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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

我婚后不久,在帕丁顿区从老法考尔先生手中买下了一家诊所。有一个时期老法考尔先生的诊疗业务非常兴旺,可是由于他上了年纪,又受到一种舞蹈病的折磨,诊疗业务也就逐渐少了下来。因为,人们想当然地会认同这样一个道理:医生必须首先自身健康,才能来医治别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医治,那人们自然对他的医术要冷眼相看了。所以,我的这位老前辈的身体越虚弱,收入就越少。到我从他手中买下这个诊所时,他的年收入已经由1200镑降到300多镑了。然而,我年轻气盛,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认为几年之内,这个诊所一定会像原来一样红火。

开业后三个月内,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见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因为我太忙,没空闲到贝克街去,而福尔摩斯除了专业的侦探业务需要,自己也很少到外面走动。但让我惊奇的是,6月里的一天早上,早餐后,我正坐着阅读《英国医学杂志》,忽听一阵铃声,紧接着就听到我那老伙伴高亢而略带尖锐的声音,这真令我十分惊奇。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步迈进房内说道,“很高兴见到你!我相信,尊夫人由于‘四签名’案件受了惊,想必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谢谢你,我们两个人都挺好。”我非常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

“当然,我也希望,”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道,“你对医务的关心,不会让你完全忘掉过去参与我们小小的推理法的兴趣。”

“正好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还在仔细翻阅过去的笔记,并且还把我们的破案成果进行了分类。”

“我相信你不会认为你的资料搜集已经结束了吧。”

“一点也不会的。我希望有更多这样的经历!”

“比方说,今天就去怎么样?”

“可以,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吧。”

“如果是去伯明翰这样远的地方呢?”

“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的医务怎么办?”

“我邻居外出时,我帮他照顾医务。他一直想找机会回报我的这份情。”

“哈!这就再好不过了!”福尔摩斯仰靠在椅子上,用半睁的双眼敏锐地望着我,“我觉得你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夏天感冒总是有点让人厌烦的。”

“上星期由于患了重感冒,我在家里待了三天。但我想我现在已经痊愈了。”

“这还不错,你看起来很健壮。”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得病的?”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知道我用的方法的。”

“那么,是靠你推理出来的了?”

“正是如此。”

“从什么方面看出来的?”

“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你究竟是怎样……”我刚开始问,可是福尔摩斯没等我问完就先开了口。

“你穿的是新拖鞋,”他说道,“你也就刚买几个星期,可是现在冲向我这边的鞋底已经有点儿烧焦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鞋湿水之后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可是在鞋面上还附着一个写有店员代码的小纸圈。鞋在湿水之后,这代码纸片肯定会掉的。那么你一定是把脚伸向火炉烤火时烤焦了鞋底。一个人要是没得什么病,即使在潮湿的6月份,他也不会去烤火的。”

就像福尔摩斯所有的推理一样,事情一经解释,本身看起来就非常简单。他从我脸上猜透了我的想法,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恐怕这么一解释,我就泄露了秘密,”他说道,“只讲结果不说原因可能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那么,你是准备到伯明翰去了?”

“当然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案子?”

“我会在火车上详细告诉你。我的委托人在外面四轮马车上等着,你能马上起程吗?”

“稍等一会儿,”我胡乱给我的邻居写了一张便条,跑上楼去向我妻子解释了一下,在门外石阶上赶上了福尔摩斯。

“你的邻居是一个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牌点了点头说。

“对,他跟我一样,也购置了一个诊疗所。”

“这个诊疗所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

“和我那间一样,房子建成后这两个诊疗所就成立了。”

“啊!那么,你这边业务更好一些了。”

“我想是这样,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台阶上就可以看出来,我的朋友,你家的台阶比他家的磨薄了三英寸。请允许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马车上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喂,车夫,把马赶快点,我们的时间刚好能够赶上火车。”

我对面的派克罗夫特先生是一个身材魁伟、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表情显得坦率而诚实,留了稍带卷曲的小黄胡子,戴一顶闪亮的大礼帽,身穿一套整洁而朴素的黑衣服,让人很容易就看出他是那种精明的城市青年。他们这一类人被称为“伦敦佬”,是我国最负盛名的雇佣军团的中坚力量;在英伦三岛上这类人中涌现的优秀体育家和运动员比其他种类的人都多。他那红润的圆脸上很自然地充满着欢乐的表情,可是他的嘴角下垂,使我感觉到他有一种异样的忧伤。但是,直到我们坐在头等车厢里,开始前往伯明翰的旅程后,我才知道他是因为遇到麻烦事才来求助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

“我们足足要坐70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道,“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如实地告诉我的朋友你讲给我的那些非常有趣的经历,可能的话,请你再详尽一些,而且再听一遍这些事件的过程对我也有帮助。华生,这件案子可能会有些名堂,也可能什么也没有。不过,它至少存在一些你我都喜爱的与众不同且超乎寻常的特征。现在,派克罗夫特先生,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我们的年轻旅伴望着我,双眼闪光。

“这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说道,“我发现自己完全被骗了。当然,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很正常,我也没发觉已经上当了。不过,如果我真的丢掉工作,而且什么也换取不了,那么我真是傻透顶了。华生先生,我不太善于讲故事,但我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过去曾在德雷珀广场旁边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任职,可是今年初春商行由于受委内瑞拉公债券案的牵连,变得一蹶不振,这不用说你也记得。当商行破产时,我已在那里工作了五年,我们27名职员当然全被辞退了。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很高的推荐书,我到处试着求职,但许多家伙处境和我一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结果。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有三镑的薪金,我存了大约七十镑,可是我单靠这点钱来维持生活,很快就花了个精光。最后,我穷困潦倒,几乎连写应征广告的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我到处寻找公司、商店,上下楼梯,靴子都磨破了,可是仍然找不到一个职位。

“我终于听说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个空缺职位。你可能对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不太熟悉,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伦敦最富的一家商行。那家公司要求只能通过信函应征它的招聘广告。我把我的推荐书和申请表都寄了去,可是对得到该职位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竟然收到了回信。信中说,如果我下星期一到那里,只要我的相貌符合要求,我就可以马上就任新职。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说,可能是经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随便拣起了一份,但是无论怎样,这次该我走运,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刚开始,一星期有一镑的薪水,职责与我在考克森商行担任的一样。

“现在我要讲到这件事的古怪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特德附近波特巷17号的一个寓所。对了,就在收到录用通知的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那里抽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走了进来,名片上面印着‘财政经纪人阿瑟·平纳’。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更想不出他找我有何贵干,可是我当然还是让她请那人进来。进来的那个人中等身材,黑发,黑眼,黑胡须,鼻子有些发亮。他脚步轻快,说话急促,似乎很珍惜时间。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同时给他拉过一把椅子。

“‘以前是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工作吗?”

“‘是的,先生。”

“‘现在是莫森商行新录用的书记员吗?”

“‘一点不错。”

“‘啊,’他说道,‘情况是这样的,我听说过一些你在理财方面不凡的业绩。你记得曾在考克森任经理的帕克吧,他对你总是赞赏有加。”

“听到这些话,我自然感到很高兴。我一向在业务上还很在行,可从未梦想到城里竟会有人这样夸我。

“‘你记性好吗?’他说道。

“‘还算不错。’我谦虚地回答道。

“‘你失业以后,还一直接触市场吗?’他问道。

”‘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查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

“‘多么认真!’他大声喊道,‘这才是成功之路呢!你不介意我考一考你吧?让我想想,你知道埃尔郡股票的牌价如何?”

“'106镑5先令至105镑17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呢?”

“'104镑。”

“‘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份呢?”

“'7镑至7镑6先令。”

“‘太棒了!’他举起双手喊道,‘这与我所了解的行情完全相符。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在莫森商行当书记员太不值得了!”

“你可以想象,他这种狂喜让我感到多么的惊奇。‘啊,’我说道,‘别人可不像你这样看待我,平纳先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可非常高兴能拥有它呢。”

“‘瞧你说的,先生,你应当有更高的追求,不应该在这种圈子里混。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重视你的才能。就你的能力来讲,我提供给你的条件算是够低的了,但和莫森商行比起来,那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愿意冒险打个赌,你根本不需要去那里上班。”

“‘不到莫森商行去?”

“‘你说对了,先生。到那天你要就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业务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城乡有134家分公司,这还不算,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莫还各有一家分公司。”

“这让我吃惊不小。‘我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我说道。

“‘这很有可能。公司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运作,因为它所有的资金是向私人筹集的,生意兴隆,根本没有必要对外宣扬。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办人,被任命为总经理,并且进了董事会。他知道我在这里交游很广,要我替他物色一个有才干而薪俸不高的人,一个年轻有为而又听使唤的小伙子。帕克谈到了你,所以我今晚来这儿找你。开始阶段我们只能给你很少的薪水,只有500镑。”

“‘一年有500镑!’我喊了起来。

“‘这只是在开始阶段;另外,你还可以从你所有的代销商完成的营业额中提取百分之一的佣金。请你相信我的话,这部分收入会比你的薪水还要多。”

“‘可是我对五金一窍不通啊。”

“‘这没关系,我的朋友,可你懂会计啊。”

“我感到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无法在椅子上坐稳。可是突然心里又产生了一点疑问。

“‘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说道,‘莫森商行确实一年只给我200镑,可是莫森商行对我来说是安全可靠的。而实际上,现在的问题是我对贵公司的确了解甚少……”

“‘啊,聪明,聪明!’他欣喜若狂地喊道,‘你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那种人。你是不会轻易被人说服的,也应当这样。瞧,这里有100镑的钞票,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进行合作,就请你收起来,作为预付给你的薪水。”

“‘你太慷慨了,’我说道,‘那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明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道,‘我这里有一张便条,你可以拿它去见我兄弟。你会在科波莱森街126号乙找到他,那是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当然对你的任用必须由他批准,但在我们之间这绝不是问题的。”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平纳先生。’我说道。

“‘没关系,我的朋友。这一切本来就是你的。但有一两件小事,虽然仅仅是个形式,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你手边有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上:我完全愿意担任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业务经理,年薪最少500镑。”

“我按照他的要求写了,他把这张纸放进口袋里。

“‘还有一件小事,’他说道,‘你准备怎样对莫森商行作出解释呢?”

“我很乐意忘掉所有莫森商行的事。‘我会给他们写辞职信的。’我说道。

“‘我可不希望你这样做。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的经理争吵过。我去和他商量关于你的事,他极为无礼,指责我哄骗你从他们商行中离开等等。最后,我终于沉不住气说:如果你要用有才干的人,那你就该支付他们优厚的薪水。他说: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不愿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用5个金镑跟你打赌,如果他接受我的聘请条件,你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回音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贫民区里解救出来,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们的。他当时就这么说的。”

“‘这个无耻的家伙!’我喊道,‘我生平从未见过他,为什么非要考虑他才行?如果你不愿意我给他写信,我当然不会写了。”

“‘好!就这样说定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好,能为我兄弟找到你这样有才干的人,我感到非常高兴。这100镑是你的预付薪金,这是那封信。请把地址记下来,科波莱森街126号乙,记住你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我们两人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我能记起的就这些了。华生医生,你可以想象,能有如此的好运,我该是多么的兴奋。我欣喜不已,大半夜未能入睡。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因而有足够的时间赴约,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沿着那位先生给我的地址找去。

“这时间比我约定的要早一刻钟,但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关系。126号乙是位于两家大商店之间的一个通道,延伸到一条弯曲的石梯,从石梯上去有许多套房,作为办公室租给了一些公司或自由职业者。墙上写有租户的名牌,却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这样的名称。我站了一会儿,心里很不安,想着整件事是否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时上来一个人向我打招呼,他很像昨晚我见到的那个人,拥有同样的身材和嗓音,只是他没留胡子,头发颜色也浅一些。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是的。’我说道。

“‘啊!我正等着你,但你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早来了一会儿。今天早晨我接到我哥哥一封来信,信中他对你可谓推崇备至。”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寻找你们的办公室。”

“‘上星期我们才临时租了这几间房子做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挂上我们公司的名牌。请随我来,我们详细谈一下这件事。”

“我跟着他上到高楼的最顶端,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布满灰尘的空屋子,没铺地毯,也没有窗帘,他把我领进去。我原以为会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闪亮的桌子坐着一排排的职员,就像我常见的办公室那样。可是我看到屋里只有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本总账,还有一个废纸篓,这就是所有的办公用具。

“‘请不要感到失望,派克罗夫特先生,’见我面露不悦之色,我的这位新相识连忙说道,‘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有充足的资本来源,但我们不会在办公室里花费太多。请坐,把那封信给我。”

“我把信交给他,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看来你给我哥哥阿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道,‘我知道他有很强的判断力。你知道,他对伦敦人深信不疑,而我信赖伯明翰人,可是这回我决定采纳他的建议,你已被正式录用了。”

“‘我能做些什么呢?’我问道。

“‘将来你会管理巴黎的大货栈,大量引入英国制造的陶器,运给法国的134家代销店。一星期内就可以完成采购任务,期间你会留在伯明翰做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呢?”

“他没有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册子来。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的姓名地址名录,’他说道,‘人名后面是商行的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家去,把五金商连同他们的地址全抄下来。这对我们有很大用处。”

“‘好吧,不是已经有分类列表了吗?’我提议。

“‘那些表并不可靠,他们和我们的分类体系不同。抓紧办,下星期12点我要这份单子。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能坚持热情高效的工作,你会发现公司是一个好雇主。”

“我把那本大书夹在腋下,回到旅馆,心里感到非常矛盾。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口袋里已有100镑的收入;另一方面,办公室里的情形,墙上缺少的公司标牌,以及其他一些业务人员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使我对雇主的经济状况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然而,无论怎样,我还是拿到了钱,于是便坐下来开始抄录。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努力工作,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我便去找我的东家,还是在那间像被洗劫过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再来找他。可是到星期三我还没有抄完,于是又埋头苦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然后我带着抄好的东西去找哈里·平纳先生。

“‘非常感谢你,’他说道,‘恐怕是我低估了这项任务的困难程度。这份单子对我有很大的实质性帮助。”

“‘花费了我不少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你需要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单子,它们都是售瓷器的。”

“‘好的。”

“‘你明天晚上七点钟到这里来一趟,我要知道你的进展情况。请不要过度操劳,辛苦一天了,晚上到戴斯音乐厅去听上两小时音乐,对你会有好处的。’他笑着说道,我一看,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因为我看到他左上边第二颗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

歇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却惊奇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你看起来很吃惊,华生医生。可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说话时,他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便笑逐颜开,我碰巧发现他也同样在第二颗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要知道,这两次我都发现了闪烁的金光,再考虑到这两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和体形,只是那些可以用剃刀或假发伪装之处才显得不同,所以,我觉得他俩就是同一个人。当然你会想到可能是长得很相像的两兄弟,但他们决不可能在同一颗牙上镶同样的金牙。他很恭敬地送我出来,我走在街上,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回到旅馆,在凉水盆里洗了个头,仔细考虑着这件事。他为什么把我从伦敦调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来这里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写一封信呢?总之所有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已足够麻烦了,无论怎样也弄不明白。后来我突然想到,对我来说弄不清楚的事,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看来可能一目了然。我正好赶夜间的火车回城里,今天一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与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讲完他的离奇经历之后,我们都沉默不语。歇洛克·福尔摩斯斜了我一眼,向后仰靠在坐垫上,表情显得既满足又胸有成竹,好像一位刚刚品尝了第一口美酒的鉴赏家。

“相当不错,对不对,华生?”他说道,“我对这里面的许多事情都很有兴趣。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建议,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对我们俩一定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经历。”

“可是我们准备怎么做呢?”我问道。

“啊,这事简单,”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份工作,如此一来,我带你们两个人去找总经理不就很自然了吗?”

“这当然好,”福尔摩斯说道,“我很想见一见这位先生,看看我是否能从他那个小把戏中看出点什么来。我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本领让他如此重用你?也许能够……”他说到这里,开始咬他的指甲,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直到我们来到大街上,几乎没有听他再说一句话。

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信步来到这家公司位于科波莱森街的办公室。

“我们来早了也没有用,”我们的委托人说道,“很明显,他只会在指定的时间到这里来见我,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是空无一人的。”

“这一点倒是应该考虑。”福尔摩斯说。

“啊,听我说!”这位书记员叫喊道,“走在我们前面的就是他。”

他指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发黑、衣着整齐的人说,我们看过去时,这个人正在街那边急匆匆地赶路。然后,他看到对面街上一个叫卖最新一期晚报的小孩,就从街上的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过,向那个孩子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在手中,从门口闪了进去。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去的那间就是公司的办公室。随我来,我尽量把事情安排得容易些。”

我们跟在他身后爬上五层楼,来到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叫我们进去的声音。我们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没有丝毫装饰的屋子,这和霍尔·派克罗夫特描述的一样。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面前摊开着那张晚报。在他抬头看我们时,我似乎觉得,我还从未见过一张表情如此悲痛的脸,而且远不止是悲痛,简直就是在生死关头那种极端恐怖的样子。他的额头上汗珠直冒,面颊像鱼肚子一样的死白,双眼圆睁,紧盯着他的书记员,就像认不出他似的,从我们向导脸上表现出的吃惊表情,我能看出这决不是他东家平时的表情。

“你脸色不太好!平纳先生。”派克罗夫特说道。

“是的,我有点不舒服。”平纳答道,很显然,他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才说道,“你带来的这两位先生是什么人?”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随机应变地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并且有丰富的经验,不过他们失业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希望或许你可以在公司里给他们找点事做。”

“没问题!没问题!”平纳先生笑得很生硬,大声说道,“对了,我一定尽力帮你们的忙。对了,哈里斯先生,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普赖斯先生,那么你呢?”

“我是一个书记员。”我说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安排你们工作,我们决定后马上就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先走吧,看在上帝分儿上,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就是大声喊出来的,明显克制不住的情绪突然间迸发出来。福尔摩斯和我对视了一眼,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走近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应约到这儿来听取你的指示的。”他说道。

“你说得对,派克罗夫特先生,当然了,”对方恢复了较为沉着的腔调说道,“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你的朋友也可以陪你稍候,如果你们有耐心的话,三分钟后我一定专门为你们提供服务。”他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冲我们点了点头,从房间另一端的门走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门。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语道,“他会溜走吗?”

“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扇门是通往里间的。”

“没有出口吗?”

“没有。”

“里面布置家具了吗?”

“昨天还没有。”

“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这件事真有些叫我捉摸不透,这位平纳先生好像被恐怖的事情吓傻了,有什么事能把他吓得全身发抖呢?”

“他肯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说。

“那就对了。”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他并非被我们吓坏的,我们走进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了,”福尔摩斯说道,“只可能是……”从套间门那边传来了响亮的打门声,打断了福尔摩斯的话。

“他在里面敲自己的门干什么?”书记员喊道。

打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更大。我们都心怀期待,紧盯着那扇关闭的门。我扫了一眼福尔摩斯,发现他脸色冷峻,激动异常地俯身向前。随后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伴随着一阵快速地敲打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发疯似的穿过房间去推那扇门,可是门已从里面扣牢了。我们也按他所用的方法用尽浑身力气撞门,一个门合叶突然间被撞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我们从门上冲了进去,发现套间里除了我们自己,空无一人。

一时间,我们感到手足无措,但没过多久就发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屋角还有一个小门。福尔摩斯冲过去打开门,发现地板上有一件外衣和背心,在门后的一个挂钩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把裤子的吊带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自缢了。他的双膝弯曲,头挂在上面,和他的身体构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两个脚后跟咚咚地撞着门板,我们谈话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他举起,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解开那条带弹性的裤子吊带,发现它早已深深地勒进了他发青的皮肤中。随后我们把他移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如土色,发紫的嘴唇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呼吸,与五分钟以前的样子相比,真的是一副可怕的惨状。

“你觉得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

我俯身对他进行检查。他的脉搏很微弱且时断时续,但呼吸却变得越来越长,他的眼睑出现微微的颤动,眼睑下开始露出白白的眼球。

“他本来很危险,”我说道,“但现在已经活过来了。请打开窗户,把冷水瓶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往他脸上倒了一些冷水,上下活动他的胳膊,直到他长长地发出一次自然的呼吸。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

福尔摩斯站在桌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找警察过来,”他说道,“等他们来后,我们就可以把一个完整的案件交给他们。”

“我真是搞不明白,”派克罗夫特挠着头,叫喊道,“他特地把我引到这里来,肯定要做些什么,可……”

“哼!所有这一切都很清楚了!”福尔摩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为了这最后的突然行动。”

“那么,你弄清楚其他的事情了吗?”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华生,你怎么看?”

我耸了耸肩:“我必须承认我感到完全不能理解。”我说道。

“啊,如果你们先仔细想一想这些事情,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事情呢?”

“好,整件事情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一份声明,从而到这家荒诞的公司里服务,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多么发人深思吗?”

“恐怕我忽视了这一点。”

“那么,他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呢?这并不符合常理,因为这类安排往往都是口头约定的,这一次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一定要成为特例。你难道看不出,我年轻的朋友,他急切想得到你笔迹的样本,而又没有其他的方法吗?”

“要我的笔迹做什么呢?”

“很好,为什么呢?在回答了这个问题后,我们的案子就会取得很大进展了。为什么呢?只存在一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有人要学着模仿你的笔迹,不得不先得到你的笔迹样本。现在我们如果再看看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之间是相辅相成的。这第二点就是平纳要你不要辞职,就是要让那家大企业的经理满怀着希望,认为有一位他从未谋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就要去上班了。”

“我的天哪!”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真是瞎了眼了!”

“现在看看他要你笔迹的目的吧。假设有人假冒你的名义去上班,但他的字迹和你递交的申请书上的完全不同,这出把戏自然就会被揭穿,但如果在这几天内那个无赖已学会模仿你的笔迹,那他的职位就高枕无忧了,当然,这是假定这家公司没有人见过你。”

“没有一个人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唉声叹气地说道。

“非常好。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法阻止你重新考虑这件事,并且不让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触,怕有人告诉你那个假冒你的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们预支给你一笔可观的薪金,把你支到中部地区,在那里他们给你足够多的工作,阻止你返回伦敦,要不你就会拆穿他们的小把戏的。这一切是非常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扮成他自己的哥哥呢?”

“啊,这是再明显不过了。显然他们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既已顶替你在莫森商行上班,他们又不想让第三者参与他的计划,又要有人当你的东家,所以他就尽量装扮成兄弟俩,这样你即使发现他们长得很相似,也会认为他们是两兄弟而已。幸亏你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金牙,否则你就不会起疑心了。”

霍尔·派克罗夫特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天啊!”他叫喊道,“我这样被人愚弄,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都做了些什么?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发电报给莫森商行。”

“他们每星期六12点关门。”

“不用担心,会有一些看门人或警卫……”

“啊,对了,由于他们保存着很多贵重的证券,他们配备有一支常备警卫队。我记得在城里听人讲过这件事。”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个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一个冒名顶替的书记员在那里工作。这是很清楚的,但我有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无赖一看到我们就立即跑出去自缢了?”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起身来,脸色就像死人般的苍白,双眼已经复原,双手不安地抚摸着咽喉四周宽宽的红色勒痕。

“报纸!这就对了!”福尔摩斯突然忍不住兴奋地叫喊道,“我真是一个白痴!我只顾考虑我们来这调查的事了,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报纸。毫无疑问,秘密就在报纸上。”他在桌上摊开报纸,欣喜若狂地叫喊起来,“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道,“这是伦敦的报纸,一份早版的《旗帜晚报》。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请看大字标题:‘城区抢劫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凶杀案。有预谋的大抢劫。罪犯落网。’华生,这全是我们想知道的,请大声读给我们听听。”

从这篇报道在报纸上占的位置,可以看出这是城里的一起重要案件,内容记载如下:

今日下午在伦敦发生一起恶性的抢劫案,一人致死,凶犯已落网。不久以前,莫森和威廉斯这家知名的证券行存有相当于百万镑以上的巨额证券,设立了警卫人员。经理意识到自己承担的责任重大,便置办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楼上安排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周公司录用了一名新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臭名昭著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伯丁顿。该犯和他的弟弟最近服满五年苦役后刚刚获释。现在还不知道他们采用何种方法利用假名成功地取得这家公司的职位,借机获取了各种锁钥的模式,彻底掌握保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按照惯例,莫森商行的职员星期六中午放假。因此,在下午1点20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走出来时,感到有些惊奇。这个人引起了他的怀疑,便尾随而行,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罪犯虽然拼命抵抗,但图森警官终于将其擒获,当即查明发生了一起惊天大劫案。在手提包中发现了价值近10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及大量的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经过对房屋的检查,发现不幸遇害的警卫的尸体被弯曲着塞进一个大保险柜里,若不是警官图森采取了果断的行动,恐怕在星期一早晨之前人们都不会发现尸体。该警卫被人从身后用火钳砸碎了颅骨,毫无疑问,一定是伯丁顿假装忘带了什么东西,进入楼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劫掠一空,然后携带赃物逃走。他的弟弟经常协助他作案,但这次似乎未曾参与此案,但警方仍在尽力查访其下落。

“好了,我们可以使警察在这方面省去不少麻烦,”福尔摩斯望了那蜷缩在窗旁的面容憔悴的人一眼,说道,“人类天生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华生,你看,即使是恶棍和凶手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要没命,便自寻短见。不过,我们别无选择地要开始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特先生,劳驾你去把警察找来。” 2RoEVwBDBbUz4yVwLGhmgKdUh9JJx5aHzkR+GUEemLcUsIzvy4ypZk8AbDBvsK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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