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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接电话的人是杨旭东,他正在接受毛齐五的训话。凡是郑耀先带出的特务,毛齐五均情有独钟,正当二人促膝相谈准备进一步寒暄时,突如其来的急骤铃声,将这美好气氛搅得不欢而散。

“六哥?怎么回事?”杨旭东大吃一惊。

“旭东!我被一处的浑蛋请到和谐街了,你带上兄弟,给我抄了他老窝!”

勾勾手,毛齐五要过杨旭东的话筒:“喂!是老六吗?我是毛齐五!怎么啦?什么事儿叫你这么上火呀?我说你这性子也该改……什么?一处那群浑蛋敢找你麻烦?娘西皮!反了他们!真当咱二处没人啦?”一扭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对杨旭东喊道,“你多找几个兄弟,就让他们带上家伙,说是我吩咐的,把和谐街给我围了!放跑一只耗子,我拿你杨旭东是问!”

“是!”

提起另一部电话,拨了几个号,毛齐五冲着话筒一通臭骂:“田向荣!你个吃里爬外的兔崽子!我问你,老六那算怎么回事儿?”

“老六?六哥?他怎么啦?”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手下扣了老六,难道你这处长会不知道?我二处即便分了家,也还轮不到你一处管教吧?”

“老长官,您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听越糊涂。”

“和谐街有你们的暗点吧?”

“好像是有……我从侧面听说过……”

“娘西皮!瞧你这处长当的,真叫个窝囊!你手下哪还把你当个人?连那群浑蛋都治不住,你简直丢尽咱二处的脸!”

“老长官!您放心,我马上去查,一个小时后,我给您个满意答复!”

“不用啦!我已经叫人过去了。你!田向荣,就等着给那群浑蛋收尸吧!”狠狠撂下电话,毛齐五双手叉腰,在屋里转了两圈:“娘西皮!人善被人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扣人,反了他们!”

双方对峙了一个钟头,当毛齐五、田向荣等人匆匆赶到现场,中年人已被郑耀先打得有出气没进气了。

“老秦!你还能不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田向荣扳过中年人那血肉模糊的脸,摇了摇,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声!”

双方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特别是毛齐五,满脸狐疑:“这到底是谁抓谁?我瞧老六怎么都不像是吃亏的呀?”

老六没吃亏,可中统这亏就吃大了,田向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沉着脸,转身对郑耀先冷冷问道:“六哥,有个人我想您该认识吧?”

“啪!”一个嘴巴扇过去,郑耀先盯着捂脸瞪眼的田向荣,骂道:“妈的,你给我立正说话!反了你了,规矩都忘啦?”

“你……”

毛齐五背手转过身去,郑耀先一声断喝:“杨旭东!”

“到!”

“你还等什么?”

二话不说,杨旭东从人群后扯出田向荣的小儿子,一枪柄砸过去,大张机头的枪管,死死顶住小孩那龇牙咧嘴的脸。

“别!别!冷静!六哥息怒!请您高抬贵手……”情急之下,田向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中统特务们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看,脸色比黄瓜还绿。

“旭东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呵呵!我想干什么,这小子一猜就透,并且早有准备,呵呵……”满意地瞧瞧小兄弟,郑耀先心里很美。

一个浑身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血人,被人从隔壁推出。指着面前的活死人,田向荣壮壮胆子,怯声问道:“六哥认不认识这个人?”处在他的位置很难做,一边是指望自己撑腰的部下,而另一边又是气势汹汹的娘家大舅子,田向荣知道:过了今天,恐怕他这处长就算当到头了。

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郑耀先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济世堂的陆先生吗,我找他看过病,怎么,出了问题?”

“他是共产党……”

“共产党怎么啦?他要是共产党你就直接毙了,找我算怎么回事?”说着,扭头看看老陆,又问,“口供都问完了?”

“差不多了。”

“切!瞧你们办事这效率!”一抬手,向陆昊东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破窗而出,田向荣拼命抬高郑耀先的手腕,爆裂的天窗玻璃,裂出鸡蛋大小的圆洞,晶莹剔透的碎玻璃,“叮叮咚咚”弹落在光滑的地面,一缕月光,从洞中幽幽倾泻。

其实,中统从陆昊东嘴里并未挖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田向荣本想诳诳郑耀先,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虽说进了“统”字招牌大门,能活着出来的简直是凤毛麟角,但陆昊东现在还不能死,至少,田向荣不希望他死在中统的地头上。军统他惹不起,也不想得罪,否则齐东临的下场就是他的结果。既然嫌犯和你军统的人有关,至于该怎么解决,那是你军统的家务事,中统既不想参与,也参与不起。

在场每个人都在关注郑耀先的表情变化,不过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命令杨旭东将陆昊东押解上车,就在众人都认为事情即将告一段落,准备偃旗息鼓草草收场时,郑耀先突然掉转回身,一声不吭走到双眼翻白的老秦面前,在毛齐五等人愕然注视下,“砰!砰!砰!”连开三枪,将老秦的脑袋打成了西葫芦。

“老六!你这是干什么?”毛齐五的头皮一阵发麻,虽说他知道得罪老六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在大庭广众下报应如此之快,报复如此之狠辣彻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后谁再敢给我玩阴的,这浑蛋就是例子。”吹吹青烟,郑耀先将手枪潇洒地抛给杨旭东,“以下犯上的毛病不能惯,以前是这样,以后照样如此!”

咬咬牙倒吸一口凉气,毛齐五的心跳得像架子鼓,他瞧瞧杨旭东,杨旭东恶狠狠地盯着田向荣,而田向荣则可怜兮兮望着自己。暗叹一声,毛齐五在心中说道:“郑老六,你打狗都不看主人,实在是过于嚣张!看来保密局要装不下你了。”

陆昊东被保密局接收,关进一间小号牢房,奄奄一息的他,在枪响的刹那就已彻底清醒。他看到郑耀先那青烟徐徐的枪口,也知道若没有田向荣阻拦,此时此刻自己已是枪下亡魂。但他并不怪郑耀先,相反,他甚至渴望那一枪能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身上。没听说有谁进了“统”字大门还能活着出来,他陆昊东当然也不例外,与其整天在酷刑中苦苦煎熬,倒不如两眼一闭人死鸟朝天。“老郑的心一定很痛,别看他满脸煞气恨不得将我嚼烂撕碎,”用墙角阴湿的水汽,为自己那火辣的伤口止痛。“可你应该打死我,干我们这一行的,怎能有妇人之仁?唉!老郑哪!犹豫不决那是要犯错误的。”

满口钢牙早已松动,就连被煮得稀烂的土豆都嚼不动,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只能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扒开眼皮,去擦拭粘在里面的污物。“我的存在,会对老郑构成严重威胁,因此,敌人肯定要千方百计撬开我的嘴。唉!让老郑为难啦!”回想自己和郑耀先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天,“郑老六这小子一定难过得要死要活,呵呵!对个将死的人还这般儿女情长干吗?你小子,把任务完成了就算对得起我,也没辜负我替你擦了那么多年的屁股。只是……唉!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再也不能上领导那替你打保票……你呀!临走都不叫我省心……”“老陆……我救不了你,中统一口咬定你是共产党,毛齐五又想在我背后捅刀子,现在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将一口闷酒倒进肚子,强忍胸中火辣的热痛,伸出筷子夹起肺片,在火锅那滚烫的麻油中涮了涮。

“六哥,你今天把上边得罪不轻,恐怕以他的性子,要给你小鞋穿了。”杨旭东将酒杯举在唇边,沙哑着声音说道,“田向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可倒好,连人带狗全给踹了。”

“你以为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放过我?你六哥我……唉!难哪!”郑耀先流下委屈的泪,实际上这眼泪是在为谁而流,他心里清清楚楚。既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要想方设法瞒过杨旭东,“无论一处还是二处,想打压个人该怎么做?”手指一点桌子,郑耀先泣不成声悲愤地大叫:“还有什么比说他是共产党更有效?我!郑老六!”扯开衣服,拍着胸前那密密麻麻的伤疤,他哽咽道:

“我……我不敢居功自傲,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纵使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是,看在我为党国出生入死的分上,也别给我扣顶共产党的帽子啊?我……我他妈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他毛齐五不知道吗?他心里没数吗?你想往上爬咱不拦着,可偏要跟我过不去这算哪门子事?”

“六哥,你喝高了。依我看,他并不想把你怎样,也没能力把你怎样,他倒想把绊脚石踢开,可问题是,老头子让吗?郑老板他们会答应吗?没有你们这些能打敢拼的老将牵制,估计某些人连一天都睡不好。别看现在你不如意,但我想,那只不过是暂时的,毕竟老头子还没发话吗!咱们忍过这一时,将来这二处,还是咱们兄弟的天下。”

“你觉得他有可能给我留下将来吗?”抹把泪,郑耀先竭力摒除头脑中的陆昊东,“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今晚就会向老头子打小报告,明天!最迟明天,哼哼!我就该上哪上哪去喽!”

“六哥,我始终没想明白:以你的头脑,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为什么你在一处表现得那么不冷静?至少……你不该杀了那浑蛋。”

“是啊……我为什么会不冷静?为什么呢?”脸上一片迷茫,他死死盯住在锅里上下翻腾,彻底纠缠在一起的肺片和牛肉。

随着陆昊东被捕,郑耀先与组织间那最后一根连线,也被彻底切断。他现在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飘浮在茫茫险恶的夜空中,为摆脱厄运的支配,做着苦苦挣扎。

“看来老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否则今天他就不会故意不冷静。”陆昊东暗暗叹口气,“他现在的位置很尴尬,不上不下空惹人注意,若不来个功过相抵,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联手除掉。

这倒也好,找个僻静地方安稳度日,既可防备国民党的狗咬狗,又可回避自己同志的误会,一举两得。只可惜,却要苦了他自己……”

“我辛苦自己无所谓,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干。”凄然一笑,郑耀先瞧瞧杨旭东,说道,“我带出的人,还没有让我失望的,而你则是其中唯一能接替我的人。旭东,你答应六哥:无论再苦再难都要挺住,千万别背弃‘三民主义’,背弃你自己的信仰。”

“六哥!你这是怎么啦?我总感觉……咱们好像要生离死别?”

“我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是!对我来说,六哥的话就是命令,旭东此生绝不敢懈怠!”

点点头,郑耀先掏出与手下联络的密码本,放在桌面,轻轻推到杨旭东身前。“这是六哥最后的家底,也是你杨旭东将来的本钱。干我们这一行,不会相信任何人,但我必须要赌你杨旭东是我郑耀先的好兄弟。”

“六哥……”杨旭东哭了,他知道这份家底意味着什么,说穿了,六哥是把命交在了自己手上。

所谓黄金有价情无价,紧紧握住六哥的手,杨旭东哽咽道,“兄弟我这条命,也是您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郑耀先此举有些莫名其妙,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恐怕也只有天知道。正如某些人谈论他时曾经说过:“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和杨旭东分别后,刚刚回到下榻处的郑耀先便接到通知:明天与毛齐五共同会审陆昊东。从那一刻起,他便永久落下失眠的毛病。漫长的一夜被惆怅煎熬得支离破碎,他在痛苦中艰难地辗转反侧。忘记老陆,忘掉共事多年的老战友,这是眼下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这种任务,却是一种致命的摧残。

经过一宿漫长的心理准备,最后照着镜子,他终于找回那冷血的表情。“老陆……我真的无能为力了……真的……如果有来生,我会还上你这个人情……”面目逐渐狰狞,但心中却痛苦万分,好似一把钢锯正在来回扯动。

牢门在铁锈的呻吟声中被推开,强烈的阳光刺得陆昊东睁不开眼。他抬手遮遮双目,不料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随后来者将他粗鲁地拖出门外。

刑讯室内热浪滔天,熊熊烈焰将每张面目烤得油汗四溢。郑耀先坐在毛齐五身边,一个吸着纸烟,一个流着汗,谁都没说话,明显的面合心不合。

打手将陆昊东扔到电椅上,锁紧四肢后,冲毛、郑二人点点头。

“陆先生,你是怎么认识这位郑先生的?”毛齐五掏出手帕抹抹嘴,冰冷的询问从绢帕后,一丝一缕准确无误灌进陆昊东的耳朵。

陆昊东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住郑耀先。某些人肯定想利用自己来打压老郑,这不用考虑,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究竟想如何利用自己?从被捕到现在,陆昊东始终未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但他承认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他有这个嫌疑就足够了。而保密局中的某些人,所需要的,恰恰也就是这个“嫌疑”。

“他找我看过病。”

“那你有没有主动找过他?”

“当然,不只找过,我们还挺熟。”

“很熟?你们熟到什么程度?”

“知无不谈,比如说,他和手下哪个女人上过床?哪个最有女人味……”一记电闪雷鸣的巴掌,将陆昊东的头抽成九十度转角。

毛齐五摆摆手,制止打手的粗鲁。虽然他对陆昊东的“女人经”并不感兴趣,但只要他开口说话,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他还对你说过什么?”

“还说……噢!对了!还说想跟我弄点药,他最近总觉得自己有点腰酸背痛……”

微微一笑,毛齐五不得不打断他:“你是共产党吗?”

“我,你说呢?”

叹口气,毛齐五瞧瞧一脸苦笑的郑耀先,再次向陆昊东发问:“那么你觉得,他是不是共产党?想好了再说,免得我们浪费时间。”

“他?”陆昊东打量一下满屋子的刑具,沉吟片刻,突然大声说道,“他就是共产党!”

“嗯?”整间屋子的人全愣了。毛齐五看看怒容满面的郑耀先,又不可置信地瞧瞧陆昊东,暗道:

“这姓陆的倒挺配合呀?”

杨旭东低头吸着纸烟,时不时向陆昊东阴阴地瞥上两眼,瘆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机。

“那好,你就说说他是共产党的依据吧!”毛齐五抓过郑耀先面前的纸烟,身体向椅背一靠,手指轻松弹动着ZIPPO打火机。

“这个……”

“还用考虑吗?”

“他给过我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

“国民党要打八路的情报!”

“什么时间给你的?是不是他亲手给你的?”

“半个月前……对!是半个月前!他去‘济世堂’亲手给我的……”

“半个月前?是哪一天?”

“我被捕的前一天。”陆昊东没再犹豫,脱口而出。

“放屁!”杨旭东将烟头摔在地上,抬脚使劲一碾,恶狠狠骂道,“你说的那天,六哥根本不在山城,他上哪儿给你情报?看来你这浑蛋存心没安好心眼儿!”

“噢!那是我记错了,可能是一个月前……”

“可能?”

“不不!肯定!肯定是一个月前……”

郑耀先欲哭无泪。老陆目前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那就是利用漏洞百出的口供,来诱导敌人相信他有意拖自己下水。“老陆啊老陆!你这是想用命来保全我呀!”心中在流泪,可表面上又要绝对地义愤填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郑耀先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做得更加彻底。咬着牙,手指点着陆昊东,扭头向毛齐五怒道:“我一个月前到底在哪儿你知道吧?”

“老六,我理解你的心情,这小子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将打火机丢在桌上,毛齐五苦笑道,“你外出公干这是绝密,若非戴老板生前和老郑打过招呼,就连一些高层都不知道,这小子又能晓得什么?他本想拖你下水,可偏偏露在这一招上。”

“我记错了行不行?行不行!”陆昊东把脖子一梗,干脆耍起无赖,“再说,他送给我的情报不会有假吧?难道国民党不想消灭八路?”

“消灭八路?哼哼!”一声冷笑,郑耀先从牙缝中森森挤出几个字,“你可要想好,是这份情报吗?”

“没错!”

“那这份情报在哪儿?”

“我……我……”一咬牙,陆昊东大声说道,“转呈上级了!”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喽?”

“是又能怎样?总之,这份情报你赖不掉吧?”

“那……有关这份情报的内容,你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国民党要打八路嘛!”

“国军什么时候打八路?”

“这……”

“你既然知道国军要打八路,可又说不出进攻时间,那这份情报你到底是没看过,还是根本就不存在?”

“这……”

转过身,再次看看毛齐五,郑耀先悲愤地问道:“局座,一个月前,您知道国军什么时候打八路吗?”

摇摇头,毛齐五一脸尴尬:“除了委员长和国防部那几个人,外人谁会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又怎会知道?他又怎能知道?”

“这老小子满嘴胡话……呵呵!老六啊,消消火,别生气,跟他一般见识犯不着。”毛齐五咂咂嘴,拾起打火机点燃香烟,喷着烟雾对陆昊东冷冷说道,“看来只有一点你是说了实话:那就是你的共产党身份,对吗?”

“郑老六!”一声悲鸣,陆昊东仰天长叹,“可怜我舍身饲虎,却仍然弄不死你这畜生!好,算你侥幸!我陆昊东时运不济,拿得起就放得下!贱命一条,随你便吧!”

摇摇头,毛齐五暗自感慨连连:“唉!老六啊老六,看来你算把共产党给得罪苦了。人家为了收拾你,不惜以命换命使苦肉计。呵呵!在二处也没见谁有这待遇啊!”

“你骂够了吧?”郑耀先站起身,从一旁架子上取根油浸竹签。他试试竹签的尖锐度,在掌心拍了拍,“既然骂够了那就该轮到我了。”走到陆昊东面前,瞧瞧他血肉模糊的手指:“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我会找你的骨缝,然后把竹签一根根钉进去,再用尖头刮你的骨膜。至于疼不疼,你一会儿就知道,当然,你可以忍,我也很有耐心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没忍过两个小时,你今晚不但没饭吃,而且还要加刑。怎么样?还想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把上下级的联络方式说出来,你我都可以得到解脱。给你两分钟,自己考虑一下。”

“呸!”一口血痰结结实实糊在郑耀先脸上,陆昊东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

擦去脸上秽物,郑耀先的面目变得愈发狰狞,他将竹签捏在指缝间,关节由青变白,发出咯咯的摩擦音。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恶狼面对猎物,正准备一口扑上去。

“你就是个小丑,跳梁小丑!哼哼!”冲郑耀先眨眨眼,陆昊东得意地笑道,“你还是多琢磨自己吧!当心那颗脑袋,迟早被人摘了去!”

“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这可由不得你了!”喊罢,陆昊东狂笑数声,突然向前一冲,尖锐的竹签从左眼直透脑后……

郑耀先愣住了,望着自己那满手的鲜血,有点不敢相信,就连毛齐五向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活不成了,”杨旭东从尸体上拔下竹签,看看他脸上永远凝固的微笑,心中一阵苦叹,“你如果死在日本人手里,也不失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对于政府……唉!何苦呢?”他摇摇头,满脸的遗憾。

“老陆牺牲了,牺牲了……”老袁呆呆坐在靠椅上,久久回味那几个字。从保密局内线传来报告,说一经郑耀先审讯,陆昊东就牺牲了。同时内线还透露:烈士的遗体被抬出刑讯室后,担架上还不断滴着鲜血。

保密局没有通知家属认尸,不待天黑就将遗体草草火化,骨灰被秘密抛进长江。就像许多按失踪处理的人一样,他们不会给任何组织留下追查线索的机会。

“老陆牺牲了……郑耀先一经手他就牺牲了……”眼泪和着鼻涕,布满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一经手他就牺牲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为掩盖问题而杀人灭口!”一拍桌子,老袁悲恸欲绝,“杀人灭口不算,还要毁尸灭迹瞒天过海!老陆啊!你怎就没看透这披着人皮的狼!”一时间,老袁哭得天昏地暗泪中带血,“我的老战友啊!老陆啊老陆!你死得冤哪!你不该死啊!你怎就这么大意啊……”一把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正欲往地面上狠狠摔去,突然间,荡漾的水面幻化出面目狰狞的国民党军官……“郑耀先!你九死难抵满身血债!我一定要除掉你,为老战友报仇,为屈死的江欣报仇!报仇!报仇……”

“嘭!”水花四溢,碎片横飞,缓缓张开血肉模糊的手掌,死死盯住那刺进掌心的玻璃片……纵然是这样,也丝毫未减轻他的痛苦。

三天后,中共四川省委向山城市委下达1946年“密”字一号文件。四天后,群情激奋的山城市委向所属各机关、团体传达了省委有关精神,并号召有关党、团员不惜一切代价执行密令。密令的具体内容鲜为人知,不过落款下那八个血红大字:“就地击毙,格杀勿论”,足可以令活跃于山城大街小巷的特务们,一个个脊背发麻。

陆昊东牺牲后,郑耀先一头钻进澡堂就没再露面,别人还以为他被死囚喷了血,想去去霉气。其实,他是不想被外人发现自己落泪。

将自己浸在水池中,一流泪就钻进热水,利用水温抹去脸上泪痕,消除眼窝的红肿。整天下来,他不知将这动作重复过几遍。皮肤皱了,变白,蜕了皮,这些都不能减轻内心深深的自责。虽说老陆最终必死无疑,可牺牲在自己眼前,郑耀先无论如何也不敢面对现实。“老陆,我欠你的今生一定还,等找出‘影子’,我就下来陪你,咱们老战友在马克思那儿不见不散……”饿了,他在想老陆;渴了,他还在想老陆;困了,一合上眼睛,梦里仍是老陆那生前的音容笑貌:他还是坐在八仙桌后,捋着山羊胡,一边点头,一边为自己把脉。临别时,还会和往常一样,拉着自己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老郑,你肺不好,少抽点烟……”

“老陆,烟我不抽了,你回来好吗?”明知道是在幼稚地欺骗自己,每每念完这句话,一回头,浴室入口依然是人际渺茫,不见期待中的老战友……“老陆……你真就不给我留个念想?老郑想你呀……”一头扎进水中,久久不愿浮起,鲜血从嘴唇的咬痕处丝丝溢散……

陈浮站在田向荣面前,看看这位曾把山城“统”字机关,搅得鸡犬不宁的女科长,田向荣心想:

“你总算肯抛头露面了,像你这么有个性的女谍报员,在中华民国打着灯笼都难找。”

“处座,这是我的‘木马计划’,请您过目。”陈浮将文件递给田向荣,美目上下打量这传说中和“窝囊”有一比拼的顶头上司。

“你对郑老六还不死心吗?”在计划上匆匆掠过一眼,田向荣不露声色地问道。

“齐先生不能白死。”

“你相信他是共产党吗?”

“如果说他是畜生这我相信,不过要说是共产党……恐怕就连共产党自己都不会信。”

点点头,田向荣没再说什么,揉揉自己的脸,被郑耀先扇过巴掌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郑老六就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如果对他不能一击中的,那自己的下场还是不是满脸开花那么简单,田向荣不用抽签,也会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左思右想,最后他不得不谨慎地问道:“你想对付郑老六,这一点我不怀疑,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拿游击战对付‘鬼子六’,那管用吗?”

“为了‘木马计划’,”陈浮朱唇轻启,“这个计划在未实施之前,我决不能在二处任何人面前露相。”

“照这么说,齐东临把你从外地调进山城,也正是为实施这计划?”

“用我去接近郑老六,这本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其目的,就是要彻查‘鬼子六’的真实身份。不过这家伙太难缠,根据陆昊东的事情来看,查不查他已经没有意义,除掉他才是一处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这份计划看上去不错,但郑老六是那么容易对付吗?要知道,想弄死他的人车载斗量,结果呢,他还是活得很滋润。”

“这份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我如何接近他,要知道,一旦成功引起他的占有欲,那‘木马计划’才能得以顺利实施。”

“我说,”田向荣苦笑着问道,“咱一处除了美人计就不能玩点别的?用了几百几千次的老套路,你不烦,他郑老六还不烦吗?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下半身的工作方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若不然,处座还有什么高见?”

想了想,田向荣点点头,回答得很果断:“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用别的方法对付郑老六,还不如这美人计。不过……”再次看看陈浮,田向荣有点担心,“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不会产生怀疑吗?”

“肯定会。”

“那你还敢接近他?”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对于一个情报员来说,她有选择做事的机会,却没有回避危险的权利。”

田向荣有点佩服这女人了,他看看陈浮,心想手下的情报员如果都能像这女人一样,或许就不会被二处打压多年了。“说吧,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单线联系。”

“这没问题。”

“毁去我的档案,伪造我在‘留香苑’的身份,把所有熟悉我的人全部解决掉。”

“嗯?”

“我不想被二处查到蛛丝马迹。”

“哦……”

“处座,您有困难吗?”

“有必要走这么极端吗?”

“我不想一旦失手,让人家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田向荣点点头。

“处座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田向荣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hyFWbp5lK8Ef8yLn0cH5QFbycXoo08mwmT/1h81WVbVZ2Un4EYFEDvhkpdjFsU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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