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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孩和他的狗

彭罗德坐在后院的栅栏上,一脸苦瓜相,他羡慕地瞅着公爵——那条若有所思的狗。

粗心大意的大人们只看到了彭罗德·斯科菲尔德那张满是曲线和棱角的脸,却没有意识到支配它们的是一个纠结的灵魂。除了独处的时候,那张脸基本上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流露,写满了神秘。彭罗德就这样进入了他的十二岁,带着一副经过精心训练的显得深不可测的表情。既然这个世界能够歪曲任何事实,纯粹的自卫本能使得他尽可能不被这个世界抓住把柄。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个小男孩的脸就很难捉摸了。彭罗德已经习惯于把自己藏得深不可测,正如今天早晨对洛拉·鲁布什夫人的文学活动的怨恨一样。鲁布什夫人是一位备受众人敬仰的公民,一位慈祥和蔼且诗意十足的女性,同时也是彭罗德的母亲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洛拉·鲁布什夫人刚完成了一部所谓的“儿童剧”——《圆桌骑士》,今天下午就要在妇女艺术协会大厅华丽登场,这是协会为了改善非白种儿童的生活状况而举行的义演。彭罗德·斯科菲尔德在饱受一周的学校生活摧残后,如果骨子里还留有那么一点幸福感,这原本就值得商榷的幸福感现在又挂上了一抹辛酸之味。因为他要在剧中出演节目单上的一位著名人物——小兰斯洛特爵士,还要满怀深情地高声朗诵那令人作呕的情感独白。

他几乎每次排演后都想逃跑,十天前才隐约看到一丝希望:洛拉·鲁布什夫人得了重感冒,而且很有可能发展成肺炎。但她竟以奇迹般的速度康复了,结果儿童剧的排演一次也没耽搁,前途又陷入一片黑暗。彭罗德甚至考虑过要不要自残,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出演小兰斯洛特爵士了。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听起来也很有英雄气概,但经过几次简单的初步尝试后,结果差强人意,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

时间越来越紧迫,而他却无路可逃。他只能闷闷不乐地坐在栅栏上,羡慕地瞅着若有所思的公爵。

“公爵”这个名字和这只狗其实一点都不配,这狗一看就知道是一系列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的产物。它留着灰白的胡子和不太明显的腮须,身材矮小,样子寒酸,活脱脱就像个老邮差。彭罗德之所以羡慕公爵,是因为他知道公爵永远也不用被逼着去演小兰斯洛特爵士。在他看来,一只狗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像风一样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但他其实忘了,公爵的生活也得由他来安排。

男孩在栅栏上构思着大段的内心独白,无言、绵长而又哀伤。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形容词,这些词迅速滚动成一幅幅画面,每一幅都仿佛预示着极其可怕的事情。终于,他愤怒地喊出台词,公爵吓得赶紧抬起屁股,紧张而警觉地竖起一只耳朵听着。

“吾乃湖上骑士小兰斯洛特爵士,

心地仁慈,温柔善良,

虽仅是一个小小少年啊,

心地仁慈,温柔——哦!”

除了“哦”之外,其他所有的话都是洛拉·鲁布什夫人为小兰斯洛特爵士设计的台词。彭罗德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从栅栏上滑下来,忧心忡忡地踱步走进与房子相连的平房马厩。这间平房的地面用水泥铺成,里面只有一个隔间,平时用作储藏间。那些破碎的小摆设、旧油漆桶、浇花用的破烂软管、破旧的地毯、废旧的家具,还有其他一些小零碎,只要还没到不得不扔的地步,都乱七八糟地堆在这儿。

一只巨大的箱子摆放在墙角处,有八英尺高,顶部是开着的,构成了房间的一部分,里面原本装着锯木屑,是给厩栏里的马铺床用的。大箱子高高立着,宛如一座宽敞明亮的宝塔,诱惑力十足。也许是上天安排,那匹马死后,至少还有半箱锯木屑没用完。现在那匹马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期间马厩一直空着,彭罗德的父亲也在考虑要不要买辆汽车(他有时也对别人谈起此事)。无论是在战乱时期还是在和平年月,上天恩予的这个锯木箱子都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它就是彭罗德的城堡。

箱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难认,那是城堡主人一度幻想成为商界名人时所题:

顶呱呱野兔公司

彭罗德·斯科菲尔德公司

价格面议

那是上次放假时的一次经商活动,有些冒失,不过还算尝到了点儿甜头,最后赚了一块三毛八。就在前景一片大好之时,霉运也悄然而至。虽然储藏间有锁且时刻有人看守,二十七只野兔和比利时家兔还是在一夜之间惨遭屠戮,这不是人为所致,而是一群野猫作的孽。这群狡猾的袭击者是从牲口棚下的小洞溜进来的。做生意既想赚钱又不想有损失,那是不可能的。

彭罗德爬到一只小木桶上,踮起脚尖扒着箱子边儿,他一只脚踩在箱边木板的一个小孔上,另一只脚跨过箱子顶部,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彭罗德站在厚实的锯木屑上,刚好可以从箱子顶部看到外面。

公爵没有跟进来,它弓着身子趴在敞开的大门口,悲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箱子里很黑,彭罗德在里面摸索到了一只破旧的箩筐,两边把手上还缠着几码长的晾衣绳。他把两边儿的绳子缠在一个像线轴一样的东西上面,线轴穿在一根从横梁上垂下来的线上,可以旋转。彭罗德用这套临时滑轮工具把箩筐下到了地面上。

“电梯!”彭罗德大喊着,“叮——咚!”

上了岁数但领悟力尚可的公爵,踱步走向箩筐,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不忘保持对主人的基本尊重。它用爪子挠了挠箩筐,像是听懂主人命令一般大叫一声,一屁股坐进筐里,之后便万事大吉地抬头看着上面。它也就假装配合一下吧,它之所以这么听话都要拜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所赐。

“电梯!”彭罗德厉声喝道,“你要逼我下来抓你吗?”

公爵顿时没了脾气。它又用爪子扒了扒箩筐,在主人一声怒喝后索性躺下不动弹了。又一声怒吼后,它居然摆出了毛毛虫的姿态。

“你快给我进电梯!”

公爵显然已无招架之力,不禁有些慌乱,它迅速跳进箩筐,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儿,一动也不动,随后被拉上去直接倒进了锯木屑中。它抖了抖身子,蜷缩成一团,很快进入了梦乡。

箱子里一片漆黑,要是把窗户上的一块小木板挪开,光就能从巷子里照进来,那样就好多了。但彭罗德·斯科菲尔德想出了一个更好玩的方法。他跪下来,在一只从旮旯搜罗出的旧肥皂箱里找到了一盏没有玻璃罩的煤油灯和一个油罐子,油罐上的裂缝几乎没人能看得出来,所以彭罗德就此认为是上天安排它暂无用武之地的。

他把煤油灯放在耳边摇了两下,没有听到液体的声音,只有金属碰撞的咣当声。可罐子里明明有煤油啊,他点燃一根火柴照着光,把煤油灯灌满,然后点亮,挂在了墙上的钉子上。有几滴煤油洒在了一些碎木屑上,火苗在箱子的不远处兴奋地蹿动着,让人不免心生忧虑。但从挂着煤油灯的那块木板上的斑斑黑迹来看,这也不是什么新发明了吧,至少这次不会有什么致命的大灾难降临。

彭罗德又把箱子另一角的锯木屑翻开,从里面找出了一只雪茄烟盒——里面有六根用干草和牛皮纸做成的雪茄烟,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个笔记本,封面上有他的亲笔签名:

英文语法。彭罗德·斯科菲尔德。本区第七小学第六教室。

本子第一页上写的都是理论。但是,纯粹的英文学习内容在第二页只有短短一行:副词不能用于形容——然后就没了。

接下来是:

江洋大盗哈罗德·拉姆雷兹

又名:落基山野人

之后本子里的内容跟本区第七小学第六教室基本上就没什么关系了。 aMRRDgiSTQUtE2/HWA6wyOUX5ZNeiXVCLkfzGhvp4LjZIxp09Qz4Bpjw1gpcD/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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