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境有二:一曰现在,一曰未来。现在之境狭而有限,而未来之境广而无穷。英儒颉德之言曰:“进化之义,专在造出未来。其过去及现在,不过一过渡之方便法门耳。故现在者非为现在而存,实为未来而存。是以高等生物皆能为未来而多所贡献,代未来而多负责任。其勤劳于为未来者,优胜者也;怠逸于为未来者,劣败者也。”希望者固以未来的目的,而尽勤劳以谋其利益者也。然未来之利益,往往与现在之利益,枘凿而不能相容,二者不可得兼,有所取必有所弃。彼既有所希望矣,则心中目中,必有荼锦烂漫之生涯,宇宙昭苏之事业,亘其前途,其利益百什倍于现在,遂不惜取其现在者而牺牲之,以为未来之媒介。故释迦弃净饭太子之贵,而苦行穷山;路得辞教皇不赀之赏,而甘受廷讯;加富尔舍贵族富豪之安,而隐耕黎里;哥伦布掷乡里优游之乐,而奋身远航。以常人之眼观之,则彼好为自苦,非人情所能堪,岂不嗤为大愚,百思而不得其解哉!然苦乐本无定位,彼未来之所得,固足偿现在之失而有余,则常人所见为失而苦之者,彼固见为得而有以自乐。且攫金于市者,止见有金不见有人。彼日有无穷之愿欲悬于其前,则其视线心光,咸萃集于其希望之前途;而目前之所谓利益者,直如蚊虻之过耳,曾不足以芥蒂于其胸。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殉权,哲人殉道,其所殉之物虽不同,而其所以为殉者,皆捐弃万事,以专注其希望之大欲而已。
《说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