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全球制造业的不景气以及新能源技术的崛起,石油的变数近期已经愈发显现了出来,虽然能源产品在俄罗斯的出口产品中所占比例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正常情况下,不超过20%),但是它对俄联邦财政的贡献比例,却始终保持在1/3上下。从古到今,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政权的最终崩溃,无论其中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但它们的直接“死因”通常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财政枯竭——譬如1991年宣告解体的苏联。
而相对于这个隐忧而言,围绕着石油,另一个问题则更显得迫在眉睫,那就是俄罗斯的产业结构转型始终流于纸面,能源产业在经济中所占的比重显得过于庞大,进而对其他产业产生了“挤压”效应,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荷兰病”。
按常理来说,俄罗斯的科研基础承袭于苏联,即便在发达国家中,它的科研实力也应该算居于前列,特别是他们拥有深厚的数学功底,这正是如今如火如荼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的技术关键所在。可是俄罗斯的高技术产业却始终发展不起来,究其根源,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能源产业给俄罗斯制造了一个资本的“黑洞”——技术创新本质上就是一种风险投资,如果旁边一直存在一个几乎“稳赚不赔”而又利润丰厚的产业,谁会傻乎乎地去投资搞创新呢?这就导致俄罗斯时不时会爆出一些“黑科技”,但是却鲜有能够形成产业、品牌的例子。
而另一方面,起码从客观上说,俄政府自己其实也对本国的“荷兰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能源产业对俄罗斯政府而言具有双重意义,它既是政府财政的主要来源,也是对外战略中强大的“外交武器”——在俄联邦政府公布的《俄罗斯2020年前能源战略》中对此的表述是:俄罗斯拥有巨大的能源储量和实力强大的燃料动力综合体,这是俄经济发展的基础,也是推行内外政策的工具。一个国家在国际能源市场上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该国的地缘政治影响力。
从车臣、格鲁吉亚、乌克兰、克里米亚、叙利亚等已经发生的案例来看,俄罗斯关于能源战略的表述,绝不是简单说说而已。这些事件无一例外,都和俄罗斯的对外石油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众多西方国家也正是由于对俄罗斯油气资源的依赖,在与俄罗斯的种种冲突中始终不敢太过分——欧盟国家30%的天然气和35%的石油依赖从俄罗斯进口,这意味着你或许不能因为他们在外交上找自己的麻烦就丢导弹过去,但在入冬以后临时检修一下燃气管道确实是做得到的——翻翻历年的新闻,我们会发现,一年的冬季往往是俄欧关系相对最“融洽”的时候。
如此一来,俄罗斯就始终面临着一个悖论:要想让俄罗斯拥抱美好的未来,首先必须先保住它的现在,就必须要保证政府财政收入稳定,要握好“石油大棒”,以随时应对来自西方国家的各种挑战,而这使得俄政府必须进一步强化石油工业,并且要通过国有化,将其牢牢地掌握在国家手中。然而这样一来,就会加剧俄罗斯的荷兰病,吞噬掉它的“未来”——产业多元化、高技术化。
2013年欧盟石油进口构成
2013年欧盟天然气进口构成
相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制造业,包括能源在内,资源型产业最大的问题在于产业链太短,开采——加工——运输,仅此而已。这意味着它无法吸纳太多的人就业,而且从技术角度来说,它的入门门槛并不高,更多时候取决于你所拥有的社会资源和权力资源。因此,过于依赖能源产业,会造成财富分配不公、中产阶层萎缩、知识“贬值”等一系列问题。
2003年开始的国际油价大涨,使得当时俄罗斯国内上上下下在石油红利的滋养下都开始趋于委顿。这种情况下,就算高层有心搞产业转型,中层和底层也未必会接招儿。这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对错,人性如此——“未雨绸缪”对多数人而言仅仅存在于理想之中,“临渴掘井”往往才是人的常态。
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油价随之下跌,照理说这应该是产业转型的契机,但俄罗斯的外部问题也随之而来:2008年与格鲁吉亚的矛盾升温,最终爆发俄格战争;2013年亚努科维奇被迫下台,乌克兰危机随之爆发;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这些是地缘安全层面的“大问题”,其他诸如驱逐外交官、马航客机被击落事件、俄罗斯运动员“兴奋剂事件”等“不算太大的问题”,更是频频袭来。
这一系列的外部压力,迫使俄罗斯高层无论在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层面,都只能进一步倚重自己的石油工业,而产业转型自然就成了眼下无法顾及的问题。可以说,这些零打碎敲式的外交冲突,客观上构成了对俄罗斯产业转型的阻击战。而反过来想,西欧国家在这一系列的外交冲突中,其实也没落着什么好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我们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