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父亲——一见到你我的心中便充满喜悦。”那个年轻人开口说道,他说话的速度非常快,脸色阴沉沉的,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想见到蒂斯罗克。“愿您万寿无疆,可是您已经彻底毁了我。今晨当我看到那些可恨的野蛮人起锚出海的时候,你如果给我一支最快的帆船,也许我现在已经追上他们了。可是,你却劝我先看看情况,看他们是不是只想找一个更好的抛锚地点。现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浪费掉了。他们已经走了——走了——我再也追不上他们了!那个虚伪的女人——”说到这儿,他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诋毁苏珊女王的话,如果我把这些话都写下来就有失文明了。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拉巴达什王子,而他所说的虚伪的女人自然就是苏珊女王。
“哦,我的皇儿,镇静,”蒂斯罗克说,“对于一名明智且有决断力的主人而言,因为客人的离去而造成的心灵创伤很快就会痊愈的。”
“可是,我想要她,”王子大叫道,“我必须得到她。我得不到她,我就会死——那个狗娘养的虚伪、骄傲、黑心肠的女人!没有她,我无法安寝,食之无味,她的美貌黑了我的双眼。我必须得到那个野蛮人女王。”
“一位极有天赋的诗人说得好,”大宰相抬起沾满灰尘的脸,说,“要想浇灭年轻人的爱情之火,唯有痛饮理智的泉水。”
他的这句话似乎惹恼了王子。“狗东西,”王子怒气冲冲地说道,同时狠狠地踹了宰相的屁股好几脚,“别在我面前卖弄诗词。成天到晚就知道在我面前旁征博引,炫耀自己的学识,我再也受不了了。”对于大宰相的这番不幸遭遇,阿拉维斯一点也不感到难过惋惜。
蒂斯罗克显然陷入了思考当中,过了许久,当他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平静地说道:
“我的孩儿,无论如何都别再踢德高望重且博学开明的宰相了。正如珍贵的珠宝即便掩埋在粪堆里也无损其自身价值一样,年长和审慎值得我们尊敬,哪怕它们存在于我们最卑微的臣民身上。因此别再踢宰相了,把你的要求和建议告诉我们吧。”
“哦,父亲,我的愿望和建议就是,”拉巴达什说,“您立刻召集您那无坚不摧的军队,向纳尼亚那片备受诅咒的土地发起进攻,用烈火和宝剑扫荡整个国家,将它纳入您辽阔无边的帝国版图,杀死除了至尊国王,以及除苏珊女王以外的所有国王的血亲。我必须娶她为妻,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尝点苦头,得到教训。”
“我的孩子,我明白了,”蒂斯罗克说,“我不会因此发动对纳尼亚的战争。”
“哦,万寿无疆的蒂斯罗克,如果您不是我父亲,”王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会说这完全是懦夫之言。”
“哦,天下最易怒的拉巴达什,假如你不是我的儿子,”他父亲回答,“今天就是你生命终结之日,而且我会让你慢慢地走向死亡。”(他平静而冷冰冰的语气令阿拉维斯不寒而栗。)
“可是,父亲,”王子说——这一次,他的语气软化了许多,也多了几分敬意,“在惩罚纳尼亚这件事情上我们为什么要再三考虑呢?这难道不和吊死一名偷懒的奴隶,或是将一匹虚脱的老马送去做狗食一样,根本无需考虑吗?论面积大小,纳尼亚顶多只有您辖下最小的省份的四分之一大。五个星期之内,用数千支长矛一定能够征服纳尼亚。纳尼亚的存在玷污了您辽阔的国土版图。”
“毋庸置疑,”蒂斯罗克说,“这些野蛮小国自称是自由王国(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游手好闲、毫无章法且无利可图吗?),不仅神灵厌恶它们,任何一个稍有洞察力的人也对它们痛恨不已。”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长期容忍像纳尼亚这样的国家存在,却不去征服它们呢?”
“哦,开明的王子啊,您要知道,”大宰相开口了,“在您父亲开始他那英明而永恒的统治之时,整个纳尼亚还笼罩在冰雪之中,当时纳尼亚的统治者正是一位法力无比强大的女巫。”
“关于这一点,多嘴多舌的宰相大人,我早就知道了,”王子答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位女巫已经死了,冰雪早已经消融,纳尼亚又恢复了生机,瓜果满地,到处都欣欣向荣。”
“哦,博学的王子,这些变化毫无疑问全都是由那些坏人借助强有力的咒语导致的,现在,他们自称是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
“依我看,”拉巴达什说,“这些变化不过是由星宿的改变和自然轮回导致的。”
“关于这一切,”蒂斯罗克说,“就交给那些学识渊博的人们去争论吧。我一直坚信,要实现如此巨大的变化并杀死一名老女巫,如果不借助强大魔法绝对做不到。在那片土地上,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那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恶魔,它们披着动物的躯壳,却像人类一样交谈,恶魔们和半人半兽的妖怪比邻而居。通常,探子们回来都报告说,纳尼亚的至尊国王(愿众神彻底抛弃他)得到了一个可怕且恶贯满盈的恶魔的支持,这个恶魔平时常常化身为一头狮子。因此,攻打纳尼亚绝对是冒险且值得怀疑的行为,我已经决定了,绝不会去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免得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卡乐门福泽永存!”大宰相再次抬起头说道,“神灵们将卡乐门王国交到您手中果然是审慎之举!然而,正如足智多谋且不容辩驳的蒂斯罗克刚刚说的,眼看着纳尼亚这样一道美餐近在咫尺而不染指,的确令人痛苦万分。一位有才智的诗人说过——”就在这时,阿霍什塔瞥到王子的脚尖开始不耐烦地抖动,他立刻闭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这的确是件痛苦的事情,”蒂斯罗克用深沉、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每天早晨,尽管太阳升起,可我的双眼却看不到光亮;每天夜里,睡眠总是无法令我感到神清气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始终忘不了纳尼亚仍旧是自由的。”
“哦,父亲,”拉巴达什说,“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让您将权力的手掌伸向纳尼亚,并在偶遇不顺时,您还能毫发无伤地将手缩回来,您是否愿意听我一言呢?”
“你要真有办法,”蒂斯罗克说,“你就是我最好的儿子。”
“听我说,父亲,就在今天晚上,等我说完这番话,我就带上二百个人,骑马穿越沙漠。您务必要装作对我这次出征毫不知情。明天早晨我就能赶到伦恩国王位于阿钦兰安瓦德的城堡之下。阿钦兰与我们一向和平共处,他们对此次出征毫无防备,我可以在他们采取行动前突袭安瓦德并占领它。接着,我会穿过位于安瓦德上边的关隘,直达纳尼亚的凯尔帕拉维尔城堡。至尊国王,他现在人不在那里;之前,当我离开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发征讨侵犯纳尼亚北部边界的邪恶巨人。所以当我到达那里时,凯尔帕拉维尔也许会城门大开。我策马入城,展现出我谨慎有礼的一面,尽量让纳尼亚人少流点血。接下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坐在城堡里等着灿烂海尔琳号帆船带着苏珊女王进港。只要她一踏上陆地,我就立刻逮住这只从我手中飞走的小鸟,将她丢上我的马鞍,然后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安瓦德。”
“可是,这恐怕不太可能,我的儿子,”蒂斯罗克说,“在你带走那个女人的过程中,你或埃德蒙国王,至少有一个人会因此而送命,难道不是吗?”
“他们随行带的人很少,”拉巴达什说,“我会派十个人解除他的武器,把他绑起来——当然我一定会遏止住让他血流成河的欲望,如此一来,您和纳尼亚的至尊国王之间也就没有了开战的理由和必要。”
“可是,要是灿烂海尔琳号比你先到达凯尔帕拉维尔呢?”
“我的父亲,就凭现在的风力,我觉得那不太可能。”
“哦,我足智多谋的儿子啊,说了半天,”蒂斯罗克说,“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个野蛮女人,丝毫没有提到如何才能帮助我征服纳尼亚。”
“哦,父亲,我和我的人虽然离开了纳尼亚,可是我们已经占领了安瓦德。安瓦德距离纳尼亚不过是一箭之遥,纳尼亚还能逃出您权力的手掌吗?只要您守住了安瓦德,您就等于坐到了纳尼亚的大门口,到那时,您只需要慢慢增加在安瓦德的驻兵,积攒自己的实力就行了。”
“这样看来,你的建议的确深谋远虑,很有见地,可是一旦事情进展得不顺利,我又如何缩回手臂且毫发无损呢?”
“到那时,您大可以说这一切您毫不知情,我的行为违背了您的意愿,压根没得到您的许可,我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年轻气盛和强烈的爱情导致。”
“要是至尊国王要求我们送还他妹妹——那个野蛮女人呢?”
“哦,父亲,您放心吧,他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尽管这个女人因为心存幻想而拒绝了联姻,但是她哥哥至尊国王彼得是一个审慎且明白事理的男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与我们联姻带来的无尚荣光和利益,他一定期望看到自己的外甥和曾外甥坐上卡乐门的最高宝座。”
“假如我像你期待的那样(这是毫无疑问的)长生不老,他将永远都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蒂斯罗克用比平时更加平淡的口吻说。
“还有,我的父亲,我眼中的喜悦,”在一段略显尴尬的沉默之后,王子重新开口说,“我们可以用女王的口气写封信,说她其实很爱我,一点也不想回纳尼亚。众所周知,女人都是善变的墙头草。即便他们对这封信的内容将信将疑,他们也绝对不敢来塔什班强行将她带回去。”
“哦,开明博学的宰相大人,”蒂斯罗克说,“对于这个有点奇怪的建议,你有何见解呢?”
“哦,永生的蒂斯罗克,”阿霍什塔说,“我理解舐犊情深的强大情感力量,也理解孩子就是父母眼中的无价之宝。既然如此,在可能会给高贵的王子带来伤害的事情上,我怎敢发表自己的愚见呢?”
“毋庸置疑,你会的,”蒂斯罗克回答,“因为你会发现不说和说同样危险。”
“闻之必从,”深感为难的宰相低声说,“哦,世间最通情达理的蒂斯罗克,请听我说,首先,王子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神灵们并没有赐予那些野蛮人审慎的判断力,因此他们的诗歌和我们的不同——我们的诗歌中充满了睿智的格言和令人受益的座右铭——全都是关于爱和战争。所以,在他们看来,再也没有比此类疯狂的举动更高贵,更值得敬佩的事情了——噢!”刚说完“疯狂”二字,他的屁股又被王子踢了几脚。
“我的儿子,别这样了,”蒂斯罗克说,“还有你,博学的宰相大人,无论王子是否停止踢你,你都不能中断,必须继续说下去。一个庄重且恪守礼仪的人绝不会因为承受小小的不便就终止自己的言行。”
“闻之必从,”宰相一边说,一边扭了扭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屁股远离王子的双脚,“依我看,在他们眼中,这种——呃——冒险的尝试,尤其是因爱一个女人而做出的冒险举动即便得不到众人敬佩,但至少能得到谅解的。假如王子落入他们手中,他们绝对不会杀死他。不会的,说不定事情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这样——尽管王子未能成功地带走那位女王,但是在见识了王子大无畏的勇气和无与伦比的激情之后,那位女王改变主意,倾心于他。”
“啰嗦的老头儿,说得好,”拉巴达什说,“不管怎样,你丑陋的脑袋总算开窍了。”
“主人对我的称赞能为我的双眼带来光明,”阿霍什塔说,“哦,蒂斯罗克,您的统治千秋万代。其次,我认为在众神的帮助下,王子拿下安瓦德的可能性极大。如此一来,我们就等于掐住了纳尼亚的咽喉。”
之后,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躲在沙发后的两个女孩连大气都不敢出。最后,蒂斯罗克开口了:
“去吧,我的儿子,”他说,“按照你说的去做。不过,你别指望我会为你提供帮助或支持。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如果你被那些野蛮人扔进监狱,我绝不会救你。还有,无论成败与否,只要是因为你的缘故,导致两国开战,那么我对你的宠爱从此便不复存在,你的弟弟将接管你在卡乐门的所有一切,包括王位。好了,去吧,你此番行动务必迅速、隐秘,祝你好运。愿塔什神保佑你,赋予你的宝剑和长矛坚不可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闻之必从,”拉巴达什大声说。说完,他跪在父亲面前,亲吻了他的手背,然后匆匆离开了房间。令阿拉维斯大为失望的是蒂斯罗克和大宰相竟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被困在了这里。
“哦,宰相大人,”蒂斯罗克说,“你确定除了我们三人以外再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我们今晚在此召开秘密会议?”
“哦,我的主人,”阿霍什塔回答说,“其他人绝不可能知道。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建议——当然,睿智如您也批准了我的建议——在老皇宫召开这次会议,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举行过任何会议,宫殿里的人也绝不可能会到这儿来。”
“那就好,”蒂斯罗克说,“无论谁知道了,那人务必在一小时内处死。谨慎的大宰相啊,你最好也赶紧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也会将刚刚听到的王子的计划从我脑海里彻底抹去。他此番离去,既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也得不到我的协助和支持;对于这一切,我毫不知情。这全是他年少气盛、鲁莽、暴躁导致的。当安瓦德被他攻占的消息传来时,我和你表现出来的惊讶之情绝不能比别人少半分。”
“闻之必从。”阿霍什塔回答。
“正因为如此,你永远都不会——哪怕是在你的心灵深处——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狠心的父亲,竟然忍心派长子执行一项几乎等于送死的任务。对此,你心里一定暗自窃喜,因为我早已洞察你的内心,你不喜欢拉巴达什王子。”
“哦,完美无瑕疵的蒂斯罗克,”宰相说,“和您相比,无论是王子,还是我的生命,抑或是面包、水或阳光,我统统不爱。”
“你的情感,”蒂斯罗克说,“是高尚而正确的。在王位带来的荣耀和权力面前,你说的那些人或东西不值一提,更不值得我去爱。如果王子成功了,阿钦兰就是我们的了,也许我们还能乘胜追击拿下纳尼亚。如果他失败了——我还有十八个儿子,至于拉巴达什,他事事都仗着自己是国王的长子而不可一世,这令他的处境有些危险。此前,在塔什班,已经有超过五名蒂斯罗克因为自己的长子——开明的王子——对王位和权力的渴望而无法颐享天年,过早地死去。与其让王子因为无所事事而热血沸腾,倒不如让他去异邦冷静下来。哦,杰出的宰相大人,父亲的焦虑使我感到困顿。命乐师速速赶到我的寝宫。在你躺下之前,务必追回我们写给第三名厨子的赦免书,因为我感到腹中开始出现消化不良的征兆。”
“闻之必从,”大宰相毕恭毕敬地答道。他依旧趴在地上,开始倒退爬行,然后慢慢地起身,鞠躬,最后退了出去。现在,房间里就剩下蒂斯罗克了,可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阿拉维斯担心他是不是睡着了。好在最后她终于听到他那小山一般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以及沙发发出的咯吱声——他那庞大的身躯渐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手示意奴仆掌灯,然后走出了房间。房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两个女孩终于长舒一口气——她们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