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我只不过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答应她啦?”徐百川望着郑耀先,哭笑不得哀声连连,“你我合作十几年,只有这次最不靠谱!你说说你,平时那机灵劲儿都哪去了?人家一个激将法你就上套。”
“这不是很好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双手一摊,郑耀先满脸无辜,“她不就是想把我弄出合作所吗,好啊!我成全她就是。”
“出了大门还有你好?我敢保证,没等你走出二里地,就被人家当小鸡给宰了。”
“随便!有本事他们尽管下手。呵呵!看来我郑耀先的脑袋,总算是物有所值了。”
“你还笑?闭嘴!”徐百川一拍桌子,气得牙根都痒,“老六啊!我可就剩你这么一个弟弟啦!给哥哥我省点心行不行?没了你,哥哥在世上可就什么都没啦。”虎目含泪,徐百川几近乞求地恳请道,“就算上面不拿你当盘菜,可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呀。再说了,不是还有我这哥哥吗,有哥哥陪你,你还想怎样?”
“四哥,唉!”不知不觉中,郑耀先重重叹口气,拉着徐百川的手,动情说道,“老六怎敢忘记四哥的好。只是,这回恐怕要拖累哥哥了。”
“你说什么屁话,我徐百川是怕兄弟拖累的人吗!”
“可我怕!”一声悲鸣,郑耀先双目已是泪光盈盈,“你以为只是一处要除掉我郑老六吗,不斩草除根,有人能睡安稳吗?”
“有人?你指谁?难道是……”猛然一震,徐百川大惊失色,“我一直在怀疑个问题,就凭田向荣这么个小处长,哪来调动军机的权力?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那架飞机是从山城起飞的,不过,山城军用机场一向由我们二处负责。你再仔细想想,在二处,谁有权力能批调飞机?”
“老唐肯定不会,他连机场都沾不上边。老郑呢……也应该不会,他既然掌管机场,还用得着私调。剩下的……难道是毛齐五?对呀!机场里有他的人,以老郑名义随便做个手脚,这绝对不是难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对你一直低调,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想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这还用想吗?”叹口气,郑耀先一阵感慨,“换了是我,也决不放弃这既不担责任,又可顺利达成心愿的好机会,更何况,哼哼!是他毛齐五?”
“那你……哎呀!如果是这样,恐怕连合作所你也待不下去了……”额头渗出层层冷汗,徐百川心头已是一片冰凉,“所谓唇亡齿寒,没你郑老六,那我徐老四可就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想不死都难了……唉!一根绳拴俩蚂蚱,跑不掉你也蹦不了我。”
“所以,你我之间必须要有个脱身的,哪怕在毛齐五眼前消失一个,他也会投鼠忌器,盯一防一,绝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有这样,才可能盘活整步棋。”
“是啊……”擦擦冷汗,徐百川也点点头,“一旦你我步调一致,不管同时存在还是消失,对方肯定会全力以赴置你我于死地。”
“所以,一处在给毛齐五制造机会的同时,也把机会留给了我们。”
“这话怎说?”
“你不觉得,这是我消失的最佳时机吗?”
“你要走?”话一出口,徐百川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那股极其别扭的感觉,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摇摇头,咬咬牙,强行压抑呼之欲出的眼泪,他还是挥之不去那萦绕在心头的、附骨吸髓般的不舍。“老六啊,哥哥老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吗……”这是一种令人肝胆俱碎的期待,其耐人寻味之处,就在于徐百川永远也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匆匆赶往合作所的杨旭东,在路上收到一份情报。“‘菊’已渗入十三号地区。”瞧瞧抄报纸,又看看用红笔书写的代号,被赵简之戏称为“小算盘”的杨旭东,忍不住皱皱眉。“一处果然是大手笔,出手不凡哪!连美人计都给用上了。”说罢,他拍拍赵简之的肩膀,赞道,“干得不错,看来一处身上有几颗痦子也瞒不过你们。”
“如果你需要,田向荣姨太太身上那几颗,我也照样能给你弄来。”
“关键是,这‘木马行动’到底怎么回事?‘菊’又是谁?”拍拍额头,杨旭东深呼一口气,双眼望向大江两岸的崇山峻岭,忧心忡忡说道,“‘菊’单独动手的可能性不大,她不会蠢到在重兵把守的合作所直接下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把六哥引开。不过凭六哥的脑子,他会看不出对手的把戏吗?要说别人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我相信,可六哥……嗯!他能把女人忽悠得五迷三道还差不多。”低头又看看手中密电,杨旭东心生疑窦,“保密局内没几个人知晓六哥下落,这‘菊’又是如何得知?若说她背后无人撑腰,恐怕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小小的田向荣,哼哼!
他有这么大能量吗?”想罢,他抬头看看赵简之,“老赵,就这个情况马上向总部汇报,另外,再交给你一个差事,敢不敢接?”
“这世上有咱别动队不敢接的活儿吗?”
“少跟我贫嘴,我要看你的胆量!”
“放心!哪怕豁出这条命,简之也要维护六哥的安全。”
“那好!你找几个稳妥的兄弟,想方设法借共产党的名义把田向荣给我干掉!”
“啊?”
“怎么,你不敢?是不是怕我拿你当替死鬼?”
“简之不敢,简之也知道,六哥从不拿自己兄弟当替死鬼。”
“说得好!”杨旭东赞道,“和你搭档,我果然没看走眼。”
咧嘴笑了笑,赵简之低声又问:“老杨,干掉田向荣不难,可田向荣究竟有什么阴谋,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在一处卧底的兄弟,至今也没弄出‘木马计划’的全本。”
“是啊。不过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如果这‘菊’想对六哥不利,那她最有可能在哪里动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吗?”摇摇头,杨旭东略有所思道,“我认为暂时不可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影响可就非同凡响了,除非一处想对二处全面宣战,而她又不想活着离开合作所。那么最合情合理的可能应该是什么?恐怕是在合作所之外,选个最佳时间、地点来秘密下手。当然,六哥是个什么角色我就不用说了,但有一点我敢肯定:‘菊’的一举一动绝对瞒不过他,既然明知对手意图却执意听从摆布,那就说明六哥另有打算。他究竟怎么想我猜不透,我只能尽力将其他意外降至最低,这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
“干掉田向荣会对全局产生影响吗?”
“至少能搬掉‘菊’的靠山,没有田向荣的支持,我看这‘菊’还有什么本事掌控全局。”
沉吟片刻,赵简之突然又道:“既然咱们借用共产党旗号做事,那为何不顺手牵羊将共产党也给拖下水?毕竟水浑了对我们有利。”
“还用拖吗?”冷冷一笑,杨旭东挥手将电报丢入江中,“你以为一处不会打共产党的主意?”
“敌人恐怕要打我们的主意。”老袁瞧过机要部门的分析报告,对山城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两家都把目光对准了‘鬼子六’,偏偏却忽视我们,你觉得这正常吗?”
“老袁,我一直怀疑敌人所谓的‘木马计划’,就是用来针对我们。”
“噢?说说你的根据。”
“按理说,敌人对我们向来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可现在为了郑耀先,居然放松对咱们的监控,您不觉得这里大有文章吗?”
老袁点点头,集中精神继续往下听。
“还有,我们内线同志轻易就摸清了敌人的动向,您不觉得这过于顺利吗?”
老袁没说话,端着茶杯陷入沉思。
“最重要一点,也是我产生怀疑的依据:敌人有意放出消息,却偏偏不肯叫我们知道‘木马计划’的具体内容,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绝大部分行动是在针对郑耀先,唯独这‘木马计划’却是对付我们。一旦我们抉择不慎,便很可能陷入敌人‘顺手牵羊’的尴尬境地。”段国维对老袁察言观色,发现他浓眉下那炯炯有神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老袁,你觉得我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很好,”老袁轻轻放下茶杯,“咱们的观点不谋而合。之前我是考虑不周,认为应该坐山观虎斗。
现在看来,恐怕要改改主意。”
“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趁火打劫’?”
“不错!”手指在桌案轻轻一敲,老袁冷笑道,“能借敌人之手除掉郑耀先固然最好,万一出现意外,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损失。”
陈浮低眉浅酌,眼角不时瞥向正在接发密电的肖寡妇。
“上峰来电,二处杨旭东去向不明,望你谨慎从事。”肖寡妇将译好的电文递到陈浮面前,毕恭毕敬站立一旁。
陈浮总:“田先生没有别的交代吗?”
“没有。”
陈浮扭头看看桌面上由市区送来的食盒:“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现在就差共产党了。”
“科长……”
“嗯?”
“你说我这眼皮为什么总跳?”
瞧瞧肖寡妇,陈浮艰难地咽下一口酒。
干笑一声,肖寡妇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郑老六会按我们设计的方案走吗?”
“不可否认,他是我们这行里最出类拔萃的情报员。可纵然他聪明绝顶,仅凭一己之力又将如何?
现在是三家想要他命,若双拳能敌四手,又何必夹起尾巴做丧家之犬。我们这个计划是借力打力一箭双雕,既利用内部隐藏的共产党分子除去郑耀先,又可打击二处的嚣张气焰!”
“万一他利用共产党对付我们呢?这个……我是说万一。”
“我想不出他如何利用共产党,咦?你是不是泡菜吃多了,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
摇摇头,肖寡妇苦笑一声,没搭话。
“不过……我也猜不透这个人,不得不再次承认,他做事往往匪夷所思。”
两个人正说着话,电台的指示灯骤然闪动,肖寡妇急忙戴上耳机,陈浮则将目光悄悄转向那口食盒,轻轻掀起一角,一根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曲卷固定在一块比萨饼上……“这发丝上的味道很熟悉,似乎……在合作所和留香苑,为了迷惑目标,我就用过这种特制绝版的头油……”
“科长!”
“怎么啦?”
“共产党已经上钩!”
“哦……”
“科长!”
“又怎么啦?”
“田先生突发心脏病,已被送往陆军医院!”肖寡妇使劲儿按着跳动的眼皮,沮丧地说道,“他现在性命垂危!可能……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陈浮嘴角微微一动,随即便默然无语……
“老杨,咱们得手了,跟随田向荣的兄弟,已经把东西给他下了。”赵简之有些得意,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从下达命令到实施整个计划,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换上毒药?”
“直接除去一个情报处长,目的太过明显,也很容易惹麻烦上身。因此,我们不得不将计划分成几步,接下来就是在抢救过后,他该再次病危了。”
“呵呵!老杨,你这是叫他生不如死啊!估计田向荣已被你玩得做人做鬼两难全。”
“他不是喜欢和我们斗吗,那就给他这个机会,我不管他后台是谁,只要敢动六哥,没说的,把身家性命先给老子押上!”
“可局座那里……该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他田向荣有病关我们什么事?有些事情你不说破反倒好,大家憋在心里相互仇恨,总比挑明话题欲罢不能强上百倍。”
“我是担心六哥那边有罪受了。”
“六哥没你想的那么娇贵,他是什么人?”指指自己脑袋,杨旭东感慨道,“他的脑子能顶上一个步兵师!”
赵简之对杨旭东的观点毫不怀疑。他也是跟过郑耀先的老牌特工,对郑耀先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感触深。有时候,他甚至一次次反问自己: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可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和杨旭东一样,他将对六哥的崇拜,铭刻在骨子上融化在思想中。比如说,他赵简之膝下有七个孩子。从老大到老五都是按照“一、二、三……”正常排列,可是排到老六,状况就出现了:老六不叫老六而是叫老七,最后一个孩子干脆行了八。赵简之家没有老六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忌讳什么。因此,如果有人想动六哥敢打六哥主意,那没说的,他赵简之先是回家对七个孩子交代后事,然后就找人拼命去。所以说,虽然目前的郑耀先算是塌了黄瓜架,但为什么还会有人忌惮,其手下那些令人恐怖的旧部,也许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人一旦拥有共同理想,异性之间容易产生爱情火花,而同性之间,那就是惺惺相惜的生死之交。
杨旭东和赵简之能在短时间内穿上一条裤子,郑耀先就是维系他二人感情的共同纽带。
“老赵,告诉合作所的兄弟:一旦我们出现纰漏救援不及,就不要傻等命令,迅速将一处那些乌龟王八就地格杀!”
“那个女人呢?”瞧瞧满脸杀气的杨旭东,赵简之赶紧提醒道,“她名义上可是六哥的女人,没六哥点头,这恐怕……”
“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我坑蒙拐骗不吃不喝,再赔六哥一个黄花大闺女!”
“还是赔俩吧,”赵简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六哥若是忙昏了头,没准就把那狐狸精给忘了。”
赵简之口中那个狐狸精,如今就像中邪似的,从市区待嫁的闺中,一溜烟跑回到中美合作所。国军班长开门将她放进来时,还忍不住扇扇灰尘,被呛了个大喷嚏。
郑耀先对着灯光,将那根乌黑油亮的发丝盯瞧半天,抬眼看看面如死灰的陈浮,问道:“把我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你,对吗?”
点点头,陈浮翕动着不停颤抖的嘴唇,忍不住快哭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们的意图,对吗?”
“六哥救我!”陈浮忍不住大声哀求,“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终归是你的人了,你能忍心自己妻子被人活活弄死吗?”一见郑耀先想反驳,陈浮马上又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由我一手促成,可我……可是齐先生对我毕竟有再造之恩,难道自己恩人被人杀害,我连替他报仇都不行吗?换了是你六哥,你会怎么做?”虽说陈浮知道眼泪对郑耀先并不敏感,可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根头发是你遗留在留香苑的,对吗?”
陈浮乖得像只小猫。
“上面有你用过的头油,这种香味,很容易引起男人对女人的关注,因此,我记着它的味道。”
“六哥是如何算出他们要对我下手?”
“你是看见这根头发才意识到,而我,自从你前脚迈出合作所的门槛,我就知道你危险了。”
“六哥……我脑子没你聪明,能不能别卖关子……”
“好吧!”郑耀先将那根头发卷了卷,挥手丢进火炉,“你坚持让我去迎亲,当然,从传统习俗来说,这无可厚非,但是用在你身上,事情就不对了。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在监狱陪我,还会在乎那所谓的迎亲吗?这是漏洞之一。其二,既然迎亲有阴谋,那我就必须考虑你是否要做手脚。很遗憾,我认为所谓的迎亲,不过是将混进送亲队伍中的杀手带进合作所,然后趁机将我格杀,对不对?”
“连这你都知道?”陈浮彻底服了,她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在郑耀先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咬咬牙,鼓足勇气问道,“难道……你早已获取我们的‘木马计划’?”“我对你们那狗屁计划不感兴趣,知道吗,我是利用你的思维方式,算出了你的目的。”微微一笑,郑耀先嘴角泛起一丝嘲弄,“既然你的目的是想除掉我,那我就要考虑你会用什么手段来实施。换作一般人,肯定认为我迈出大门那一刻就是机会,甚至迎亲这一路都是机会。但是我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一般人,而我,也肯定不会自己出门,随身保护的兄弟,恐怕比你送亲的人还多,所以在路上,你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提供机会呢?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合作所是我的老巢,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实则不然,因为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有在自己地盘上,精神才最容易松懈,恐怕当我回到合作所后,放松警惕入洞房时,那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余下的,就是待事成之后,你再利用内应做掩护,安全撤离这里,我说得没错吧?”
陈浮擦擦眼泪,没敢说话。还说什么?自己的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中。
郑耀先当然不知道陈浮的心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除掉我,那些杀手固然难逃一死,用一群人换我一条命,怎么看这笔账都划不来。所以我猜想,恐怕你们在杀手问题上也会大做文章,如果是我,就会找几个替死鬼,当然最好的替死鬼,恐怕非共产党莫属。”
“你太恐怖了吧?连这你都能算出来?”眨眨眼睛,陈浮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别装清纯为好。这男人那对鬼眼睛,简直就是部X光机。
“还有更恐怖的。”郑耀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陈浮神色突变。不过郑耀先并不急于解释那恐怖事情,沉默了三分钟,他抬头看看陈浮,突然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我为什么知道你危险了:从一个最低级的角度去分析,不管你这票买卖能否成功,利益严重受损的二处和共产党能放过你吗?凭你一个小小的科长,一处会为你去得罪各方码头吗?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要找个替罪羊。而你则不幸,不但背负刺杀长官的罪名,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呵呵!怎么看,你都是最佳人选。那狗屁计划实施的同时,也将是你陈浮踏进鬼门关的信号。唉,女人哪!做事总是凭感觉,脑袋一冲动就自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傻瓜笨蛋,其实呢,男人才是这世界最狡猾的动物,我没说错吧?”
陈浮这辈子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郑耀先究竟是吃了什么长大的?事实上,一个高明的情报分析家不一定是个优秀的情报员,但一名优秀的情报员,肯定是位高明的情报分析家。而郑耀先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既是优秀的情报员,又是个非常高明的情报分析家。可以这么说:如果将一份关键情报混在几万份干扰情报中,世上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这份情报的人,肯定就是郑耀先。“现在还是保住小命吧……”陈浮没有选择,她只能出卖自己的灵魂,以求从郑耀先那里换来短暂的平安,“他对‘木马计划’究竟还知道多少?”
“头发是你的,又是齐根盘在比萨饼上,那么看到这件信物的人,肯定知道上峰要对你我‘斩草除根,一并(饼)剪除’。”
陈浮的脸青了,通过物品隐晦含义下达命令,她和郑耀先都是个中高手,但要论起辈分,没准田向荣还得称郑耀先一声师叔。
“一处的山城情报站,在积极准备那狗屁计划的同时,恐怕连你的棺材都预备好了。不过没看出来,你这双腿倒是蛮快,跑得连汽车都追不上。”
“我是骑摩托逃回来的……”陈浮必须要解释,否则女性尊严都要被这可恶的家伙损得荡然无存。
“既然找我,那就是说,只有我才能救你,对吗?”
点点头,陈浮瞧着郑耀先的眼神有点幽怨。也难怪她心理不平衡,呵呵!这家伙非要在别人伤口上再撒把盐。
“那就是说,你这回是真心喽?不会再玩花活吧?”
“我怎么做六哥才能相信?”
“其实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相信,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任何人,这是规矩。”
陈浮的脸色,刹那间比黄瓜还绿。
她做梦也没想到,对于自己苦心经营,一心想置于死地的郑耀先,最后却又不得不祈祷他活着。
命运是个黑色幽默大师,它喜欢捉弄尘世间挣扎在爱恨情仇中的痴男怨女。陈浮不想死,所以郑耀先就必须好好活着,只有郑耀先这棵大树不倒,中统才会保留她这唯一能对付郑耀先的种子。
瞧着一脸哀怨的陈浮,郑耀先忍不住笑了笑,害人终将害己,玩到最后,居然谁都不是赢家。
“以后你跟着我吧,”郑耀先淡淡说道,“不可否认,你也是个出类拔萃很有潜质的特工,只是……
你没遇到伯乐。”
“我还能再干这行吗?”
“虽说我们端的都是铁饭碗,但这碗饭不容易吃,想退出,下辈子吧。”
陈浮点点头,对郑耀先这番话深有感触。想想中统即将对自己展开无穷无尽的追杀,陈浮便忍不住摸摸口袋中的氰化钾,心想:“实在指望不上他,那我还是一死百了吧!”
“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郑耀先突然问道。陈浮惊讶地抬起头,明亮的双眸忽闪忽闪的。从这一点,郑耀先就很欣赏她——普通人根本无法从她眼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我曾经怀疑你是共产党,但是现在……”她摇摇头,苦笑道,“如果你是共产党,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抓人了。”
“那以后呢?”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目前党国上下,有谁怀疑你是共产党,那他脑子肯定出了问题。
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是共产党,那就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你很聪明,”郑耀先点点头,“敢当面说出心里话,这就证明你一心想得到我的帮助。”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杀我灭口,真的,我不会怪你,要怪就怪自己命苦。”
陈浮一阵凄苦,多年的忘我工作,没想到努力结果却是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可宝儿并不是共产党,你们为何还要杀她?”
“你……你怎么想起她?”望着郑耀先那杀机重重的冰冷目光,陈浮忍不住打个寒战,“她……唉!
其实她和我一样,在某些人眼里都是个小人物……”
这就是结果,一个吃上这碗饭的人,难以回避的命运。
郑耀先低着头,半晌无语。陈浮默默注视着他,琢磨该如何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你知道吗?她是这世上,唯一能和我说心里话的人……”泪水从鼻尖滴落在杯中水面,溅起一道道涟漪……“可你们连个歌伎都不放过……”他哽咽着,已说不出话来。
“干我们这一行的……唉……”陈浮嗫嚅着,心中已是思绪万千,“六哥……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呢?如果你不是,军统和中统这损失,那可就……可就太大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坚信郑耀先有嫌疑,那么等到郑耀先带回共军情报,并被中共下达密杀令后,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坚持以往的推测了。
“郑老六命苦,他的女人,命更苦……”郑耀先潸然泪下,看得陈浮是肝肠寸断。曾几何时,在外人眼中一向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的军统六哥,居然还有他人性中最温情的一面。
“六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对挥泪如雨的郑耀先,早已扼杀掉七情六欲的陈浮,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六哥,我实在无法判断你的身份,既然选择和你生死在一起,那我就只能赌你不是共产党。”
“我们忽略个问题,很致命,”迈上码头的一瞬间,杨旭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看浑然不知的赵简之,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只想到六哥被诳出合作所,偏偏忽略他们也可以混进去对六哥不利。”
“嗯?有这种可能吗?”
“很有可能。”
“那就通知合作所兄弟立刻做好防范。”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杨旭东紧紧皱起双眉,“你说合作所会把那么多人放进去吗?”
“这根本不可能。”赵简之笑了笑,“充其量也只能进一个新娘子。”
“那问题就出来了,他们该如何实施刺杀计划?”
“老杨,你的意思是说……新娘子?”想了想,赵简之摇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太离谱了,如果新娘子想动手,恐怕六哥早就尸骨无存了。”
“简之,说来说去,我们忽视了最不该忽视的一方。”
“你是说共产党?可是……共产党又能有什么作为?”
“是啊,共产党还能做些什么?”叼着香烟,杨旭东的目光愈发深邃,直至将眉头拧成个死结。
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又再次将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奄奄一息的田向荣躺在急救室,中统山城情报处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满屋子大小特务挤在陆军医院的会客厅,个个愁容满面如丧考妣。“田长官发话了,”一个丹凤眼护士走进会客厅,摘下口罩对特务们说道,“叫你们都回去,该干吗干吗!”
这小护士是田向荣的姘头,满屋子都是搞情报的,这点事情谁都是心知肚明。她的话在某些时候来说,就代表了田向荣本人的意思。
“田处长还说些什么?”一个资深特务壮起胆子,将小护士拉到僻静无人处,悄悄问道。
“完成‘木马计划’后,将‘菊’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这可倒好,到处惹是生非的陈浮,最后竟闹到和郑耀先同命鸳鸯的下场。他们两个可谓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根绳上拴两只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处长就没说点别的?”那特务还有些不死心。
“一个‘菊’已经很棘手了,如今又加上郑老六,处座希望在座各位要谨慎行事。”
资深特务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妈的!冒这么大风险,也不说给点好处,都有进气没出气了,你那位置咋还把持不放……狗X的田向荣!你能有今天,哼哼!该!活该!”
心里竖起一根冲天的中指。
田向荣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心有灵犀,他撩开沉重的眼皮,瞥视着身边的护理,抬抬手,指指紧闭的房门。
“处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田向荣挤挤眼睛,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他有八个老婆,如今命悬一线,却没有一个肯守在他身边。没再说话,护理也没再问,不过田向荣知道:恐怕为了哄抢财产,家里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处座,您别想太多,保重贵体要紧。”
伸出颤抖的手指,田向荣先在床头敲一下,停顿片刻后,又连续叩击几次。
“木马计划?处座,您是说木马计划?”
眨眨眼皮,田向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请处座放心,一切进展顺利,弟兄们已做好充分准备。”
长吁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他累了,需要休息。护理刚刚替他掩上被子,房门开了。丹凤眼护士推车走进来,瞧瞧面色安详的田向荣,指指摆在车架上的药片,不露声色地说道:“处座,您该吃药了……”
被剥掉伪装后,陈浮可怜兮兮地瞧着郑耀先,而郑耀先则苦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再看了,我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救命稻草,充其量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六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脚底抹油,逃吧,马上就走。”
“逃?”点点自己的鼻子,陈浮面带难色,“只有我一个人逃吗?”
“当然不是,”郑耀先摇摇头,“他们想杀的又不止你一个,我的小命同样金贵。”
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紧张空气,陈浮放心了。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往东我往西,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啊?”刚刚降温的脑袋,刹那间又暴胀一圈。
“我不相信你,”郑耀先若无其事地说道,“谁都清楚:一处女人的眼泪,连做药引子都不配。”
“……呜呜呜……”女人的眼泪,在郑耀先面前似乎并不大管用。最终经过双方的互相扯皮,以及眼泪和铁石心肠的斗智斗勇,郑耀先妥协了,其妥协的结果就是:将一捆手榴弹绑在陈浮腰间,引信则由他郑耀先掌握。
陈浮的突然消失,就像颗定时炸弹,刹那间,炸得所有势力头昏脑涨。吃过药片的田向荣,心脏病再次复发。就在他奄奄一息,半梦半醒倒在抢救床上,听罢护士递来的小道消息后,便两眼一翻,再也未能清醒过来:“‘菊’,溜了……”
老袁听说郑耀先和他的小媳妇突然失踪,先是一怔,随后冷冷一笑,对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鬼子六’还挺讲情义,脚底抹油也没忘记带上姘头!”
“老袁,如果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要白费了吗?”
“他会改变计划,难道我们就不会?从合作所出来也就那么几条路,难道他还能钻进耗子洞?”
“暗杀变明抢?”叹口气,段国维觉得这应急计划有些唐突,但局面越来越乱,目前看来,实在没有比它更理想的套路了。“我们在送亲队伍中搞刺杀是不可能了。唉!这个讨厌的‘鬼子六’,谁也把不准他的脉。”
“有什么把不准?”老袁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是他,若想迅速脱离险地,那目标就只有山城机场。”
“在监狱和机场之间拦截他?”
“对!另外我们还要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旭东那边也正在为郑耀先的举动上火,他刚刚赶到合作所,便听说六哥已经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我的六哥呀!你腿脚能不能不这么快?”杨旭东简直是欲哭无泪,“不是告诉你等我吗,怎么连五分钟都等不得?”无心再和四哥寒暄,赶紧追问郑耀先的去向,可徐百川就像尊泥菩萨,无论你怎么问,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你连我也信不过?六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杨旭东苦口婆心地哀求道,“要不我把兄弟交给您,您去救六哥?”
“旭东啊!这件事你六哥早有打算,所以你就不要介入了。对了,一处和共产党不都在蠢蠢欲动吗?眼下这也是个机会。”
“四哥的意思是……”
“现在送亲是谈不上了,可谁知他们会不会另起炉灶,各敲各的锣,各吹各的号?”徐百川说得很有道理,新娘子这一临阵倒戈,原本由中统安排的,以“留香苑”名义组成的送亲队,现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但这并不表示各方势力已放弃对郑耀先的追杀,没准在他潜逃的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突然蹦出个“暗杀队”。
事实也正像徐百川推测的那样:既然郑耀先潜逃了,中统和共产党都不约而同调整了部署,就看谁的子弹能率先吻上六哥的脑袋。想罢这一点,杨旭东喊道:“简之!”
“到!”
“你通知宪兵司令部,马上封锁合作所附近的道路、交通!”
“是!”
看看徐百川,杨旭东苦笑着又道:“四哥,老板和官面儿上,可就全靠您周旋了。”
徐百川点点头,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谁说逃跑一定要走公路?深山密林就不行吗?呵呵!有本事你们把整座山都围起来。”瞧瞧面无血色的陈浮,听听山那边络绎不绝的汽车马达声,浑身是汗的郑耀先,苦笑着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仇家遍地了……”
他无法向组织解释自己的无奈,更没心情去考虑谁是“影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该如何保住那条可怜的小命。陈浮死活都不愿离开六哥半步。原因很简单,她不怕郑耀先,倒是很忌讳他手里的引信。
“你能不能下来走走?我很累的!”郑耀先哀求道。
“我不!”噘起小嘴,陈浮从未这么坚决过。
“姑奶奶!你自己走路难道会死?”
“我不!”想了想,她变得更加固执,“万一你摔个跟斗牵动引信……呵呵!我是说万一,既然你信不过我,我当然也要防着你不是?”
无话可说了。此时他已顾不得拌嘴,盯着公路上被宪兵驱赶的特务,郑耀先忍不住惊叹道:“大手笔啊,真是大手笔!杨旭东你个兔崽子,连宪兵司令部都敢越级调动。呵呵!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干。”
“科长,咱们还是撤吧……”段国维刚刚赶到伏击地点,身边的同志便拉住他悄悄说道,“保密局越级动用宪兵,形势对咱们不妙。”
“你说什么?”抓过望远镜向公路瞧了瞧……呵呵!目镜中全是队伍跑动带起的灰烟,“我怎么瞧着像一个团?”
“那就是一个团!”身边同志低声说道,“没准,他们正想包抄咱退路。”
“看来伏击郑老六恐怕是没戏了,唉!这浑蛋真他妈牛,怎么弄他都不死!”话音未落,公路上已响起警告中统特务的排枪……“连自己人都抓,保密局是不是疯了?”段国维咽咽唾沫,沙哑着嗓音对身边同志说道:“老刘啊!现在是敌强我弱对不对?”
老刘点点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存实力要紧,咱不丢人是不是?”
老刘再次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撤吧!”
万般无奈之下,段国维当机立断,趁宪兵合拢包围之前,穿山越岭,从接合部迅速向江边突围。
被自己同志苦苦追杀是件倒霉事,既然有嘴说不清,那就只能躲,郑耀先坚信自己的突然失踪,会彻底打乱组织的整个部署。失去追杀目标,中共自然便不会参与其中,更不会被保密局一举围歼,这就是他突然决定潜逃的主要原因,否则就凭中美合作所那块悠闲自得的小天地,打死他都不会出来。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郑耀先背着陈浮翻山越岭,坚决不和任何人照面。陈浮并不沉,还不到一百斤,但耐不住这娘们儿死活缠着自己,无论威胁恐吓还是苦苦哀求,她就是不肯松手。更有甚者,她干脆用手铐将自己和郑耀先牢牢锁在一起,并顺手将钥匙丢入黑黝黝的山谷……
“你们一处的女人都这么赖皮吗?”郑耀先恨得咬牙切齿。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打不得骂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后,才知道她是世上除“影子”之外,自己所遇到的第二个对手。
“你怕了?”陈浮浅颦低笑,“要是怕了,就把手榴弹给我摘了。”
“做梦吧你!”郑耀先怒道,“中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好,咱们就耗着,看谁斗得过谁。”
郑耀先曾几次想拔枪干掉这女人,可是忍了忍,最终又强按怒火,不得不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冲动。
这女人知道陆昊东被捕的全部秘密,也就是说,只有从她嘴里,才能知道老陆遇害和自己被怀疑的全部真相。郑耀先若想向组织洗脱不白之冤,如果没有陈浮的“大力协助”,也许他这辈子将会过得非常凄惨。
“组织内除了老陆和他上线,没人知道我代号,那么‘影子’又是如何得知?难道老陆上线是个叛徒?”摇摇大汗淋漓的头,温咸的汗水溅落在陈浮那白璧一般的脸颊上,“不对!如果老陆上线叛变,那他应该根据‘风筝’去解放区这一情况,轻易解读我的身份,进而出卖我。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二处迟迟不肯对我下手?难道毛齐五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你在想什么?”抱着郑耀先的脖子,陈浮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我的命和你紧紧拴在一起,你总不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吧?”
“你真想知道?”
“嗯!”陈浮愉快地点点头。
“那好,你听着:我现在正琢磨找个没人的地方,该怎么把你活活掐死!”
瞧瞧面前那几十号中统大小特务,杨旭东忍不住火冒三丈,他对赵简之大声咆哮道:“这帮兔崽子,若能将一半心思用在对付共产党上,这中华民国何必到现在还不太平!”
“老杨,跟他们生气犯不着,四哥已就这种情况正在和老板交涉,看看一处该怎么处理这天大的丑事。”
“怎么处理?结果还不是法不责众。”杨旭东一想起国民党那些和稀泥的龌龊事,气得肝都疼,“要依我的性子,全都枪毙一了百了!”
“呵呵!老杨啊,这可就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了。不过呢,这人也不能白抓,只要不遭尽死,那就是我们说了算。”
“嗯?”
“先把他们关进合作所,男的过过刑,看看有没有共产党,这女的嘛……嘿嘿嘿……”
“老赵,你我可都是有信仰的人,那缺德事咱可不能干。”
“嗨!我说老杨,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女人嘛,嘿嘿嘿!要亲自给那些男人过刑。”
“嗯,你什么意思?”
“不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吗,呵呵!一处往死打一处,那叫狗咬狗,即便两下结了仇,那也是他们的家务事。”
这主意挺损,都到这份上了,赵简之仍没忘暗中阴中统一把。于是乎,兄弟二人当机立断一拍即合,最后在杨旭东的授权下,男人靠左、女人靠右。可这一分开,问题又出现了:一个身穿长衫眉清目秀的光头男子,孤零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过来!”杨旭东一招手,把他叫到面前,“男人靠左、女人靠右,我说话你没听见?”
年轻男子点点头,头埋得很深。
“你不会连左右都不分吧?”低头看看这年轻人,杨旭东隐隐觉得面熟,“你到底是男是女?”
年轻人没说话。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平时你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年轻人犹豫了半天,这才细弱蚊蝇凄苦地说道:“都不去……”
“噢……”这下杨旭东全明白了,看来中统真是人才济济,什么人它都不缺。低头看看眼前那没有喉结的“年轻男子”,杨旭东点点头,“行!你就站在中间。”可一转身还未走出多远,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道,“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小伙子”没敢说话。
“对了!”一指那年轻人的光头,杨旭东大声喊道,“你吃过我的饼干!”
眼前的形势愈发古怪:保密局将中统行动组一勺烩,可审来审去,还是没问出郑耀先的下落。“怪了,六哥干吗要跑?怎么连那个女人也一起失踪?”杨旭东瞧着四哥,希望能找出答案,可徐老四结束和郑老板的通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这‘木马计划’的最终杀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女人。”
徐百川干脆闭上眼睛。
“四哥!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迎亲,什么嫁娶,那只不过是幌子,目的只有一个:转移六哥视线,利用那女人趁机干掉六哥!”
“老杨,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赵简之焦急询问,“六哥是不是有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简直就是大麻烦。”杨旭东喘着粗气说道,“那女人和六哥都知道对方底细,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想刺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女人耍了个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用迎亲把六哥诳出来刺杀,哼哼!那女的也知道,成功概率根本不大。其主要意图如此明显,六哥又岂能不防?但你仔细想一想:本来是个要杀人的凶手,一下子突然变成被追杀的对象,那么一旦跑到你身边寻求保护,你还认为她想杀你吗?”
赵简之点点头。
“一处这手段玩得高明,明知对手是敌人,还能让你打消对敌人的戒备,最后在内线的接应下,一举刺杀成功!”
“可共产党又是怎么回事?我在一处那些人里,没发现共产党啊?”
“应该有的,不过六哥突然失踪,所有计划全都被打乱。你应该知道:六哥既然同意迎亲,又怎会不走出合作所?这可是共产党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不过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别人也会想到,这就是那女人跑回合作所后,一处为什么封锁消息继续坚持送亲的原因。其目的已经不是六哥,而是趁机引出共产党,消灭共产党!”
“噢……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木马计划’的真正内容。不过这样一来,那六哥不是要危险了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说到这,杨旭东已是汗透衣背,“谁知道六哥会不会识破那最后一张窗户纸?”
“闭嘴!烦死了!”徐百川一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杨旭东也不动动脑子:一个女人,难道你六哥会搞不定吗?”
一头杵在码头上,郑耀先已经累得四肢无力,而陈浮仍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如果你再不下来,咱们俩都会死在这儿。”郑耀先的语气像是在哀求,可望着辽阔的江面,心里却在暗暗打定主意:这个女人恐怕不能留了,就算将来无法用她洗脱罪名,为了保住小命,也不得不辣手摧花了。
“你想干掉我,是吗?”陈浮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鬓角的汗水。
“我还有选择吗?”
“杀了我你就能跑掉吗?”陈浮那漆黑的瞳仁,随着一凛寒光抹过,逐渐缩小,“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背吗?”
“你不是害怕手榴弹吗?”
“都是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会把生死看得那么重吗?”说话间,陈浮瞧瞧四周,从怀里掏出一把无声手枪。
“陈小姐,别费力气了,你那枪里的子弹全是哑弹。”指指自己的鼻子,郑耀先讪笑道,“都是我换上去的。”
“嗯?”向旁边试放一枪,传来撞针清晰的落空音。
“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真正的杀手吧?呵呵!陈小姐,我不是说过还有更恐怖的吗?这结果够恐怖了吧?”用铁丝拧开手铐,郑耀先从满脸惊愕的陈浮手中拽过枪,退出一颗子弹,“没事!没事!我忙我的,你继续装你的。”
“我怎会杀你?”转瞬间,陈浮便流下辛酸的眼泪,“六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要不……呜呜呜……你就杀了我,免得一起走会拖累你。”
郑耀先忍不住暗暗骂道:“妈的,你这是让我摆脱累赘吗?这娘们儿,即便被人捉奸在床,也敢说自己是在普度众生。”
“六哥……”走上前拽住郑耀先的袖子,摇了摇,含悲泣血的嗓音似乎受尽莫大委屈。
“离我远点,”郑耀先冷笑道,“我什么人,你什么货色,咱们心里都清楚,再装可就假了。”
“六哥,你舍得把我……”
“噗!”枪口一跳,一道曳光划过高高的树梢……
“这枪能响?”
“废话!一颗臭子还不够吗?谁有那精力把子弹都换成哑弹?”利用敌人的武器干掉对手,这是郑耀先最令人可怕的绝招之一。
苦笑连连的陈浮顿时明白了:想杀郑耀先,恐怕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呵呵!我说过,连自己我都不信,更何况是个女人。把你带在身边,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自己露出尾巴。”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
“你还是开枪吧!”陈浮凄然一笑,绝望地摇摇头,“我承认自己失败了,但你别像其他胜利者那样,炫耀自己是如何识破敌人的伎俩。这一套,我听着很烦。”
“但你想过没有,一处的确想杀你灭口。”
“哼哼!背着我送来断发和饼,谁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嗯……这也是我在你面前露出马脚的原因,对吗?”
“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呵呵!我胡乱解释那计划,你居然连点反驳都没有,照单全收!这是一心投靠我的正常表现吗?”
“我当时以为……你还没看破……”
“所以你就得意忘形,连我趁机偷调子弹都没注意?”
“别废话了,要杀就杀,我很累。”
“最后问一句:你除掉我,是想为齐东临报仇,对不对?”
“不错,为给齐先生报仇,我盗用飞机、隐姓埋名,甚至被组织追杀,一切的一切,就是想干掉你郑老六!”陈浮哭了,她紧咬红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溢出。郑耀先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她指尖上的颤抖。
一颗炙热的子弹从陈浮额头一掠而过,硬生生打掉她几根头发:“有杀手!”
“是你们一处的追兵?”
“不是,难道……”
“共产党?”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郑耀先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准自己和“同志们”居然跑在一条道上。
拉着陈浮跳下码头,郑耀先从一条隐秘的水道中拽出小船。“你我的恩怨以后再说,能协力逃脱,那才叫福大命大造化大。”丢给陈浮一根船桨,两个人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向江心划去。一道白汽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我手酸啦!”陈浮柔柔地喊道。
“折了也没用,不想死就快划!”
子弹越来越密,随着一阵热风袭来,郑耀先大喝一声“趴下”,便将陈浮死死压住。刹那间,雨点般的子弹将小船打得团团乱转。
“妈的,他们连缴枪不杀都不喊,手可真黑!”美女也会骂人,只是郑耀先早已无心欣赏。他瞧瞧船舷上那点点弹洞,心里越来越凉……“格杀勿论,就地击毙,果然是这样……”
“你受伤了?”按住他手臂上的血洞,陈浮吓得泪如雨注,“你在合作所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
啊?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一声苦笑,郑耀先没做任何解释。排除自己和中共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中统不能放过陈浮,而杨旭东也不会放过他那未过门的“六嫂子”。仔细想想,郑耀先突然觉得陈浮的处境,恐怕比自己还要惨。这女人无论落到谁手里,下场会是个什么样,他连想都不敢想。“她在宝儿房间住过,曾经距离宝儿是那么近,看在宝儿面上……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正在向江面开枪的中共锄奸队,突然掉转枪口向两侧连连射击。
“宪兵队?”陈浮瞧瞧一脸无奈的郑耀先,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兄弟为了你,哼哼!可真是没少煞费苦心。除了保密局,还没见谁能替主子这么卖命。”
“学着点吧!知道你们一处最缺少什么?”一撇嘴,望着向码头两侧迂回包抄的宪兵,郑耀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缺少兄弟间的人情味!”
宪兵团长亲自操纵12.7毫米口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将山顶打得烟尘缭绕,能见度几乎降为零。
“想害六哥?我叫你们害六哥!我叫你们害!”牙齿狠狠咬进嘴唇,宪兵团长整张脸彻底地扭曲。
扭头看着面目狰狞的上司,士兵的枪口跳了跳,手指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扳机……从机枪顺着曳光延伸望去,山顶上已不是在流血,而是用喷血或者泼血来形容,碎肉被子弹的狂风卷起、相撞,又紧紧粘连坠入尘埃,被巨石磊铸的坡顶,在机枪子弹来回切割下,不断被摧毁削平,混着殷红的血水,在绝望中掀起漫天血雨……
“快撤!快!不要恋战!”段国维绝望了,看看在红尘中不断辗转的同志,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滚滚溢出,“郑老六!这笔血债你欠大了!”
中共锄奸队迅速撤离战场,郑耀先也不敢再看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令他痛苦、绝望、自责,却偏偏无法阻止。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违心去选择欢愉。
“危险解除了,我们也撤吧!”他笑着对陈浮说道,“剩下的事情,由宪兵队自行解决。”
“你兄弟为你干出这么大买卖,你连见都不见?”
叹口气,他拾起船桨:“我不想见任何人,这对他们对我都有好处。”
“可他们若是找你呢?”
摇摇头,郑耀先也不知那将是怎样的情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肯定要辜负这些兄弟。
“你兄弟疯了!绝对疯了!”陈浮死死盯住码头,样子有点傻。
“要看你就看,别按我的头,”不知不觉中,他的脑袋被陈浮死死按在甲板上,若非知晓她受刺激过重,恐怕这军统小老板早就翻了脸,“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如此对待我的头!你陈浮绝对是第一个!”
“啊?对不起,对不起,呵呵……”抱住郑耀先那又红又肿的脑袋,“六哥……”陈浮突然停止笑容,深情注视着郑耀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好吗?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分开。”
“不会吧!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怎么忽冷忽热的。不对!我可要好好问一问,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现在的话就是真的。六哥,请你相信我,陈浮这辈子若会为个男人死去,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你。”
仔细想了想,他欣慰地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这一路上,包括刚才,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掉我,但最终你还是犹豫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若纠缠上感情,下场一定很惨。”瞧瞧陈浮的反应,他又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对你说这些很多余,呵呵!你是那种明知下场很惨,却还要继续坚持的女人。说实话,像你这么喜欢惹是生非的情报员,在调查局内属于另类,非常少见。”
陈浮没说话,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他。望着她那严肃的表情,郑耀先咂咂嘴,沉吟片刻,他忽然又问:“你不想杀我了?”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杀不死你,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