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逆刃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校园里静寂得犹如死了一般。

夜色浓重得犹如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汁，沉闷而压抑。雪花从深邃黑暗的天空中飘落，随着凛冽的寒风旋转，纠结成簇，直坠苍白的地面。水泥路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梁旭小心翼翼地跟在李博的身后，慢慢挪动脚步。再走几十米，就到教研楼了。他停了下来，张皇地回头看了眼长长的脚印，有些后悔地拉开围巾喘了口气。跟李博一起来偷试卷，本来就是硬着头皮来的。不及格跟偷试卷可是两码事，万一被抓住了，会不会被开除？

“走啊？”前面的李博回过头，口中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夜色中，“你瞅你那德行，是不是又要回去了？回头把试卷偷出后，由你交给刘雨涵，行了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梁旭张口解释。

“那就走呗。马上就到了，现在回去算什么事儿啊。”

“……好吧。”这次英语考试，梁旭和李博都没考好，这是正常的。可刘雨涵也没考好，却有些太不正常了。作为经常拿全系第一的尖子生，她竟然也不想被公布成绩，可想考得有多糟糕。

偷试卷的点子，是刘雨涵想出来的。梁旭听刘雨涵说的时候，很是吃惊，他想不到平时一副乖乖女模样的好学生胆子竟然这么大。看着刘雨涵满是期待的眼神，梁旭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不过，自己去偷试卷，他可没这个胆子。刘雨涵只好又给他找了个伙伴，李博。

楼洞口暗淡的灯光照在身上，让梁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走上了教研楼的台阶，跺脚抖落身上的雪花，进入了黑乎乎的楼洞。英语教研室就在二楼，那扇木门很容易就能撬开。都到这个点了，还下着大雪，学校里没什么人，保安巡夜也是应付。偷完试卷就能闪人，这简直就是个体力活儿。这是李博说的。

“今晚这事儿结束后，谁也不准外传。”李博站在楼梯口，掂了掂手中的螺丝刀。

梁旭刚想点头，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心怦怦跳个不停。他看向李博，却发现李博也正困惑地看着楼梯。是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糟了，有人还没走。梁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要跑吗？还来得及吗？仅仅电光石火之后，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楼梯转角处。

黑影看到下面的两人，并没有犹豫，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下来。

“啊，我们是来借个厕所……”李博的话还没说完，黑影已经冲到了跟前。

一根细长的东西携裹着风声呼啸而下，李博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梁旭想要大声呼救，头部却重重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吞噬了窜到嗓子眼的叫声，他迎面倒了下去。黑影并未停留，而是转身向楼洞飞奔。梁旭咬着牙，撑起身子，借着楼洞口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黑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喉咙间涌上一声呻吟，他被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穿着像是科幻电影中的黑色装甲，却又手持着一把长长木刀的家伙。

真是……太荒谬了吧。梁旭想。

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你是被斯巴达袭击了。”林萌看着脑袋上缠满绷带的梁旭笑道。

“斯巴达？那是什么东西？”梁旭很是困惑。

“啊，是斯巴达—117，那装甲是仿造《光晕》中士官长的，从头盔到钢靴，一样不差。穿上那副装甲，就像一名未来的士兵。”一旁的陈然解释道。

“《光晕》？”梁旭依旧摸不着头脑。

“一部FPS游戏，你没玩过吗？”陈然很意外，似乎觉得男生都应该玩过《光晕》。

林萌给了陈然一个爆栗，把话题又扯回来：“再过几天，不是有个迎接春节的cosplay晚会吗？学校里一个叫赖泽锋的富二代花了三万多块钱找人做的。警方已经找过他谈话了。”

“警方？”梁旭愣了。值得吗？不就是偷个试卷吗？惊动了警方？

“你们是去偷试卷的吧。李博比你早醒了几个小时，已经跟警方交待了。”林萌笑道，“不巧，你们准备撬门的英语教研室，昨晚发生了意外。教英语的陈老师被木刀劈中了后脑，当场身亡，凶手应该就是你们遇到的那个斯巴达—117。”

梁旭呻吟了一声，好嘛，只不过是个体力活儿。

“看到凶手的脸了没？”林萌眯着眼问道。

“他戴着头盔呢，怎么可能看到。”梁旭又想起了那个身着黑色装甲的影子。

“我听李博说，你们特地选在了十二点二十去偷试卷，这个时间对你们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梁旭还没回答，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了，张翔出现在门口：“林萌？干扰警方办案，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林萌嬉皮笑脸道：“大叔，我们这是在帮你呢，怎么叫做干扰？上次那个舞蹈房案子，要不是我，你能破得了吗？”

张翔撸起袖子，拽起林萌往外拖：“出去，出去，小丫头片子瞎猫碰到回死老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被拽出病房后，林萌还不死心，趴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回头一看陈然木讷地站在身旁，她又是一个爆栗敲过去：“走了，呆头鹅！”

陈然不高兴地撇了下嘴，小声嘟囔道：“又拿我出气。”

林萌听到了陈然的吐槽，却并没有跟他计较，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异常好。本来以为舞蹈房那案子结束后，学校里就没什么恐怖的传说了，可谁知道这么快就来了一起诡异的杀人案。比起探究那些传说的历史，见证历史的发生更激动人心。

中午休息。

林萌和陈然坐在靠窗的地方，吃着刚刚加热过的便当。四周还有不少学生，但没人愿意靠近他们。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有两种情绪，要么鄙视，要么敬畏。这个干掉了校园传说之后，又搭上了命案的灵异二人组，显然不那么受欢迎。

雪早上就停了，天空灰蒙蒙的，显得有些怪异。不过对连着下了两场大雪的上海冬天，这点怪异倒是可以原谅。

陈然咬着一个炸丸子，口齿不清地道：“萌萌，你怎么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这个案子很蹊跷，你不觉得吗？”林萌把炒肉片放在开水里仔细涮了涮，然后用优雅的动作送到了唇边。

“哪里蹊跷？”陈然没有劝她几句的觉悟，青梅竹马了十多年，他早已经了解林萌的性格。

“你不觉得好奇？为什么凶手会穿着《光晕》中的黑色装甲去杀人？”

“如果不是异装癖，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呗。”陈然不以为然道，“掩盖自己的身份，你想啊，穿上那样的盔甲，谁还能看清他的脸？”

“那找块毛巾蒙住脸不好了吗？何必穿那么重的盔甲？”林萌摇头道，“而且，凶手为什么要去英语教研室呢？以他随身带着木刀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有预谋的杀人，可为什么不能约到其他僻静点的地方呢？”

“警方不是已经着手调查了吗？”陈然道，“其实，现在查案子都讲究团队配合，鉴证啊、走访啊、分析啊、推理啊，都是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来做的。名侦探，只会出现在小说或者电影中。”

“那如果案子最后是我给破了，岂不显得我很厉害？”林萌瞪大眼睛，“上次那个舞蹈房的案子，还有记者专门来采访我呢。”

陈然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你倒跟那个叫赖泽锋的富二代学长挺般配的。”

“什么意思？”

“一个为了出个风头，花三万多做副装甲；一个为了出个风头，出力不讨好自己破案子。”

“赖泽锋啊……”林萌忽闪着大眼睛，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刘雨涵领到了英语试卷，坐在座位上，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梁旭碰了碰李博，道：“要不……等会儿跟她道个歉？”

“道什么歉？”李博翻了个白眼，“我们连小命都差点挂掉，她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就知道嘟个嘴坐那里生气。嘁！”

“不是没帮到她嘛。”梁旭挠了挠头。

“是啊，很多人都是只在意你让她得到了什么，却不在意你为她做了什么。”李博摆摆手，“这观音兵啊，你爱当你当，我可没啥兴趣。”

梁旭看看刘雨涵，又看看李博，尴尬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老梁你看清那个杀陈老师的凶手了吗？”李博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

“没，他穿着那身黑色装甲，又戴着面具，哪能看出来啊。怎么你对命案也感兴趣？”

“扯，那一刀正劈在我脑门上，现在还疼得厉害。”李博咬牙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打的，我非得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梁旭摇头道：“你还是算了吧，那家伙可是杀人凶手。现在警方不正在查案吗？你掺和什么啊。”

“怕啥，咱不也是剑道社团的？”李博不以为然地道，“要不是那晚我毫无防备，说不定撂倒的是那个凶手。”

梁旭没有回答，跟有胆子杀人的凶手去比狠，只怕只有李博会去做了。

“你说那灵异二人组也在查这件案子？”李博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们需要人手吗？”

“那谁知道。不过都说那两个人邪门儿得很，跟他们走近了，小心沾上霉运啊。”

“霉运？嘁，跟你那位女神走得近了，才会沾上霉运。”

“说话小心点。”他们的前桌张舒回过头用水笔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倒霉，就别把事情往别人头上栽。两个大男人，躲在背后说女生的坏话，不觉得丢脸吗？”

“丢……脸……”李博拖着长腔道，“张大美女教训得对，以后我们不躲在背后说女生坏话了。”

“凭什么不让进犯罪现场？”林萌盘腿坐在张翔的办公桌上，大大咧咧地扒拉着上面的照片。

“你一个非公职人员，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入犯罪现场，我岂不被人笑话？”张翔抽着烟道。

“那我表哥怎么可以？”

“他几岁，你几岁？”张翔嘟囔一句，“你不是说了吗？名侦探就算不去现场，也能把案子破了。”

“有吗？”林萌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说过啊，神探阿蒙嘛。”陈然在一旁乐呵呵地附和。

嘭，一个爆栗在房内炸响。

叹了口气，林萌将桌子上的照片全部摆开放好。

案发地点，英语教研室。地上的白色现场痕迹固定线勾勒出尸体的形状，尸体倒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头颅朝向门口，左臂前伸，似乎想去抓住些什么，右臂摆在躯干旁，两腿并伸。这个姿势……似乎有些怪异。接下来的几张，是白色现场痕迹固定线的不同角度特写，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鉴证科的警察很细心，用广角镜头把整个英语教研室全拍了出来，一张张照片看下去，几乎就是全息图一样。这间英语教研室面积不大，看样子有四名老师办公。办公桌或杂乱，或整洁，各有特色。桌上的电脑、书籍、茶杯、摆件全都被拍了下来，甚至连光秃秃的墙壁都没有放过。

“这位拍照片的大叔是不是有强迫症？”林萌笑道。

“完美主义者，今年刚分到警局的。”张翔抽了口烟，“自从他负责这块后，照片冲洗费翻了三番。”

英语教研室啊……平时人来人往的，脚印指纹之类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那从现场到底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林萌眯着眼睛，一张张的照片审视过去。一扇半开的窗子突然映入眼中。白色的PVC窗框，双层玻璃，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个窗台上的积雪看起来比较薄。

“喂，大叔。案发当晚，窗子也是开着的？”林萌问道。

“嗯。”张翔夹起一根烟，懒洋洋地答道，“丫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私自调查案子了，明白不？这次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

“晓得，晓得。”林萌摆了摆手，“大叔，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开始的时候，以为这案子挺简单的。”张翔顿了一下，仿佛颇为尴尬，“本来以为，只要照着黑色装甲和木刀的线索查下去，就能把案子搞得七七八八。谁知道，后来却出现了一些状况。

“黑色装甲的主人，叫赖泽锋，大二学生，是个《光晕》游戏的死忠粉丝。案发时候，赖泽锋说自己老老实实地躺在家里睡觉，却并没有人可以证明。他住的是四层别墅，整个二楼都是他的地盘。不过据他说，那副装甲当时并不在他手里。因为过几天就要开晚会，演员们这几天都在排练。为了方便省事，道具都放在了学校的礼堂仓库里。所以说，穿上那副装甲行凶的可以是任何人。

“接下来，是那把木刀。木刀属于一个参加晚会的大三学长，叫黄付野。他要在晚会上cosplay《浪客剑心》中的绯村剑心，跟赖泽锋一样，木刀也放在了学校的礼堂仓库。据黄付野讲，案发当晚，他也躺在家里睡觉，父母可以作证。不过，直系亲属的不在场证明，似乎并不怎么可靠。

“案发后的当天早上，我们赶到了学校礼堂，既没找到黑色装甲也没找到木刀。想来也是，凶手行凶之后，是绝对不会再把东西放回原处的。于是我们转回头来调查当晚的李博和梁旭，不过……”

“不过也没什么发现，所以你又想到了我？”林萌眨着大眼睛道。

张翔没有回答，狠狠地抽了口烟。

李博和梁旭，碰到凶手的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多，陈老师的死亡时间也是在十二点多。也就是说，李博和梁旭这两个目击者遇到凶手的时候，陈老师刚刚毙命。可惜的是，凶手当时穿着黑色装甲，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征可供调查。

在被凶手打晕半个多小时之后，李博首先醒了过来，他看到昏迷不醒的梁旭，跑到保安处叫了值夜保安，并拨打了120。120赶到，对梁旭和李博进行诊断后，发现没有什么大碍便离去了。但那几个保安却感到有些蹊跷，半夜学校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身穿黑色装甲、手持木刀的人呢？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们走上了教研楼，试了几个房间后，很轻松地推开了英语教研室虚掩着的门。陈老师就倒在门口，早已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接着，是报警、勘察现场、录口供之类琐碎的事情。

“死去的陈老师，你们有什么线索吗？”陈然在一旁插话。

“教英语的，男，三十二岁，上海本地人。致命伤在脑后，脑蛛网膜下腔出血。伤痕是长条型的，鉴证科把伤痕拓了下来，拿去跟黄付野做木刀的地方做了比较，证明是同把木刀。至于陈老师这个人，在学校老师中的风评还算不错，他教的班级，在学校里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但是在学生中，似乎有不好的流言。”

“是不是说，他跟一些女学生有暧昧的关系？”陈然道，“这点萌萌已经查出来了，不过好像不是流言，那些事传得有模有样的。这个陈老师，曾经因为跟一名女学生有暧昧，后来导致那名女生情绪失控而退学，几度自杀，现在正住在精神病院里。而这名女生，就是赖泽锋和黄付野的同学。”

“……这倒是个新线索。”张翔有些不自然。

“没什么啦，大叔。对于警察，学生们都有很强的戒备心理，不会什么话都告诉你们的。”林萌笑道。

“那，不如你们再去调查下黑色装甲的主人和那把木刀的主人？或许你们出面，会问出比警方更多的线索。”张翔转向陈然道。

“嗯，我和萌萌也一直很在意，为什么凶手行凶时，一定要穿上黑色装甲，又拿了把木刀。”陈然点点头。

“不，我现在最在意的是，”林萌跳下桌子，“为什么案发的时候，窗子会是开着的？”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赖泽锋道，“其实准确地说，那副黑色装甲的名字叫雷神。”

“但是，学长你花了三万多块做的装甲啊，怎么会安安心心地放在学校仓库里呢？而且丢了一点也不着急？”林萌问道。

“才三万块钱而已，不算多啊。”赖泽锋微笑着看着林萌，“况且那副雷神做得有点瑕疵，丢了也好，我准备再做一副新的。”

“那你跟陈老师有什么过节？”陈然没好气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富二代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能有什么过节？他泡他的妞，我上我的学。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冲突？”赖泽锋气定神闲答道。

“那么，传言说有女生跟陈老师有暧昧的事情，是真的了？”林萌眨眼问道。

“大概是吧，”赖泽锋道，“据说他们有段时间打得火热。”

“那你对陈老师的死，有什么看法？”陈然再次插话。

“天谴吧。你要知道，学校里不少女生都咒他不得好死。”赖泽锋笑了笑。

“你知道些什么？”林萌问道。

“都是些流言罢了。你如果有兴趣，不如问姓陈的教的那几个班，我估计有些女生会抢着跟你们说的。”

“比如说？”

“张舒算一个。”

林萌露出明白了的样子。

“你们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换我。”赖泽锋道，“我有些好奇，那两个目击者看到的凶手穿着我的雷神装甲、拿着木刀行凶的？”

“是的。所以你有很大的嫌疑。”陈然道。

“你想说什么？”林萌好奇地问道。

“我是在想，如果凶手为了杀死那个姓陈的，为什么会用一把木刀？换上把真刀岂不是更好？而且我的雷神装甲，尺寸是按照我的身材订做的，他如何能确定自己也刚好能穿得上？”

“你的意思是？”林萌突然觉得这个富二代的脑子并不笨。

“没什么意思。从舞蹈房那件案子之后，我就开始注意你了。”赖泽锋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喜欢聪明的女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女朋友？”

“做你妹！”林萌扮了个鬼脸。

“做我妹也好啊。”赖泽锋哈哈大笑，“如果这个案子你也能搞定，我有件事倒真想求你帮下忙。”

出了四层别墅的大门，陈然悻悻道：“我觉得这个富二代蛮可疑的。”

“没有利益冲突，没有动机，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干掉陈老师。”林萌皱眉道，“况且，如果他是凶手的话，穿上自己的雷神装甲去行凶，不显得太傻了吗？”

“也许是故意的呢？那样我们反而不会去怀疑他。”陈然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牵强，他吸了下鼻子问道，“接下来，是要去找张舒，还是李博、梁旭他们？”

“去找黄付野。我想先弄明白几个问题。”林萌眼中漾起一层薄雾。

“木刀不能杀人？”黄付野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嘲笑，“那个富二代懂什么？”

“怎么？木刀也能杀人？”陈然有些稍稍的吃惊，“木刀不过是没开刃的木棍吧，怎么可能杀人呢？最多打个淤青什么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作为《浪客剑心》的死忠，黄付野如数家珍地介绍，“我那把木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木刀。那可是铁木雕刻而成的，韧性和硬度都很不错，如果给练习过剑道的人用，轻轻松松就能打你个骨折。”

“这么厉害？”陈然张大了嘴。

“宫本武藏的成名之战，用二天一流直接击杀了秘剑燕返的缔造者佐佐木小次郎，你知道他用的什么？就是木刀，而且是左手！一刀就击碎了佐佐木小次郎的头骨盖！”黄付野兴奋地道。

“我们好像有些扯远了。”林萌咳嗽一声，“那学长，依你看，凶手带着你的木刀去行凶，并不代表他不想杀死陈老师？”

“那是自然，只要是个对木刀稍稍了解的人，就懂得它的威力。”黄付野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不如把嫌疑对象放到那些练习过剑道的人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林萌问道。

“陈老师不是被木刀劈死的么？据说李博和梁旭那两个家伙，也是被木刀打晕的。”黄付野道。

“所以？”

“没有练习过剑道的人，下手没有技巧，根本掌握不住分寸。普通的人，是把握不了劈死成年人和打晕学生的力道的。”黄付野很肯定地道，“所以，凶手肯定是练习过剑道的人。”

“原来如此啊。”林萌点了下头，“你跟警方提过这些吗？”

“没。”黄付野回答得很干脆利落，“那群警察都是脑残，我告诉他们木刀也可以杀人，他们竟然嘲笑我。”

“那学长，你有认识的学过剑道的人吗？”林萌笑道。

黄付野很警觉地瞥了林萌一眼，道：“认识是认识几个，不过那些家伙是不会杀人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陈然忍不住道。

“我能。”黄付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比起怀疑他们，我宁愿你们怀疑我。不过说实在的，你们来找我，就是把我也当成了嫌疑人之一了？”

“是的。”林萌毫不避讳，“其实按学长你刚才说的，你可是最符合凶手特征的人选。懂剑道，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身材跟赖泽锋学长差不多，刚好能穿上那副雷神装甲。”

“动机呢？”黄付野问道。

“来之前，我已经做了一些调查。学长，陈老师教过你们班对不对？”

黄付野做了个让林萌说下去的手势。

“当时陈老师似乎跟你们班里一个女生，也有暧昧关系，后来据说那个女生因为精神恍惚，最后退学了？有这回事吧？”林萌道。

黄付野点了点头。

“听说那女生的家长还来学校找过领导，但最后不了了之。学长你是绯村剑心的粉丝吧，恶即斩不是你的信条吗？”

“没凭没据的，陈老师又是学校里的教学砥柱，学校当然不会怎么样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跟那个女生关系很一般，我不会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去杀人。”黄付野道，“另外，纠正你一个错误。恶即斩是斋藤一的信条，绯村剑心的信条是宽恕。”

“宽恕？”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美丽的借口来掩饰，这都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黄付野道，“我虽然一直练习剑道，但并没有什么戾气。我觉得，对于恶人的惩罚，由我这样的人去做，似乎并不怎么合适。”

“那就留着那人渣继续逍遥自在？”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黄付野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林萌意味深长地笑了。

“最后一个问题。学长，陈老师的的确确是被你那把木刀杀死的吧？”

“的的确确，他不可能是死于另一把木刀之下。我在晚会上要COSPLAY的是绯村剑心，所以那把木刀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陈然疑惑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绯村剑心的刀，是逆刃刀。”

刘雨涵一直闷闷不乐，好像被英语成绩弄得很不开心。

梁旭跟在刘雨涵的身后，走了好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你好。”梁旭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刘雨涵的回答有气无力。

“那件事……对不起啊，没帮到你。”梁旭满怀歉意地挠了挠头。

“偷试卷那件事？是我不对，害你们还受伤了。”刘雨涵摇了摇头。

“哦……那我看你很不开心，还以为……”梁旭呵呵笑道。

“不关你们的事。”刘雨涵道，“其实，我是在担心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啊？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到你。”梁旭没由来地充满了干劲。

“这个……”刘雨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放心，我一定保密。”梁旭拍着胸脯道。

“张舒……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张舒？”

“嗯，我和她是好姐妹，本来不该说这些的，但我还是觉得很担心。”刘雨涵拢了下头发，“死掉的陈老师，曾经骚扰过她。而且她还跟我说过，要教训他一下。”

“你是说……”梁旭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她还问我，有什么好办法，既教训得了陈老师，又不会被报复。当时我不是晚会主持人嘛，就告诉她，不如穿上赖泽锋的那副雷神装甲，拿上黄付野那把木刀……”刘雨涵苦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做了。”

有风。无雪。

已经是晚上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林萌坐在靠窗子的位子，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恣意地飞扬。这个案子出乎意料的简单，经过这几天的走访调查，答案在此时已经呼之欲出。只是在林萌的心里，仍有一个疑问，英语教研室里，那扇开着的窗子，是无意，还是有意？

两种可能，对应的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在游戏和动漫的世界里，总有正义的代表去惩罚邪恶，士官长是，绯村剑心是。那么凶手穿上雷神装甲，拿上木刀，是为了表达对现实的嘲讽吗？

显然不是。

凶手选择雷神装甲，拿上木刀，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对他起到更好的掩饰作用。陈老师，无疑是被凶手约在午夜的英语教研室的。只不过，凶手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身后响起干涩的推门声，林萌回过头，笑道：“你终于来了。”

“找我有事？”张舒双手插袋，站在门口。

“进来说话。”林萌站起身，“想问你几个问题。”

“免了。”张舒皱眉道，“我不习惯跟陌生人聊太久。”

林萌歪了歪头，道：“那好吧，我们长话短说。陈老师死的那晚，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你怀疑我？”张舒笑了起来，“传说中的灵异二人组，也不过如此嘛。”

陈然在后门出现：“学姐，麻烦你回答问题。”

“你们是警察吗？我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吗？”张舒冷笑。

“陈老师曾经骚扰过你吧。虽然被你拒绝了，可他却处处针对你，不停给你小鞋穿，让你很是困扰是吧。怎么，你没想过要教训他吗？”林萌面带笑意，“要是我，早就揍他了。那种人渣，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怎么肯收手呢？”

张舒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

“学姐，我见了赖泽锋，我感觉你的体型跟他差不了多少，他那副雷神装甲，搞不好你可以穿上。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陈老师在英语教研室等你，但我看你虽然大大咧咧的样子，却并不是没有心眼。如果冒冒失失地教训了陈老师一顿，他以后报复的话，那怎么办？于是，你穿上了雷神装甲，这样的话，陈老师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至于木刀嘛……一个女生如何跟大她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搏斗？我查过了学校的社团名单，你好像跟黄付野是一个社团吧，都是练习的剑道。这样一来，木刀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林萌淡淡道。

“你是说，我就是凶手？”张舒道。

“你敢说身穿黑色装甲、手持木刀的人，不是你吗？”林萌道。

“有证据？”

“没，所以我才问你当晚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林萌嬉笑道，“就如学姐你所说，我们并不是警察，你没有义务必须对我们说。不过若是那样的话，我们只好把这个疑问丢给警察了。”

“你在要挟我？”张舒叉起了腰。

“是又怎么样？”林萌依然笑嘻嘻的。

沉默的对峙。

仅仅过了数秒。张舒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瞒不了太久。我就先告诉你好了。那天身穿雷神装甲、手持木刀，劈晕了梁旭和李博的人，确实是我。我受够了那个姓陈的人渣纠缠，想教训他一顿。约他的办法，你想象不到多简单。只需要找张小女生用的那种散发着香味的信纸，写上几句肉麻到让人想吐的所谓告白，那个人渣就老老实实地在英语教研室里等到了半夜。”

看着林萌面无表情的脸，张舒道：“不过，杀死那个人渣的并不是我，我到英语教研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陈然上前几步，“陈老师的致命伤是在脑后，伤痕跟你所拿的木刀吻合！如果他不是你杀的，去哪里能找到一把一模一样的逆刃木刀？”

张舒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上了二楼，发现英语教研室的灯并没有开。因为穿着装甲，遮住了脸，辨不出男女，所以我并不怕姓陈的会认出我。我举起木刀，大步走了进去。英语教研室的门是虚掩的，我推开门，刚抬起脚就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倒在房里。等我爬起来，借着窗外的亮光，才看清了地上的东西。是姓陈的那个人渣，面朝下趴在地上。我犹豫了一下，踢了他一脚，他却纹丝不动。于是我摸了他颈间的脉搏，却发现已经停止了跳动！

“我当时脑子特别乱，想掏出手机报警，可是在身上摸了几下，才发现我穿着装甲，根本没带手机。这也提醒了我，如果我报警后，要怎么向警察解释我身穿装甲、手持木刀出现在这里呢？况且脚下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萌点了点头，示意张舒继续说下去。

张舒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在我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我的脑袋嗡一声就爆炸了，如果被人撞到这场景，还不认定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拉上英语教研室的门，想要躲一下，却发现无处可躲。紧接着，说话的声音已经到了楼梯口。于是，我心一横，就冲了下去。”

“然后你打晕了两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陈然摇头道，“你觉得警察会相信这个故事吗？”

“你们会相信吗？”张舒苦笑。

“你可以走了。”林萌点了点头。

“走？”张舒和陈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陈然看着张舒渐渐远去的身影，向林萌问道。

“相信。”林萌笑笑道，“既然承认了梁旭和李博遇到的人是她，又何必否认杀人的是她，不是多此一举吗？”

“随你吧。”陈然摊摊手，“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张翔大叔吗？我们的进展要比预料中快很多。”

“告诉那个大叔有什么用？他只会又把案子查偏。”林萌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如果给他知道，穿黑色装甲手持木刀的人就是张舒，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张舒抓起来。”

“那又有什么不对？”陈然道，“目前就张舒的嫌疑最大。如果不是她，陈老师脑后的那个木刀伤痕怎么解释？总不可能还有一把逆刃木刀吧？黄付野学长也说过啊，他那把逆刃木刀可是在道具店定制的。”

“你这么想的，张翔那个笨蛋肯定也会这么想。”林萌道。

“笨蛋……”陈然没好气地道，“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好不好？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张舒。我看她就是被识破后，在抵赖。”

干涩的推门声再度响起，梁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林……萌，林萌，你知道身穿黑色……装甲、手持木刀的人是谁吗？……是张舒！”

我讨厌一切心灵鸡汤式的说教。作为一个在被虚伪的童话故事所装饰的世界里成长起来的人，当发现一切所谓的奉献、所谓的崇高、所谓的伟大、所谓的温情并不存在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这个世界对他的欺骗，这样的人如何能善良地活下去？

这段话读起来幼稚做作，很难相信是几年前自己写的。赖泽锋从笔记本上撕下这页，丢进手边小巧的碎纸机里，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它化为齑粉。也算不错，当你感觉到以前的自己幼稚时，那就说明你已经成长了。

他合上了笔记本，看着漆黑的夜色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那个林萌查到了什么没有。如果她发现了这案子的真相，还算是有两下子，有必要邀请她参与到那件事吗？

如果她没查出来的话……

那就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吧，反正死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按下灯，躲在黑暗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林萌像只猴子一样蹲在座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着面前的尸检报告。尸检报告还算详细，不仅描述了尸体的表象、解剖结果，甚至还附带了一小段的死因推测。尸体表面只有一处伤痕，在后颈处，细长形状，呈淤黑色。死因解剖推断是钝物造成脑干损伤，脑蛛网膜下腔出血，并引起心搏、血压的严重障碍，致使死亡。而且解剖报告上还提到了一点，说死者胃部有少许残留的扎来普隆。

扎来普隆……这是什么？

林萌皱起眉头，接着看下去。解剖报告的最后有段标注，扎来普隆：第三代镇静催眠药物。

安眠药？

怎么死者胃里有这东西？

解剖报告上写的是少许残留，也就是说远远没有达到致命的剂量。也正因如此，解剖报告并未将此列为死因之一吧。可是，为什么陈老师胃里会有这种东西？

莫不是……

林萌的眼睛眯了起来，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她仰起头，对张翔道：“大叔，现在命案过去好几天了吧，你能组织手下去做几件事吗？”

“按你的思路去追查凶手？”张翔没好气地合上面前的文件夹，“现在人手不足，都在忙。”

“不，是去搜寻一些证据。凶手是谁，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这案子，比舞蹈房那个案子简单太多了。”

晚上十二点二十。

英语教研室里除了警察和灵异二人组，还站着梁旭、李博、赖泽锋、黄付野、张舒和刘雨涵。他们表情各异，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仿佛各怀心事。

“让我们从头把事情捋顺一下，”林萌搬了把椅子，“一月十七日那晚，梁旭和李博去英语教研室偷卷子，在教研楼一楼，遭到了身穿雷神装甲、手持木刀的神秘人的袭击，两人均被打晕。警方的思路是，那个身穿雷神装甲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昨天上午，我已经搞清楚了，那个身穿雷神装甲的神秘人，就是张舒。”

张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门口的警察挥了下手，准备控制张舒。

“别急，大叔。”林萌拽了张翔一下，“虽然打晕梁旭、李博两人的是张舒，但凶手却不是张舒。”

看着张翔疑惑不解的样子，林萌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张舒只是一个幌子，是为了掩盖真正的凶手而布下的。”

张翔略沉吟一下，道：“你发现了什么？”

“细节。”林萌眯起了眼睛，“如果忽略掉这个细节，我想我会相信张舒就是凶手。但因为这个细节的存在，使得死者的行为显得很怪异。作为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我顺着这个细节，查出了不少事，终于发现了真正的凶手。”

“什么细节？”黄付野问道。

“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我发现英语教研室里，有扇窗子没关。”

“就是这个？”梁旭瞪大了眼睛，“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忘记关窗户这种事，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果然被你注意到了。”赖泽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新款手机，像放一枚糖果般放到了林萌手中，转身走出了英语教研室：“事情完了之后，我会打给你的。”

门口的警察想拦住他，林萌却摇了摇头：“让他走吧，他不是凶手。”

她揉了揉鼻端，这个赖泽锋，莫非早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回过头，林萌又眯起了眼睛：“如果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下，会在一个下雪天，开着窗子坐在冷冰冰的房间里等人吗？”

看到房间里所有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林萌继续道：“还有一个细节，陈老师的尸体姿势。白色的现场痕迹固定线告诉我们，陈老师倒地时，是面朝门口的，而且他的左臂也是伸向门口。加上致命伤在脑后，我们可以推论出，凶手当时大致的位置。黄学长，你好像明白了？”

“嗯。”黄付野点了点头，“当时凶手应该比陈老师离门更远。”

“这算什么？冷笑话？”李博嘲讽道。

“不，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我们原来一直认为是陈老师在教研室等人，然后被进入教研室的凶手给杀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凶手在教研室等陈老师！”

众人神色均是一震。

林萌接着道：“而且凶手的目的，并不是仅仅要杀了陈老师，凶手还要把这起命案嫁祸给张舒！我一直觉得奇怪，如果凶手就是张舒，为什么她会穿着雷神盔甲去行凶？”

“怕陈老师看到嘛！”梁旭抢着道。

“真的是那样吗？”林萌白了他一眼，“如果张舒的目的是为了杀掉陈老师，她怎么会怕陈老师看到自己？一个死人看到了自己，还能告诉别人吗？况且，张舒有杀人动机吗？仅仅是受到了陈老师的骚扰？这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吧。退一步来讲，如果张舒真的要杀掉陈老师，为什么要穿上行动不便的雷神装甲，还选择了一把木刀？”

“木刀也可以杀人。”黄付野瞥了林萌一眼。

“是，木刀也可以杀人。但是，学长，如果你要去杀一个成年人，一把木刀和一把真刀，你会选择什么？”

黄付野犹豫了一会儿，勉强道：“真刀。”

“有预谋的杀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人都更倾向于选择比较有把握的凶器，这才是正常的思维方式。所以，我相信张舒的话，她当时去找陈老师，并不是为了要杀死他，而只是想打他一顿。于是在‘必须要杀死他’和‘不要被他认出来’这两个倾向上，她选择了后者，才会穿上了雷神盔甲，拿上了木刀。这样的话，就算达不到痛扁陈老师一顿的目的，也至少不会被他认出自己。”

“可是，陈老师后脑的伤痕，确实是我那把逆刃刀造成的。”黄付野道，“那道伤痕的形状，跟我的那把逆刃木刀完全吻合。警方不是已经去了道具店，做过模型对比了吗？当时那把木刀在张舒手上，如果人不是她杀的，那道伤痕你怎么解释？没有道具店的模子，不可能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逆刃木刀。”

“没有再去做一把逆刃刀的必要。”林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众人一起打了个寒颤。

陈然走到她跟前，从外面的窗台上拿起一个长长细细的东西。紧接着，他走到一张木桌前，将那东西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劈下。随着一声闷响，陈然被反作用力震得后退了一步，但手上的东西却仍然完好，并没有断裂。

“黄付野学长，这东西硬度怎么样？”林萌道。

“这是……”黄付野上前几步，仔细端详着陈然手中的东西，“我那把逆刃刀的布套？”

“不错。木刀布套。”

“但这东西应该是软绵绵的，怎么会变得这么硬？就算里面灌满了水，结了冰，也达不到木刀的硬度。这么细的冰柱，用那么大的力气，一定会断裂的。”

“你看看不就明白了？”

黄付野从陈然手中接过木刀布套，拉开绳结，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惊呼道：“原来如此，竟然这么简单！”

刀套里面，塞满了几条被叠成细长形状的小毛巾，而凝固了的冰则填满了它们之间的每一点缝隙。冰、毛巾、木刀布套。这三样东西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被彻骨的寒意凝结成了一把杀人利器。

“冻上的毛巾保证了柔韧性，冰保证了硬度，木刀布套保证了形状。它的威力，并不亚于一把真正的木刀。我这样说，对不对？黄付野学长。”

黄付野在空中虚砍几下，点了点头：“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警方搜查了整栋教研楼，最终在垃圾堆里被找到的，当时里面还塞着三条小毛巾。显然是凶手在案发后，随手丢到了那里。布套里面的冰在白天融化了一部分，已经变了形，很难联想到是什么东西。垃圾车明天会来，如果警方没有找到这东西的话，谁也不会识破凶手的诡计。”

“你是说，凶手用这把冻得像铁一样硬的木刀布套杀了陈老师？”李博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的。案发后第二天，我来到现场，发现了那扇半开的窗子，而且窗台上的积雪比其他窗台的薄了一些。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是因为凶手为了保持木刀布套的温度，将木刀布套放在了窗台。那晚下着大雪，木刀布套在窗台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凹槽，凶手为了掩盖这个痕迹，只好把窗台上的积雪全部给扫掉了。”林萌的目光扫过室内的众人。

“那扇开着的窗户……凶手为什么要让窗子开着？”张舒摆脱了嫌疑，明显地松了口气。

“为了让陈老师的尸体尽快冰冷下来，好让你确认他早已死亡。门是要虚掩的，灯是不能开的，不然很可能会引起学校保安的注意。只有将窗户拉开，让室内的温度降下来，才能在你赶到英语教研室的时候，陈老师的尸体已变得冰凉，从而让你产生他已经死了很久的感觉。”林萌道，“其实呢，你到英语教研室的时候，陈老师应该是刚死不久，最多在二十分钟左右。”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张舒疑惑不解。

“如果动手太早，陈老师的尸体在你到达英语教研室之前被人发现的话，那又怎么能嫁祸给你？那个奇特的逆刃木刀伤痕，会成为调查的突破口，迅速地出卖凶手。”

张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是说……凶手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去英语教研室？”

“凶手知道，凶手还知道梁旭和李博也会去英语教研室，而且很可能会碰到你，成为目击证人。而能够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林萌的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落在最后面的一个身影上，“杀死陈老师的凶手，就是你！”

“你弄错了吧。”刘雨涵脸色苍白，像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劝说张舒穿上雷神盔甲、拿上木刀的是你。如果凶手不知道张舒要带着木刀前去，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用木刀布套去杀人？作为给张舒出主意的闺蜜，她跟陈老师约定的地点、时间你都知道，而凶手也知道。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刘雨涵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另外，指使梁旭和李博去偷试卷的也是你，而且你还特地告诉梁旭，去偷试卷最好在十二点二十，那个时候保安刚巡完校园。而张舒跟陈老师约的时间，是十二点。这样，梁旭和李博很有可能会撞上张舒。这样的巧合，也仅仅是巧合吗？”林萌的眼神咄咄逼人。

刘雨涵脸色苍白，却并不退让：“我又没学过剑道，怎么可能打得过陈老师？就算给我侥幸打死了他，又怎么会出手又快又狠，恰好击中后脑致命的地方？”

“很简单，他当时的状态并不是清醒的，警方在他的胃里发现了少量的扎来普隆。一个躺着不动的人，别说你，就连陈然那个呆子都能劈中后脑。”

“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说谁是凶手都可以。”刘雨涵大声反驳。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警方再次搜查了陈老师的住所，他们找来电脑高手，对陈老师的电脑进行了破解。在一个隐藏的硬盘分区里，发现了一些视频和照片。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沉默了好久。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迎着室内细微的议论声，刘雨涵抬起头，看着林萌，“我确实爱他，不过我并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女人愿意为所爱的男人奉献一切。”

林萌讥讽的笑声飘荡在冰冷的室内：“怎么，小清新装不下去了，就想伪装成一个爱情至上的痴情少女？我问你，刘雨涵，你碰过那个木刀布套吗？”

“我不是凶手，当然没有。”

“你有。以你跟陈老师的关系，搞到一把英语教研室的钥匙稀松平常。杀陈老师那天，一直下着大雪，真是施展计划的好时机。你提前进入了英语教研室，将塞进了毛巾和灌满了水的木刀布套放到窗台外面，经过好几个小时，木刀布套已经冻得像铁块一般。当你双手握起它，劈向昏睡着的陈老师后脑的时候，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体接触到温度很低的固体时，表皮的水分会结冰，跟固体连在一起。如果接着再剧烈活动的话，会使得一部分皮肤组织撕裂开，留在固体上。有没有听说过，冬天用舌头舔铁，被黏住的事情？”林萌直视着刘雨涵的眼睛，“警方在刀套上提取了一些皮肤碎屑，经过DNA鉴定，证明是你的。”

英语教研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众人低沉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刘雨涵的声音响了起来，满不在乎：“好吧，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张翔呸的一声吐掉烟蒂，骂了句脏话道：“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样！”

刘雨涵轻声笑道：“怎么？你认为我应该什么样？那个人渣偷偷拍下那些视频，还要压制成光碟，拿出去卖钱！我去求他，他竟然要我去搞什么援交！替他挣钱！这种人渣，难道不该杀吗？”

“这……总有其他办法解决的吧，你怎么不告诉我。”梁旭脸色通红，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告诉你有什么用？”刘雨涵白了他一眼道，“我听说有一个女生被他逼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我可不想坐以待毙。我问过人，以我这种杀人动机和年龄，量刑很可能在十年左右。十年之后，我只不过才三十岁，总比一辈子疯疯癫癫要强得多。”

“如果没被抓到，你连这十年的牢都不用坐，对不对？”林萌脸色冰冷，“告诉我，你问的那个人是谁？”

刘雨涵倔强地昂起头：“你觉得可能吗？”

张翔叹息一声，拍了拍林萌的头，带着刘雨涵走了出去。

“现在的孩子，都太聪明了，如果你们跟我们那时一样，那该多好？”他喃喃自语的声音跌落在房内冰冷的空气中。

天台。

小雪又慢慢地飘散起来。寒风卷起雪沫，旋转着从林萌身边呼啸而过，犹如魔鬼的低吟。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怔怔地望着阴沉的远方天空，似乎在想着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回过神，摸出来贴在耳边。

熟悉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都结束了吗？美少女名侦探？”

“有什么事，富二代？”

“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林萌没有笑，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富二代，刘雨涵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个会被老师骗上床，又被拍下那些视频的女生，是想不出来那样的诡计的。”

“她不知道我是谁，我只不过是她微信中的一个热心网友而已。”赖泽锋的语气依旧一副很有涵养的样子，“不过，嫁祸给张舒，要梁旭和李博去偷试卷这些事，是她自己擅自加上去的。画蛇添足，反而让她过早暴露了自己。”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以你的智商，你会的。”赖泽锋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起来，“林萌，有件事，你要参与吗？”

“什么事？”

“一件困扰了我很多年的怪事，比这个案子，还有舞蹈房的那个案子，都要诡异得多。”赖泽锋淡淡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看心情吧。”林萌挂掉了电话。

雪终于又大了起来。

抬起头，缤纷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坠落下来，堆在了肩膀、鼻翼、眉梢…… ay6HbDLYcYawXDZeHDaayvmi1p06CJVUOeBOLXTicJAjqTzYupY22HsTqlXoU3w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