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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人都要小宝宝

暴富的那一天,孩子们除了两双棉手套、十二个小面包、一个仿鳄鱼皮钱包和坐了一趟小马车之外,没买到任何真正有用或好玩的东西。因此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没有昨天早上那么激动和喜悦——那时他们刚记起来自己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沙精,或者叫沙地精灵,而且它可以每天实现他们一个愿望。到现在为止他们许过两个愿,美貌与财富,可没有一个让他们高兴的。但是有奇怪的事发生——即使不是完全令人满意的事——总比除了吃饭就没别的事做好,何况吃饭也不总是完全令人满意,尤其是吃冷羊肉或者肉末土豆泥的时候。

早饭前孩子们没机会好好谈一下,因为大家都睡过头了,要强打精神才能赶紧穿上衣服,这样吃早饭才不会迟到超过十分钟。吃饭的时候,大家本来想好好谈谈沙精的事,但因为同时还要照料小宝宝,谈话就显得非常困难。小宝宝那天早上特别活泼。他扭动着要钻出他座椅的栏杆,结果头朝下,脸都呛紫了。他突然又抓起一把汤勺狠狠地敲在西里尔的脑袋上,汤勺被拿走后就大哭起来。他把胖胖的拳头放在面包和牛奶里,要求要“果酱”,可那是下午茶的时候才能吃的。他叫个不停,又把脚放在桌上——吵着要“走走”。大家的对话就像这样:

“听着,关于沙精——小心!——他要把牛奶打翻了。”

牛奶被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是的,关于沙精——不,小羊羔宝贝,把勺子给黑豹。”

西里尔接着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得到的东西都没——他差点把芥末吃下去了!”

“我觉得我们还不如许愿要——哎呀!你这样就不对了,小东西!”接着,玻璃杯和小宝宝粉红色的小拳头一闪,桌子中央的金鱼缸翻倒了,金鱼和水倒在了小宝宝和其他人的腿上。

每个人都跟金鱼一样心烦意乱,只有小羊羔若无其事。当地上的水被擦干,地上跳动着的拼命喘着气的金鱼被重新放回水里以后,玛莎带小宝宝换衣服去了,剩下的大多数人也得换衣服。金鱼和水泡过的围裙和外套被挂起来晾在外面,结果简要么补好昨天划破的衣服,要么穿上她最好的那条裙子。那条裙子是白色的,很柔软,有许多褶皱,还镶了花边,非常漂亮,比舞会穿的裙子还漂亮。可惜它不是一条舞裙,而玛莎的话一向是金科玉律。她不让简穿这条最好的裙子,而且一点儿也不听罗伯特的主意,他认为简应该穿上这条“舞裙”。

“这不得体。”她说。一旦大人说了这句话,你再怎么说都没用。有一天你自己也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简只得补好她的裙子。那个洞是她昨天不小心在罗切斯特的大街上摔倒的时候磨的,当时洒水车刚好从那儿经过。她把膝盖擦伤了,袜子遭了秧,裙子也在同一块石头上被划破了。当然了,其他的孩子才不会抛下倒霉的同伴独自溜走呢。他们围坐在日晷周围的草地上,简拼命地补着裙子。玛莎还在给小羊羔换衣服,他们趁此机会正好聊天。

安西娅和罗伯特小心地试图掩饰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就是沙精不可靠。但西里尔说:

“说吧——说你们的真心话——我最讨厌含含糊糊的了,别说‘不知道’,也别做出藏着掖着的样子。”

好像受到某种道义的驱使,罗伯特说话了:“你才藏着掖着的呢——安西娅和我衣服换得快,所以有时间仔细想,如果你们问我——”

“我可没问你。”简说着咬断了一根线,她一直被严厉禁止这样做。

“我才不管谁问了谁没问,”罗伯特说,“安西娅和我都觉得沙精是个可恶的怪物。如果它能实现我们的愿望,那它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且我觉得它每次都希望我们的愿望不会给我们带来好处。我们别管这个无聊的东西了,干脆自己高高兴兴地到白垩矿坑那儿玩挖城堡的游戏吧。”

(你们应该记得,孩子们度假的房子坐落在一个白垩矿坑和一个采砾坑之间。)

西里尔和简更乐观一些——他们通常都是这样。

“我觉得沙精不是故意的,”西里尔说,“而且,不管怎么说,许愿要数不尽的财富的确是挺笨的。如果许愿要五十磅,由两先令一个的那种银币组成的话就明智多了。至于许愿要变得漂亮那简直是愚蠢。我不想惹人不高兴,但那的确很愚蠢。我们必须想出一个真正有用的愿望,然后再许愿。”

简停下手中的活儿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有这么个机会又不用就太傻了。我从来没在书以外的地方看到过谁有这样的机会。肯定有好多东西我们都可以要,不会像上两次那么糟糕。我们努力想想吧,想想有什么好东西,这样我们可以真正高兴地过一天——这一天剩下的时间。”

简又拼命缝补起来,因为时间过得很快,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要是你在那儿根本理不出头绪,但这些孩子已经习惯于这种四人谈话了,就像士兵齐步走一样,他们每个人都畅所欲言,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还能把两只灵敏的耳朵分出四分之三来听别人说话。这在分数的乘法里是个简单的例题,但我敢说你连这都不会做,我不会让你告诉我是不是 ,但你得相信我,这就是每个孩子用来听别人讲话的耳朵数量。我们从莎士比亚的书里知道,在罗马时期分出耳朵听别人讲话很常见,不过我恐怕扯远了。

裙子补好以后,玛莎要求每人都洗手,去采砾坑的行程又被耽误了一下——其实这很没道理,因为谁都没做什么事,除了简,你没做事手怎么会脏呢?这是个难题,我没法在纸上回答。在现实生活中我可以很快给你解释——或者你给我解释,这样更有可能。

在这段谈话中,六只耳朵用来听别人说话(有四个孩子,因此这么算是对的),他们决定应该要五十磅的钱,由两先令的银币组成。这些幸运的孩子——他们光是许愿就可以要世界上任何东西——急匆匆地跑去采砾坑那里,要向沙精许下他们的愿望。玛莎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们,坚持让他们带上小宝宝。

“你们居然不想带他!为什么,人人都要他的,这么个小可爱!他们会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你们之前向妈妈保证过每天都带他出去玩儿的。”玛莎说。

“我知道我们保证过,”罗伯特不高兴地说,“但是我希望小羊羔不是这么小。这样带他出去玩就有趣多了。”

“他会一天天长大的,”玛莎说,“至于说他小嘛,我觉得不管他多大,你都不喜欢带着他。而且他能走点路了,保佑他那双小胖腿,真可爱!他能感觉到新鲜空气的好处,是吧,小乖乖!”说着她亲了小羊羔一下,把他放到安西娅怀里,然后回缝纫机前去做新围裙了。她在缝纫机上干活儿很快。

小羊羔高兴地笑起来,嚷嚷着“和豹豹走走”,他骑在罗伯特的背上兴奋地大叫,还试着给简喂石头吃。总之,他很讨人喜爱,也没人抱怨要带着他了。

热情的简甚至建议,他们应该把一周的愿望都用来确保小羊羔有个好的未来,他们可以为他要来很多美好的礼物,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些好心的仙子送给小王子的礼物一样。但安西娅严肃地提醒她,沙精的礼物只能持续到天黑,因此这对小宝宝的未来毫无用处。于是简承认还是许愿要五十磅比较好,这样他们还能从钱里抽出一部分,给小宝宝买一只价值三磅十五先令的木马,就像海军故事里的那种。

最后他们决定,一旦拿到了许愿得来的钱,他们要让克里斯平先生把他们再送到罗切斯特去,如果摆脱不了玛莎就带她一起去。在出发之前,他们要列出真正想要的东西。怀着希望和美妙的决心,他们从大路上下到采砾坑中。当他们走在一堆堆的碎石中时,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如果他们是书里描写的小孩的话,他们红润的脸蛋会立刻变得苍白。但作为现实生活中的小孩,他们只是停下来,满脸茫然地相互傻看着。现在他们记起来,昨天他们让沙精变出无数财富的时候,它警告他们快逃走,不然会被这些重重的宝藏活埋。他们的确逃开了。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时间像往常一样,用一圈石头标记出沙精的位置。想到这儿,他们顿时傻了。

“没事,”乐观的简说道,“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它了。”

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他们找啊找,虽然找到了挖沙的铲子,但始终找不到沙精。

最后他们不得不坐下来休息——当然,完全不是因为累了或者灰心了,而是因为小羊羔坚持要下来。有个小宝宝需要照看,这样你就没法专心在沙地里找任何东西了。下次让人把你最好的刀丢到海滩上,然后带着你家的小宝宝去找,你就知道我说的有多正确了。

正如玛莎所说,小羊羔感到了乡村空气的好处,像沙蚤一样活泼好动。大一点的孩子想接着谈谈找到沙精以后要许的愿望,可小羊羔想好好地玩一玩。

他找准机会,朝安西娅的脸上扔了一把沙子,然后一头扎进沙子里,两条小胖腿在外面晃个不停。当然了,沙子进了他的眼睛,就跟安西娅的遭遇一样,于是他大声嚎起来。

细心的罗伯特带了一瓶姜汁啤酒,准备口渴的时候喝。结果现在不得不打开来,因为这是附近唯一的液体,而他们必须立刻把小羊羔眼里的沙洗出来。当然,姜汁让小羊羔的眼睛非常刺痛,他嚎得更厉害了。在他愤怒地乱踢时,瓶子被不小心打翻在地,可口的姜汁啤酒冒着泡渗进了沙地里,就这么没了。

就是这让罗伯特——通常他是个耐心的哥哥——气昏了头说道:

“谁说的任何人都想要他!谁都不想要,玛莎其实也不想,不然她就会把他带在身边了。他是个讨厌的小东西,就是这样。太糟糕了。我倒真希望每个人都全心全意地想要他,这样我们就能安静些了。”

小羊羔这时已经停了下来,简突然记起来,真正安全的从小孩子眼里挑东西的方法,就是用自己柔软湿润的舌头来舔。这很容易做到,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小宝宝的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罗伯特并不为自己刚才大发脾气感到骄傲,其他人也是。你通常注意到,有一种沉默就是当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大家都不说话,直到那个人感到抱歉。

沉默被一声叹气打破了——突然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孩子们同时把脑袋转了过去,就好像大家的鼻子上都拴着线,而有人一把把所有的线都拽过去了一样。

他们看见沙精就坐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毛茸茸的脸上带着一种它作为微笑的表情。

“早上好,”它说,“这很容易就能办到!现在每个人都想要他了。”

“这不重要,”罗伯特恼怒地说,因为他清楚自己刚才像头蠢猪一样,“谁想要他不重要,反正这儿没人想要。”

“忘恩负义,”沙精说,“这可是很大的缺点。”

“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简赶紧说,“只是我们并不是真正想许那个愿。罗伯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能收回它再给我们实现一个新的愿望吗?”

“不,我做不到,”沙精简短地说,“讨价还价——这又不是做生意。你们许愿的时候应该小心一点儿。以前有个孩子,他要了一只蛇颈龙而不是鱼龙,因为他懒得记那些简单的名字。他的爸爸很生气,就命他在下午茶之前上床睡觉,并且不允许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坐石头船玩——第二天正好是每年一度的学校旅行——他那天早上跑到我这儿来,用那双史前的脚四处乱踢,说不如死了算了。当然,他就这样死了。”

“真可怕!”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当然,只死到太阳落山,”沙精说,“不过这对他父母来说也够受的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受到了惩罚——这我可以告诉你。他没变成石头——我忘了原因——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不知道死亡其实就是睡着了,你一定会在哪儿醒过来,要么是你睡着的地方,要么是更好的地方。你们可以肯定他受到了惩罚,因为他把父母吓坏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被禁止吃大地懒,只能吃牡蛎啊,海螺啊之类的普通东西。”

孩子们都被这个可怕的故事吓坏了。他们害怕地看着沙精。突然小羊羔看到了他旁边这个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咪咪,咪咪,咪咪。”他说着,伸手去抓。

“它不是猫咪。”安西娅说着,这时沙精往后跳去。

“哦,我左边的胡须!”它说,“别让他碰到我,他身上是湿的!”

它的毛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的确有很多姜汁啤酒洒在了小羊羔的蓝色外套上。

沙精手脚并用地挖着,瞬间消失在沙坑的一个漩涡之中。

孩子们用一圈石头把这个地方标记起来。

“我们还是回家吧,”罗伯特说,“我道歉,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不好也不坏,而且我们明天就知道这家伙在哪儿了。”

其他人很讲义气,没人责怪罗伯特。西里尔抱起小羊羔——他现在恢复平静了——然后他们一起向大车道上走去。

采砾坑里的车道和大路几乎直接连在一起。

在通向大路的门那儿,大伙儿停下来把小羊羔从西里尔背上换到罗伯特背上。这时,他们看见一辆非常时髦的敞篷马车过来了,车上有马车夫和一个男仆,车里坐着一位女士——非常高贵的样子,穿着一件镶满白色花边和红色绸带的裙子,还拿着一把红白相间的遮阳伞——还有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狗,戴着红色的蝴蝶结趴在她的膝盖上。她看了看孩子们,尤其是小宝宝,然后对着他微笑起来。孩子们对此已经很习惯了,因为小宝宝的确是,像仆人们所说,一个“非常惹人疼的孩子”。因此他们向这位女士礼貌地挥挥手,希望她接着赶路。但她没有走,反而让车夫停了下来。她向西里尔招手示意,当他走近马车时她说:

“多可爱的一个小宝宝啊!哦,我真希望能收养他!你觉得他妈妈会介意吗?”

“她会非常介意的。”安西娅的回答一针见血。

“哦,可是我会在豪华的环境里把他带大的。我是齐坦登夫人。你们一定在画报上见过我的照片。他们说我是个美人,当然那都是胡说八道。但是——”

她打开车厢门跳了下来。她穿着最美的镶着银扣子的红色高跟鞋。“让我抱一下他吧,”她说。接着她接过小羊羔,很生硬地抱着他,她好像不习惯抱小宝宝。

突然她抱着小羊羔跳进了马车,“砰”地关上车门并说道:“快走!”

小羊羔大叫起来,白色的小狗也跟着汪汪叫,而马车夫犹豫了。

“我告诉你,快走!”女士大喊。于是马车夫照做了,正如他事后所说,他也只能这么做。

四个孩子傻傻地看着彼此,突然反应过来,然后一起跑去追赶马车。这辆时髦的马车在灰尘滚滚的路上飞奔,在它后面,小羊羔的哥哥姐姐们甩开腿紧追不舍。

小羊羔叫得越来越大声,后来,他的叫声慢慢变成了打嗝似的咯咯声,接着完全安静下来,他们知道他睡着了。

马车继续跑,后面踏着灰尘跑动的八条腿越来越累,越来越僵硬,马车这时停在一个大公园门口的小屋前。孩子们在车后蹲下来,那个女士走下马车。她看了看车座上躺着的小宝宝,犹豫着。

“真是个小宝贝——我不会打搅他睡觉的。”她说着走进小木屋,跟那里的一个女人谈起有一窝奥平顿鸡蛋孵化得不太好的问题。

马车夫和男仆从车上跳起来,俯身看着沉睡的小羊羔。

“多漂亮的男孩啊——真希望他是我的。”车夫说。

“他才不像你呢,”男仆酸溜溜地说,“他太漂亮了。”

车夫假装没听见。他说:

“她可真让人吃惊——我真吃惊!她一向讨厌小孩,自己也没有孩子,还不能容忍其他人的孩子。”

蹲在马车后面那片白色尘土中的孩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神。

“我跟你说,”车夫坚定地说,“我要把这个小东西藏到树林里去,然后告诉她他的哥哥们把他带走了!然后我再来带走他。”

“不,你不能这么干,”男仆说,“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小孩。如果有人要把他带走的话,那个人就是我——就是这样!”

“闭嘴吧!”车夫反驳道,“你不喜欢小孩,如果你喜欢,所有的小孩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我是个结了婚的人,看得出孩子的好坏。我一看到他就知道这是个一流的孩子。我要把他弄到手,废话少说。”

“我觉得吧,”男仆讽刺地说,“你的孩子够多了,有阿尔弗雷德,阿尔伯特,路易斯,维克多·斯坦利,海伦娜·贝阿特丽丝,还有一个叫——”

车夫一拳打在男仆的下巴上,男仆在车夫的腰上打了一拳,一会儿功夫,两人就扭作一团,车里车外满地滚。小狗跳下车,对着他们狂吠起来。

西里尔仍旧蹲在灰尘里,他弯着腿走到马车离战场最远的那一端。

接着,他打开了马车的门——那两个人太专注于打斗,没功夫注意到其他事——把小羊羔抱在怀里,仍旧弓着腰,抱着睡着了的小宝宝沿大路走了十几码,来到通向树林的栅栏那儿。其他人也跟着过来了,他们躲在榛树、橡树和栗树之间,被气味浓烈的欧洲蕨遮挡着。接下来,两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被那个穿红白相间衣服的女士生气地喝住了,随后是一阵漫长而焦急的搜寻,最后马车走了。

“我的老天爷!”车轮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以后西里尔长出一口气,“现在的确是每个人都想要他了——没错!沙精又把我们耍了!狡猾的坏蛋!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把小宝宝带回家吧。”

他们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左边和右边白色的路上都没人,这才鼓起勇气上了路,睡着的小羊羔由安西娅抱着。

一路上他们奇遇不断。一个背着一捆柴的小男孩把柴放在路边,请求看看小宝宝,并提出要抱抱他。但安西娅才不会再次上当呢。他们继续走,但那个男孩还是跟着,而西里尔和罗伯特又没法让他走开,直到揍了他不止一次他才罢休。在那之后,一个穿着蓝白格子裙的小女孩跟着他们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一路哭喊着要“小宝宝”,最后他们不得不威胁要用所有的手绢把她捆在树上。“一到天黑,狗熊就会过来吃了你。”西里尔凶巴巴地说。她这才哭着走了。后来,这些小孩和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宝宝一见到有人来就躲进树丛里。这看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也因此避免了因小羊羔而惹来的一个送奶工、一个石匠和一个拉着一车石蜡桶的男人不必要的注意。他们快到家时,最糟糕的事发生了。在一个拐角处,他们遇见了两辆大篷车,一个帐篷和一群在路边扎营的吉普赛人。大篷车里堆满了藤椅、摇篮、花架和羽毛刷。一大群穿着破烂的孩子在路边起劲地做泥巴饼玩,两个男人躺在草地上抽烟,三个女人在一个没有盖的旧洒水壶里洗衣服。

所有的吉普赛人,所有的男女老少,一下子都围住了安西娅和小宝宝。

“让我抱抱他,小姐,”一个长着赤褐色脸庞和灰色头发的女人说道,“我不会伤害他一根头发的,这个小宝宝像画一样好看!”

“还是不了吧。”安西娅说。

“把他给我吧,”另一个女人说。她的脸也是赤褐色的,头发是深黑色,油腻腻地打着卷。“我都生了十九个孩子了,真的。”

“不。”安西娅勇敢地说,但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接着一个男人挤上前来。

“他不是才怪了呢!”他叫起来,“这是我丢失好久的孩子!他左耳朵上有个草莓样的胎记吗?没有?那他就是我的宝宝,小时候他就被偷走了。把他交给我——我们这次不会起诉你们的。”

他把小宝宝从安西娅手中夺走了,安西娅脸色通红,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其他人站着不动,这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了,甚至在罗切斯特被警察抓走那一次也没法跟这次比。西里尔脸色泛白,他的手微微发抖,但他做手势让其他人都别说话。他沉默了一分钟,努力思考着对策,接着他说:

“如果他是你们的,那我们也不想留着他。但你看他都习惯我们了。如果你们想要他的话我可以把他留下。”

“不,不!”安西娅叫起来——西里尔瞪着她。

“我们当然想要他。”那个女人说着,打算把小宝宝从那个男人怀里抱过去。小羊羔大声叫起来。

“哦,你们伤到他了!”安西娅尖叫起来,而西里尔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叮嘱她:“闭嘴!”

“相信我,”他小声对安西娅说。“听着,”他继续对那些人说,“他很不喜欢陌生人。干脆让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直到他习惯你们为止。等天黑了,我以名誉发誓我们会离开,让你们留下他,如果你们想的话。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决定谁要他了,而你们现在都很想要他。”

“这很公平。”抱着小宝宝的那个男人说,他试着松开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可小宝宝抓着不放,狠狠地勒着他赤褐色的脖子,他都快喘不了气儿了。吉普赛人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西里尔趁机对其他人悄声说:“等到天黑,我们就能把他带走了。”

他居然想起了这个,他的弟弟妹妹们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

“哦,让他到我们这儿来!”简说,“我们会在这儿坐着并替你们照顾他,直到他习惯你们为止。”

“午饭怎么办?”罗伯特突然问。其他人都鄙视地看着他。“居然还想着你那见鬼的午饭,当你的弟——我指小宝宝——”简激动地小声说。罗伯特小心地对她眨了眨眼,接着说:

“你们不介意我跑回家把午饭带过来吧?”他对吉普赛人说,“我可以把午饭用篮子装着带过来。”

他的兄弟姐妹都觉得自己很高尚,都看不起他。他们没想到他内心的打算,可吉普赛人立刻就猜出来了。“哦,是的!”他们说,“然后你会把警察带来,谎话连篇地说这是你们的小宝宝而不是我们的!想乘人不备打坏主意吗?”他们问。

“如果你们饿了可以和我们一起吃一点。”一个浅色头发的吉普赛女人说道,态度还算和蔼。“过来,莱维,那个孩子嗓子都快哭哑了。把他递给那位小姐,看他们能不能让他跟我们熟悉一点。”

于是小羊羔被抱了回来,但吉普赛人都围得太紧了,他没法停止嚎哭。那个围着红围巾的男人说道:

“法老,过来生上火,你们女孩子去看着锅。看看这些孩子能不能让他安静点。”于是那些吉普赛人非常不情愿地干活儿去了,留下孩子们和小宝宝坐在草地上。

“天黑就没事了,”简小声地说,“但是,哦,这真是糟糕!万一他们清醒过来以后非常生气怎么办!他们没准儿会打我们,或者把我们绑在树上什么的。”

“不,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安西娅说道。(“哦,我的小羊羔,别哭了,好了,黑豹在这儿呢,小宝贝!”)”他们不是坏人,不然他们也不会给我们饭吃。”

“吃饭?”罗伯特说,“我才不会碰他们恶心的饭呢。那会噎死我的!”

其他人当时也这么觉得。当午饭准备好的时候——那时已经是四五点之间,可以叫做晚饭了——他们倒是吃得很高兴。他们吃的是洋葱炖兔肉,还有一种很像鸡肉的鸟肉,但是腿部纤维要多一些,味道也更重。小羊羔吃的是泡在热水里的面包,上面还撒了红糖。他很喜欢这个,因此他坐在安西娅的膝盖上,允许两个吉普赛女人喂他。整个下午漫长而炎热,罗伯特、西里尔、安西娅和简一直得逗小羊羔开心,吉普赛人却在一旁急切地看着。草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暗,终于,小羊羔当真“喜欢”上了那个浅色头发的女人,甚至肯给那些孩子们抛飞吻,还站起来,手放在胸前给那两个男人鞠躬——“就像个绅士一样”。所有的吉普赛人都迷上了他,他的哥哥姐姐们在向这群热情而感兴趣的观众展示他的才艺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不过他们还是盼着天黑。

“我们都养成盼望天黑的习惯了,”西里尔悄声说,“我多么希望我们能许愿要一些真正合理的东西啊,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这样我们对天黑还能有些留恋。”

影子越拉越长,最后终于全部融为一体,柔和的阴影笼罩着大地,太阳也看不见了——它被山遮住了——但还没有真正落下去。至于太阳什么时候落山,那是由那个规定什么时候开自行车灯的人决定的。他还得精确到分钟,谁知道为什么呢!

但是吉普赛人已经不耐烦了。

“好了,小家伙们,”那个围着红色围巾的男人说,“现在你们都该上床睡觉了——的确是这样!这个小孩现在能跟我们友好相处了——你们把他交过来赶紧滚蛋吧,就像你们说的那样。”

女人和孩子们围住小羊羔,他们都伸出手来晃动着手指,友好的脸上挂着赞赏的笑容。但这些都诱惑不了忠实的小羊羔。他手脚并用齐抓着简——她正好抱着他,发出了这一整天中最凄惨的叫声。

“没用的,”那个女人说,“把这个小宝贝抱过来吧,小姐。我们马上会让他安静下来的。”

太阳仍然没有落下去。

“告诉她怎么让小羊羔睡着,”西里尔小声说,“尽量拖延时间——做好准备,一旦这愚蠢的太阳落下去,我们立刻就跑。”

“好的,我马上就把他交给你们,”安西娅开始说了,语速非常快——“但是让我先告诉你们,他每天晚上都要洗个热水澡,早上洗冷水澡,他还有个瓷兔子,洗热水澡时要和他放在一起,洗冷水澡的时候,小兔子要放在红色垫子上的白瓷盘里让它做祷告。如果小羊羔的眼里进肥皂水了——”

“小羊羔哭。”他自己说——他已经不哭了,正听着呢。

那个女人笑起来。“就好像我从来没给小孩洗过澡一样!”她说,“来吧——让我们抱着他。到米莉亚这儿来,我的小宝贝。”

“走开,丑女人!”小羊羔立刻说。

“是的,可是,”安西娅继续讲,“说到他的饭,你真得听我说,他每天早上要吃一个苹果或香蕉,早饭要吃面包和牛奶,有时下午茶的时候要吃一个鸡蛋,还有——”

“别的不说,”那个黑色卷发的女人说,“我养大过十个小孩呢。得了,小姐,别再说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得赶紧抱抱他。”

“我们还没说好他是谁的呢,爱斯特。”一个男人说道。

“他不是你的,爱斯特,你自己屁股后面都跟着七个孩子了。”

“这可不一定。”爱斯特的丈夫说。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说话没有分量吗?”米莉亚的丈夫反问道。

一个叫齐拉的女孩说道:“还有我呢?我是单身,只用照顾他一个人,所以他应该归我。”

“闭嘴!”

“闭上你的嘴!”

“别在我跟前撒野!”

每个人都生起气来。那些吉普赛人黑黑的脸沉了下来,看上去非常焦躁。突然,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海绵一下子把这些生气和急躁的表情都擦干净了一样,大家的脸上只剩下茫然。

孩子们知道太阳真的落下去了,但他们不敢动。而这些吉普赛人感觉很混乱,因为那块看不见的海绵擦掉了他们前几个小时的全部感情,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

孩子们几乎连气都不敢出。等这些吉普赛人能说话以后,万一他们为这一天的愚蠢表现而感到异常愤怒怎么办?

这是个令人尴尬的时刻。安西娅突然很勇敢地把小羊羔递给围着红围巾的男人。

“给你!”她说。

男人退后一步。“小姐,我不想把他从你那儿抢走。”他沙哑着嗓子说。

“谁想要的话都可以代我抱走他。”另一个男人说。

“我自己的孩子已经够多了。”爱斯特说。

“不过他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阿米莉亚说道。现在她是唯一一个对抽噎着的小羊羔还很热情的人了。

齐拉说道:“我一定是被太阳晒昏了头。我不要他。”

“那我们可以把他带走吗?”安西娅问。

“当然,如果你们把他带走,”法老诚心诚意地说,“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

接着,所有的吉普赛人都急急忙忙地去准备晚上的帐篷了,除了阿米莉亚。她把孩子们送到大路拐弯的地方,在那儿她说道:

“让我亲亲他吧,小姐——我不知道我们今天怎么了,都变得好傻。我们吉普赛人不会偷小孩的,不像你淘气的时候大人告诉你们的那样。我们中大多数人自己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但我的孩子一个也没活下来。”

她朝小宝宝弯下腰,而他看着她的眼睛,出乎意料地伸出柔软的脏兮兮的小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可怜,可怜!”小羊羔说。然后他让这个吉普赛女人亲了亲他,他也在她棕色的脸上亲了一下——非常美好的一个吻,就像他所有的吻一样,而且不像有的小孩的吻那样湿乎乎的。这个吉普赛女人用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额头,就好像在那儿写字一样,然后又划过他的胸口和手脚。接着她说道:

“愿他勇敢,有一个健全的头脑来思考,有一个健壮的心胸去爱,有一双强壮的手去工作,有一双强壮的脚去旅行,并愿他永远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家。”接着她用一种没人听得懂的语言说了一些话,之后突然又说:

“好了,我必须说‘再见’了,很高兴认识你们。”然后她转身回了自己家——路旁草地上的一个帐篷。

孩子目送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野里。这时罗伯特说:“她真傻!太阳落山了都没让她好起来。她讲的都是些什么啊!”

“好吧,”西里尔说,“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她很高尚。”

“高尚?”安西娅说,“她真的很好。我觉得她是个可爱的人。”

“她真是对任何人都好得可怕。”简说。

接着他们回家了——下午茶他们已经迟到了很久,更别说午饭了。玛莎当然要责骂一通。但小羊羔幸免于难。

“要我说——我发现我们跟所有人一样都想要小羊羔。”罗伯特晚些时候说。

“当然了。”

“可是太阳落山以后,你们这种感觉变了吗?”

“没变。”其他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所以说,这个愿望对我们来说太阳落山了也有效。”

“不,它没用,”西里尔解释道,“这个愿望对我们没用。我们正常的时候,都是全心全意地想要他的,只不过今天早上我们都表现得跟蠢猪一样。特别是你,罗伯特。”罗伯特异常冷静地接受了批评。

“今天早上我确实觉得自己不想要他了,”他说,“可能那时我真是蠢得跟猪一样。但当我们想到我们将要失去他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QBg24jP2k/clqyigYXatkSGHkI/Dxd7RuzNvXQnwu1wFG7Id4R01D740/F5NuX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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