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安西娅从一个非常真实的梦中醒来。梦里下着倾盆大雨,她淋着雨走在动物园里。因为下雨,那些动物看起来很不高兴,都在忧伤地咆哮。当她醒来时发现真的下着雨,而且还有咆哮声。声音来自她妹妹简沉重的呼吸声,简微微有些感冒,还在睡着。下的“雨”则是她弟弟罗伯特为了叫醒她,从一个湿帕子上挤出的慢慢滴到她脸上的水珠。
“哦,快扔掉!”她生气地说,罗伯特照办了,因为他不是一个鲁莽的弟弟,虽然他在使一些小坏时非常得心应手,比如铺床时,他故意把被子叠得很紧,让人钻不进去,或者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弄醒兄弟姐妹。
“我做了个有趣的梦。”安西娅开始讲。
“我也是,”简毫无征兆地醒了,插话道,“我梦见我们在一个沙坑里发现了一只沙精,他说他是沙地精灵,我们可以每天许一个愿望,还有——”
“那正是我梦到的,”罗伯特说,“我正要告诉你们呢——它说完我们就许了第一个愿望。我梦见你们俩像蠢驴一样许愿说要变得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结果我们真变漂亮了,实在糟糕。”
“可是不同的人能做同样的梦吗?”安西娅边问边坐了起来,“因为我不仅梦到了这个,还梦见了动物园和下雨。在梦里小宝宝不认识我们了,仆人们还不让我们进屋,因为我们变得太漂亮了,他们都认不出我们了,然后——”
楼梯口那儿传来大哥的声音。
“快过来,罗伯特,”他说,“你吃早饭又要迟到了——除非你想像周二那样逃避洗澡。”
“我说,过来一下,”罗伯特回答,“我那天没有逃避洗澡,我早饭后在爸爸的浴室洗的,我们的浴室没水了。”
西里尔出现在门口,衣服还没穿好。
“看呐,”安西娅说,“我们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们都梦见我们发现了一个沙精。”
在西里尔鄙视的目光中,她的声音停了下来。“做梦?”他说,“你们这些小傻瓜,这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事真的发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早上要急着下来的原因。我们吃了早饭就走,再去许一个愿望。不过走之前可得想好了,我们最想要什么,每个人许愿之前必须征得其他人同意才行。别许什么变得漂亮无比啊之类的愿望了,谢谢你们了。千万别再犯傻!”
剩下三个都穿好了衣服,吃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些女孩们想,如果关于沙精的梦是真的,那穿衣服这件事就像发生在梦里一样。简觉得西里尔说得对,但安西娅不那么确定,直到他们看到玛莎,并听见她清清楚楚地抱怨他们昨天的淘气行为时,安西娅这才确定了。“因为,”她说,“仆人们以前只梦见过《梦之书》里面的东西,像蛇啊,牡蛎啊,参加婚礼啊之类的——这意味着会有一个葬礼,而蛇代表着一个虚伪的女性朋友,牡蛎则代表小宝宝。”
“说起小宝宝,”西里尔说,“小羊羔在哪儿?”
“玛莎要把他带到罗切斯特去拜访她的表亲。妈妈说她可以这么做。她正在给他穿衣服呢。”简说,“给他穿最好的外套和帽子。请给我递一下面包和黄油。”
“她看起来挺乐意带他去的。”罗伯特惊奇地说。
“仆人们的确喜欢带着小宝宝们去走亲戚,”西里尔说,“我之前就发现了——尤其是当小宝宝们穿着最好的衣服的时候。”
“我觉得他们在假装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而他们自己根本就不是仆人,而是嫁给了高贵的公爵,还会说小宝宝就是未来的公爵或者女公爵。”简一边抹果酱一边心神游荡,“我觉得玛莎就会对她表亲这么说。这样她会很高兴。”
“她带着我们的小公爵去罗切斯特才不会高兴呢,”罗伯特说,“如果她像我一样——她才不会呢。”
“想象一下,一路背着小羊羔走到罗切斯特去!哦,老天爷!”西里尔赞同地说。
“她要坐马车去,”简说,“我们把他们送走吧,这样显得我们很有礼貌,而且我们今天肯定能把他们甩掉。”
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
玛莎穿上她最好的一件紫色渐变的衣服,这衣服把她的胸部勒得太紧,以至于她只能弯着腰。她戴着一顶饰有粉红色矢车菊和白绸带的蓝色帽子,围着黄色花边领子,上面还系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小羊羔果真穿着他那件最好的奶油色丝绸外套,还戴着帽子。马车在十字路口那儿接走了这两位体面的乘客,当它白色的车篷和红色的轮子慢慢消失在尘土中后——
“现在我们去找沙精吧!”西里尔说,于是大家一起去了。
他们在路上定下了要许的愿望。虽然他们走得很急,但并没有打算从采砾坑的边上爬下去,而是从安全的大路上绕了下去,就像那些推车一样。昨天他们在沙精消失的地方用一圈石头做了记号,因此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地点。阳光明亮而炙热,深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沙子热得烫手。
“哦,如果昨天只是一场梦呢。”当男孩子们从沙堆里找出昨天埋下的铲子开挖的时候,罗伯特说道。
“如果你是个明智的家伙呢,”西里尔说,“两者的可能性一样大!”
“如果你说话能懂点礼貌呢。”罗伯特怒气冲冲地说。
“如果我们轮流来挖呢,”简笑着说,“你们看起来火挺大的。”
“如果你别傻乎乎地乱插话呢!”罗伯特说,他的确火挺大的。
“我们不会的,”安西娅赶紧说,“亲爱的罗伯特,别这么暴躁——我们一句话都不说了,你来对沙精讲我们要许的愿望吧。你说得肯定比我们好。”
“如果你不是个骗子呢,”罗伯特说,但他已经不生气了,“当心——现在该用手挖了!”
于是他们挖呀挖呀,挖出了那个浑身长满棕毛、蜘蛛体型、长手长脚、长着蝙蝠的耳朵和蜗牛眼睛的沙精。每个人都满意地长出一口气,因为现在肯定不是在做梦了。
沙精坐起来,抖掉了毛上的沙。
“你今天早上左边的胡子感觉如何?”安西娅礼貌地问。
“不是我吹牛,”它回答,“它折磨了我一晚上。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我说,”罗伯特说,“你今天能实现愿望吗?因为我们今天除了常规的愿望之外还想再另许一个愿。不过另许的这个是个非常小的愿望。”他保证道。
“哼!”沙精说。(如果你大声地读这个故事,请准确地读出“哼”这个词,因为他就是这么说的。)“哼!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我听到你们在我脑袋上方吵架,而且还吵得这么大声,我真以为我是在梦里见到你们了呢。我有时候的确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真的吗?”简赶紧说,以避开吵架的话题。“我希望,”她很有礼貌地补充,“你能给我们讲讲你做的梦——它们肯定有趣极了。”
“这就是你们今天的愿望?”沙精打着哈欠问。
西里尔嘀咕了几句什么“女生就是这样”的话,剩下的人站在那儿不吭声。如果他们说“是”,那他们就不能提出之前商量好的愿望。如果他们说“不”,听起来又很不礼貌。他们之前都被教导过要懂礼貌,而且也学到了一点,受教育和学会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听到沙精这么说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告诉了你们,我就没有力气实现你们其他的愿望了;连好脾气、有常识、有礼貌这样的小愿望也不行了。”
“我们不想让你把力气花在这些事上,我们自己可以做得挺好的。”西里尔热切地说,其他人则内疚地对视着,希望沙精不要一直这么好脾气,这还不如直接骂他们一顿让人舒服。
“好吧,”沙精说着,突然伸出长长的蜗牛一样的眼睛,差一点撞上罗伯特圆溜溜的眼睛,“那让我们先实现那个小愿望吧。”
“我们希望仆人们不会留意到你为我们实现的愿望。”
“你这么好心为我们实现的愿望。”安西娅小声提醒道。
“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心为我们实现的愿望。”罗伯特大声说道。
沙精鼓了一下,就呼出了气,说道:
“我已经实现了——这挺简单的。人们本来就不善于观察。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们想,”罗伯特慢慢地说,“变得有钱,比梦里都有钱得多。”
“贪心。”简说。
“的确是,”沙精突然说,“但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只能算是一个安慰,”它自言自语道,“得了——我怎么知道你梦里想要多有钱!你到底想要多少,要纸钞还是金币?”
“金币吧,拜托了——要上百万的金币。”
“把这个沙坑填满够不够?”沙精随意地问。
“哦,够了!”
“那在我开始之前赶紧出去,免得被活埋。”
它把细细的手臂伸得长长的,很吓人地挥舞着,吓得孩子们拼命朝大路上跑去。只有安西娅还有一点理智,朝着它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再见,希望你的胡子明天会好一些。”然后就跑开了。
跑到大路上以后,他们回头望去。这下他们得闭上眼睛,再缓慢地一点点睁开,因为眼前太耀眼了,眼睛几乎无法承受。这就像是在盛夏的中午盯着太阳看一样。整个沙坑都被填得满满的,直到顶端,到处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金币,那些小沙燕的洞口都被盖得看不见了。在大路拐进沙坑的地方,金币一堆一堆的像河边的石头一样,坑里堆得满满的全是金币。正午的阳光照在数不清的金币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这个石场看起来像是熔金炉的炉口,又像是日落时天上的神殿。
孩子们站在那儿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罗伯特停下来,从大路边的一堆金币中抓起一枚,研究起来。他看了看正反面,然后一反常态地低声说:“这不是我们用的金币。”
“管他呢,反正是金的。”西里尔说。然后他们都开始说起话来。他们一把把地抓起金币,金币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它们掉下来时清脆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刚开始他们忘了花钱的事,因为这样玩起来很有意思。简坐在两堆金币中间,罗伯特试着把她埋起来,就像在海滩上,你爸爸把脸藏在报纸后面睡着了,而你用沙把他埋起来一样。但是简刚被埋了一半就大叫起来:“哦,停下,太沉了!我被压疼了!”
罗伯特说了句“胡扯”,并没有停手。
“快让我出去,我跟你说话呢。”简大喊着,然后被拉了出来,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你们可不知道那种滋味,”她说,“就像被石头压住了——或被锁链缠住了一样。”
“听着,”西里尔说,“如果这些钱能给我们带来好处的话,我们待在这儿看着是没用的。我们把口袋装满金币去买东西吧。别忘了,天黑之后金币可就没了。我真希望能问问沙精,为什么这些东西现在不变成石头。也许这些会变。要我说,村里有小马和马车。”
“你想买下来?”简问道。
“不,傻瓜——我们租下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去罗切斯特买好多好多东西。看这儿,我们每个人都要尽量多拿。但这些不是现在用的钱。这些金币一面有一个人的脑袋,另一面有一个类似黑桃的东西。要我说,把你们的口袋装满吧,然后我们就出发。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聊天,可以路上再说。”
西里尔坐下来开始往口袋里装金币。
“以前你们还取笑我,因为我让爸爸在我上衣上缝了九个口袋,”他说,“但现在你们看看!”
他们的确看到了。西里尔不仅把口袋装得鼓鼓的,还在手帕里和衬衣里兜满了金币。当他试图站起来时,却摇摇晃晃站不稳,只好立刻坐下。
“把货物扔掉一些吧,”罗伯特说,“老家伙,你要沉船了。这就是九个口袋的好处。”
西里尔不得不照做。
接着他们朝村庄走去。村庄离这儿有一里多路,路上尘土飞扬,太阳似乎越来越毒,他们口袋里的金币也似乎越来越沉。
简说道:“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花掉它们。我们身上肯定有上千镑的金币。我要在这个篱笆里的树桩后面扔掉一些。等我们一到村庄就立刻买些饼干,现在肯定早过了饭点了。”她抓出一两把金币,把它们藏在一棵老角树的树洞里。“这些金币真圆,金灿灿的,”她说,“你们不希望它们是姜汁饼干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吃了。”
“得了,它们不是姜汁饼干,我们也不能吃。”西里尔说,“快走吧!”
但是他们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累。到达村庄之前,他们已经在不止一个树桩后面藏下了小小的宝藏。等到村庄的时候他们口袋里还剩下两百个金币。虽然怀揣巨款,但他们外表看起来很平常,没人能想到他们有十三个便士以上的钱。热气、木头燃烧的烟在村里红色的屋顶上形成朦胧的薄雾。四个孩子重重地坐在他们见到的第一条长凳上——它正好在蓝猪客栈外面。
他们决定让西里尔进客栈要姜汁啤酒,因为正如安西娅所说:“男人们去酒馆是没错的,孩子们就不行。西里尔是我们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接近大人的一个。”于是他就去了。剩下的人坐在阳光下等着。
“哦,天哪,真是太热了!”罗伯特说,“小狗们热的时候都把舌头伸出来。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也能降温啊?”
“我们可以试一试。”简说道。于是他们都尽量伸长舌头,连脖子都伸直了,但这让他们更加口渴,也让每个经过的人都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们又把舌头缩了回去,这时西里尔带着啤酒回来了。
“我是从自己的两先令七便士里拿钱买的,我原来还想用这钱买兔子呢,”他说,“他们不肯收这种钱,也不肯找钱。我拿出来一把,那个人大笑着说那是筹码。我还买了一些吧台玻璃瓶里的松糕,还有一些香菜饼干。”
松糕又干又软,饼干也是,但饼干不应该这么软的。不过有姜汁啤酒,这些都不是问题。
“现在该我试着用这些钱去买东西了。”安西娅说,“我是第二大。人们都在哪儿买小马和马车啊?”
在格子客栈。安西娅从后门进的院子,因为他们都知道小女孩是不应该去酒吧的。她走了出来,正如她自己所说:“很得意,但不骄傲。”
“他说他马上就准备好,”她说道,“他要一个金币,把我们送到罗切斯特再送回来,而且会在那儿等我们买好东西。我觉得我做得很不错。”
“我敢说你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呢。”西里尔不高兴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才不像你那么聪明,一把抓出那么多金币,让它们看起来很廉价,”她反击道,“我只是看见一个年轻人用海绵和桶在刷马。我拿出一个金币,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然后他叫来了他爸爸。那个老头来了,他说这是一个黑桃几尼,还问这是不是我的,我说‘是’,然后我问了马车的事,说如果他把我们送到罗切斯特他就可以拿走这个钱。他的名字叫克里斯平。他说:‘好啊。’”
坐在一辆小马拉的时髦马车上,走在漂亮的乡间,这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而且是一次非常愉悦的经历(这种情况倒不多见)。孩子们各自想着花钱的各种方法,当然是默默地想,因为他们觉得千万不能让客栈老板听到他们的想法。老人照他们说的,把他们拉到桥边。
“如果你要买马和马车,你会去哪儿买?”西里尔问,装出很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
“去找比利·皮斯马什,在撒拉逊人头客栈那儿。”老人立刻说,“虽然我不应该提建议,况且我对别人的建议也不全信,但如果你爸爸想买这么一套,在罗切斯特可没有比比利更直率、更热情的人了。”
“谢谢你。”西里尔说,“撒拉逊人头客栈。”
孩子们现在觉得,有一条自然规律像杂技演员一样头朝下颠倒过来了。任何一个大人都会告诉你,钱挣得难花得快。但是沙精变出来的钱似乎来得容易,但要花起来不仅困难,简直就是不可能。罗切斯特的小贩们一看到这闪闪发光的金币就退缩了(大多数时候他们叫它“外国钱”)。最开始,安西娅早些时候不小心坐在了她的帽子上,于是想买一顶新的。她选了一顶特别漂亮的,有粉红色玫瑰花边并缀着蓝色孔雀毛的帽子。它被呈列在窗户里,上面标着“巴黎新款,三个金币”。
“我真高兴,”她说,“如果它说了收金币,那就是金币的意思,而不是现在流通的金币。”
她掏出三枚黑桃几尼放在手上。由于在沙坑那儿没戴手套,她的手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店里那个穿着黑色绸衣的年轻女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过去对另一个也穿着黑色绸衣的又老又丑的女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她们把金币还给了她,说这不是现在流通的钱。
“这些钱来路正当,”安西娅说,“是我自己的。”
“我知道,”那个女士说,“但它们不是现在通用的钱了,我们不想收。”
“我觉得她们认为钱是我们偷的,”安西娅说着,回到大街上其他人中间,“如果我们带着手套,她们就不会认为我们是不诚实的孩子了。我的手太脏才引起了她们的怀疑。”
于是他们选了一个简陋的商店,姑娘们买了棉手套,六便士三个铜子儿一双的那种,但是当她们递给那个妇女一枚金币时,她带上眼镜看了看,说找不开。买手套的钱还是从西里尔的兔子基金里拿的,那个要九个半便士的绿色仿鳄鱼皮钱包也是。他们还去了其他商店,就是那些你可以买玩具、香水、丝帕、书、文具盒以及周围名胜的图片的商店。但是没有一家肯收金币。一家家地走过去,他们变得越来越脏,头发也越来越乱,简在洒水车刚经过的路上滑倒了好几次。同时他们也越来越饿,可他们发现没人肯卖东西给他们吃。在两个糕饼店尝试失败之后,蛋糕的香味让他们更加饥饿。经西里尔提议,他们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并决定背水一战。他们走进第三家糕饼店——店名叫比尔——在柜台后面的人行动之前,每个人迅速抓起三个新出炉的小面包,用脏手把三个面包捏在一起,还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他们就这么抓着十二个小面包,嘴里塞得满满的,准备着面对难堪。老板大吃一惊,从柜台后面跳出来。
“看这儿,”西里尔尽量说得清楚,同时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金币,“自己拿钱吧。”
比尔先生一把抓过去,咬了咬,把金币塞进了口袋。
“快滚吧。”他说着,语气简短而严厉,就像歌里唱的那个人一样。
“那找的零钱呢?”有节约头脑的安西娅问道。
“零钱!”那个人说,“看我不把你们给拆零了!出去,我没叫警察来查你们从哪儿弄的钱就不错了。”
城堡公园里,几个“百万富翁”吃完了面包。虽然里面的葡萄干软软的很好吃,并且像咒语一样提升了这个小团队的士气,可一想到要冒险去撒拉逊人头客栈找比利·皮斯马什先生谈论马和马车的事,最大胆的人也害怕起来。男孩们想要放弃这个想法,可简向来乐观,而安西娅从来都很固执,她们的热切占了上风。
于是这群已经脏得无法形容的孩子开始向撒拉逊人头客栈走去。在格子客栈成功使用的从后院进攻的方法,在这里又被重复使用。皮斯马什先生正在后院,罗伯特开口谈起生意来:
“他们告诉我你有许多马和马车要卖。”大家一致同意由罗伯特当发言人,因为书里都是男士去买马,不是女士,而西里尔在蓝猪客栈已经试过一次了。
“他们说对了,小家伙。”皮斯马什先生说。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人,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一张紧抿着的嘴和两片薄嘴唇。
“我们想买一些,谢谢。”罗伯很有礼貌地说。
“我敢说你们能买到。”
“那你能给我们看看吗?这样我们好挑选一下。”
“你们开什么玩笑?”皮斯马什先生询问道,“谁让你过来送信的吗?”
“都跟你说了,”罗伯特说,“我们想买一些马和马车,有一个人告诉我说你很正直、实在。不过要是他搞错了我也不吃惊。”
“老天爷啊!”皮斯马什先生说,“我要把所有的马都溜出来让阁下您来挑选吗?或者我写信去让主教让出一两匹马来给您?”
“好啊,谢谢了,”罗伯特说,“如果那不是很麻烦的话。你真好。”
皮斯马什先生把手插进口袋大笑起来,他们不喜欢他的笑法。他大喊道:“威廉!”
一个驼背马夫出现在马厩门口。
“来这里,威廉,过来看看这个小公爵!他要把所有的马都买了。我敢打赌,他口袋里没有一分钱!”
威廉轻蔑的目光顺着他主人的指点饶有兴趣地看过来。
“他们真的要买?”他问。
虽然两个女孩都拉着他外套的衣角让他“算了”,但罗伯特还是开口了。他非常生气地说道:
“我不是什么小公爵,我也没假装是。至于钱嘛——你们把这叫什么?”在其他人阻止他之前,他抓出了两把金光闪闪的金币,递到皮斯马什先生面前让他看。他的确看了,还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枚咬了咬。简指望着他说“我马厩里最好的马随便你们挑”,其他人倒更理智一些,不过对于最消极的人来说,接下来真是当头一棍,因为他简短地说:“威廉,关上院门。”威廉咧嘴一笑,去关门了。
“再见,”罗伯特赶紧说,“我们不买你的马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希望这对你是个教训。”他看见一个小侧门还开着,边说边向那儿走去。但皮斯马什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走这么快啊,小东西!”他说,“威廉,去叫警察。”
威廉走了。孩子们像吓坏了的小绵羊一样挤作一团,皮斯马什先生喋喋不休地对他们说了好多话,直到警察到来。这中间他说道:
“你们是群小坏蛋,是不是?你们竟然用金币诱惑诚实的人!”
“金币是我们自己的。”西里尔勇敢地说。
“哦,我们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了!还把小姑娘也拉到这趟浑水里。呃,我可以让这些女孩子离开,如果你们安静地等警察来的话。”
“我们不走,”简勇敢地说,“除非和男孩们一块儿走。这些钱我们都有份儿,你这个老坏蛋。”
“那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的?”那个人问道。简骂了他,可他的语气居然温和了些,这和男孩们预期的一点也不一样。
简向其他人投去痛苦挣扎的目光。
“没舌头了,嗯?骂人的时候倒挺利索。快说!你们从哪儿弄的?”
“从沙坑里弄来的。”诚实的简回答说。
“又是一个谎话。”皮斯马什说。
“告诉你,我们就是从沙坑里弄来的!”简说,“那儿有个精灵——全身棕色的毛——还有蝙蝠一样的耳朵和蜗牛一样的眼睛,它让人每天许一个愿望,而且这些愿望都会成真。”
“脑子有毛病吧?”皮斯马什低声说,“你们这些男孩居然把这个可怜的疯姑娘拖到你们的犯罪团伙里,真是可耻。”
“她才没疯呢,这是真的,”安西娅说,“那儿确实有只精灵。如果我再见到他我要咒你,如果报复不是坏事,至少我会这么做——就是这样!”
“上帝保佑,”皮斯马什说,“又是一个疯子!”
这时,威廉带着鄙视的笑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皮斯马什先生用嘶哑的声音跟他急切地嘀咕了好久。
“我敢说你是对的。”警察最后说,“不管怎么样,我要以非法持有的罪名带走他们,再调查他们。地方法官会处理这个案子的。把这些疯姑娘送到疯人院去,再把男孩们送去劳改。好了,来吧,小坏蛋们!抵抗是没有用的。皮斯马什先生,你领着这两个女孩,我来带走这几个男孩。”
四个孩子又愤怒又恐惧,说不出话来,他们被押着走在罗切斯特的街上。愤怒和屈辱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结果罗伯特撞上了一个路人也没认出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呀,这是真的吗?哦,罗伯特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豹豹姐姐,要抱豹豹姐姐!”
他们撞见了玛莎和小宝宝!
玛莎表现得很让人钦佩。她一点也不相信警察说的话,也不相信皮斯马什先生,甚至在他们让罗伯特站在一个拱门下把口袋翻个底朝天,拿出那些金币的时候也是一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说,“你们疯了,你们俩都疯了!哪有什么金币——只有那可怜的孩子的手,沾满了煤灰和泥土,就像烟囱一样。哦,我今天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孩子们开始觉得玛莎很仗义,虽然有点不讲理,直到后来他们才记起来,沙精曾保证过这些仆人不会看到沙精带来的任何变化。所以玛莎当然看不见这些金币了,她只是实话实说,这样再好不过,可惜也算不上特别仗义了。
他们到警察局时已接近黄昏。警察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督察。他坐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房间尽头有一个难看的东西,像婴儿床的栅栏一样,是用来关犯人的。罗伯特在想这究竟是牢房还是审问席。
“把金币拿过来,警官。”督察说。
“把你们的口袋翻出来。”警察说。
西里尔只好把手伸进口袋,他愣住了,接着大笑起来——一种奇怪的笑声,更像是在哭一样。他的口袋里是空的。其他人也是。当然了,太阳落山以后沙精变出的金币都不见了。
“把口袋翻出来,别笑了。”督察说。
西里尔把上衣的九个口袋都翻了出来,而每个口袋都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督察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狡猾的小叫花子!他们一直走在我前面,我还跟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样既可以盯着他们,也不至于吸引一堆人来看,影响交通。”
“这可真是奇怪。”督察皱着眉头说。
“如果你吓唬够了这些无辜的孩子,”玛莎说,“我就要雇一辆私人马车把他们送回他爸爸的宅邸了。年轻人,我都说过了!你们在他们可怜的手中假装看到金币的时候,我就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大清早的,一个警察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也不怎么样,他可开着撒拉逊人头客栈呢,他最清楚酒的效果了。”
“老天啊,把他们带走吧!”督察生气地说。他们走后,他用比这凶二十倍的口气对警察和皮斯马什先生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玛莎说到做到。她雇了一辆私人马车送他们回家,因为那时公共马车已经走了。虽然在警察局她坚持为孩子们说话,可单独和他们在一起时,她非常生气,因为“他们居然自己在罗切斯特闲逛”,这下也没人敢提那个驾着小马车送他们过来,并在罗切斯特等着送他们回去的老人了。暴富的一天过去以后,孩子们带着深深的耻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身上只多了两副棉手套,里面还给弄脏了,因为这就是他们为了遮掩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才买来戴的,还有一个仿鳄鱼皮钱包,至于那十二个一便士一个的小面包,早被消化完了。
最困扰他们的是,他们害怕那个老人的金币在天黑以后会和其他金币一起消失,于是第二天他们去了村里,为那天没在罗切斯特和他碰面而道歉,并顺便看了看那枚金币还在不在。他们发现老人很友好。金币没有消失,他在金币上穿了个洞,并把它挂在表链上。至于那个糕点店老板拿的金币,孩子们觉得没必要关心它是不是消失了,虽然这样似乎不太好,但也是很有道理的。但这始终让安西娅感到不安,最后她偷偷地给“罗切斯特糕点店的比尔先生”寄了十二张邮票。她在信里写到,“为那些小面包付的钱”。我倒希望那个金币消失了,因为那个糕点店的老板的确不是个好人,除此之外,他那种卖一便士一个的小面包在其他真正实惠的店里都是六便士买七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