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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比弟弟强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那些自以为过不去的坎儿,随着时间都淡了。时间,也是最残忍的毒药,你的伤口刚刚愈合,它却把你推向另一个岔路口。尽管这样,依然要含泪饮下,因为那看似有选择的路口,往往是一条又一条的死路。你能走得通的,只有早已被人安排的那条。哪怕你已山穷水尽,亦不会有转弯的机会。

爱玲自入学后,过着寄宿的生活,周末或放假时才会回家。尽管她不喜欢父亲的家,还是喜欢与父亲聊天的。她喜欢两个寂寞的人,在烟雾缭绕中谈文学,还喜欢把自己写的文章拿给父亲看。

小的时候,爱玲立志要比弟弟强,那时她太小,无力证明自己。当她迷上写作,她的作品总能得到父亲的夸赞。二十岁那年,她的一篇小说《不幸的她》发表在了圣玛利亚女校校刊《凤藻》上。文章不长,仅有一千四百多字,情节也相对稚嫩,但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无疑证明了自己的天分。《不幸的她》是一个纯洁美好的女性被毁灭的故事,面对命运,女主只能逃离,如浮萍般度过一生。

“我不忍看你的快乐,更形成了我的凄清!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这支孤独冷艳的笔,借小说写出了她与母亲离别时的愁绪。那时的张爱玲,早已习惯别离,人生聚散,她亦能藏起泪珠,淡漠应对。

许是黄逸梵的离开,让张志沂越来越寂寞。他为了打发寂寞,常陪爱玲逛街、买点心,还给她讲解有关戏剧的知识,云板、响板、新剧、旧剧等。八岁时,爱玲爱上了《红楼梦》,央求父亲把这本书送给她。在圣玛利亚女校那几年,她最为钟情的是研究《红楼梦》,和父亲谈论最多的也是《红楼梦》。后来的张爱玲,每隔三五年就要重读一遍《红楼梦》,她曾说:“每次的印象各各不同。现在再看,只看见人与人之间感应的烦恼。——个人的欣赏能力有限,而《红楼梦》永远是‘要一奉十’的。”

《红楼梦》再好,也有它不完美的部分。张爱玲一生有四大恨事:“人生恨事:(一)海棠无香;(二)鲥鱼多刺;(三)曹雪芹《红楼梦》残缺不全;(四)高鹗妄改——死有余辜。”她爱上写作以后,写过一部章回小说《摩登红楼梦》,这部小说分为上下两册,故事是将古典人物现代化,并对世态狠狠地做了批判。张志沂读完,对她的小说赞叹不已。令张志沂赞叹的还有爱玲发表在《国光》刊物上的《霸王别姬》。这篇小说写的是项羽失败时,穷途末路而身亡,而这位叫虞姬的女子未卜先知,在项羽还没有完全失败时,决绝地选择自我了断。

“虞姬,我们完了。看情形,我们是注定了要做被包围的困兽了,可是我们不要做被猎的,我们要做猎人……”“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软甲,你得跟随我,直到最后一分钟。我们都要死在马背上。”

……

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

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比较欢喜这样的收鞘。”

这一年,张爱玲十七岁。她的文字成熟老辣,人生早已被她看得透彻。汪宏声先生夸她说:“说爱玲的《霸王别姬》与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注:应为《楚霸王自杀》)相比较,简直可以说一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应该好自为之,将来的前途是未可限量的!”爱玲做到了,她做到了比弟弟强。人人夸她是个天才,可她知道,她为了这个天才梦努力过。她从小熟读《红楼梦》《老残游记》《醒世姻缘》《金瓶梅》《海上花列传》《二马》《离婚》等作品。另外,她还喜欢鲁迅的《阿Q正传》,巴金的《家》,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等。除此之外,对于外国文学《战争与和平》《消失的地平线》《琥珀》等,更是十分喜爱。她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

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张爱玲也没有意外。她从小耕耘文学这片天地,在学校发表数十篇文章,这是她人生中的积累,为日后大红大紫做着准备。她爱读书,中学时就已近视,戴上了一副淡黄色镜框的眼镜。她个子高、清瘦、朴素,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她不美丽,她的才情却不得不令学校的同学欣羡。

除了写作,给学校刊物投稿外,她不参加任何诗会、歌团。她不喜与人亲近,给同学的印象是骄傲又淡薄。她天资聪颖,各科成绩都是甲或A,惹得同学们有赞赏,有羡慕,更有一些小嫉妒。

她写过一篇小说《牛》,讲述了禄兴娘子失去一切的故事。禄兴娘子家里有一头肥硕而壮实的牛被牵走了,接着她那只分量十足、亮晶晶的银簪子也被卖掉了,后来她挨饿受冻攒钱买下的小鸡被当成借牛春耕的租金,最后禄兴娘耕田时被牛顶死了。爱玲这篇小说的风格保持了一如既往的苍凉感。

“她哭得打噎——她觉得她一生中遇到的可恋的东西都长了翅膀,在凉润的晚风中渐渐飞去。”“缺少了吱吱咯咯叫的鸡声和禄兴的高大的灯前晃来晃去的影子的晚上,该是多么寂寞的晚上呵!”

这篇小说,似乎不符合她的年龄和家庭背景。她出身名门,从小由保姆照顾,农耕生活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不过,在民国时代,农耕文明是十分普遍的,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每天有各种悲剧故事上演,却极少有人关注他们的落寞与悲凉。花样年华,青春年少,正是人生好时节,看到的该是青山碧水,诗情画意的人生。可她,偏感叹人生稍纵即逝,感叹美人迟暮。

这与她的经历有关。黄逸梵走后没多久,她还没过几天安静日子,父亲张志沂再次不安生了。

1933年,上海房地产大热,张志沂的房产升值不少,有了钱,之前的亲戚开始上门。他们给张志沂找了一份工作,给银行买办孙景阳做助理。孙景阳看他家境不错,便把孙用蕃介绍给了他,他动了再娶的念头。

张爱玲住在学校,对父亲再娶的事并不知情。周末时,她去姑姑张茂渊家,姑姑轻轻地说:“你父亲最近要结婚了。”

那年爱玲十四岁。对于听到这则消息的感受,许多年后,她写进了《私语》里:“我父亲要结婚了。我姑姑初次告诉我这消息,是在夏夜的小阳台上。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想到会应在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迫切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阑干上,我必定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

见爱玲哭了,张茂渊淡淡地劝她:“那都是大人的事,总不能让你父亲以后就不娶吧,不老不小的,屋里没个说话的女人也不行。”

父亲离婚,没同她商量过;父亲再婚,亦没听过她的意见。不是她太绝情,是她早早便知人生许多事没得选。一切,只能留给时间,待她慢慢长大——大到,可以挣脱牢笼;大到,可以为自己遮风避雨。

世事无奈,百转千回,走过去了,就好了。 OECNrcS1l2iRWxVlQauC0wfSvlBjmXWHMTXUGF/TQETPwHcae6UOmMfOu0sYHd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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