落凤山发给台湾的密电。可我们的破译员在破解了双重加密后,只留下这两个数字,便再也无能为力了。我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三重以上的加密电文,所以请您过目。”
“三重加密?”郑耀先不由皱起双眉,“不管是几重,也不至于难倒破译员吧?”
“会不会是台湾更换了新密码?”
“现在还不能确定。”背起手,一边慢慢跛着脚步,一边默念起这两个数字,“1、2……”
马小五紧张地望着师父。
“小五,今天是几号?”
“一月三十一号,腊月十七。”
“不对……”摇摇头,郑耀先更加疑惑,“敌人不会傻到利用时间日期做密码,这样很容易被人找出窍门。”
“师父,如果实在不行,我马上将它发送到北京。”
“慢!”一扬手,郑耀先突然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实在不行就发送到北京,找最好的密码专家协助破译。”
“你想联系北京?”
“是啊?”
“那么敌人会联系谁呢?”
“根据电波频率,应该是发给台湾。”
“在落凤山那些人当中,谁最有可能与台湾保持直接联系?”
“杜孝先?”
“对,因为他掌控电台!”郑耀先斜倚在桌边,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
“师父……在台湾能和杜孝先对上话的人,那级别应该不低吧?”
“是啊……他要发给谁呢?毛齐五?郑耀全?”总之,能和杜孝先保持联系的人很多,一时间,郑耀先也不得要领。
“师父,杜孝先是个孝子对吗?”
“不错,四川新中国成立前,他是跪着把老母送上飞机的。”“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想通过保密局给自己家人带个口信?”
“八竿子打不着,你当保密局是他家保姆。先不说你想得对与错,能用脑袋去分析,这就算进步。”
“呵呵!您别夸我,我也只会瞎琢磨。唉!也不想想,如果杜孝先真那么做,保密局不枪毙他才怪……”
“等等!”
“嗯,怎么啦?”
“你刚才说保密局什么?”停下叩动的手指,郑耀先突然发问。
“保密局……枪毙他……这有什么不对?”
“我想起以前在军统时,杜孝先一般不会亲自动手杀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没研究过……”
“因为他信奉道教,怕杀生有折阳寿!”点点头,似乎自己也认定找到了窍门,“所以每次执行任务前,他都要烧香拜神抽个签……难道这次……他也要执行什么任务?”
“师父,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小五!你马上给我找来‘吕祖灵签’,要快!”
“这……啊,是!”
一个小时后,不知是从哪座道观沾来的一身“仙气”,满头香灰的小五,捧着厚厚一摞黄签纸,往郑耀先面前一撂,随手擦擦汗:“没办法,人家老道说不外借,这不,一生气还拿香灰撒我,骂我是土匪。唉!回头还得跟人家赔礼道歉去。”
“你没在吕洞宾面前磕个头,向他老人家请罪吗?”
“嗨!咱是无神论者,谁信那个。”
“这就对了,”郑耀先心领神会微微一笑,“破译员肯定也是个无神论者,所以……他才不会往这方面想。”
“这怎么说?”
“不愧是老军统,知道该如何打我们的软肋。信仰,呵呵!有时候也是一处要害。1、2……你把签文翻到第十二签,看看那是什么?”
“刘阮遇仙?”
“对!念下去。”
“‘十日坐,一日行,矶头有水,不碍利前程。问到如何境,刘阮天台不误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十日坐,一日行,矶头有水,不碍利前程。’你把它倒过来想。”
“这个……”
“不碍利前程,是指一切准备就绪,前行无碍。矶是指突出江边的岩石或小石山,矶头有水,就是暗指码头,落凤山附近有几座码头?”
“山城的城关码头?”
“一日行……昨晚八点发报,那么一日后该是什么时间?”
“今晚八点?嗯!今天也正好是二月一号,所以一日也可能就是指今天。”
“八点钟有航船吗?”
“有一趟往南京去的客船。”
“至于十日坐……这表明他十号那天要乘火车。至于他想去哪儿,要干什么?这就是那句‘问到如何境,刘阮天台不误人’。‘问到如何境’,其实应该说是‘问到入何境’。刘阮在这里,是借喻《幽明录》中刘晨、阮肇二人,天台也并非仙女居住的天台山,而是暗指世外桃源。两句连起来分析,就是说自己在异地耽搁太久,想要回家,到时别忘记去接他。哼哼!全国上下,还有哪块地方是特务最向往的世外桃源?”
“台湾?”
“对!那么对这份情报,你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吧?”
“噢……是这样啊……呵呵!想不到这特务还挺能绕圈子。好!我马上准备!”
“慢着!”
“怎么啦?”
“今天晚上我和你一块儿去。杜孝先是个久经战阵的老特工,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心生疑窦。如果那时有我在场,你抓他会不会更容易些?”
“可是……我怎么和上级打招呼?”
“谁叫你打招呼?等生米煮成熟饭,谁还会对你说三道四。”
当晚五点三十分,山城市公安局。
“立正!”看一眼各式着装的便衣抓捕队员,小五表情严肃,冷冷说了句,“稍息。”随着脚步整齐的唰唰声,他背手在排前踱了两步,又道:“今天这个任务很艰巨,把你们从各分局抽调上来,就因为你们曾是战斗英雄,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党和人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任务!怎么样?
有没有信心?”
“请党和人民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准备出发!”大手一挥,小五从警卫手里接过一支“冲锋枪”。这是一款谁都没见过的新型枪,将它背在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武。
汽车驶出公安大院,帆布车棚内,众人眼睛还是没离开过小五身上那支新枪。
“咦?马科长,你从哪儿倒腾来的枪?咋没见过?”身边一个便衣悄悄问道。
“先别管哪来的,怎么样,神不神气?”拍拍枪柄木托,瞥那便衣一眼,小五就像瞧一个半辈子没进过城的农民,“这是老大哥的武器,据说性能不错,我可是软磨硬泡,才从一位老首长那里要来的。”
“那这枪叫啥名?”
“叫……AK47!”
杜孝先的相片已经分发下去,但接到相片后的郑耀先,第一句话便将马小五问得哑口无言:“你说杜孝先能像照片里这样,打扮得油光水滑吗?”
“这……”
“他要是化了妆,你怎么办?”
“瞧眼睛,眼睛肯定伪装不了。”
“如果连眼睛都能伪装呢?”
“这……不会吧?难道他会戴墨镜?这大晚上的,戴个墨镜不怕招人怀疑啊?”
“如果不戴墨镜也能把眼睛伪装呢?”
“这个……他有那么神吗?”
“你想到的问题,特务也能想到,太小瞧他们了吧。杜孝先是个什么人,他在这一行儿,哼哼!
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摇摇头,郑耀先苦笑连连,如果自己不是装扮成乞丐,恐怕会抬脚踢小五的屁股,“按二号方案行动,唉!幸亏是我来了……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又叫郑耀先说对了,三十几名便衣抓捕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按图索骥居然没找到一个能与杜孝先相同的人。
“他一定是化妆了,这个浑蛋!”小五暗骂。特务都受过严格的装扮训练,想要瞒过熟人的眼睛,那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怎么做,才能将眼睛也改变呢?”望一望正在不远处跪地乞讨的郑耀先,他突然感觉到这碗饭并非想象中那么好吃。
“香烟!卖香烟!”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悄然响起。顺着声源望去,小五不由一怔,暗道:“坏了,怎么都赶在一起了?”
衣衫褴褛,踏着破鞋片的齐鸣宇,领着衣衫污渍油光的小桂芳,挎着烟箱在人群中穿梭叫卖,这一切的一切,全被伏在地上的郑耀先看在眼里。
“如果她妈妈还在,绝对不会让孩子穿成这样……”跪在地上将面孔深深埋进土里,再扬起时,尘灰满面的脸上已是泪光涟涟,“桂芳,千万别认出你爹,千万……”
然而当桂芳那水灵灵的大眼,从郑耀先佝偻的背影一扫过,便再也迈不动脚步,含着手指,呆呆望向自己的父亲。
“不好!”小五一声暗叫,冷汗唰地一下,在刹那间浸湿了后背,“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急忙扭头向身边的便衣使个眼色,然而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齐鸣宇牵着桂芳的手,慢慢走到低头不语的郑耀先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后,又看看他面前的破碗,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小心翼翼地丢进碗里。
“谢谢小少爷!谢谢小少爷!这……”一头磕下去,抓起碗里的钱瞥过一眼,郑耀先忽然愣住了,心里就像五味俱全的热汤,再也无法平静。
“爸爸……”迟疑着,小桂芳低声叫道。这是她梦中重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历历在目绝对不会认错。
不露声色望着女儿,郑耀先的眼神充满了迷惑和不解,似乎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便衣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桂芳身后,他拍着孩子的脑门,态度非常亲切,“妈妈呢?叔叔送你回家……”话音未落便祸事临头,一块板砖结结实实地拍在他头上……
齐鸣宇手攥断砖,将桂芳悄悄拉到身后,瞪着流血不止的侦察员,一扬手,准备再次拍落。
乱套了,码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吸引,顷刻间,满脸是血的侦察员,便成了众目的焦点。
“糟糕!”小五一拍大腿,狠狠骂了句娘,“都他妈干什么吃的,好事都给老子办砸了!”
“快抱走!赶快抱走!”万般无奈,郑耀先对那便衣侦察员低声喊道,“赶快把孩子抱走!”
“什么?”脑袋还处于半眩晕状态的侦察员,一时间竟然未反应过来。
“快!”
一板砖又结结实实地拍在侦察员头上,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爬起来。好心办了坏事,可谁又能想到,小桂芳的额头,在齐鸣宇眼中,那就是绝对的禁区。
“杀人啦!”万般无奈,郑耀先只能高声喊道,“快救人哪!”
“爸爸……”桂芳拽拽父亲的衣角,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科长,怎么办?”一个侦察员跑到小五身边,风风火火地问道,“现场要乱,会不会惊动猎物?”
“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摆摆手,小五灵机一动反而迅速冷静下来,“围观看热闹的不要管,注意那些若无其事的!”
“是!”
一个身穿长袍的瞎子,翻着白眼点着盲杆,从围观的人群旁侧身走过。他的耳朵伸向喧闹的人群,仔细听了听,便头也不回,向码头小心踱去。
世间的事往往就这么巧,就在他迈上船板的刹那,桂芳那充满稚嫩的童音,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朵:“爸爸!他是我爸爸!”
“眯娃儿,你老汉叫啥子(小孩,你父亲叫什么)?”
“周志乾……”
“周志乾?”瞎子一怔,迈上船板的脚,又慢慢收回,“周志乾……”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十几米外的马小五,盯上了他的眼睛。
“是的,这女娃儿就是六哥的孩子,”瞎子的身体有点颤,顺着桂芳的手向上看,一个浑身污秽满面疤痕的乞丐,不偏不斜也正向他瞧过来。那是他此生最熟悉的眼神。“六哥?不好……”一眼瞥见受伤侦察员腰间的手枪,他整个人一下子震惊了。
“全体注意!按2号方案马上行动!”撂下电台的步话机,哗啦一声顶上子弹,小五迅速跳出帆布车厢。
“你到底上不上船?”检票员不耐烦地问道,“别挡在入口行不行?”
“哦!对不起。”瞎子丢下盲杆,在检票员惊讶的注视下,他居然迈开大步跳下舷梯,向郑耀先急速飞奔过去,几条黑影开始向他悄然接近。
“六哥,小心!”撩开长袍拔出手枪,杜孝先的左右一枪一个,将两名侦察员打得血雾弥漫,“快跑!”向郑耀先拼命喊了一嗓子,转身一个侧踢,将从后面逼近的便衣踹出去,斜斜坠入江中。
“小心枪!”受伤的侦察员挣扎着爬起,口中狂涌着血沫,一头将杜孝先手枪搂进怀中,“抓住啦!
快来人!别叫他跑了!”“噗!噗!噗!”血雾从他后背连连喷射而出,三名刚刚靠近的战友,在痛苦的呻吟声中,倒退着栽倒。
几道血水交织在一起,汇成小溪,向江边游去。
搬开挂在手臂上的尸体,人群惊叫连连作鸟兽散。“六哥快跑!”瞪着将桂芳紧紧搂在怀中的郑耀先,杜孝先的脸色愈发焦急,“我掩护!”
来不及了,被快速疏散的人群中,已出现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三个方向,向码头迅速逼近。
“跟我来!”拉过郑耀先的手,情急之下,杜孝先向码头一排麻包后没命冲去……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小五慌了神,“那还有孩子!还有孩子!”
“孝先……”郑耀先的眼圈红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兄弟,现如今已是满头花发。
“六哥,你还好吗……”含着微笑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抬起手臂,向郑耀先郑重地敬个军礼,“弟兄们都想你……”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还管我干啥?为什么不跑?唉!你呀!”顿足捶胸,郑耀先痛不欲生,“白白搭上一条命!你值吗?”
“六哥,都是自家兄弟,还说这些干啥?难道你有难,叫兄弟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唉!我这废人哪!只会拖累人!拖累人!”鼻子一酸,郑耀先忍不住落下泪来,“欠你们的情,叫我哪辈子能还清?”
“六哥,这没什么,”上前握住郑耀先的手,杜孝先微微一笑,“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值了。”看看他身边那两个孩子,又道,“我掩护你们,赶紧带孩子从水面走!”
“那你怎么办?”
“不就是一条命吗,我玩得起。”放眼看看落凤山方向,缓缓叹口气,“老杨还一直惦记你,有时间,去看看他……”
“旭东他……”
“杜孝先!你已经跑不掉啦!马上放下武器乖乖投降,顽抗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小五对着扩音器大声喊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
“六哥!没时间了,趁他们还没有识破您的身份,赶快走!”将郑耀先一把推开,杜孝先拔出备用手枪递给他,“您保重,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孝先……”
“别再婆婆妈妈了!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走吗?”一着急,杜孝先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六哥!我求求你快走吧!”
攻其必救,这就是2号方案的主要内容。不管杜孝先如何伪装,但郑耀先这道死穴,他永远回避不了。无奈的是,现场多出两个无辜的孩子,这是事先谁也无法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