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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详平和袁伯修

在晚明时代,出现了以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为代表的公安派,在文坛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三袁之中,宗道(伯修)是长兄,而事业成功最早,在生活和人生观方面对两位弟弟的影响很大。宗道曾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由于他,才形成了这个家庭读书的“小环境”,这对于两个弟弟成长起了很大的作用。

宗道在文学上的成就不如二弟,但却是公安派的创始人。他提出文章应该真实地反映“心之所存”,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他激烈地抨击了李梦阳为代表的摹古风气。当王、李词章盛行之时,宗道力排模拟之病,与时流迥异,他爱慕和推崇白居易和苏轼(所以他的著作名为《白苏斋类集》),这些对于宏道、中道都有直接的影响。

宗道是两个弟弟的先导,但奇怪的是,在思想、个性、为人和文风等方面,宗道与两个弟弟差异不小。总之,他显得传统平和一些。

宗道的思想偏重于儒家精神。他曾经参禅,但最终还是由佛返儒,在他的文集中,有大量阐述儒学“四书”的文章。他的性格与宏道不同,中道说他“无一念不真实,无一行不稳当,小心翼翼,周详缜密”。(《告伯修文》)总之,宗道是采取一种谨慎持重的处世态度,与宏道的放浪恣肆完全不同。他忠于职守,“鸡鸣而入,寒暑不辍”,最终“竟以惫极而卒”(见袁中道《石浦先生传》),这与宏道对于官职的游戏态度也全然不同。

宗道所长在于论说之文,其论说文自出手眼,见解新颖,启人心智。如历来赞扬陶渊明者,都着眼于陶的高风亮节。萧统《陶渊明集序》中说:“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而读陶渊明的作品可以使“驰竞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宗道却不是看重其孤洁清高的品格,他在《读渊明传》中说:“口于味,四肢于安逸,性也。”但两者往往“相妨”,山野之人,身虽安逸,但物质生活却成问题;而当官“啖肥甘”,却需“冒寒出入,冲暑拜起”,而“人固好逸,亦复恶饥”,像陶渊明的三次出仕,全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与世人奔走禄仕,以餍馋吻者等耳。”所以他一得公田,亟命种秫,以求一醉。陶渊明的弃官也不是为了清高,而是为了安逸。而且也是因为“尚可执杖耘丘,持钵乞食,不至有性命之忧”。他的结论是:“渊明岂以藜藿为清,恶肉食而逃之哉?疏粗之骨,不堪拜起;慵惰之性,不惯簿书。虽欲不归而贫,贫而饿,不可得也。”渊明不是不爱富贵,而是他求安逸的性格不惯于官场紧张的生活,长期如此,便有生命之虞。他还有一个比喻:“譬如好色之人,不幸禀受清羸,一纵辄死,欲无独眠,亦不可得,盖命之急于色也。”一个好色而体弱的人,过着禁欲的生活,不是忽然高洁起来,只是怕丢了命。由此看来,陶渊明的清高孤洁,在宗道的眼里,成为“好逸恶劳”。所以他认为萧统、魏了翁等人对渊明的评价“殊为过当”,是“不近人情之誉”。宗道说,“世亦有禀性孤洁如此者,然非君子所重,何足以拟渊明哉!”这句话是非常值得注意的。禀性孤洁,没有可称道的,更不能拿来比拟渊明。这种对渊明的重新阐释和评价,反映了晚明文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与传统的重大差别。在他们看来,人的本性就在于追求享乐,任情适性,而不是追求道德完善。所以他认为陶渊明的好处在于他能“审缓急,识重轻,见事透彻,去就瞥脱”,善于权衡得失利弊,按人的本性去处事,从而使自己生活得舒适愉快。他们认为个人的自由和舒畅比道德品质更有价值。宗道以官职喻美色,颇为新奇,连他天才的弟弟宏道也不禁借用此喻。宏道曾谈到他不愿当官的原因时说,“下吏有一切喻,夫美女赠人,人争悦之,然不可以赠病者。何也?谓其有损无益也。今官之可好,虽如美色,病者得之,适以戕生,左手自刎,右手得天下,愚者不为也。”(《朱司理》)对于生性疏懒无拘无束之人,授之以官,无异于以美女赠病人,适足以戕其性命,此喻甚妙。

宗道的论说文以别出心裁而又周详缜密为其风格特征,《论谢安矫情》是一篇很有特色的论辩小品,全文如下:

谢安石新亭从容,及围棋睹墅等事,余少时每服其量,而疵其矫也。今乃知安石妙处,正在矫情。若出自然,有何难乎?譬如悬河之辨,一旦缄口;一石之量,忽然止酒,乃见定力。若口吃而不言,恶醉而不饮,其谁不能乎?且自古英雄,未有不矫而成功者也。怯者矫之,以至于勇;勇者矫之,以至于怯。拂之乃成,顺则罔功,此类甚众,难以悉数。即如荆轲、韩信诸人,非世人所谓杀人不眨眼英雄哉!然而句践怒叱,则隐嘿逃去;市人窘辱,则匍伏胯下。非所谓矫勇为怯者耶?若安石,则真能矫怯为勇矣。佛氏亦称无生法忍。忍之也者,矫之也。贫者必忧,矫以乐;富者必僭,矫以礼。圣人之道也。人易自高,矫之以下;人易为雄,矫之以雌。老氏之学也。若是,则谢安石之矫,吾犹恐其未至也,而又何疵焉?

此文历来研究宗道少论及之,其实它倒是颇为代表宗道文章的风格和成就的。此文说“安石妙处,正在矫情”,为“矫情”翻案,立论谈何容易,从理论上,恐怕人人都会反对矫情。而且公安派原是推崇发自本性的趣,“矫情”正是对于本性的忍耐和压抑。然而宗道却能在不利的情况下,说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自圆其说,甚至可以把“矫情”提高到“圣人之道”的高度。这就是以八股的功夫去写小品文了。读此文章,就不难理解;宗道何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可见宗道虽师从李贽,但其人生哲学与李贽不同,讲究节制,主张战战兢兢,和李贽的狂肆无所顾忌是不同的。

宗道的山水游记风格平实流畅,不像宏道那样奇情壮采,跳荡恣肆,如:

玉泉山距都门可三十里许,出香山寺数里,至山麓,罅泉流汇于涧,湛湛澹人心胸。至华严寺,寺左有洞曰“翠华”,有石床可憩息,题咏甚多,莓渍不可读。又有石洞在山腰,若鼠穴,道甚险。一樵指曰:“此洞有八百岁老僧。”从者弃行李,争往观,呵之不能止。及返,余问:“果有老僧否?”曰:“僧有之,然年止四五十。”乃知樵儿妄语耳。(《游西山·四》)

平平道来,朴素自然,而文气通畅,脉络分明,寓隽永的情思于平淡的客观描写之中,并不像宏道的山水游记那样激荡着强烈的主观色彩。但宗道的山水游记在平淡之中,又不乏风趣。如上文写樵夫讹传翠华洞中有八百岁的老僧,一班人争先恐后去观看,拦都拦不住,但结果观者回来说,“僧有之,然年止四五十。”语言虽平易却饶有风趣。又如他的《上方山》(二):

自欢喜台拾级而升,凡九折,尽三百余级,始登毗卢顶。顶上为寺一百二十,丹碧错落,嵌入岩际。庵寺皆精绝,莳花种竹,如江南人家别墅。时牡丹正开,院院红馥,沾熏游裾。寺僧争设供,山肴野菜,新摘便煮,芳香脆美。独不解饮茶,点黄苓芽代,气韵亦佳。夜宿喜庵方丈,共榻者王则之、黄昭素也。昭素鼻息如雷,予一夜不得眠。

此一节记叙登上方山毗卢顶,文笔简洁,点染从容,而景色之清美,寺僧之热情从字里行间流溢出来。文末写与昭素同眠,被他的鼾声吵得一夜不得入眠,寥寥数笔却真实而有趣地写出旅行中的真实况味。

宗道的尺牍也有自己的风格,平和细致,其言蔼如。如中道因科举之路不顺,便放荡酗酒,宗道写信给他,信中说:

邑中人云:弟日来常携酒人数十辈,大醉江上,所到市肆鼎沸。以弟之才,久不得意,其磊块不平之气,固宜有此。然吾弟终必达,尚当静养以待时,不可便谓一发不中,遂息机也。信陵知终不可用,故以酒色送其余年;陈思王绝自试之路,始作平乐之游耳。弟事业无涯,其路未塞。为朱紫阳亦大破碎,即陈同甫亦太粗豪。陈同甫度桥,马次且即下马拔剑斩其首,辛稼轩见而奇之。奇则奇矣,马有何知,而遂残其命。此视王蓝田之蹂鸡子,更甚矣。少年遭祸,晚得一第,数月遂至不享,此亦可以戒矣。然吾弟恺悌仁厚,宁复有此。闻邑中少年多恶习,不可不诱引之也。(《寄三弟》)

这种家信,虽意存责备,但语气平和,既表示对弟弟的理解,又循循善诱,加以鞭策和鼓励,又引历史典故为证,指出放荡与狂怪之不可为。这种尺牍写得平实委婉,颇有长者与仁者之风。 fLufewjEIExgzNc9iPpZ871LwM5RN0/oYwexhwLi74gCRdYcbyPOwpv3B6f7Zf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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