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轻轻推开郑耀先家的房门,月光如水银泻地一般,宁静的小屋中升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如梦似幻般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屋内的摆设原封不动,保持着主人离去前的状态,甚至连孩子用的玩具土偶,也擦得干干净净,被工工整整摆放在柜中。
拉拉灯绳,没有电,韩冰转身问道:“小五,你不觉得她死得很突然吗?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自杀?”
“我也对此感到奇怪。”点燃蜡烛,小五环顾一下四周,“我们刚一决定抓捕,她就自杀了,处长,没准段局他们还怀疑咱内部出了问题。”
“段国维?”韩冰摇摇头,不禁叹口气。对于一个无论怎样解释,就是不肯对自己死心的男人,韩冰认为和他保持一定距离,那还是比较不错的选择。“他怎么做不要管,还是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马小五沉吟片刻,最后面带难色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巧合,备不住……咱们内部……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如果真是这么巧合呢?”韩冰微微一笑,指着屋内的陈设问道,“从这里,你看出什么没有?”
“这里?也没什么呀。很正常啊。”
“问题就出在正常上。”韩冰说着,拾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仔细瞧了瞧,将它轻轻打开,“我查过,这里不见的首饰都在死者身上。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假如她不想死,那么知道自己暴露后,第一反应该是什么?”
“当然是逃跑,这还用想吗?”
“如果是个要逃跑的人,她还会有心情耗费时间精心打扮,把自己弄得那么显眼吗?”
“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还有那个心思?有个收拾金银细软的时间就不错了。”
“那第一个疑点就出来了,假设有人向她透露消息,她既然有充足的时间,却又为何不肯跑?”
“这个……”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泄露消息的人逼迫她自杀。我们不妨再考虑一下,这个人会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胁迫成功?”
“用她过去的隐私?”话一出口,马小五赶紧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幼稚。就凭陈浮那种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强的老特务,又岂能在乎别人揭她隐私?连自杀都敢干的人,又何必在乎人民警察那几颗子弹。不过追随韩冰多年,小五毕竟还是历练出许多,他略一考虑,随后又道,“也许……有人想要挟她的家属?比如说,她的丈夫或者孩子?”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女人,”放下首饰盒,韩冰环抱双臂幽幽说道,“作为一个女人,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只有孩子。但是情报工作这一行,却偏偏是个例外,一个合格的情报员,是不会被亲情所轻易左右的。”
“那你是说……她的死和丈夫、孩子没关系?也对啊……除了这两个人,她也没什么亲人,如果受到要挟,大不了和家人一走了之。”
“所以,你还认为有人向她泄露消息吗?”
“照你的分析,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大。不过……还是那老问题,她为什么要自杀?”
“就是我为何要过来瞧瞧的原因,”韩冰又将目光停留在梳妆台,一张泪痕斑驳的信纸上……将它轻轻拾起,舔舔泪痕,对准蜡烛仔细观瞧,随后又从口袋中掏出铅笔,小心翼翼在上面涂抹。但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太久,早已恢复弹性的纸面,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铅笔印。
“处长,这张纸会不会用特殊药水处理过?”
韩冰缓缓摇着头,满脸狐疑。
“你瞧这纸上全是眼泪,说明那女人若不是看到什么,就是想写些什么。”
“她想写的,不是在首饰盒上都写过了吗。所以,我宁肯相信她看到过什么。你瞧瞧,这纸上还有圆珠笔留下的印记。”
接过来看了看,马小五遗憾地摇摇头:“唉!可惜时间太长,又被手揉过,再想恢复原貌已经不可能了。”
“也许这上面的内容,就是导致她自杀的直接原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动,不知不觉,韩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索中。
那张沾满泪痕的信纸到底写着什么,也许将成为历史的不解之谜。《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于阵前骂死王朗,这在韩冰看来,只不过是小说家的演绎之道。可现如今,一页空白的信纸就可将对手置于死地,如此奇闻逸事,已活生生摆在面前。“这张纸到底写了什么?”
“处长,人都说孩子不会撒谎,她不是还有个女儿吗,也许从孩子身上能找到些答案。”
“孩子?”权衡着利弊,韩冰觉得利用个五岁的孩子,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案发当时,这孩子好像不在家。”
“那也总比没头没脑瞎折腾强啊!周志乾倒是有可能知道,可咱能指望他说实话吗?”
“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据说被个当过妓女的,叫荷香的女人给收养了。”
“妓女?”
“对,她就住在附近。”
“有没有派专人守候?”
“嗨!她一个妓女,盯她干吗?段局说了,这完全没必要嘛!”
“不好!”一个冷战生生打出,韩冰猛然转身,盯着小五,逐字逐句说道,“有人要钻空子!”
为了稳定桂芳急着找妈妈的迫切心情,荷香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压箱家底——敲掉镶金子的下门牙,给桂芳订件新衣裳。可这女孩有些与众不同,她婆娑的泪眼非但没有盯住新衣,反而瞧着荷香嘴上那无障碍通道有些好奇。
“鬼丫头,有个性,”荷香抿着嘴将桂芳搂在怀中,“从小不爱财,长大了也不会是嫌贫爱富。”扭头瞪一眼痴痴傻傻的齐鸣宇,骂道,“小兔崽子,你还看啥,赶紧给你妹子端水洗脸!”
“干娘,你的牙怎么没有啦?”小桂芳的眼睛一眨一眨,“说话很难看。”
“嗨,干娘都这岁数了,好看赖看还管啥用。唉!人老了,再指望这张脸吃饭,那是不中用喽!”
“为什么要指望脸吃饭?干娘的脸能吃吗?”
连连干笑,荷香老脸通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就在这时,她看到端着水盆久久不愿放下的齐鸣宇,心中一酸,暗道:“鸣宇啊!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把你未来的媳妇都给备好了。唉!
能不能给老娘养老送终,就看你这小子讲不讲良心了。”
小桂芳歪着头,两根羊角小辫在荷香脸上刷来刷去。孩子对这世界往往充满着好奇,但这世界又能给那幼小心灵带来些什么?这临时组建的家庭,又能否给孩子带来一份真正的温暖呢?窗外的杨旭东此时已是百感交集,将眼睛从窗纸上的孔洞移开,他心里默默念着:“这是六哥的孩子,是六哥的孩子……”
郑耀先现已妻离子散,不用多想,那杨旭东一怒之下,肯定又把这笔账统统算在了共产党头上。
不过在下定决心要跟共产党鱼死网破之前,杨旭东始终放不下六哥这个女儿。就像历尽千辛万苦将赵简之的家属转移到香港一样,杨旭东也必须要保证六哥这唯一亲人的绝对安全。
由于手下那点家底儿用五根指头就能数过来,又加之对中统一脉存在严重的不信任,思前想后,也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过分自信,杨旭东夤夜行动,按照许红樱所提供的线索,摸进荷香家的后院。
“嗯?有恩客登门了?”荷香扭头看看窗户,仔细听了听,又吸吸鼻子,“不对啊,外面明明有男人味,难道是我闻错了?”看看一头钻进被子,只露一双大眼咕噜乱转的小桂芳,又瞧瞧端着水盆,浑然不觉的齐鸣宇,她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端盆干啥?赶紧拿菜刀保护好你妹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赶紧挥挥手,示意齐鸣宇把米缸旁边的擀面杖递给自己。
杨旭东干脆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脱下风衣搭在手上,不经意间,杨旭东瞥瞥荷香的擀面杖和齐鸣宇手中的菜刀。
荷香并未马上回答,只是谨慎地打量着杨旭东。
“我不是坏人,”他将语气放得尽量柔和,“如果我想动手,你们手里的家伙根本起不到作用。”
“先生是‘统’字辈哪个处的?”
“哟!连这你都能看出来,不简单哪!”杨旭东死死盯着荷香,随手将风衣丢在床榻上。
“飞贼出入不打招呼,共产党进屋都要敲门,而你们‘统’字辈的……呵呵!最干脆,直接往人家房里闯。”
这句话在杨旭东心里悠来荡去很不是滋味,不过没办法,因为这老女人说的是实话。低头沉思片刻,他又好奇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是如何发现我在外面的?”
荷香连连苦笑,她能说什么,难道告诉杨旭东这是自己的职业病?“别说是你,就连窗外的苍蝇是公是母,都逃不过我这鼻子。”心中暗暗得意。的确,一个从小就在勾栏院摸爬滚打的妓女,如果连恩客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那还在这行混个什么?
适可而止,杨旭东没再追问下去,一指蜷缩在被窝里的小桂芳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干闺女。”说着,荷香将桂芳向身后拉了拉。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呵呵!瞧您说的,我一妇道人家,知道那么多管啥用?”
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手持菜刀,满脸杀气的齐鸣宇。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孩子面熟,然而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掏出金条放在床榻上,杨旭东指着桂芳对荷香道:“这孩子我要领走,她在你这儿不大方便。”
“哟!瞧您这话是怎么说来着,我还虐待了孩子不成?啥叫不方便,我再穷,难道还怕多张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旭东的面色有些尴尬,“不过有些事,我想你也能清楚,这孩子绝不能留在共产党的地界。”
“共产党会难为个孩子?我不信,”摇摇头,荷香干脆扭过身去,将桂芳紧抱在怀中,“没有他父亲同意,桂芳就在我这儿,哪也不去!”
“可我非要把她带走呢?”
“那你就问问孩子愿不愿跟你走。”
还用问吗,桂芳将小脑袋塞进荷香那干瘪的胸口,连瞧都不敢瞧杨旭东。
“你还是走吧,孩子就留在……”说话间,荷香徒然回头,一动不动盯向门口。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杨旭东双耳来回抽动,就在来者进门的刹那,突然撩衣拔枪,双方将枪口同时抵在对方脑门上。
“杨旭东……”韩冰挥手制止身后的小五,殷红的唇齿间,徐徐吐出这情感复杂的三个字。
“韩科长,久违了!”向她身后瞥了瞥,杨旭东示意小五最好别冲动。
这三个人表情各异,相比之下,小五反倒是更加情绪化。他瞧瞧自己曾经断过的腿,又看看至今也未将他放在眼里的杨旭东,手中的枪柄被攥得咯咯爆响。
一指欲动的小五,杨旭东冷冷地说道:“把你那破铜烂铁放下,我敢保证:不但我的脑袋比你心硬,就连我的子弹也照样比你的快!”
小五的肺都快炸了,呼哧呼哧,如同加速抽吸的风箱。五名身经百战的侦察员,被一个如同丧家之犬的国民党给撂倒,这早已作为笑柄在部队中广为流传,由此也直接导致小五离开部队转入地方。多年来,小五的最大心愿并不像段国维那样,讨房媳妇能传宗接代,而是该如何找到杨旭东,如何一雪前耻来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小五,你先出去!”韩冰大声喊道,“这里你帮不上忙!”可是话音未落,噗的一声,血水从小五口中喷出,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生生顶在一面围墙上。不甘心地瞪瞪眼、张张嘴,僵硬的手指再也抓不住那沉重的手枪,绵软的身躯贴着墙壁缓缓滑落……
“无声手枪?”青烟从杨旭东左侧衣袋的破洞中徐徐逸出。
荷香和两个孩子完全吓呆了,蜷缩成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倒在我枪下的,不死也要残废,你还是别费心思了,”用力一攥枪柄,抵在韩冰头上的枪口又紧了三分。
“你这把枪没装消音器吧?”瞥瞥额上那冰冷的枪管,韩冰冷静地问道,“若不怕枪声会招来围剿,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对吗?”
杨旭东没吭声,雪亮的目光在韩冰脸上扫来扫去。
“你很厉害,在拔枪的一瞬间,就想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也不差,枪没开保险居然也敢顶我的头!”
“噢,你怎么知我没开保险?”韩冰反问道。
“如果你打开了保险,刚才我分神开枪时,岂不是干掉我的最佳时机。”
“不错,”迎着枪口,韩冰用力一点头,“可你忽略了一件事,就在你开枪的一刹,我已把保险打开了。”
两个人对峙着,手心均渗出层层冷汗。徐百川说的没错,杨旭东的死穴就是讲义气。一旦他得知郑耀先家人的下落,拼命也要过来瞧瞧。
“这真是天大的玩笑,”森森一笑,杨旭东感慨道,“几年前还是我在满世界追捕你们,可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
“巧了,我也正愁该怎么抓你,可你偏偏自己送上门来。”
“你算准我会来,对吗?”杨旭东问道。
“不错,有关郑耀先的一切消息,都是我叫人故意散布出去的。”
“可你机关算尽,最终还是奈我不得,”向她身后努努嘴,杨旭东说,“我的人来了。”
杜孝先率领手下冲进房门,几条枪一齐指向脸色无奈的韩冰。
“若非你那上司自作聪明撤掉警卫,今天走不掉的,也许就是我。”杨旭东摘下韩冰的枪,讥讽道,“再聪明的女人也玩不转浑蛋上司,你认命吧!”
“你这个人真啰唆,”放下僵硬的手臂,韩冰揉了揉,“换作是我,早就该下手开枪了。”
“我不会杀你,”笑容有点邪,他盯着韩冰,逐字逐句说道,“你是我的交换筹码,我怎会舍得杀你。”
“你想用我换周志乾?”
“不行吗?”
“好像不行,”韩冰叹口气,“我的分量不够。”
“可在那姓段的眼中,你比贵党主席更值钱。”
“好吧,我没意见。”令所有人深感意外的是,韩冰不但没拒绝,反而坦然处之。在场所有的老军统都清楚一点:以往捕获共产党时,那些赤色分子不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就是破口大骂恶言相加。如同韩冰这般合作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因此,杨旭东对韩冰不得不心生疑窦。
杜孝先走过来低声说道:“老杨,以后想上哪儿,事先跟兄弟们打个招呼,行吗?免得大家惦记。”
“你怎知我在这儿?”
“若不是二当家的留意,我们上哪儿知道你干啥去?唉!往后啊,咱可别再内斗了,斗来斗去,最终还不是便宜了共产党。你瞧瞧,这多悬哪!”说着,杜孝先冷眼瞧瞧韩冰。
“那孩子怎么样?没吓着吧?”
“孩子倒没事,不过,她不肯跟咱走。哎!我说老杨,这可是六哥的孩子,不好勉强吧?”
“把孩子留在共产党这儿,终究不是办法。万一哪天共产党心血来潮,这个……”
“我们可不像国民党那么卑鄙!”一旁的韩冰愤愤说道,“对个无知孩子下手,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老杜,你相信她的话吗?”
杨旭东摇摇头:“信她那就见了鬼。”
“我也不信,可问题是该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一家人都带走吧?目标太大。”
杜孝先也束手无策,思前想后,最终面带难色,再次摇头:“还是先把女共产党带走吧。至于那孩子,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对了,老杨,给那老娘们儿多留点钱,免得孩子跟着吃苦受罪。”
“就这样吧!”
转瞬间,一群人散得干干净净。片刻后,周围邻居这才探头探脑,从围墙门缝,向院中偷偷窥视。
倒在墙根下的小五,手指微微一动,血沫子从口鼻喷射而出……
“哎哟!这还有活人!”喊出这句话的荷香,浑身一个激灵,腥臊的尿液从裤脚流出。
山城公安局的电话铃声响彻通宵,小五身负重伤,韩冰被挟持的消息,不但在市局内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省厅也被惊动了。
“老陈!小韩到底是怎么回事?”找到陈国华,老袁气急败坏地喊道,“这工作是怎么做的?啊?
一个处级干部居然在眼皮底下被人弄走了!你让我怎么向上级交代?”
“老袁,你先坐下,别急,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唉……”陈国华长吁短叹,憔悴的脸色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
“我能不急吗,啊?我能不急吗?”一拍桌子,老袁大声喊道,“你知道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女同志吗?小韩还是个姑娘啊!落到这帮畜生手里,还能有个好吗?”
“老袁啊!你跟我急有什么用?负责监视周桂芳的警力,难道是我下令撤走的吗?”
“你什么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是谁非要证明自己比女人强?是谁一定要把警力集中形成‘拳头’?还说什么‘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非要以什么优势兵力给杨旭东来个各个击破!这回倒好,咱们被动了吧?就连他那未来的小媳妇,也跟着吃挂落儿了!”
“老陈,照你的意思,那段国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
“这还用我意思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好!好!不愧是当兵的出身,敢说敢做!”
“我戎马倥偬二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就这点破话有啥不敢说?”
“唉……”不知不觉叹口气,老袁在沙发上慢慢坐下,脸上突然显出一副解脱的表情,“老陈啊!
不瞒你说,这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只是碍着老战友的情面,没好意思,还是你们当过兵的强,这眼睛里绝对不揉沙子。”
一听老袁如此坦白,陈国华也不得不平心静气,将火气逐次压下:“老袁啊,我已经命令老江全权代理小韩的工作,不过现在最棘手的是,该如何找到打击敌人的突破口?要知道,杨旭东手里有人质,只要他不摊牌,我们的工作就要被动。”
“老江什么意见?”
“老江认为,杨旭东肯定还会露面。根据小五醒来时断断续续提供的线索推断,杨旭东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为了孩子,他的主要目标,还是在那周志乾身上。”
“应该是郑耀先吧?”
“不管是谁,总之这个周志乾,他是势在必得。”
低头沉吟片刻,老袁突然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有件事我很奇怪,以小韩那股子机灵劲儿,她怎就犯下如此错误?就算段国维撤掉警力,她也不该只带一个随从前往事发地点。轻易涉险,这不是一个老情报员的作风啊?”
“问题就在这儿。据小五讲,小韩一听说无人监视周桂芳,立刻就急了,她本打算叫小五回来找人自己孤身前往,可小五不同意。谁知事情就这么巧,偏偏和杨旭东碰上了。结果连开枪报警都没机会,事就出了。”
听罢此言,老袁心里暗暗骂道:“段国维啊段国维,你个天字第一号大饭桶,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非显摆你那狗屁的运筹帷幄!这可倒好,把老婆给帷幄进去了吧。杨旭东那种瓷器活儿,是你这种金刚钻能揽的吗?”
“老袁,根据上级提供的线索,我们将特务的联络站基本上一扫而空,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落网分子中,保密局人员的比例却占了大多数?党通局呢?难道说党通局的特务要比保密局更加高明?”
老袁没说话,因为这里涉及一个机密。从两年前开始,中央便接二连三向四川省公安厅下达潜伏特务名单。就连某些资深特务的联络方式及住址,都在名单上标注得一清二楚。关于中央是如何搞到这些情报的,老袁也曾经产生过怀疑,但是由于保密条例的缘故,他不能问也不能说。有时老袁也在暗自猜测:这是不是我党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所为呢?不过他很快便否决了这种可能。
落网敌人都是隐藏很深的资深特工,除非这位同志的级别也不低,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绝密情报。“真是奇怪了,我党在国民党内部的同志,谁还能有这么高的级别?”由此,这个疑问便在老袁心中打上深深的烙印。
“老袁,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考虑些问题。”
“噢?”
“老陈,你想过没有,既然保密局的联络站已被破获十之八九,那他杨旭东现在靠什么藏身?”
“这个……难道他还有秘密联络站?”
“不错,只不过这秘密联络站,恐怕并非保密局所属。”
“你是说党通局?这对冤家会前嫌尽释?没这么容易吧?他们两家之间,闹得都跟杀父仇人似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如果他们两家联手,那我们的工作可要重新部署了,只是这个小韩……”
“我担心的不是韩冰,相比之下,如果跑了郑耀先,这才是大麻烦。”
“你是说周志乾……”
“我们还有必要叫他周志乾吗?”
陈国华点点头,心领神会。
“政府是不会跟你们谈判的,想用我交换周志乾,依我看,这只是你们一厢情愿。”韩冰坐在杨旭东对面,冷笑道,“我想你们已经侦查过公安局的地形,想必对我们的防范也是无计可施吧?”
“你不用得意,如果证实你毫无用处,那留着也没必要,我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多张嘴。”
“过几天,周志乾就要被转送到看守所,那里的防范不用我说,肯定比公安局还要严密。”韩冰立即说。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你自己猜。凭你的脑子,应该能想明白。”
“在共产党那里,像你这么多话的女人可不多呀。”杨旭东讥讽道。
“在国民党里,能像你如此狡猾的人,我生平也仅遇到过两个。”
“噢?还有六哥?”
“他是什么人我就不说了,就说你杨旭东吧!你明知政府不会和你交换条件,却还留着我,这难道不是有阴谋吗?”
“哟嗬,连这都能看出来?”
“你虽然无法用我要挟政府,但却能扰乱段国维的判断,对吗?”韩冰步步紧逼。
“谁让他对你一见钟情呢?”
“连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看来,我必须要重新审视你这对手了。”
“六哥曾经说过,有个女共产党是他迄今为止最头疼的对手,不会就是指你吧?”
“他还夸我什么?”
“能看穿他三步连环计的对手已是凤毛麟角了,可你却能算准他五步以上。”
“也许是吧……”
“那么我现在的打算,你能看出几步?”
低头沉思,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动,大约过了一刻钟,就在一旁的许红樱早已等得不耐烦时,韩冰突然抬起头,娓娓说道:“其实,你还是想进公安局救出周志乾,劫持我的那一刻,你就有了这种打算。”
“接着往下说,理由呢?”
“如果周志乾被送进看守所,恐怕你们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不是这样吗?”
杨旭东没吭声。
“半路劫囚车更不可能,周志乾不但被重兵押送,而且转送时间、路线都是机密,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能清楚?况且公安局离看守所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你们这几个人在仓促间又能有几分胜算?没等你们靠近囚车,恐怕周志乾就被击毙了。”
“还有,你们很可能撒下香饵等我上钩,救不出人还要搭上几个,我杨旭东不干那傻事。”
“所以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潜入公安局。毕竟那里人员复杂,而且你们对地形也比较熟,相比之下,成功率要比劫囚车更高一些。”
“继续!”
“问题是,该如何潜入公安局呢?如果我没猜错,首先你们会设法调动公安局的警力。比如行动那天在山城多制造几起事件,什么杀人放火啦,这是你们的专长,我就不用细说了。一旦公安局的警力被分散开,那就是你们进行渗透的最佳时机。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会挑选在段国维值班时动手,用我来要挟他,让他把主要精力全都集中在我身上。从而在最短时间内,令各部门失去指挥中枢的调遣,相互间不能有效配合,进而趁乱达到你的目的。”
“还有没有?”
“还有一点,那就是我的去留问题。用我来要挟段国维,最终会导致两种结局:一、他没救下我,而我也被你们干掉了;二、他把我救了,可我因为被俘虏过,政治生涯势必要受到影响,没准以后,就连说话都不会有人听。不管结果怎样,对你杨旭东来说,都是双赢的局面。是这样吗?”
“我现在有点相信六哥的话了。女人像你这么了得,会嫁不出去的。”
“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山城一旦出现问题,政府会马上调派部队进行协防,想来想去,除了落凤山附近的部队,好像也没有其他合适的部队。怎么样,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