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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总算挨到曲终人散月朗星稀,温老板叹息着从蒲团上爬起身,吩咐伙计上好门板,捶捶酸痛的腰眼,扶着粉墙,向茅房一步步挪去。接近那蹲坑时,他哆哆嗦嗦摸出香烟,先给自己点上一根,美美吸了两口,随后踩踩踏板,叫道:“没事了,出来吧。”

满身污秽的杨旭东先钻出半个脑袋,四下打量一番,这才伸出手臂一跃而出。

“共军都走了,”温老板扇扇鼻子躲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埋怨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再这么折腾下去,活人都要被他们靠干。”

转身拽出快要昏厥的许红樱,取下塞在她口鼻中的酒精药棉,赶紧捶捶她后背。但遗憾的是,连续呕吐几天的许红樱,现在就连酸水和胆汁都快吐不出来了。

“我……我快死了……给……给我一……根……烟……”还未等温老板替她点上火,许红樱一头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连连。

“老温,谢谢你。”从温老板嘴唇上抢过香烟狠吸几口,杨旭东拍着被尼古丁熏得有些眩晕的脑袋,随手掸掸溅在身上的尿液说道,“没办法,再好的暗室也不如这里安全。”

“少姑奶奶,您没事吧?”老温瞧着脸色苍白的许红樱,有些担心。

摆摆手,许红樱已没有说话的力气。

“少东家,家里又来电报催那件事,您看……”老温瞧着杨旭东的脸色,忍不住说道,“咱是不是再想个办法?”

“你先给我弄点水洗洗身子。”闻闻自己衣服上的臭味,杨旭东斜眉歪眼,艰难地扭过头去。

“好,我马上给你烧水。”

“把水送到这里,我们就在这洗。”

“可是这里……”

“走出茅房臭味就会散开,到那时,不相干的人一旦闻到,会不会猜想你温老板家里到底怎么了?”

“好!我明白,这就去准备。”

杨旭东转身正要去扶许红樱,不料她一挥手,阻止了:“别过来!你很臭……”

“你也不香,都到这地步了,哪还来那么多臭讲究!”

“再过来我跟你翻脸!”许红樱急道,“瞧瞧你出这馊主意,让共军站在咱头上拉屎撒尿,传出去,以后让同行怎么看?”

“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都重要!”

“那不可能!如果有选择,你当我愿意钻粪坑?”

“唉!”抚抚酥胸,浑身脱力的许红樱歪倒在粉墙下,“这日子,姑奶奶算是受够了。”

“再忍一忍吧,对了,温老板能不能和杜孝先联系上?”

“你问这干吗?落凤山拼了两个兄弟才把口信带过来,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叫台湾取消命令!”

“他们能听你的吗?”顾不得浑身恶臭,她艰难地直起身子,“如果能看出实质问题,他们还至于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吗?”

摇摇头,杨旭东没说话,只有苦笑。

“哼哼!这回就连我都看明白共产党是在钓鱼,也不知台湾那些榆木脑袋是怎么想的。”

“是啊!既然共产党抓住了内鬼,又为何不提他的名字?”

“你想将怀疑告诉台湾?”

“是的。”

“别想了,他们不会听你的。”许红樱叹口气,“能打入共军高层的人物,肯定比你我这丧家犬值钱,如今听说折了老本,你叫那些头头脑脑怎能静下心来听你解释?”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唉!恐怕这次我们要被动了。”

“挨吧,挨死拉倒,”拾起酒精棉擦擦身上的污秽,许红樱绝望地自怨自艾,“在共产党那里受罪,跑到国民党这里送死,唉!我的命,它怎就这么苦?”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满头大汗的温老板赶紧迎过去,边跑这嘴里还无奈地嘟囔着,“日子可真没法儿过了,国民党天天搜,共产党来了也要搜,唉……”

“行了,别洗了,咱们还是赶紧钻回去吧……”拉着许红樱的手,杨旭东绝望地瞧瞧那令人作呕的粪坑。

郑耀先将小五的计划书狠狠摔在桌面,当着周云鹏的面,指着小五的鼻子训斥道:“你写的这叫什么?狗屁!还打算找借口给人家洗衣服做饭,你想干什么?当自己是童养媳?”

“先把感情培养好,不打无把握的仗嘛……”

“打仗和这事不挨着!连女人都搞不定,往后混进敌人内部碰到社交,你该怎么办?”

“首长,我已经是挖空心思了!从小到大除了我妈,我……我连女人的手指都没碰过!”

“纯洁不代表你能干!瞧瞧你自己写的,这叫什么?”一指其中几行字,郑耀先气急败坏地喊道,“必要时跪下来向她表决心,用自己的党籍发誓要永远爱她。啊,你的党籍就这么不值钱?那些没有骨气的下贱伎俩,难道你也敢拿来现眼?吃你这套的女人,那得是什么档次!”

小五像个受气的媳妇。

“老郑哪!咱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周云鹏有些挂不住脸了,小五是他推荐给郑耀先的,谁曾想这郑老六打狗居然不看主人。

“老周,我这就是给你面子,否则像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蠢货,就是倒贴我都不要!”

既然郑耀先把话说得这么绝,周云鹏有气也只能发泄在不争气的小五身上:“你还愣着干啥?赶紧给师父认错!”

郑耀先摆摆手,叫小五远远滚到一边,随后拉住周云鹏的手,苦口婆心地说道:“老周啊!你是看着小五长大的,你的心思我怎能不明白。可这孩子千好万好,就是有一点不好,缺乏悟性,总希望别人把嚼碎的馍喂到嘴里,那怎么能行。干我们这行的,差一点点那不是送命这么简单,党和国家要蒙受多大损失啊。你觉得我这些话是大道理吗?我军历史上,因为情报有误而遭受的损失,你老周可比我更清楚啊!”

“老郑,我知道你不是针对任何人,目的也不过就是希望小五好。但这孩子从小受苦,长大了也没什么文化,你和他说话,暂时能不能不拐弯抹角?他心眼实,理解不到那么深。”

“这……”

“老郑,你就看在我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还不行吗?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他再不行,你老郑是撵是留,我周大脚决不说半个不字!”

郑耀先无话可说了。他明白司令员和老部下之间,那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感情。犹豫了半天,最后他不得不妥协了,叫过躲在一旁灰头土脸的小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好是坏,我不会跟你伤心,难受的是周司令,你明白吗?”

小五点点头。

“你无论做什么,不把自己学过的本事用上,那就叫错误,明白吗?”

小五瞧瞧周云鹏。

“我和你说话,你看人家周司令干什么?瞧我眼睛,不许回避!不许眨眼!”

小五快哭了。

“你马小五是搞侦察出身的,对于如此简单的任务,难道你就没想过利用自己特长吗?”

突然灵机一动,小五脱口问道:“您是想叫我跟踪她?”话一出口,马上又觉得不好意思,斜眼瞥瞥周云鹏。

“这不就对了嘛!”拍拍这笨徒弟的肩膀,郑耀先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才想明白?不通过侦察手段了解她的具体情况,你怎么找到正确的切入点?”

“可是……我已经了解过啦。包括她的身高、体重、嗜好,就连她走路先迈哪条腿,我都知道!”

“可你把这些信息利用上了吗?”

“怎么利用啊?”

“好!我问你,她平时在食堂打饭经常打什么菜?”

“茄子。”

“这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这道菜她喜欢吃?”

“还有吗?”

“这个……”

“在食堂的菜谱上总共有十几道菜,她单单喜欢吃茄子,这就给你提供了两条信息:一、她喜欢吃茄子;二、她不喜欢吃什么呢?所以你就要仔细研究菜谱了。假设其他菜她都不吃,那么这些菜中她最讨厌什么?比如说她从不买青椒炒肉,那么青椒和猪肉她是只讨厌其中一种,还是两者都讨厌?这时候你就要验证了,茄子和肉末能炒一道菜,那么她吃不吃这道菜?青椒和茄子也能炒一盘菜,那么她碰不碰呢?如果肉末茄子她能吃,那么好了,她有百分之八十是讨厌青椒。所以,你请她吃有青椒的菜,能换来她的好感吗?”

“我的妈呀!仅凭这么一分析,就能知道她的饮食习惯?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她总把青椒夹给别人吃,我还以为她那是关心同志。”

“有些情报,并不需要对方亲口告诉你,但你稍微一动脑,就可以知道答案。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这样,不怕你没脑子,就怕你不动脑!明白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可是……”

“你哪来那么多可是?”

“可是师父,”小五讪笑着,表情极度扭捏,“我和她也说不上话呀。我不能没事总往人家女同志身边凑合吧?那样会被人家说闲话的。”

“说你笨,还真是笨得可以,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都不会吗?我问你,她最喜欢什么?”

“吃零食……”

“换一个!”

“兰花……”

“那么好了,你在适当时刻去找她,说你也种了几盆兰花,但是怎么都养不好,请她务必过来做个技术指导。这样,你不就可以跟她说上话了。”

“可她要是拒绝呢?”

“女孩子都有个虚荣心,这是铁律!你一个大男人肯低三下四向她请教,即便被拒绝,但她心里也肯定不会反感。根据这点做基础,一旦被她拒绝后,你再找个坏天气,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不论你被浇成落汤鸡还是大汗淋漓,只要你抱一盆长势不好的花去找她,请她看在你一片赤诚的分上救救这盆花,那么,她还忍心拒绝吗?会不会在心里对你产生一种知己的感觉?对于拥有共同爱好的两个人来说,他们之间能没有语言交流吗?你还怕和她说不上话吗?还不知道今后该如何与她交往吗?”

马小五无言以对,周云鹏听得是目瞪口呆。对于传说中谜一样的郑耀先,直到今日,周云鹏算是对他彻底心服口服了。“什么叫高人?”周云鹏暗道,“把人都琢磨到这分上,他从谁嘴里套不来情报!哎呀!老郑无往不利的战绩,看来果真不是空穴来风。运气有没有我不敢说,但实力的确能决定一切。”

唉,女人哪!一旦被人捏住心,就和被人牵住鼻子没什么区别。”不由得,他下意识地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如果师父遇上我们韩处长,到底能不能抓住她的心呢?”小五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他瞧着师父,心想:“怪不得那些漂亮女人肯为你这丑鬼连命都不要,原来一上手你就能牢牢抓住她们的心。

“你还愣着干什么?”郑耀先瞪着小五冷冷地问道。

“啊?这个……”

“你能找到兰花吗?”

“我马上去买……”

转身看看挂历,郑耀先反手指着小五鼻子,喊道:“还剩下十一天!现在该怎么做,难道还用我教你?”

“是!”敬个礼,小五如同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了。陈、郑二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吭声。过了许久,陈国华见郑耀先双眼观天,忍不住说道:“只有马骑多了,才能轻而易举摸清马性。”

“是吗?有道理啊!呵呵……”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突然嘿嘿笑着,将头各自扭向一边。郑耀先拍着大腿,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话:

“但是不爱马的人,永远也摸不清马的脾气……”

马小五知道那剩下的十一天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接过将近枯萎的兰花后,在花匠异样的眼神中,像得了宝贝似的,亲亲满是泥土的花盆。

接下来的过程和郑耀先的推断大致相同:小李先是以自己水平有限为由,委婉拒绝了小五的请求,但谁承想老天都在帮忙。第二天,一个雨雪交加的星期天上午,当浑身湿透满是泥水的马小五,哆哆嗦嗦再次出现在小李面前时,这位善良的姑娘彻底被那爱花惜花的男人所感动了。接下来就不用细说了,总之快到晚饭时,由马小五出钱,请这位给他上了半天“天书课”的姑娘,吃一顿没有青椒的茄子宴。

小五在参军后曾做过几年的炊事兵,所以对烧菜并不陌生,再加上有王师父这位远近闻名的川菜大师做指点,想给姑娘做顿令她割舍不下的晚宴,那根本就不是难事。结果,姑娘没记住马小五这人,反倒永远难忘他做过的几道菜。 uwBqC0GoknQ4NoYdx++ORRnF0sGcA+rftgvrSRRlM8g5VNxmy88rjiCcpjLT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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