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刑事专家的角度来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说道,“自从莫里亚蒂教授不幸过世之后,伦敦就变成了一座令人感到异常乏味的城市。”
“我想很多正派的市民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的。”我回答道。
“好吧,好吧,我不应该这么自私,”他微笑着说道,并把他的椅子从早餐桌旁推开,“这样一来,社会肯定是受益的一方,而且没有人会遭受损失,只是可怜的专家无所事事,因为人们不再需要他的职业。当那个家伙还在四处活动的时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晨报上看出无数可能发生的情况。通常,那只是一些最不起眼的线索,华生,最细微的迹象,然而那足以告诉我这个恶毒的匪首正在某个地方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如同蛛网的边缘稍有颤动,就会使你想到潜伏在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那些小偷小摸、肆意施暴以及意图不明的逞凶,对于掌握线索的人来说都可以连成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对于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洲任何一个首都都不曾具备过像当时的伦敦所具有的那些有利的条件。可是现在——”他耸了耸肩,幽默地表示对他自己花了不少气力造成的这种现状很不满。
到我现在所谈到的这个时间,福尔摩斯回国已经有几个月了,而且我依照他的请求,出让了我的诊所,并搬回贝克大街的旧寓所与他合住。有一位叫作维尔纳的年轻医生买下了我在肯辛顿开的小诊所,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他几乎毫不犹豫就按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格付了钱——几年以后,我发现那个维尔纳原来是福尔摩斯的一个远亲,而且那些钱实际上是由我的朋友自己筹措的,我这才完全明白过来。
其实我们一起搭档的日子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平淡无奇,因为通过查看我的笔记,我发现在这个时期内发生的案件包括前首相穆利罗文件案、荷兰汽船“福莱斯兰德”号惊人事件。特别是后者险些要了我们两人的性命,但是他那种冷峻、自重的性格一向反对任何形式的公众赞扬,而且他以最为严格的规定来约束我不再提起他本人、他的方法或者他的成功——这项禁令,正如我已经解释过的那样,直到现在才刚刚被解除。
发完那一通古怪的牢骚之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悠闲自得地打开了他的晨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门铃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紧接着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好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捶打大门。门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冲进大厅,并迅速登上楼梯。片刻之后,一位怒目而视、发疯一般的年轻人闯进了房间,他的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全身都在颤抖。
他来回打量着我们两个人。在我们质询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感到有必要为自己这样无礼的闯入表示一下歉意。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他大声说道,“请您不要责怪我,我几乎要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海克特尔·迈克法兰。”
他这样介绍自己,仿佛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以解释他来访的原因以及这种来访的方式。但是从我的同伴毫无反应的脸上,我能够看出这个名字对他和对我一样,并不意味着什么。
“请吸一支烟吧,迈克法兰先生,”他说道,并把他的烟盒推了过去,“我相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会根据您的症状给您开一份镇静剂处方的。最近这几天的天气真是太热了,现在如果您感觉平静下来了,请您坐在那把椅子上,慢慢地、平静地告诉我们您是谁以及您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您讲了您的名字,而且好像我应该认识您,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除了您是一位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以及哮喘病患者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我对您真的是一无所知。”
由于我十分熟悉我的朋友惯用的方法,所以领会他的推理没有什么困难,并且我还看出他作出这些推测根据的是:这位年轻人不修边幅的衣着、随身带的那一札法律文件、表链上的护身符以及喘气的声音。但是我们的这位委托人却被惊得目瞪口呆。
“是的,您说的那些情况都很属实,福尔摩斯先生;而且,除此以外我此时此刻还是全伦敦城最不幸的人。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您不要弃我于不顾,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他们在我把我的故事全部讲完之前就来逮捕我,那么请您让他们给我时间好让我把全部的事实都告诉您。只要我知道有您在外面为我奔走,我就能安安心心地走进监狱了。”
“逮捕你?”福尔摩斯说道,“这简直是太——太有意思了。你认为他们会以什么罪名逮捕你呢?”
“以谋杀下诺伍德的乔纳斯·欧达克先生这个罪名。”
我的同伴那表情丰富的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不过我觉得那其中多多少少还带了一点儿满意的成分。
“天哪,”他说道,“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对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说一切很轰动的案子都已经从报纸上消失了呢。”
我们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份仍然放在福尔摩斯膝盖上的《每日电讯报》。
“如果您看过了这份报纸,先生,那么您一眼就能够看出我今天上午来拜访您的目的。我觉得我的名字和我的不幸遭遇已经成了所有人谈论的话题。”他把报纸翻到中间的版面,“就在这里。如果您允许,我就把它念给您听。听听这个,福尔摩斯先生。标题是:‘下诺伍德的神秘事件——著名建筑商的失踪——怀疑为谋杀罪以及纵火罪——有关罪犯的一条线索。’那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福尔摩斯先生,而且我知道它绝对会把我牵扯进去的。我从伦敦桥车站就开始被人跟踪了,而且我确信他们现在只是在等着逮捕证的发出然后把我抓起来。这会使我的母亲伤心的——这一定会伤透她的心的!”在痛苦的恐惧与不安之中,他扭着自己的双手,身体在椅子上摇来摆去。
我留意了一下这位被指控为凶案罪犯的男子。他长着一头淡黄色的头发而且面容俊秀,但是他那一双充满惊惧的蓝眼睛、刮得净光的面孔以及神经质的没有血色的嘴唇无不透出一种消极疲惫的神态。他大约二十七岁左右,衣着和举止都像是一位绅士。在他那件浅色的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签注过的卷宗,这说明了他的职业。
“咱们必须抓紧利用一切时间,”福尔摩斯说道,“华生,请你把报纸拿过来,并且把刚才谈到的那一段念一下,好吗?”
就在我们的委托人引述过的醒目的大标题下面,有这样一段暗示性的叙述,我照着念道:
在昨天深夜或者是今日凌晨时分,下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这恐怕是一起严重的犯罪行为。乔纳斯·欧达克先生在该郊区颇有名气,他在这里经营建筑业已有多年。欧达克先生现年52岁,独身,住在希登汉姆路尽头的深谷居。他习性怪僻,平素沉默寡言、离群索居、不善交际。他实际上已经退出建筑业多年了,据说他早年就是依靠经营建筑业积聚了相当的财富并发家致富的。但是,在这幢房子的后面还保留着一个不大的贮木场。昨天夜间,大概12点钟左右的时候,贮木场中的一堆木材失火并发出了火警。消防车随即赶到了现场,但是由于木材十分干燥,火势异常猛烈,直到整堆木料被烧尽,火势才得到了控制。至此,这起事件看上去似乎是一件意外事故,但是最新发现的迹象却显示这可能是一起严重的犯罪行为。令人诧异的是火灾的现场没有见到这幢房子的主人,而且随后进行的调查表明这位房主已经失踪。他的卧室已经被检查过,发现床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房间里保险柜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些重要的文件散落在房间里,而且还发现了激烈扭打的迹象,在房间里发现了少量的血迹以及一根橡木质地的手杖,这根手杖的柄上也沾有一些血迹。现已查明,乔纳斯·欧达克先生在案发当天的晚上曾经在卧室里接待了一位访客,而且发现的那根手杖也被证实为该访客的物品。这位深夜来客是一位年轻的伦敦律师,名字叫作约翰·海克特尔·迈克法兰,是位于中东区格雷沙姆大楼426号的格拉汉姆——迈克法兰事务所的一位合伙人。尽管这个案件还可能有耸人听闻的发展,但是警方确信他们已经掌握的证据足以说明其犯罪动机。
晚些时候——至本报付梓的时候,有传言称约翰·海克特尔·迈克法兰先生已经因涉嫌谋杀乔纳斯·欧达克先生被警方逮捕,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逮捕证确已发出。正在诺伍德进行的调查又有了进一步的而且是不祥的发现——除了在这位不幸的建筑商的房间里发现的扭打痕迹之外,现在又发现他卧室(在一层)的法式落地窗是敞开着的,并且还有似乎是笨重的物体被从室内拖往木料堆的痕迹。据称,在火灾现场的灰烬中还找到了被烧焦的残骸。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极其惊人的凶杀案:受害者在自己的卧室中被棒击致死,他的文件被劫掠一空,尸体被拖至木料堆然后焚烧灭迹。此案的刑事调查已经交给苏格兰场经验丰富的莱斯特雷德警官负责,此刻他正以惯有的精力与机智全力追查线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着眼睛听着这起惊人的案件的叙述,并将双手的指尖合在一起。
“这件案子的确有几点值得注意,”他以他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说道,“首先,我是否可以问您一下,迈克法兰先生,既然似乎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可以逮捕您,但您是怎么依然逍遥法外的呢?”
“我和我的父母住在布莱克希斯的托灵顿寓所,福尔摩斯先生,但是昨天晚上由于为乔纳斯·欧达克先生办事到很晚,所以我就住在了诺伍德的一家旅馆里,然后从那里直接去了办公室。当我在火车上读到报纸上您刚才听到的那条新闻的时候,我才知道在诺伍德发生的事情。于是我立即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就急忙赶来把这件案子委托给您。毫无疑问,如果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是在家里,肯定早就被抓走了。有一个人从伦敦桥车站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我,而且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天哪!什么人来了?”
那是叮当作响的门铃声,紧接着就从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我们的老朋友莱斯特雷德出现在了门廊处。我透过他的肩膀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你就是约翰·海克特尔·迈克法兰先生吗?”莱斯特雷德问道。
我们这位可怜的委托人脸色惨白地站起身来。
“由于你涉嫌蓄意谋杀下诺伍德的乔纳斯·欧达克先生,我现在要逮捕你。”
迈克法兰转向我们并做出了一个绝望的手势,接着他再一次跌坐在椅子上,好像被完全击垮了一样。
“等一等,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说道,“对于你来说,多半个小时或者少半个小时并不会有什么差别,而这位先生正要为我们叙述这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可能会有助于我们把事情弄清楚。”
“我觉得弄清楚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困难。”莱斯特雷德冷冷地说道。
“不过,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他的叙述。”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很难拒绝您的任何要求,因为您曾经帮助过我们一两次,而且我们苏格兰场还欠您一份情呢。”莱斯特雷德说道,“但是我必须同犯人在一起,而且我还要警告他: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不利于他的证据。”
“这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我只请求您听一听我的叙述,并相信我讲的都是真实的情况。”
莱斯特雷德看了一下他的手表,“我给你半个小时。”他说道。
“首先,我必须说明,”迈克法兰说道,“我根本不认识乔纳斯·欧达克先生。他的名字我很熟悉,那是因为多年以前我的父母和他认识,但是后来他们疏远了。因此,当昨天下午大约三点他走进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时,我感到非常惊讶,当他告诉我他的来意之后,我感到更加诧异。他的手里拿着几张从笔记本中撕下来的单页,上面满是潦草的字迹——就是这些——然后他把它们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这是我的遗嘱,’他说道,‘我希望您,迈克法兰先生,把它按照恰当的法律格式写出来。您现在就写,我就坐在这里等。”
“我开始抄写那份遗嘱。当我发现他除了有若干保留之外,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的时候,您能想象得出我是多么惊讶。他是一个奇怪的、矮小的、长得雪貂似的人,长着白色的睫毛。当我抬头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正盯着我,脸上还露出一种开心的神情。当我读到遗嘱中的那些条款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解释说,他是一个单身汉,已经没什么亲人在世了。他还解释说他年轻的时候就认识我的父母,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他相信可以放心地把他的钱交给我。当然啦,我诧异得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些感谢的话。遗嘱按照格式写好后,他签了字,并且由我的助理做了见证人。这张蓝色的纸上写的就是正式的遗嘱,而这些纸条,就像我已经解释过的那样,只是草稿。接着乔纳斯·欧达克先生又告诉我说,还有一些公文——租约、所有权证书、抵押凭据以及临时凭证等——他认为我有必要去看一看,了解一下。他说只有把所有这一切都办完以后他才能放下心来,并且请求我晚上带着这份遗嘱去他在诺伍德的家里把所有的事情安排一下。‘记住,我的孩子,在所有的事情还没有办理妥当之前,不要对你的父母说起这件事情,我们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惊喜。’他一再强调这一点,还要我答应一定做到。
“您可以想象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无法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是我的捐助人,而且他只希望实现他的一些愿望。因此,我给家里发了一份电报,说我的手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说不好要到多晚才能够回家。欧达克先生告诉我说,他希望我能够在九点钟的时候和他共进晚餐,之所以要选这个时间是因为在那之前他可能还没有到家。可是,我找他家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将近九点半钟的时候才到。我发现他——”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道,“是谁开的门?”
“一位中年的女士,我猜是他的管家。”
“我想就是她说出了你的名字,是这样吗?”
“不错。”迈克法兰说道。
“请继续说下去。”
迈克法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他的叙述:
“那位女士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一餐简单的晚饭。吃过晚饭之后,乔纳斯·欧达克先生带我去了他的卧室,那里立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保险柜。他打开这个保险柜,取出来一大堆文件,然后我们一起把这堆文件都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我们结束的时候是在11点钟到12点钟之间,他说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管家了,于是就让我从他的那扇一直开着的法式窗户出来了。”
“窗帘是放下来的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说不大清楚,不过好像只是放下了一半。是的,我记得他为了打开窗户,把窗帘拉了起来。当时我的手杖找不到了,他说:‘没关系,我的孩子,我想在这一段时间我会经常见到你的。我会把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来取它。’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屋里,保险柜开着,那些分成几个小包的文件还摆在桌子上。时间已经那么晚了,我当然无法回布莱克希斯,于是就在阿纳利·阿姆斯旅馆过了一夜,而且我是在早上的报纸上才读到关于这件可怕的事情的报道,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吗,福尔摩斯先生?”莱斯特雷德说道。他在听这位年轻人讲述这段不平凡的经历的时候,曾经有一两次扬起了他的眉毛。
“在我去布莱克希斯之前,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您说的是诺伍德吧。”莱斯特雷德说道。
“啊,对了,我要说的就是那里。”福尔摩斯说道,脸上带着他的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根据以往的经验,莱斯特雷德已经知道福尔摩斯的脑子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剃刀,能够切开在他看来是坚不可破的东西,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我看到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同伴。
“我想和您谈一谈,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现在,迈克法兰先生,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外面还有一辆四轮马车在等候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起身来,哀求似的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间。警察带着他上了马车,但是莱斯特雷德却留了下来。
福尔摩斯已经把遗嘱的那几页草稿拿在手中,仔细查看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份文件的确有些特点,莱斯特雷德,是不是?”他说着,把草稿递了过去。
这位长官一脸困惑地看着那几张纸。
“我能够认出开始的几行以及第二页中间的这几行,还有最后的一两行。这些都像是印刷出来的,十分清楚,”他说道,“其余地方的笔迹都太潦草了,而且有三个地方的内容我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你怎么解释这一点呢?”福尔摩斯说道。
“你怎样解释呢?”
“这份遗嘱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表明火车正停靠在车站,潦草的部分表明火车是在行驶中,而那些非常潦草的部分则说明火车正在经过道岔。有经验的行家能够立刻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的铁路线上写出来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的附近才有可能接二连三地碰到道岔。假如他的整个旅程的时间都用来拟写这份遗嘱,那么这肯定是一趟快车,而且在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莱斯特雷德笑了起来。
“在推理分析方面,您比我强多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那么这一点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嗯,这份遗嘱是由乔纳斯·欧达克在昨天的旅途中拟好的,在这一点上它与那个年轻人的叙述是一致的。可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人竟然会以这么随便的方式来拟写一份这么重要的文件,这说明他实际上并不认为这份遗嘱会有多少实际价值,而只有根本不打算让自己拟立的遗嘱生效的人才会这样做。”
“嗯,这等于同时给自己发出一张死刑判决书。”莱斯特雷德说道。
“噢,你这样认为吗?”
“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很有可能是这样,不过这件案子对我来说还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如果这都不算清楚,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清楚呢?这个年轻人突然想到只要这位老人一死,他就可以继承一笔遗产,他会怎么办呢?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这件事情,但是他制造了某种借口以便在当天晚上去拜访他的遗嘱委托人。他一直等待着,直到整幢房子里唯一的外人睡下之后,就在委托人独自居住的房间里把他杀害了,并把他的尸体拖到木料堆里焚烧,然后离开那里去了附近的一家旅馆。卧室里和手杖上的血迹都很少,很有可能他当时以为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并且希望只要尸体被烧毁了,就可以掩盖可能揭示委托人如何毙命的一切痕迹——因为那些痕迹会把他暴露出来。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我的好莱斯特雷德,我觉得你的推理有点儿过于显而易见了,”福尔摩斯说,“你没能将自己的想象力融入你的众多长处中去。不过,如果你是这个年轻人,你会挑选恰好是遗嘱订立的那个晚上去行凶吗?你不觉得把拟立遗嘱和行凶这两件事情连接得这么紧密非常危险吗?还有,你会选择有人知道你在那里,而且恰好是这家的仆人开门让你进屋这样的一个时机吗?最后一点,你会那么费尽心机地藏匿尸体,却又留下自己的手杖作为证据表明自己是凶犯吗?坦白地承认吧,莱斯特雷德,所有这些都是不大可能的。”
“至于那根手杖,福尔摩斯先生,你我都知道罪犯通常总是惊慌失措的,因而会做出这些只有头脑冷静的人才能够避免的事情来,他很有可能是不敢再回那个房间去。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推理,请您给我另外一种能够符合事实的推测吧。”
“我能够很轻易地给你举出半打的推测,”福尔摩斯说道,“譬如,有这样一种可能的、甚至是极有可能的推测,就当我白送给你了。老人正在给年轻人看那些显然十分有价值的文件,由于此时窗帘只放下了一半,一个路过的流浪汉透过窗子看到了他们。年轻的律师走了之后,那个流浪汉进来了。他看到那根手杖,抓起它打死了欧达克,烧毁了尸体然后就跑掉了。”
“流浪汉为什么要把尸体烧掉呢?”
“如果你就这一点来说,那么迈克法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了掩盖一些证据啊。”
“或许那个流浪汉不想叫人知道出了谋杀案。”“那为什么流浪汉什么也没拿走呢?”“因为那些都是他无法转让的文件。”莱斯特雷德摇了摇头,尽管在我看来,他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绝对地确信了。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以去找您的流浪汉。在您找他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放走这个年轻人的,将来会证明谁对谁错的。不过请您注意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就我们所知,那些文件没有一份被移动过,而且我们的这个犯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拿走文件的那个人,因为他是法定的继承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得到那些文件。”
我的朋友好像被这句话刺痛了。
“我不想否认证据在某些方面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他说道,“我只是想指出还有其他可能的推测,正如你所说的,将来会作出判断的。再见!我相信今天会顺便去一趟诺伍德,看看你的进展如何。”
当这位侦探离开的时候,我的朋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带着一副遇到感兴趣的任务时的神情,准备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我的第一个行动,华生,”他说道,并匆匆地穿上了他的长外衣,“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必须去布莱克希斯。”
“为什么不是诺伍德?”
“因为我们在这个案子里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紧接着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警方正在错误地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事情上,因为那件事情恰巧的确是一件犯罪行为。但是在我看来,处理这个案子的合理途径显然应该是从设法解释清楚第一件事情着手——就是那份古怪的遗嘱。它订立得那么突然,而且又是给了那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继承人。这一点弄清楚了,或许可以简化接下去的工作。不,我亲爱的朋友,我想你帮不上我的忙。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否则我也不会单独行动。我相信当我晚上见到你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你我已经为这个将自己完全托付给我的小伙子做了一些事情了。”
我的朋友回来得很晚。一看他那憔悴、焦虑的面孔,我就明白他出发时所抱有的希望都落空了。他摆弄了一小时的小提琴,竭力使自己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最后他猛地放下手中的提琴,开始详细讲述自己糟糕的经历。
“一切都错了,华生——简直就是一错到底了。尽管我在莱斯特雷德面前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我在心底里却认为这个家伙这一回走对路了,而咱们却走错了。我的直觉全部指向这个方向,可是一切的事实却指向另一个方向。而且我非常担心英国陪审团的智力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宁愿接受我的假设而不要莱斯特雷德的证据的高度。”
“你去了布莱克希斯吗?”
“是的,华生,我去了那里。而且我很快就发现那位不幸去世的欧达克是个不可轻视的无赖。迈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他的儿子了,他的母亲在家——她是一位个子小小的、长着蓝色眼睛的女士,由于恐惧和愤怒不停地打战。当然啦,她不承认她的儿子会犯罪。但是她对于欧达克的遭遇既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惋惜,恰恰相反,她谈起欧达克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深恶痛绝的神情,这简直相当于她在不自觉地支持警方的证据——如果她的儿子曾经听到过她这样谈论欧达克,那么自然会使他对欧达克产生憎恶并且做出暴行。‘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恶毒的、狡猾的怪物,’她说道,‘而且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如此。”
“‘那个时候您就认识他?’我问道。
“‘是的,我十分了解他,事实上,他是我过去的追求者之一。谢天谢地我还算有眼力,离开了他,嫁给了一个也许比他穷,但是比他好的人。在我和欧达克订婚后,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他残忍地将一只猫放进鸟笼里。他的这种野蛮残酷的举动使我害怕极了,再也不愿和他有任何关系。’她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脸部已经被刀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的相片,’她说道,‘在我结婚的那天上午,他为了诅咒我,把它弄成这个样子并寄给了我。”
“‘不过,’我说道,‘至少他现在已经原谅您了,因为他将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了您的儿子。”
“‘我的儿子和我都不要乔纳斯·欧达克的任何东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郑重其事地大声说道,‘上天有灵啊,福尔摩斯先生。上帝已经惩罚了这个恶毒的家伙,到时候上帝也会证明我儿子的手上并没有沾着他的血。”
“嗯,我还试着追查了一两条线索,但是找不到有助于我们的假设的情况,而且还有几点恰恰同我们的假设背道而驰,所以最后我放弃了,就去了诺伍德。
“那个地方,就是那个深谷居,是一所颇为现代的大别墅,全部用烧砖砌成,矗立在一片广阔的庭院之中。别墅的前面是一片月桂丛生的草坪,右侧就是火灾现场的贮木场,从那里到大路还有一段距离。这是我在笔记本上画的简图。左边的这扇窗户就是通向欧达克房间的窗子,你看,从大路上就可以望到房间里。这是我今天得到的仅有的一点儿安慰。莱斯特雷德不在那里,但是他的警长尽了地主之谊。他们刚刚发现了一个莫大的线索——他们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烧过的木料堆灰烬里搜寻,除了烧焦的有机体残骸以外,他们还找到几个已经变了颜色的金属小圆片。我仔细检查了那些圆片,可以肯定是裤子上的纽扣,我甚至还辨认出其中一枚纽扣上的标记:‘海安姆斯’,他是欧达克的裁缝。然后我仔细检查了草坪,看看是否有其他的痕迹和脚印,但是这场干旱使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像铁块一样坚硬,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出好像是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什么东西曾经被拖过一片矮矮的水蜡树的篱笆,它的方向与木料堆是平行的。当然了,所有这些都符合官方的推测。我顶着8月毒辣的阳光,在草坪上爬来爬去,但是当我一个小时之后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明白。
“在院子里一无所获,我就进去检查那间卧室。房间里的血迹很少,仅仅是一些小的污渍,但是颜色毫无疑问是很新鲜的。那根手杖已经被移动过了,但是上面的血迹也很少。可以肯定那根手杖的确是我们的委托人的,他自己也承认了。在地毯上,两个人的脚印都可以辨认出来,但是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脚印,这又使警方赢了一招——他们的得分在节节增高,可是我们却停滞不前。
“我确实曾经看到了一点点希望,不过这仅有的希望现在也已经落空了。我检查了保险柜里的东西,其中的大部分早已被取出来并放在了桌上。那些文件都被封在信封套里,其中的一两件已经被警方拆开了。在我看来那些东西并没有多大的价值,而且从银行存折上也看不出欧达克先生的境况有多富裕,但是我觉得似乎并非所有的文件都在那里。有几处提到了一些契约——可能是一些更有价值的文件——但是我却找不到。当然了,如果咱们能够确切地证明这一点,就会使莱斯特雷德的说法自相矛盾——谁会偷走明明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继承的东西呢?
“最后,在我检查了所有其他的地方后,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不得不在管家的身上试试运气。她姓莱克辛顿,是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人,还有一双多疑的、斜着看人的眼睛。如果她愿意,她是可以告诉我们一些情况的,这一点我十分肯定,但是她却守口如瓶。是的,她在九点半钟的时候让迈克法兰先生进来了,她后悔不该让他进来。然后她在十点半钟上床睡觉;她的房间在这幢房子的另外一端,所以听不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迈克法兰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确信属于他的手杖放在了门厅里。她是被火警惊醒的。她那不幸的好主人肯定是被人谋害了。他有仇人吗?唉,每个人都会有仇人的,但是欧达克先生很少同别人交往,他只见那些和他有业务往来的客户。她已经看过了那些纽扣,并且可以肯定那些就是欧达克先生昨天晚上穿的衣服上的纽扣。因为一个月没有下雨,木料堆非常干燥,大火烧得很快,当她到达贮木场时,除了一片熊熊大火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和所有的消防员都闻到火堆里有烧焦的肉的煳味。她根本不知道文件的事情,对欧达克先生的私事也一无所知。
“喏,亲爱的华生,这就是我的失败经历。可是——可是,”他握紧了瘦瘦的双手,好像又恢复了自信,“虽然我知道一切都出错了,可还有一些没有被揭露的真相,管家是知道的——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愠怒、反抗的神色,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这样。不过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华生,除非运气自己找上门来,否则这件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在咱们成功破案的记录中出现了。我看耐心的公众只好容忍这一次了。”
“想必,”我说道,“这个年轻人的外表可以感动任何一个陪审团吧!”
“你的这种想法很危险,我亲爱的华生。你还记得那个可怕的杀人犯伯特·斯蒂芬斯吗?他曾经在1887年请我们为他开脱。你还见过比他的态度更温和、更像主日学校儿童的年轻人吗?”
“这倒是真的。”
“除非我们能够作出另外一个合理的推测来,不然迈克法兰就完蛋了。在这个现在就可以对他提出控诉的案子中,你简直找不出一点儿漏洞,而且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而加强了立案的依据。对了,那些文件中还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们调查的起点——我在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余额很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几张大额的支票开给了柯尼利亚斯先生。我很想了解这个和一位退休的建筑商有如此大笔买卖的柯尼利亚斯先生是谁,是不是他与这件案子有关系?柯尼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一位经纪人,但是我没有找到能够和这几笔大额付款相符的交易凭据。既然现在没有别的线索,我必须向银行查询一下那位把支票兑换成现款的先生是谁。但是,我的朋友,我担心这件案子将很不体面地以莱斯特雷德绞死咱们的委托人而宣告结束,这对苏格兰场无疑是一次胜利。”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福尔摩斯究竟多晚才睡觉,但是当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我看见他脸色苍白、忧心忡忡,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由于周围的黑眼圈而显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周围的地毯上满是烟头和当天的早版晨报。一份打开的电报摊在餐桌上。
“你怎样看这个,华生?”他把电报扔过来问道。
电报是从诺伍德发来的,全文如下:
获重要新证据。迈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您放弃此案。
莱斯特雷德
“听起来很严重。”我说道。
“这是莱斯特雷德自鸣得意的小小胜利,”福尔摩斯回答道,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不过,也许现在还不是放弃这个案子的时候。毕竟,任何重要的新的证据都像是一把双刃剑,它有可能朝着莱斯特雷德想象的相反方向切过去。先吃早饭吧,华生,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我觉得今天好像需要你的陪伴,还有精神上的支持。”
我的朋友自己并没有吃早饭,这是他的一个古怪之处——在比较紧张的时候就不让自己吃东西,而且我还目睹过他滥用自己的体力,直到由于营养不足、身体虚弱而晕倒。“我现在匀不出能量和精力来消化食物。”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答我的医学忠告。因此,这天当他没有吃早饭就和我出发去诺伍德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一群好奇的人依然围在深谷居的外面,而这幢郊外的别墅正如我想象的那样。莱斯特雷德在大门里面迎接我们,胜利使他红光满面,扬扬得意。
“啊,福尔摩斯先生,您是否已经证明我们错了呢?您找到那个流浪汉了吗?”他高声地说道。
“我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我的同伴回答。
“可是我们昨天就得出了结论,而且现在证明是正确的,所以您得承认这次我们走在您的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看你的神情确实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福尔摩斯说道。
莱斯特雷德大声笑了起来。
“您也和我们一样不喜欢被打败,”他说道,“一个人不能总是期望事事如意,不是吗,华生医生?如果你们愿意,请到这边来,先生们。我想我能够彻底地说服你们——约翰·海克特尔·迈克法兰就是这桩凶案的罪犯。”
他带领我们走过走廊,来到另一头一间昏暗的门厅里。
“这是年轻的迈克法兰在作案后一定要来取他的帽子的地方,”他说道,“现在,看看这个。”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亮了一根火柴,并且借着火柴的亮光照出白灰墙上的一点血迹。当他把火柴凑近一些的时候,我看见那不仅仅是一块血迹,而且是一个印得很清晰的拇指印。
“用您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是的,我正用放大镜看着呢。”
“您知道,没有哪两个拇指的指纹是相同的,是这样吗?”
“我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好的,那么,请您将墙上的指纹与今天早上我命令从迈克法兰的右手拇指上取下来的蜡模指纹比较一下吧。”
当他将蜡模指纹举到血迹的旁边的时候,即使不用放大镜也能够看出这两个印迹毫无疑问是由同一个拇指上印出来的。在我看来,很明显我们的这位不幸的委托人没有希望了。
“这是决定性的。”莱斯特雷德说道。
“是的,这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道。
“这是决定性的!”福尔摩斯说道。
他的语气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的面部表情已经起了不寻常的变化:面孔因窃喜而不停地抽动,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光芒。在我看来,他似乎在竭力忍住一阵大笑。
“天哪!天哪!”他终于说道,“啊呀,谁会想到这一点呢?外表是多么具有欺骗性啊,这一点不假!他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情教育我们不要轻易相信我们自己的眼力,是不是,莱斯特雷德?”
“是的,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就是有一点儿过于自信了,福尔摩斯先生。”莱斯特雷德说道。这个人的傲慢真令人恼火,但是我们却无法表现出愤怒。
“当那位年轻人从挂衣钩上取下帽子的时候,竟然会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墙上按一下,这绝对是天意!不过您仔细想一想,这是一个多么自然的动作啊。”福尔摩斯表面看上去很镇静,可是当他说话的时候,难以抑制的兴奋使他全身打战。
“顺便问一下,莱斯特雷德,是谁报告了这个惊人的发现?”
“是管家莱克辛顿太太,是她告诉夜班警官的。”
“夜班警官当时在什么地方?”
“他守在案发现场的那间卧室里,以防有人动房间里的物品。”
“但是为什么警方昨天没有发现这个血迹呢?”
“嗯,我们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要仔细检查这间门厅。再说,您可以看到,这个地方也不大显眼。”
“是的,没错,当然是不大显眼。我想,毫无疑问,这块血迹昨天就在墙上了吧?”
莱斯特雷德看着福尔摩斯,仿佛在想福尔摩斯是不是已经疯了。我承认,对于福尔摩斯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和不合常理的说法,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惊奇。
“我不明白,您难道认为迈克法兰在深夜里从监狱里跑出来过,而且只是为了增加不利于自己的罪证?”莱斯特雷德说道,“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一位专家来鉴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拇指印。”
“那么,这就足够了,”莱斯特雷德说道,“我很重实际,福尔摩斯先生,而且我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才下结论。要是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到起居室去找我——我要在那里写我的报告。”
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我从他的表情中似乎仍能看得出他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天哪,这可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进展,华生,难道不是吗?”他说道,“但是这其中有一些蹊跷之处,这给咱们的委托人留下了几分希望。”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我由衷地说道,“刚才我都觉得他恐怕没有希望了。”
“我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我亲爱的华生。事实上,在我们的朋友极为重视的这个证据中,有一个十分严重的漏洞。”
“真的吗,福尔摩斯?什么漏洞?”
“那就是——昨天我检查门厅的时候,墙上并没有那块血迹。现在,华生,让我们到太阳下去散散步吧。”
我陪着我的朋友在花园里散步,脑子里很混乱,但是心里却因为有了希望而开始觉得有些暖乎乎的。福尔摩斯按着顺序,颇有兴致地检查了这幢房子的每一面。然后他带我走了进去,把整幢房子都查看了一遍,从地下室到阁楼,没有遗漏任何一个房间。大多数的房间里都没有摆设家具,但是他仍然仔细检查了这些房间。最后,在顶层连接三间无人居住的卧室的走廊上,福尔摩斯突然又高兴了起来。
“这件案子的确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华生,”他说道,“我想现在是向我们的朋友莱斯特雷德讲明实情的时候了。他已经嘲笑过我们了,可我对案子的判断能够证明是正确的,或许我们也可以照样回敬他。是的,有了,我想我知道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办法了。”
当福尔摩斯打断那位苏格兰场警探的时候,他仍然在起居室里奋笔疾书。
“我知道你是在写一份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我确实是在写报告。”
“你不认为有一点儿为时过早吗?我总觉得你的证据不够充足。”
莱斯特雷德很了解我的朋友,绝对不会无视他说的话,所以他放下笔,好奇地注视着福尔摩斯。
“您是什么意思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只是想说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还没有见到。”
“您能够把他找来吗?”
“我想我能够做到。”
“那就请把他找来吧。”
“我会尽力而为。你有几名属下?”
“能够马上召集来的有三名。”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道,“他们都是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吧?”
“当然是了,但是我看不出他们的嗓门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能够帮助你弄明白这一点以及一两个其他的问题,”福尔摩斯说道,“请把你的警员叫来,我要试一试。”
过了五分钟,三名警员都集合在大厅里了。
“在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道,“请你们搬两捆进来。我想这对于把我所需要的证人找来会有极大的帮助。非常感谢你们。我想你的口袋里有一些火柴吧,华生。现在,莱斯特雷德先生,我想请你们随我到房子顶层的平台上去。”
我已经说过了,那里有一条很宽的走廊,连接着三间空卧室。福尔摩斯把我们都集合在走廊的一端,三名警员在咧着嘴笑着;莱斯特雷德看着我的朋友,脸上流露出惊奇、期待以及讥笑的神情。福尔摩斯站在我们的面前,活像一个在变戏法的魔术师。
“请你派一名你的警员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麦秸放在这里,不要靠着两侧的墙壁。现在,我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莱斯特雷德的脸已经开始变得通红,他生气了。
“我不明白您是否在和我们开玩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可以讲出来,没有必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愚蠢举动。”
“我向你保证,我的好莱斯特雷德,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充足的理由的。你可能还记得几小时之前,当你好像是占了上风的时候,你跟我开了点儿玩笑,那么现在你就不能也让我炫耀一下,讲点儿排场吗?华生,请你先打开窗户,然后划一根火柴把麦秸点着,好吗?”
我按照他的话做了。由于有穿堂风,干麦秸噼啪作响,燃烧起来。一股白烟在走廊里缭绕。
“现在我们看一看能不能把这个证人给你找来,莱斯特雷德。请各位跟我一起喊‘着火啦!’,好吗?来吧,一,二,三——”
“着火啦!”我们一起高喊道。
“谢谢。麻烦你们再来一次,好吗?”
“着火啦!”
“还要再来一次,先生们,大家一起喊。”
“着火啦!”这一声大概全诺伍德的人都听到了。
喊声刚落,一件惊人的事情就发生了——在走廊尽头那面看上去是实心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人从门里飞快地冲了出来,就像是一只兔子从它的地洞里蹦出来似的。
“好极了!”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华生,请在麦秸上浇一桶水。这样就可以啦!莱斯特雷德,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这位失踪的主要目击者——乔纳斯·欧达克先生。”
我们的这位警探惊诧地望着这个陌生人——他被走廊的亮光照得不停地眨着眼睛。他盯着我们看了看,又看了看仍然还在冒烟的火堆。那是一张可憎的脸——狡诈,狠毒,凶恶,还长着两只诡异的、浅灰色的眼睛。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莱斯特雷德终于说道,“你这期间都在做什么呢,嗯?”
欧达克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在这位警探那张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面孔前有些畏缩了。
“我没有害人。”
“没有害人吗?你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不是有这位先生的话,说不定你已经得逞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呜咽起来。
“说实话,先生,那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哦!一个玩笑,是这样吗?我敢说,你绝对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来。”他们离开之后,莱斯特雷德接着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刚才当着那些警员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但是在华生医生面前,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您办得最出色的一件案子,尽管您是如何做到的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您拯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桩可以毁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严重丑闻。”
福尔摩斯笑了笑,并拍了拍莱斯特雷德的肩膀。
“不会毁掉你的声誉的,我的好警官,相反你还会看到自己名声大振呢。只要把你正在写的那份报告稍加改动,他们就会明白要想蒙骗莱斯特雷德警探的眼睛有多么困难。”
“那么,您不希望在报告中出现您的名字?”
“是的。工作本身就是奖赏。等将来我允许我的这位热心的历史学家再拿起笔的时候,或许我还会受到称赞呢,嗯,是吧,华生?好吧,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鼠辈之徒藏身的地方。”
距离这条走廊的尽头六英尺的地方,用抹过灰的板条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并在隔墙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暗门。这里完全依靠屋檐缝隙中透过来的一点儿光亮来照明,有几件家具,还存了食物和水,以及一些书和报纸。
“这正是作为一名建筑商的优势。”在我们走出来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他能为自己修建一处藏身之地,而不需要任何助手——当然啦,他的那位忠诚的管家除外。我建议马上把她也放进你的猎获物之中,莱斯特雷德。”
“我接受您的建议。可是您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早就断定这个家伙一定就藏在这幢房子里。当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我就发现它比楼下那条对应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样一来,他的藏身之处就一清二楚了。我猜测他没有勇气在火警面前处乱不惊。当然啦,我们也可以进去把他抓出来,但是我觉得还是逼他自己出来更有意思一些。再说,莱斯特雷德,上午你戏弄了我,也该我来故弄玄虚,以示回敬了。”
“嗯,先生,在这一点上,您的确回敬了我。但是您究竟是怎么知道他藏在这幢房子里的呢?”
“就是那个拇指印,莱斯特雷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如此。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没有这个印迹——我对细节非常注意,这一点或许你已经知道了——那天我检查过大厅并且可以确定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因此,那个指印是后来在夜里按上去的。”
“但是,那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非常简单。那天晚上,当他们把那些小包封起来的时候,乔纳斯·欧达克让迈克法兰用大拇指在其中一个封套的热火漆上按一下,使它封牢。这个动作很快也很自然,我敢说连那个年轻人自己也忘记这件事情了。很可能这只是碰巧发生的事情,欧达克本人当时也没有想过要利用它。但当他在他的密室里盘算这件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个指印制造一个绝对可以证明迈克法兰有罪的证据。他只要从那个火漆印上取一个蜡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液涂在蜡模上面,然后在夜里亲自或者叫女管家把蜡模在墙上按一下就可以了。这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敢打赌,如果把他带进密室的那些文件检查一遍,你肯定能够找到那个有指纹的火漆印。”
“太妙了!”莱斯特雷德说道,“简直是妙极了!经过您这样一讲,一切都一清二楚了。但是,这个大骗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看到这位态度傲慢的警探忽然变得像小孩子在问老师问题一样,觉得十分有趣。
“嗯,我认为这个并不难解释。正在楼下等着的这位先生是一个非常狡猾、恶毒、好报复的家伙。你知道迈克法兰的母亲曾经拒绝过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应该先去布莱克希斯,然后再去诺伍德。欧达克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把这件事情记在他那邪恶、诡诈的大脑中,并一直寻找时机进行报复,只是未能如愿。在最近的一两年里,情况变得对他不是十分有利——我猜,他是在暗中进行投机生意发现自己的情况不妙。他决心要诈骗他的那些债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一位叫作柯尼利亚斯的先生开出了大额的支票。我猜想这位柯尼利亚斯先生就是他自己使用的另外一个名字——我还没有追查这些支票,不过我相信这些支票肯定全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欧达克时常在那里以另外一种身份出现。他打算将来改名换姓,把这笔钱取出来,然后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嗯,完全有可能。”
“在他想来,假如他能够制造出一个被旧情人的独子谋杀的假象,他就既可以销声匿迹,同时又能够狠狠地对自己的旧情人进行报复。这个恶毒的计谋真是一个杰作,而他则像大师一样实施了这一切。为了造成一个显而易见的犯罪动机而拟写的那份遗嘱,迈克法兰瞒着他父母的秘密拜访,故意留藏下的手杖,卧室里的血迹,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纽扣,所有这一切都令人惊叹。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布下的这张罗网在我看来仍然是疏而不漏的,但是他缺少艺术家应该具有的那种及时收手的至高天赋。他贪心不足,想把已经套在这位不幸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拉得更紧一些,结果把自己的一切都毁了。我们下楼去吧,莱斯特雷德,我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一问他。”
那个恶毒的家伙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两旁各站了一名警察。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仅此而已,”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证,先生,我把自己藏起来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而且我相信,您不会认为我会让年轻的迈克法兰先生受到任何伤害吧。”
“那将要由陪审团来作出决定,”莱斯特雷德说道,“不管怎样,即使不是谋杀未遂,我们也要控告你阴谋罪。”
“而且您很有可能会看到您的债主冻结柯尼利亚斯先生的银行账户。”福尔摩斯说道。
那个身材矮小的欧达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的朋友。
“我得多谢你啦,”他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的。”
福尔摩斯宽容地微微一笑。
“我想,在今后几年里,您不会有时间做其他的事情了,”他说道,“顺便问一下,除了您的旧裤子之外,您还把什么东西丢进了木料堆,一条死狗,几只兔子,还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您不愿意告诉我?天哪,您多不友好啊!好吧,好吧,我想有几只兔子就足够解释那些血迹和烧焦了的骨灰了。华生,你在记录里不妨就写是兔子好了。”
福尔摩斯弯着瘦长的身子一声不响地坐了好几个钟头了。他埋头盯着面前的一只化学试管,试管里正煮着一种恶臭的化合物。他的脑袋垂在胸前,从我这里望去,就像一只瘦长的怪鸟,长着深灰的羽毛和黑色的冠毛。
“华生,”他忽然说,“原来你不打算在南非投资了?”
我吃了一惊——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的各种奇特本领,但是他这样突然地道破我的心事,还是令我觉得难以理解。
“你怎么会知道呢?”我问他。
他从圆凳上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支冒着气的试管。他深陷的眼睛里,微微露出笑意。
“现在,华生,你承认你吃惊了吧?”他说道。
“是的。”
“我应该让你把这句话写下来,并签上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五分钟之后,你又会说这太简单了。”
“我绝对不会那样说。”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华生,”他把试管放回试管架,用一种教授对学生讲课的态度说道,“作出一连串的推理来,并且使每个推理的本身既简单明了又都取决于它前面的推理,这其实并不难。然后,只要把中间的推理全部去掉,只对你的听众宣布推理的起点和结论,那么就可以得到惊人的,或者是虚夸的效果。所以,这并不很难。根据你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我可以肯定你不想把你那笔小小的资金投到金矿中去。”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好像没有,但是我可以马上告诉你这有密切的关系。这是根简单的链条,其中缺少的环节是:第一,昨天晚上从俱乐部回来,你左手的虎口上有白垩粉;第二,你只有在打台球的时候,为了稳定球杆,才会在虎口上抹白垩粉;第三,你只和瑟斯顿打台球;第四,你在四个星期之前曾经告诉过我,瑟斯顿有购买某项南非产业的特权,再有一个月就要到期了,他想和你共同投资来购买;第五,你的支票簿锁在我的抽屉里,而且你一直没向我要过钥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钱投资在这个项目上了。”
“这简直太简单了!”我大叫了起来。
“不错!”他有点儿生气地说道,“每个问题,一旦向你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这里有一个没有得到解释的问题,看你如何解释它。”他把一张纸扔在桌子上,然后又开始做他的化学分析。
我惊讶地看着纸上一些类似象形文字的符号。
“嘿,福尔摩斯,这是一张小孩子的画。”我大声说道。
“噢,那只是你的想法!”
“难道会是别的什么吗?”
“这正是诺福克郡马场村庄园的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急于想要弄明白的问题。这个难题是今天的早班邮车送来的,他本人准备乘第二班火车来这里。门铃响了,华生。我估计来的人就是他。”
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走进来一位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脸刮得干干净净的绅士。他明亮的眼睛、红润的面颊,说明他生活的地方远离贝克大街的雾气。他进门的时候,带来了少许东海岸那种浓厚、新鲜、清爽的空气。他跟我们握过手正要坐下时,目光落在了那张我刚才仔细看过之后搁在桌上的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上。
“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解释它呢?”他大声地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您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奇怪的东西了。我把这张纸条先寄来,是为了让您在我来之前有时间先研究研究它。”
“的确很奇怪,”福尔摩斯说道,“乍一看就像是孩子们在开玩笑,在纸上画一些跳舞的可笑的小人。您怎么会重视这样一张奇怪的画呢?”
“不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是我的妻子很重视——这张画把她吓得要死。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内心的恐惧,所以我想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
福尔摩斯把纸条举起来对着太阳。那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
那些记号是用铅笔画的,这样排列着:
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起来,放进他的笔记本里。
“这可能是一桩很有趣、很不平常的案子,”他说道,“您在信中告诉了我一些细节,希尔顿·丘比特先生,但是我想请您给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再讲一遍。”
“我这人不是很会讲故事,”这位客人说道,下意识地一会儿紧握,一会儿又松开他那双大而有力的手,“如果有什么地方讲得不清楚,您尽管问。我想从去年我结婚的时候开始讲起,但是事先声明一下,虽然我不是一个有钱人,但是我们家住在马场村大约有五百年了,在诺福克郡没有谁的名声能和我们家相提并论。去年,我到伦敦参加维多利亚女王执政六十周年的庆典,住在拉塞尔广场的一家公寓里,因为我们教区的帕克尔牧师也住在这家公寓。在那里还住了一位年轻的美国小姐——她的名字是帕特里克,艾尔茜·帕特里克。我们成了朋友。我在伦敦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和她难舍难分。我们悄悄地结了婚,然后以夫妇的身份回到了诺福克。您会觉得这很疯狂,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名门子弟,竟然以这种方式娶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妻子——但是您要是见到了她,了解了她,就能理解我对她的感情了。
“当时艾尔茜对结婚的事很坦率,如果我想改变主意的话,不能说她没有给我退出的机会。‘我曾经和一些讨厌的人打过交道,’她对我说道,‘我想把他们统统都忘掉,不想再提起过去,因为那会使我很痛苦。如果你要娶我,希尔顿,我敢保证你娶的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女人。但是,你必须相信我,并且允许我对在成为你的妻子以前的一切经历保持沉默。要是这些条件太苛刻了,那么你就回诺福克郡去,让我继续孤寂地生活。’就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了这些话。我告诉她我愿意依照她的条件娶她为妻,而且我也一直遵守着我的诺言。
“我们结婚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一直很幸福。可是大约一个月前,就是6月底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烦恼的征兆。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我看到上面贴了美国的邮票——她的脸色变得煞白,把信读完就扔进火里烧了。之后她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提,因为诺言就是诺言。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安宁,脸上总是带着恐惧,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她应该相信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除非她开口,否则我什么都不便说。她很老实,福尔摩斯先生,所以不论她过去做错了什么,那也不是她的错。虽然我只是诺福克的一个普通的乡绅,但是在英国再也没有谁比我把家庭的声誉看得更高了,她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在没有和我结婚之前就明白了。她决不会给我们一家的声誉带来任何污点,这点我完全相信。
“好了,现在我来谈一谈这件事情蹊跷的地方。大概一个星期前,也就是上星期二,我发现在一个窗台上画了一些小人,跟这张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用粉笔画的。我以为是小马倌画的,可是他发誓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管怎样,那些滑稽的小人肯定是在夜里画上去的。我把它们刷掉了,后来才跟我的妻子提起这件事情。令我惊讶的是,她很重视这件事,并且恳求我说如果再有这样的画,一定让她看一看。连着一个星期,什么也没有出现,直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园日晷仪上找到了这张纸条。我把它拿给艾尔茜看,她立刻就昏死过去。之后她就像在做梦一样,神情恍惚,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恐惧。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连同那张纸条一起寄给了您,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把它交给警察,因为他们肯定要嘲笑我,但是我相信您肯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尽管我并不是很有钱,但是如果有什么危险威胁到我的妻子,我宁愿倾家荡产也要保护她。”
他是一个英国土生土长的漂亮男子——朴实、正直、文质彬彬,长着一双诚实庄重的蓝眼睛和一张宽阔俊俏的脸庞。从他的脸上,谁都可以看到他对妻子的钟爱和信任。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听他讲完了这段经过以后,坐着沉思了一会儿。
“难道您不觉得,丘比特先生,”他终于说道,“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请求您的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诉您?”
希尔顿·丘比特摇了摇头。
“我要遵守诺言,福尔摩斯先生。如果艾尔茜愿意告诉我,她会告诉我的;如果她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她说出来。不过,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我一定得想办法。”
“我也愿意全力帮助您。对了,您是否听说您家附近来过陌生人呢?”
“没有。”
“我猜您住的地方一定很平静,任何陌生面孔出现都会引人注意吧?”
“在比较近的地方是这样的。但是,距离我们那里不太远的地方,有好几个地方是饮牲口的,那里的农民常常留宿外人。”
“这些难懂的符号很明显是有含义的。假如是随意画的,我们多半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是有规律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把它彻底弄明白。但是,仅有这一张太简短了,您提供的情况又太模糊,无法作为调查的依据。我建议您回诺福克,密切注视情况的发展,把任何新出现的跳舞的人都照原样临摹下来——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笔画在窗台上的跳舞的人,我们没有进行描摹——另外您还要仔细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来过什么陌生人。您一旦收集到新的证据,就来这里。我现在能给您的就只能是这些建议了,如果有什么紧急的新动向,我随时可以赶到诺福克去。”
这一次的面谈后,福尔摩斯变得非常沉默,一连数日,我好几次都看见他从笔记本中取出那张纸条,久久地仔细地研究上面画的那些奇怪的符号,可是他却闭口不谈这件事情。差不多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你最好留下,华生。”
“为什么?”
“因为早上我收到希尔顿·丘比特的一份电报。你还记得他和那些跳舞的人吗?他1点20分到了利物浦街,随时都有可能到这里来。从他的电报中,我推测已经有十分重要的新情况出现了。”
我们没有等多久,这位诺福克的绅士就坐马车直接从车站赶来了。他看上去又焦急又沮丧,目光倦怠,皱纹爬满额头。
“这件事真叫我受不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然后就像精疲力尽一样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当你感觉到素昧平生的人包围着你,算计着你,这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如果再加上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情一点儿一点儿地折磨着你的妻子,这就不是血肉之躯所能够承受得了。现在她被折磨得都消瘦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她还是没有说。不过,有好几回这个可怜的人想要坦白,却又没有勇气来开这个头。我也试着去帮助她,但是可能因为我太笨,反而吓得她不敢说了。她曾经讲到过我的古老的家族、我们在全郡的名声以及引以为豪的清白声誉,我以为她马上就会说到要点上来了,但是话还没有讲到那里就被岔开了。”
“您自己有所发现吗?”
“我的收获可不少,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带来了几张新的画有跳舞小人的画,让您看看。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那个家伙。”
“怎么?是画这些符号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看见他画了。还是从头跟您说吧。上次拜访您后,我回到家里,第二天早上头一件见到的东西就是一行新的跳舞小人——它们是用粉笔画在工具房的门上的。那间工具房挨着草坪,正对着前窗。我照样临摹了一张,就在这里。”他打开一张纸,把它放在桌上。下面就是那些符号: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道,“太好了!请您接着讲吧。”“临摹完了,我就把门上那些记号擦了。但是两天后,又出现了新的符号。我这里也有一张临摹的。”
福尔摩斯搓着双手,高兴地发出很轻的笑声。
“咱们的材料积累得很快呀!”他说道。
“过了三天,我在日晷仪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还压着一块鹅卵石——就是这个——纸条上画的小人跟上次的一模一样。之后,我决定守夜。于是,我取出了手枪,坐在书房里——从那里可以望到草坪和花园。大约凌晨两点钟时,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原来是我的妻子穿着睡衣走来了——我坐在窗边,窗外有月光,因此不用开灯就能看见她。她恳求我去睡觉,我就对她明说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捉弄我们。她说这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让我别去搭理它。
“‘假如这真的令你很气愤的话,希尔顿,咱们俩可以出去旅行,避开这个讨厌的家伙。”
“‘什么?让一个恶作剧把咱们从这儿撵走?’我说道,‘全郡的人都会嘲笑我们的。”
“‘去睡吧,’她说道,‘咱们明天再商量吧。”
“她正说着,借着月光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而在工具房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看见一个黑影,绕过墙角蹲在工具房的前面。我抓起手枪想要冲出去,可我妻子使劲把我抱住。我用力想要甩开她,她却拼命地抱住我不放。最后,我挣脱了,但是等我打开门跑到工具房前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见了,但是他留下了痕迹——门上又画了一行跳舞的小人,跟前两次的完全一样,我也把它们临摹在那张纸上了。我把院子各处都找遍了,可连那个家伙的影儿也没见到。可奇怪的是当时他肯定就在附近——早上我再一次检查那扇门的时候,发现在我已经看到过的那行小人下面,又添了几个新画的小人。”
“那些新画的小人您有没有临摹下来?”
“临摹了,很短,就在这里。”
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他临摹下的新的跳舞小人是这样的:
“告诉我,”福尔摩斯说道,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非常兴奋,“这是加在上一行下面的呢,还是截然分开的?”
“是画在另外一块门板上的。”
“好极了!这一点对于咱们的研究来说至关重要。我觉得很有希望了。希尔顿·丘比特先生,请您继续讲吧。”
“我没有什么要讲的了,福尔摩斯先生,只是那天夜里我对我妻子的行为很生气——因为正在我可能抓住那个偷偷摸摸溜进来的流氓的时候,她却把我拉住了。她说是怕我会遭到不幸,可那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真正担心的是那个人会遭到不幸——我怀疑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她能够读懂那些古怪符号的意思。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她的话音、她的眼神都令我信服——我相信她心里想的确实是我的安全。这就是所有的情况,现在我需要您的指点。我的想法是叫五六个农场的小伙子埋伏在灌木丛里,等那个家伙再来的时候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然后我们就会安宁了。”
“我觉得那样简单的办法无法应付这种复杂的情况,”福尔摩斯说道,“您能在伦敦待多长时间?”
“今天我必须回去。我不放心让妻子一个人待在家里一整夜。她很紧张,也要求我回去。”
“我想您这样做是对的。但是如果您能够留下来,过一两天我就可能跟您一起回去。现在您把这些纸留给我,不久我就会去拜访您,帮着您解决难题。”
一直到我们这位客人离开,福尔摩斯始终保持着他那种职业性的冷静,但是我很了解他,而且很容易地就看出,他的心里其实无比兴奋。希尔顿·丘比特宽阔的背影刚从门口消失,我的伙伴就急忙跑到桌边,把所有画有跳舞小人的纸条都摆在自己的面前,开始进行精细复杂的分析——一连两个多小时,他在一张又一张纸上写着符号和字母。他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有时,有了进展,他又是吹哨又是低唱;有时被难住了,他就久久皱着眉头、两眼呆望着。最后,他满意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不停地搓着手。后来,他在电报纸上写了一份很长的电报。“如果回电中的答复如我所料,你就可以在你的记录中添上一桩非常有趣的案件了,”他说道,“我希望咱们明天就去诺福克,给咱们的朋友带去一些关于困扰他的秘密的明确消息,好让他知道烦恼的原因所在。”
说实话,我非常好奇,想问个究竟,但是我知道福尔摩斯喜欢在他选定的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公布他的发现。所以,我等着,直到他觉得该向我说明的时候。
可是,迟迟不见回电。接下来的两天焦急难耐,在这两天里,只要门铃一响,福尔摩斯就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第二天晚上,来了一封希尔顿·丘比特的信,说他家里平静无事,只是那天清早日晷仪上又有长长的一行跳舞的小人。他临摹了一张,随信寄来:
福尔摩斯伏在桌上,对着这张奇怪的图案看了几分钟。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惊奇、沮丧的喊叫,脸色因焦急而显得憔悴。
“我们让事态发展得够远了,”他说道,“今天晚上有去北沃尔沙姆的火车吗?”
我找出了火车时刻表——末班车刚刚开走。
“那么我们明天提前吃早饭,坐头班车去,”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们非出面不可了。啊,咱们盼望的电报来了。等一等,哈德森太太,也许我要拍个回电。不必了,不出我的所料。这封电报让咱们一刻也不能耽搁,我们要赶快让希尔顿·丘比特知道目前的情况,因为我们这位单纯的诺福克绅士已经陷入了奇怪而且危险的罗网。”
后来证明情况确实如此。现在我就要结束这个当时看来幼稚可笑、稀奇古怪的故事了,我的心里又充满了当时感受到的惊诧和恐怖——虽然我很愿意给我的读者一个更加愉快的结尾,但作为事实的记录,我必须把这一连串的奇怪事件如实讲下去,直到出现那个不幸的结局——这一结局,使得“马场村庄园”一度在全英国成了妇孺皆知的名词。
我们在北沃尔沙姆下车。一提起我们目的地,站长就急忙朝我们走来。“我想你们两位是从伦敦来的侦探吧?”他说道。
福尔摩斯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诺威奇的马丁警长刚刚从这里过去。也许您二位是外科医生吧。她还没有死——至少最后的消息是这样的,可能你们赶得上救活她,但是还有绞架等着她呢。”
福尔摩斯脸色阴沉,焦急万分。
“我们要去马场村庄园,”他说道,“不过我们没有听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怕极了,”站长说道,“希尔顿·丘比特和他的妻子两个人都挨枪子了。她拿枪先打她的丈夫,然后打自己——他们家的佣人是这么说——男的已经死了,女的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咳,他们原来是诺福克郡最古老、最体面的一家啊!”
福尔摩斯什么也没有说,赶紧上了一辆马车。在长达七英里的路途中,他始终没有开过口——我很少见他这样彻底失望过。我们从伦敦来的时候,福尔摩斯一直心神不宁,他仔细地逐页查看各种早报,显得忧心忡忡。现在,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况变成了事实,所以就感到一种茫然的忧郁。他靠在座位上,默默地思考着。这一带有许多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我们正穿过一个在英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乡村——几间分散的农舍说明了现在的人口状况,但是四周都可以看到巨大的方塔形的教堂,耸立在平坦葱绿的景色之中,述说着往日东英吉利王国的繁荣强大。终于,一片蓝紫色的日耳曼海出现在诺福克青葱的海岸边,马车夫用马鞭指着从小树林中露出的两座旧式砖木结构的山墙说道:“那里就是马场村庄园。”
当我们驶到带圆柱门廊的大门前的时候,我看见了前面网球场边那间让我们浮想联翩的黑色工具房和那座日晷仪。一个身材矮小、动作敏捷、留着胡子的人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他自我介绍说是诺福克警察局的马丁警长。当他听到我的同伴的名字的时候,非常惊讶。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件案子是今天凌晨三点钟发生的,您在伦敦是怎么听说的,而且跟我一起赶到了现场?”
“是我料到了。我来这里是希望能够阻止它发生。”
“那您一定掌握了重要的证据,在这方面我们一无所有,因为据说他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我只有一些跳舞的小人作为物证,”福尔摩斯说道,“一会儿我再向您解释吧。现在,既然没来得及避免这场悲剧,我非常希望利用现在已掌握的材料来扬善惩恶。您是愿意让我参加您的调查工作呢,还是希望我自由行动?”
“如果我真的能够和您一起行动的话,福尔摩斯先生,我会感到非常荣幸。”警长真诚地说道。
“这样的话,我希望马上听取证词,着手检查,一刻也不能耽搁。”
马丁警长让我的朋友自行其是,这是非常明智的,而他自己则满足于把结果仔细地记录下来。本地的外科医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刚刚从丘比特夫人的卧室走下楼来,说她的伤势严重,但是未必会致命。子弹是从她的前额穿过的,所以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知觉。至于她是被打伤的还是自伤的,他不敢冒昧地发表意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枪是从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射的。在房间里只发现了一把手枪,里面的子弹只打了两发。子弹击中了希尔顿·丘比特先生的心脏。可以设想是希尔顿先开枪打他的妻子,然后自杀;也可能他的妻子是凶手,因为那支左轮手枪就掉在他们两人正中间的地板上。
“有没有搬动过他?”
“除了抬走他的妻子,我们没有动任何其他的东西——我们不能让她在地板上躺着。”
“您到这里有多久了,大夫?”
“从四点钟一直到现在。”
“还有别人吗?”
“有的,就是这位警官。”
“您什么也没碰吧?”
“是的。”
“您考虑得十分周到。是谁请您来的呢?”
“女仆桑德斯。”
“是她发现的吗?”
“她和厨子金太太。”
“她们现在在哪里呢?”
“我想她们是在厨房里吧。”
“我看咱们最好马上听听她们的讲述。”
于是,这间有着橡木墙板和高窗户的古老大厅变成了调查庭。福尔摩斯坐在一把老式的大椅子上,脸色憔悴,但是他那双毫不宽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从这双眼睛里我可以看出他那坚定不移的决心:他准备穷尽一生的力量来追查这桩案件,直到为这位他没能拯救的委托人报了仇为止。衣着整齐的马丁警长、满头白发的乡村医生、我,还有一个愣头愣脑的本村警察,组成了他奇怪的同伴。
这两位女士讲得十分明白——一声爆炸把她们从睡梦中惊醒了,一分钟之后又响了一声。她们睡在两间紧挨着的房间里,金太太先跑到桑德斯的房间里,然后她们一起下了楼。书房门敞开着,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男主人脸朝下趴在书房的正中间,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就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蜷着,脑袋倚在墙上——她伤得很严重,满脸是血,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走廊和书房里充满了烟味和火药味。窗户关着,而且是从里面插上的——对于这一点,她们两个都十分肯定。她们马上就叫人去找医生和警察了,然后在马夫和小马倌的帮助下,把受伤的女主人抬回她的房间。出事之前夫妻两人已经睡了,因为她穿着衣服,而他的睡衣的外面也套着便袍。书房里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据她们所知,夫妻间从来没有吵过架,她们一直把他们看作非常恩爱的一对。
这些就是两个女仆的证词的要点。在回答马丁警长的问题的时候,她们都肯定地说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闩上的,谁也不能从屋里逃走。在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时,她们都记得从顶楼她们的房间里一跑出来就能够立刻闻到火药的气味。“我请您注意这个事实,”福尔摩斯对他的同行马丁警长说道,“现在,我想我们应该彻底检查那个房间了。”
书房不大,三面都是书,一扇朝向花园的窗户的对面,放着一张书桌。我们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位不幸绅士的遗体——他那魁伟的身躯四肢摊开,横躺在房间里,凌乱的衣服表明他是从睡梦中匆忙爬起来的;子弹是从正面射入的,穿过心脏以后就留在了身体里面,所以他当场死亡,没有痛苦;他的便袍和手上都没有火药的痕迹。据乡村医生说,女主人的脸上有火药的痕迹,但是手上没有。
“没有火药的痕迹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如果有的话,情况就迥然不同了,”福尔摩斯说道,“除非是很不合适的子弹,里面的火药才会朝后面喷出来,否则打多少枪也不会留下痕迹。我建议现在把丘比特先生的遗体搬走。大夫,您还没有取出打伤女主人的那颗子弹吧?”
“需要做一次复杂的手术才能取出子弹。但是那支左轮手枪里面还有四发子弹,打出了两发子弹,造成了两处伤口,所以六发子弹都有了下落。”
“好像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或许您也能够解释打在窗框上的那颗子弹吧?”
他突然转过身去,用他那细长的指头,指着离窗框底边一英寸左右的一个小窟窿。
“天哪!”警长大声说道,“您怎么看到的?”
“因为我在找它。”
“真是惊人的发现!”乡村医生说道,“您完全正确,先生。还放了第三枪,因此一定有第三者在场。但是,那能是谁呢?他是怎么跑掉的呢?”
“这正是咱们要解答的问题。”福尔摩斯说道,“马丁警长,您记得当那两位女仆讲到她们一出房门就闻到火药味儿时,我说过这一点至关重要,是不是?”
“是的,先生。但是,我承认我不大懂您的意思。”
“这说明在开枪的时候,门窗都是开着的,否则火药的烟不会那么快吹到楼上去——书房里必须有穿堂风才会这样——可是门窗敞开的时间很短。”
“这您怎么来证明呢?”
“因为那支蜡烛并没有淌下蜡油来。”
“对极了!”警长大叫道,“对极了!”
“我肯定了这场悲剧发生的时候窗户是敞开的,后来就设想到其中可能有一个第三者,他站在窗外朝房间里开了一枪。这时候如果对准窗外的人开枪,就有可能打中窗框。我一找,果然那里有一个弹孔。”
“但是窗户是怎么关上的呢?”
“女主人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当然是关上窗户。啊,这是什么?”
一个鳄鱼皮镶银边、小巧精致的女式手提包放在桌上。福尔摩斯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提包里只装了一卷英国银行的钞票,50镑一张,一共20张,用橡皮圈箍在一起,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这个手提包必须小心保管,它还要出庭作证呢,”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提包和钞票交给了警长,“现在咱们必须想办法说明这第三颗子弹——从木头的碎片来看,这颗子弹是从房间里打出去的;我想再问一问厨师金太太——金太太,您说过您是被很响的一声爆炸声惊醒的,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您听起来它比第二声更响?”
“先生,我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所以很难分辨——不过当时听起来是很响。”
“您不觉得那可能是几乎同时放的两枪的声音?”
“我说不准,先生。”
“我认为这是一定的。警长,我看这里没有什么还要研究的了,如果您愿意同我一起去的话,咱们到花园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
外面有一座花坛,一直延伸到书房的窗前。当我们走近花坛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了起来——花坛里的花被踩倒了,潮湿的泥土上布满了脚印。那是有力的大脚印,脚趾细长。福尔摩斯像猎犬要找回被击中的鸟那样在草丛和落叶里搜查。忽然,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捡起来一个小圆铜筒。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道,“那支左轮有推顶器,这就是第三枪的弹壳。我想,马丁警长,咱们的案子差不多办完了。”
这位乡村警长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他对福尔摩斯神速巧妙的侦察所感到的万分惊讶。最初他还露出过一点儿想讲讲自己的看法的意思,现在却是万分钦佩,毫无异议地听从福尔摩斯。
“您猜是谁打的呢?”他问道。
“这个问题我以后再谈,因为有几点我还对您解释不了。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最好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下去,然后把这件事情一次说个明明白白。”
“随您的便,福尔摩斯先生,只要能够抓到凶手就行。”
“我一点儿也不想故弄玄虚,可是正在行动的时候就插入冗长复杂的解释是不可能的。一切线索我都有了——即使这位女主人再也不能恢复知觉,我们依然可以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重现,并将凶手绳之以法。首先我想知道这附近是否有一家叫作‘爱尔里奇’的小酒店?”
所有的佣人都问过了,谁也没有听说过。在这个问题上,小马倌帮了一些忙,他记起有一个农场主叫爱尔里奇,住在东罗斯顿那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
“是一个偏僻的农场吗?”
“很偏僻,先生。”
“也许那里的人还不知道昨晚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也许不知道,先生。”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备好一匹马,我的孩子,”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让你送一封信到爱尔里奇农场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许多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把它们摆在书桌上,然后忙了一阵子。最后,他交给小马倌一封信,叮嘱他把信交到收信人手里,特别嘱咐他不要回答收信人提出的任何问题。我看见信外面的地址和收信人姓名写得很潦草,并不像福尔摩斯惯常的那种工整的字体。信上写着:
诺福克,东罗斯顿,爱尔里奇农场,亚伯·斯兰尼先生。
“警长,”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您不妨打电报请求派警卫来,因为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您可能有一个非常危险的犯人要押送到郡监狱去。送信的小孩儿可以把您的电报带去发。要是下午有回伦敦的火车,华生,我看我们就赶那趟车吧——我有一项非常有趣的化学分析要做,而且这项侦查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小马倌去送信了,福尔摩斯吩咐所有的佣人:如果有人来看望丘比特夫人,绝不能说出丘比特夫人的身体状况,要马上把客人领进客厅。他认真地叮嘱佣人要记住这些话,然后领着我们去了客厅,并说现在的事态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大家尽量休息一下,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乡村医生已经离开去看他的病人了,只有警长和我留了下来。
“我想我能够用一种既有趣又有益的方法,帮助你们消磨掉一个小时。”福尔摩斯说道,把他的椅子挪近桌子,又把那几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在面前摆开,“至于你,华生,我还欠你的,这么久没有让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至于您呢,警长,这件案子也许能作为一次不寻常的业务探讨。首先,我必须告诉您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来贝克大街找我咨询的时候说的一些情况。”他接着就把我已经说过的那些情况,简单扼要地重述了一遍,“在我面前摆着的,就是这些奇特的作品。要不是它们成了这样一场悲剧的先兆,我相信不管是谁见了都会一笑了之。我熟悉各种形式的秘密文字,也写过一篇关于这方面的粗浅论文,其中分析了160种不同的密码,但是这一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出这一套方法的人,显然是想隐藏其背后的意义,使别人以为它只是小孩子的涂鸦。然而,只要认识到这些符号代表的字母,再应用秘密文字的规律来分析,答案就唾手可得了。交给我的第一条信息很短,我只能稍有把握假定
代表E——你们也知道,英文字母中E是最常见的,即使在一个短句中,也是如此。第一张纸条上的15个符号中有4个完全一样的,因此把
假定为E是合乎情理的。在这些图形中,有的还带有一面小旗,有的则没有小旗。从小旗的分布来看,它们是用来把句子分成一个一个的单词的。我把这看作一个假设,记下E是用来代表的。
“可是,现在最难的问题来了——除了E之外,其他英文字母出现次数的顺序却并不是很清楚。这种顺序,在平常一页印出的文字里和一个短句子里,可能恰恰相反。大致说来,字母按出现次数排列的顺序是T、A、O、I、N、S、H、R、D和L;但是T、A、O和I出现的次数几乎是差不多的。要是把每一种组合都试一遍,直到得出结果,那么这项工作就会永无休止,所以我只好等着出现新的材料。我第二次与希尔顿·丘比特先生会面的时候,他给了我另外两个短句子和一条短句——在这条短句中,没有出现小旗,因此它是一个词。在这个只有五个字母的单词里,第二个和第四个都是E,它可能是SEVER(切断),也可能是LEVER(杠杆),或者是NEVER(决不)。毫无疑问,最后这个词来回答一项请求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种种情况都表明这是丘比特夫人写的答复。假如这个判断正确,我们现在就可以说,三个符号分别代表N、V和R.
“即便在这个时候我的困难仍然很大,但是一个很妙的想法使我知道了另外几个字母。我想起如果这些恳求是来自一个在丘比特夫人年轻的时候就与她很亲近的人的话,那么一个两头是E,
当中有三个其他字母的组合很可能就是ELSIE(艾尔茜)这个名字。我一检查,发现这个组合曾经三次构成一句话的结尾——这肯定是对‘艾尔茜’提出的恳求。这样一来我就找到了L、S和I.可是,恳求什么呢?在‘艾尔茜’前面的一个词,只有四个字母,末尾的字母是E.这个词肯定是COME(来)。我试过其他的各种以E结尾的四个字母,可是都不符合情况。这样我就找出了C、O和M三个字母,而且现在我可以再来分析第一句话,把它分成单词,还不知道的字母就用圆点来代替。经过处理,这句话就成了这个样子:·M·ERE··ESL·NE.
“现在,第一个字母只能是A——这是最有帮助的发现,因为它在这个短句中出现了三次。第二个词的开头是H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句话现在就变成了:AM HERE A·E SLANE.再把名字中所缺少的字母添上:AM HERE ABE SLANE.(我已到达。亚伯·斯兰尼。)
“我现在有了这么多的字母,就有把握解释第二句话了。这一句读出来是这样的:A·ELRI·ES.我看这一句中,我只能加上T和G作为缺少的字母才有意义(意为:住在爱尔里奇),假定这个名字是写信人住的地方或者旅店。”
马丁警长和我带着极大的兴趣听我的朋友详细地讲述他找到答案的经过,这解答了我们的所有疑问。
“后来您怎么办了,先生?”警长问道。
“我有充分的理由猜想亚伯·斯兰尼是一个美国人,因为亚伯是一个美国式的写法,而且这些麻烦的起因又是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我也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件事情带有某种犯罪的内情。女主人说过的那些暗示她的过去的话和她拒绝把实情告诉丈夫,都指明了方向。所以,我才给在纽约警察局的朋友威尔逊·哈尔格里夫发了一份电报——这位朋友不止一次利用过我所了解的有关伦敦的犯罪情况——我问他是否知道亚伯·斯兰尼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回电:‘芝加哥最危险的骗子。’就在我接到回电的那天晚上,希尔顿·丘比特给我寄来了亚伯·斯兰尼最后的信,用已经知道的这些字母译出来就成了这样的一句话:ELSIE·RE·ARE TO MEET THY GO.再添上P和D,这句话就完整了(意为:艾尔茜,准备见上帝吧),而且劝诱已经变成了恐吓。根据我对芝加哥那帮歹徒的了解,我想他很快就会将恐吓付诸行动,于是我立刻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来到诺福克,但是不幸的是,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能跟您一起处理案子,我倍感荣幸,”警长很热情地说道,“不过,恕我直言,您只对您自己负责,我却要对我的上级负责。假如这个住在爱尔里奇农场的亚伯·斯兰尼真是凶手的话,他要是就在我坐在这里的时候跑掉了,那我的麻烦就大了。”
“不必担心,他不会逃跑的。”
“您怎么知道他不会呢?”
“他逃跑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罪。”
“那就让我们去逮捕他吧。”
“我想他马上就会来这里的。”
“但他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已经写信请他来了。”
“简直难以置信,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您请,他就得来呢?这不正会引起他怀疑,让他逃走吗?”
“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写信,”福尔摩斯说道,“事实上,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先生正往这里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挺漂亮的家伙正迈着大步走在门外的小路上。他穿了一身灰法兰绒,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两撇倒立胡子,大鹰钩鼻,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杖。
“我想,先生们,”福尔摩斯小声地说道,“咱们最好都站在门的后面——对付这样一个家伙,最好多加小心。警长,您准备好手铐,我来同他谈一谈。”
我们静静地等候了片刻,这一刻对谁来说都是永生难忘。接着,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福尔摩斯立刻用手枪柄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马丁也把手铐戴上了他的手腕。他们的动作非常快,特别熟练,这个家伙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动弹不得了。他瞪着一双黑眼睛,挨个打量了我们,突然苦笑了起来。
“先生们,这次你们赢啦——我好像被什么硬东西敲了一下——但是我是接到希尔顿·丘比特夫人的信才来的,别告诉我她不在。难道是她帮你们给我设下了这个圈套?”
“希尔顿·丘比特夫人受了重伤,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个人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喊,响彻了整个房间。
“你胡说!”他拼命地嚷着,“受伤的是希尔顿,不是她。谁会忍心伤害小艾尔茜?我可能威胁过她——上帝饶恕我吧!——但是我决不会碰她一根头发的。收回你的话!告诉我她没有受伤!”
“她被发现的时候,伤势已经很重,就倒在她丈夫的身旁。”
伴着一声悲伤的呻吟,他往长靠椅上一坐,把脸埋在铐着的双手中。足足有五分钟,他一直一声不响。
然后,他再次抬起头来,绝望地说道:“我没有什么要瞒你们的。我打死的是一个先向我开枪的人,不能算是谋杀。可如果你们认为我会伤害艾尔茜,那就是你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告诉你们吧,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男人能像我爱她那样爱一个女人。我有权娶她——很多年以前,她就已向我保证过——凭什么这个英国人要站在我们中间呢?我是第一个有权娶她的,我要求的只是自己的权利。”
“但是在她发现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她就摆脱了你,”福尔摩斯严厉地说道,“她逃出美国就是为了躲开你,并且在英国同一位体面的绅士结了婚。你紧追不舍,让她的生活痛苦万分;你引诱她抛弃她心爱的可敬的丈夫,跟你这个她既恨又怕的人私奔,结果你使一个贵族死于非命,又逼得他的妻子自杀——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亚伯·斯兰尼先生,你将受到法律的惩罚。”
“要是艾尔茜死了,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美国人说道。他张开一只手,看了看团在手心里的那张信纸,“看这儿,先生们,”他大声地说道,眼里露出了一丝怀疑,“您不是在吓唬我吧?如果她真像您说的伤得那么严重的话,写这封信的人又是谁呢?”他把信扔到了桌子上面。
“是我写的,为了把你叫来。”
“是您写的?除了我们帮里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跳舞小人的秘密,您怎么能写得出来?”
“有人发明,就有人能破解,”福尔摩斯说道,“一辆马车就要来把你带到诺威奇去,亚伯·斯兰尼先生。现在你还有时间对你所造成的伤害稍加弥补——你知道吗?丘比特夫人蒙受了谋杀丈夫的重大嫌疑,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场还有我偶然掌握的材料,她就会受到控告的。你欠她的就是向大众说明:对于她丈夫的惨死,她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美国人说道,“我相信最能证明我自己的办法,就是说出全部的事实。”
“我有责任警告你——这样会对你不利,”警长本着英国刑法公平对待的严肃精神高声地说道。
斯兰尼耸了耸肩。
“我愿意冒这个险,”他说,“我首先要告诉你们几位先生的是,我从艾尔茜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当时我们一共七个人在芝加哥结成一帮,艾尔茜的父亲是我们的头目。老帕特里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就是他发明了这种秘密文字——除非你懂得这种文字的解法,不然就会当它是小孩儿的涂鸦。后来,艾尔茜对于我们的事情略有所闻,不能容忍这种行当。她自己有一些正当收入,于是趁我们不备,逃到伦敦来了。那时她已经和我订婚了,我相信,要是我干的是另外一行,她早就和我结婚了——她不愿意与任何不正当的职业沾边。在她跟这个英国人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于是我给她写信,但是一直没有回音。之后,我来到了这里。因为写信没有用,我就把要说的话写在她能够看到的地方。
“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我住在那个农庄里,租到一间楼下的屋子。每天夜里,我能够自由进出,神不知鬼不觉。我想方设法要把艾尔茜骗走,可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她看了我写的那些话,因为她有一次就在其中一句下面写了答复。于是我着急了,开始威胁她,她就寄给我一封信,恳求我走开,并且说如果她损害到丈夫的名誉,那会使她心碎的;她还说只要我答应离开这里,不再纠缠她,她就会在清晨三点,等她丈夫睡着了的时候,下楼来在最后面的那扇窗前跟我说几句话。果然,她来了,还带着钱,想收买我。我气急败坏,一把抓住她的胳臂,想从窗户里把她拽出来。就在这时,她丈夫手里拿着左轮手枪冲进房间。艾尔茜瘫倒在地板上,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了。当时我的手里也有枪,我举起枪想把他吓跑,可是他开了枪,没有打中我,于是几乎同时,我也开了枪,他便应声而倒。我急忙穿过花园,这时还听见背后有关窗的声音。先生们,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后来的事情我什么也没有听说,一直到那个小伙子骑马送来一封信,使我像个傻瓜似的步行到这里,把我自己交到你们的手上。”
在这个美国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里面坐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马丁警长站了起来,用手碰了碰犯人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吗?”
“不行,她还没有恢复知觉。福尔摩斯先生,下次再碰到重大案子,我还希望有幸有您在旁边。”
我们站在窗前,目送马车离去。我转过身来,看见犯人扔在桌上的纸团,那就是福尔摩斯曾经用来诱捕他的信。“华生,看看你能读懂吗?”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信上没有字,只有一行跳舞的小人:
“如果你用我解释过的那种密码,”福尔摩斯说道,“你就会发现它的意思不过是‘立刻到这里来’。我相信这是一个他决不会拒绝的邀请,因为他想不到除了艾尔茜以外,还有别人能够写这样的信。所以,亲爱的华生,最终我们把这些作恶多端的跳舞小人派上用场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给你的笔记本添上了一些不寻常的素材。咱们的火车3点40分开,我不知道能不能赶回贝克大街吃晚饭。”
再说一下案子的尾声:在诺威奇的冬季大审判中,美国人亚伯·斯兰尼被判处死刑,但是考虑到案发当时的情况以及确实是希尔顿·丘比特首先开枪的事实,他被改判劳役监禁。至于丘比特夫人,我只听说她后来完全康复了,如今仍旧孀居,并用她的全部精力帮助穷人,管理着丈夫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