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正紧。
鹅毛般的雪花,打着转从漆黑的天空飘然坠落,将大地铺成一片苍白。昏暗的路灯光亮从窗外斜映进狭长的走廊,笼罩上一股压抑的感觉。陈然停住脚步,呼出的热气弥漫在冰冷黑暗中,化作黯淡的白雾逐渐散去。他看着走廊的尽头,凄婉的曲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陈然叹了口气,拉了下前面女生的衣角,问道:“你听到了吧,还要往前走吗?”
女生回过头,秀丽的眉毛一挑,伸出手在陈然头上敲了个爆栗。
陈然习惯性地摸着脑袋,苦笑着看着女生。
女生鄙夷道:“不往前走往哪里走?再往前走几步,马上就能抓到鬼了!”
笑靥如花、活泼阳光的林萌在很多大学男生眼里,都是犹如女神一般的存在。但陈然却时时刻刻都在用十八年的人生经验告诫自己,这位女神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可爱。
陈然又叹了口气:“我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都是些以讹传讹的校园传说而已,你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好吧……”
“闭嘴!”林萌叉腰道,“我们才是大一,做点幼稚的事情又怎么啦?大不了我把这次抓鬼的功劳让给你,让你风光一把,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不少女生崇拜你的。”
“我才不稀罕什么女生崇拜……”陈然辩解道,却发现林萌根本没有在听。
同为明诚大学的新生,仅仅入学几个月的时间,林萌和陈然已经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明诚大学建校百年有余,是所很有历史的学校,而老学校里自然有一些流传已久的校园传说。林萌和陈然入校以后,接连揭开了不能攀爬的银杏树、鬼火闪现的化学实验室、晚上有说话声的女生洗手间等六个校园传说的真相。如果再能搞定这个闹鬼的舞蹈房,那明诚大学的校园“七不思议”传说就要全部瓦解了。
林萌自然很满意这个结果,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那些在学生们之间流传的校园传说,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些幼稚可笑的奇谈故事而已。揭穿这些披着灵异外衣的鬼故事,将真相告诉所有被蒙蔽的人,让她有种莫名的成就感,虽然别人总是不以为然。
陈然不止一次听说,他们已经成为明诚大学师生们口中的怪咖。毕竟,在正常人眼里,热衷于这些事的人不算怎么正常。他劝过林萌,但青梅竹马的对方要么嬉皮笑脸地搪塞过去,要么就义正词严地骂他胆小。在这样的拉拉扯扯之下,明诚大学总算只剩下了“舞蹈房的跳舞女鬼”这一个校园传说。眼看解谜之旅结束在即,陈然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今晚之后林萌大概就会偃旗息鼓了。
舞蹈房的跳舞女鬼,这个据称是明诚大学第一灵异事件的校园传说,其实也毫无新意。据说在去年,一个半夜来舞蹈房练芭蕾的女生由于意外,死在了里面。后来有位巡夜的保安在半夜的时候,又看到一个女生在舞蹈房里跳芭蕾。他想起曾经发生的意外,想劝跳舞女生注意安全,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那个女生离奇消失了。
陈然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窗外的雪花依然在簌簌落下。他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追上了前面大摇大摆的林萌。黑暗的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刚转过弯,惨淡的灯光就从舞蹈房里迎面打来。陈然收住脚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光亮而恐惧。不远处,林萌正弯着腰,躲在舞蹈房的玻璃门旁往里偷窥。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彷徨了一会儿,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踮起脚尖一点点挪了过去。
舞蹈房里的射灯洒下昏黄的光芒,给整个房间平添了一种朦胧的感觉。宽大冰冷的落地镜,光滑平坦的柚木地板,一切看起来似乎与白天没有什么不同。陈然屏住呼吸,轻轻地往林萌身旁挪了下,踮起脚尖,视线越过了林萌的肩膀。一步迈出,他的牙齿就不由自主咯咯响了起来,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迅速侵蚀全身。
柚木地板上,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少女正背对着玻璃门翩翩起舞。
浑身无力,脑袋还有点晕。陈然睁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坐在床边啃苹果的林萌。
白色的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用说,又是学校的医务室。
“我怎么了?”他吃力地问道。
林萌咬了口手中的苹果,嬉笑道:“看美女晕倒了,你这辈子还能再有点出息不?”
“美女……”模模糊糊的记忆浮了上来,“啊!女鬼!”
“鬼你个头啊!”林萌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记,“是个在舞蹈房里练芭蕾舞的学姐,叫苏琅,大三的。你当人家是鬼,两眼一瞪干嚎一声就晕过去了,结果把学姐给吓得不轻,害我跟学姐解释半天。唉,瞧你这胆子,让我都不知道脸往哪里搁,真心想跟学姐说不认识你。”
“原来是学姐啊……”陈然的脸色微微发红,“那么晚了,她还在舞蹈房?就不怕那个传说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胆小?”林萌又咬了口苹果,“她大三了,学校年底有个全国舞蹈比赛的名额,竞争蛮激烈的。”
“所以她才在晚上去舞蹈房练舞?”陈然松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他坐起来,环顾四周。
“找你的女神呢?卓老师刚出去,还给你留了个苹果来着。不过我看你一直没醒,就替你吃了几口。”林萌坏笑着扬起手中的半个苹果,“剩下的你要吃不?”
陈然无奈地摇头。
门被推开了,卓雪走了进来。一袭裁剪合体的白色风衣,柔顺的长黑发,红色窄框树脂眼镜,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很有清秀脱俗的感觉。
“卓老师好。”林萌把半个苹果塞到陈然手里,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卓雪笑着点点头,冲陈然暖暖地问道:“好些了吗?”
陈然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多了,卓老师。”
“给你输了点营养液和生理盐水,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从昨晚睡到今天中午,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卓雪抽出夹在陈然腋窝处的温度计,“嗯,也没有发烧,下午就可以去上课了。”
陈然一脸傻笑。
“陈然,你怎么会在半夜去舞蹈房?”卓雪微笑道,“又怎么会晕倒在舞蹈房外呢?”
“被女鬼吓的呗。”林萌瞥了眼陈然。
“女鬼?你们还在破解那些什么不可思议?”卓雪摇了摇头。
林萌扮了个鬼脸,拽起犹如木偶一般的陈然:“走啦,走啦。卓老师,你忙吧,我们去吃午饭。”
走出医务室,林萌看着陈然坏笑道:“怎么,一看到你的女神就失魂落魄了?”
“我……我……哪有啊,感觉她特别亲切来着。”陈然涨红了脸。
“得了,得了。很多青春期的男生都对成熟女性有性幻想,这是心理学上的定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林萌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没有!”陈然再度否认。
林萌用胳膊肘捣了陈然一下,道:“昨晚的女鬼。”
陈然抬头,看到一位脸色苍白的学姐匆匆走来。
林萌高声道:“苏琅学姐,苏琅学姐。这里,这里。”
学姐停住脚步,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走了过来。
“苏琅学姐好。”陈然的脸又开始发红。
苏琅一脸歉意道:“对不起,昨晚吓到你了。”
“是他胆子太小。”林萌抢先答道,“学姐你下次练芭蕾的时候,我能不能在一旁看下?我也想学学跳芭蕾呢。”
“现在学?可能来不及了。”苏琅道,“想学舞蹈得从小练起。萌萌你现在是大学生了,韧带拉不开,身体僵硬,可能不太容易。”
“是吗……”林萌一脸失望。
“啊,也不是这样的。”苏琅急忙道,“虽然做不了专业的舞蹈演员,但练舞蹈对人的气质和身体都有好处的。”
“我也没想过要当专业的舞蹈演员。”林萌嘻嘻笑道,“苏琅学姐,比赛的日子快到了吧,那个参赛名额竞争得很激烈吗?”
“嗯……是有些激烈。”苏琅欲言又止,“你怎么知道?”
“那间舞蹈房不是说闹鬼吗?如果不是竞争激烈,我觉得就算你不信有鬼,也不会无聊到半夜去那里练舞。”林萌很笃定的样子。
“还有人无聊到半夜去那里抓鬼呢……”陈然小声嘟囔。
林萌狠狠踩了他一脚,道:“竞争对手很多吗?都是些什么人啊?”
“多倒是不多……”苏琅犹豫了一下,“只是有一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算了,还是不说了。”
林萌歪着头,都说女人间的友谊是一种既牢固又脆弱的奇妙存在,看来着实不假。
“萌萌……我听说你们弄清楚了不少校园传说。”苏琅轻声问道。
“六个!”林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苏琅脸色苍白。
“当然是没有!”林萌道,“就算有,没做过亏心事,也不用害怕嘛。除非胆子小得跟陈然一样。”
陈然不高兴地嘟囔一声,却看到苏琅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苏琅强笑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那下次见面,教我跳舞啊。”林萌笑吟吟道。
苏琅点点头,转身离去。
苏琅纤细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林萌揉了下鼻子,自言自语道:“下次再见学姐,说什么也得先学个舞再说。今年年底联欢会上,可不能让别人把风头压下去了。”
陈然叹了口气:“学什么舞?我看你不论学什么,都跟跳大神一样。”
林萌转过身,眼一瞪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让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再次与苏琅相见,是在一个阴冷的早晨。在那间闹鬼的舞蹈房里,她已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你……神经病吧。”陈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萌,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意图。
“你没有兴趣?”林萌好像很意外。
“鬼才会有兴趣嘞!查案是警方的事情吧,我们去添什么乱。再说,警方也没把案子定性为谋杀对不对?我听卓老师说,警方觉得可能是舞蹈房的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
“卓老师,嘁,做作的女人最讨厌了。”林萌撇嘴道。
“那是气质。”陈然很认真地反驳说。
林萌摆出一副懒得争辩的表情,道:“我问你,对于苏琅学姐的死,你都知道什么?凭什么说她的死会是意外?”
陈然挠了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萌道:“舞蹈房是昨晚十一点多烧起来的,巡夜的保安发现了火情,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来了消防队救火。火被扑灭的时候,才刚刚烧到走廊拐角那里,这说明火势并不大。既然火势不大,苏琅学姐为什么没有从舞蹈房里逃出来?舞蹈房就那么大而已,她就算再专心练舞,火烧起来的时候也会发现的。”
“有可能是苏琅练舞练累了,在舞蹈房里睡着了,没有发现起火。”陈然道,“其实火灾中被明火直接烧死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因烟雾窒息昏迷后才被烧死的。”
“哟,反应不慢嘛,”林萌道,“那我们去现场看看。”
“现场?喂,喂,我还要温书呢。”
“周六还温书?”林萌不由分说地抓起了陈然的胳膊。
舞蹈房门口扯起了警戒线,但却没人看守。
房间已经完全变了样,被火熏黑的落地镜上满是裂痕,像是随时都要崩碎一样。墙上的海报要么变成了灰烬,要么残缺不全地蜷曲着,显示着曾经遭受过火舌的舔舐。地上堆满了各种辨认不出来原本样子的杂物,柚木地板被烧得坑坑洼洼,成了黄黑相间的颜色,犹如皮癣一般难看。
林萌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人形的白色现场痕迹固定线。她蹲下身,仔细地拨拉着地板上的杂物。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道:“不对。苏琅学姐尸体的位置在房间最中央,周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如果说苏琅学姐是在睡着的时候,被短路电线引起的电火花烧死的话,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怎么牵强?”陈然站在门口发问。
“虽然天花板被烧得一塌糊涂,看不出原貌,但按常识来说,电线这种东西一般都布置在墙边,墙边的电火花怎么会点燃躺在房间中央的苏琅学姐呢?”
“这个……”
“而且我问过消防队的人,苏琅学姐的尸体是舞蹈房内燃烧最严重的物体,就算苏琅学姐是在睡梦中被烟雾窒息后烧死的,她的尸体也不可能被烧成那个样子。唯一的解释是苏琅学姐的尸体很可能就是起火源。”
“起火源?我有个疑问,既然苏琅的尸体都快被烧成炭了,还怎么分辨出是她?DNA鉴定吗?”
“不,是齿模对比。咱们学校学生入校时,不都有个例行体检嘛。当时还觉得学校体检检查牙齿很搞笑,想不到这里用上了。相比手续繁琐过程缓慢的DNA鉴定,齿模对比既经济又快速。”林萌道。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陈然在门口问道。
“只要亮出我表哥的身份,那些警察都抢着跟我说。”林萌坏笑道。
“狐假虎威,”陈然低声嘟囔一声,“那既然苏琅是被杀的,凶手……是不是她那个竞争对手?她叫什么来着?”
“叫伊钥,不过据说已经失踪了……”
“喂!你们两个!”一个身着制服的中年警察出现在陈然身后。
“糟了!”陈然转身抱住警察,冲林萌叫道,“我来拖住他!萌萌你快逃啊!”
“逃……”林萌的眼角跳动了一下,这个蠢货。
警察两手一拢,把陈然给拎了起来。随即,后面又出现了几个警察,神色严峻地看着房内的林萌。一个警察更是快步走了过来,右手还放在腰间的枪套上,看来把林萌当成了危险人物。林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案子有谋杀疑点的情况下,现场没有警察看守,还放出口风说是意外。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凶手有很大的可能会重返凶案现场。原来是个圈套,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下丢人了。
“等一下!”清脆温婉的女声响了起来,卓雪挤开众人,走进了房间。
“卓老师?”那个中年警察皱起眉头,“你有什么事?”
“张警官,他们是我的学生。”卓雪道。
“学生怎么了?”名叫张翔的警察点燃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都大学生吧,这年头初中生都敢碎尸杀人了,你的学生就没可能是凶手吗?卓老师,虽然你给我们提供了齿模照片,但公事还得公办。”
卓雪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张翔瞟了下林萌和陈然,道:“全部带走。”
“大叔,大叔,我跟你说句悄悄话。”林萌笑眯眯地抓住张翔的胳膊,踮起脚尖在他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什么?你……是他……表妹?”张翔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会儿,向警察们喊道,“收队,收队!”
卓雪看着鱼贯而出的警察,疑惑地向陈然问道:“怎么会这样?”
陈然道:“还不是她表哥徐川。虽然是个私家侦探,但挂着国宝级心理学家王进关门弟子的名头,午夜拔头人、碎尸重生那些大案都是她表哥协助警方侦破的,好像很受警方高层的赏识。”
卓雪没表情地点了下头。
“丫头,让你表哥来这边帮下忙。”张翔咬着烟蒂道。
“他整天忙着跟踪、偷窥、拍照、捉奸,哪有功夫管这些小命案啊。”林萌嘻嘻笑道。
“喂,人命案比抓小三要重要多了。”
“抓次小三少说几千,多了上万。跟你们警方办案,报酬给不给全看你们心情,要不是你们有徐佳,他才不愿意查什么案子呢。”林萌添油加醋地说。
张翔只好又点起了一根烟。
“不过,幸好还有我这个助警为乐的美少女,所以,”她把张翔的胳膊拍得啪啪作响,“大叔,你放心吧,这个案子就交给我了,给我说下案情吧。”
“你?”张翔讥笑道,“你身份证还没办吧?”
“安啦,能力强弱是由阅历和智商决定的,跟年龄无关。”林萌继续纠缠道。
张翔叹了口气,这案子线索确实不怎么多,既然这小丫头片子是那个人的表妹……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案子,确实也够离奇的。
舞蹈房的起火时间是周五晚上的零点二十分,在此之后,除了消防队员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入火场。依照苏琅尸体的燃烧程度可以推断出,从起火的那一刻,苏琅就应该在火场,而且很可能苏琅就是起火源。鉴证科提取尸体上的皮肤样本进行了化验,发现了未完全燃烧的汽油遗留物。很可能是凶手进入舞蹈房里,把苏琅打晕,然后把汽油浇在了苏琅身上点燃。可问题是,在周五晚上的二十三点五十五分,苏琅被目击到从离学校二十多公里外的一家酒吧离开。二十多公里的市区路程,就算使用汽车这种交通工具,也至少得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五分到零点二十分,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按理说时间上没有问题。但当晚二十三点五十分的时候,从酒吧到学校的那条主干道上出了车祸,交警将道路封闭了将近一个小时,过往车辆均要绕行。而最近的绕行路线,却至少需要三十五分钟的时间!换句话说,苏琅的尸体怎么可能提前了十分钟,离奇地出现在舞蹈房呢?
在警方的初步调查中,社会青年陈霄、男朋友叶志勋和闺蜜伊钥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单。社会青年陈霄,平常在一家小酒吧里打工,认识苏琅有好几年了,其间跟苏琅告白过一次,但是被拒绝了。按陈霄的说法,从那以后两人虽然见面有些尴尬,但还算是过得去的朋友,并没有什么矛盾。叶志勋是同校的大三学生,其实说是男朋友,也就是一起吃饭逛街而已,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在警方找他谈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停地哆嗦,一点杀人凶手的气势都没有。至于闺蜜伊钥,虽然两人原本是好朋友,但似乎最近因为保送北京舞蹈学院的名额闹得不是很愉快,不止一次有学生看到过她们吵架。抛开苏琅尸体之谜不说,伊钥在这件案子里嫌疑最重。但是警方在找寻伊钥的时候,却发现从周五上午开始就没有人再见到过她。
现在摆在警方面前的难题,一是揭开时间之谜,二是找到伊钥。当然,这是警方的想法,对于林萌来说,她却有自己的打算。
陈霄打工的酒吧并不大,因为是周六的缘故,才晚上八点多,就已经聚了不少人。
穿过光怪陆离的舞池,林萌坐到了吧台边,把下巴放在台面上,歪着头看着陈霄。
“抱歉,你离十八岁还有两个多月吧,不能喝酒。要橙汁还是可乐?”陈霄微笑着道。
“怪不得告白被苏琅学姐拒绝了,你这人真死板。”林萌摇头叹气,“我听警方说,周五晚上苏琅学姐来过酒吧,你们说了什么?”
“这个我跟警方已经交待过了,怎么你又跑过来问?”陈霄将一杯可乐递给林萌,“我请客。”
“就不能跟我说说?”林萌咬着吸管道。
“哈,你都是大学生了,还玩侦探游戏?”
“什么游戏,我可是在正经查案呢。”林萌道,“我表哥可厉害了,是警方特别顾问,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很快就会成为名侦探的。”
“了不起的人生目标啊。”陈霄应和道,“苏琅那晚也没说什么,跟平常差不多。”
“那晚她走的时候,有说要去哪里了吗?”林萌有些失望。
“没有,她点了一杯酒,坐这里待了一会儿。我当时忙着招呼客人,她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有注意。”
林萌眨了眨眼睛:“喂,你告白被拒绝后,还能跟她做朋友吗?会不会是你恼羞成怒把她杀了?”
陈霄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丫头,成人的世界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不堪,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幼稚。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而且她拒绝我都快半年了,我不会迟钝到那种地步吧。”
“开个玩笑嘛,那晚苏琅学姐是一个人来的吗?”林萌笑嘻嘻地问道。
陈霄道:“嗯,自己来的。那晚她来的时候,好像不怎么开心,我给了她一杯白兰地,她也没怎么喝。顺便说一句,那晚我一直在酒吧,直到凌晨四点多才下班回去。”
“苏琅学姐为什么不开心?”
“她好像有些困扰,不时地看表,还苦笑着问我相不相信有鬼。听说你们学校有间舞蹈房有点问题?”
“鬼?”林萌歪着头问道,“你怎么回答她的?”
“回答……怎么说好呢,听说过很多鬼故事,但我并没有见过什么鬼。不过她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肯定是在这上面很纠结,我如果直接回答不信的话,恐怕就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了。”
“所以你告诉她,你相信有鬼?”林萌瞪大了眼睛。
“只是很含糊地认同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几次,她都闭口不谈。”
除了谈过鬼这个话题之外,其他的跟警方的笔录都差不多。
舞蹈房的鬼?
怎么苏琅学姐又问起这个?她应该是不相信那些东西的,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还在舞蹈房练舞了。而且苏琅学姐问完这个,从酒吧里出来后不久,就死在舞蹈房里。这也未免太蹊跷了吧……
周日的早上,街道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除了偶尔缓慢经过的汽车之外,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前面的叶志勋穿着件休闲羽绒服,塞着耳机不紧不慢地走着。林萌尾行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去啪地拍了下叶志勋的肩头,道:“怎么样,对女朋友的死有什么想法?”
叶志勋往旁边趔趄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林萌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怎么比陈然还要柔弱呢。她伸出手想拉他起来,叶志勋却坐在地上,慌乱地挣扎。
“喂,我是苏琅学姐的朋友,只是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而已。”林萌索性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
叶志勋松了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早说嘛,我还以为是凶手。”
“凶手?”林萌感觉啼笑皆非,“喂,就算我是凶手,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在大白天袭击你吗?”
“男人怎么了?”叶志勋撇嘴道,“我听说苏琅都给烧成炭了,那么残忍的凶手,男人就不会怕了吗?”
林萌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个男人太娘炮了,真不晓得苏琅怎么会选他做男朋友。“学长,苏琅学姐最近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提到过什么人没有?伊钥和她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呢?”
“她一直都很奇怪的,可能学舞蹈的人都那样吧。我妈说我可以跟她交朋友,提高自己的品味。”叶志勋刻意跟林萌拉开距离。
“你妈说……”林萌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学长,你觉得她哪点奇怪了?尤其是最近。”
“最近她没什么精神,总是担心舞蹈比赛的事情,而且似乎有意躲着伊钥。”
“是因为伊钥跟她竞争的缘故吗?”
“哪有,伊钥好像并不想参加舞蹈比赛,苏琅也知道的。她们好像是因为别的事情开始疏远的,有次她们两个吵架,伊钥好像让她不要再去舞蹈房练舞。”叶志勋道。
“不让她再去舞蹈房练舞?那是为什么?”林萌很有兴趣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舞蹈房闹鬼的!”叶志勋哆哆嗦嗦地道,“都说如果在舞蹈房待得久了,会被女鬼上身的!”
“这个你也信?”林萌斜睨着他。
“我信!”叶志勋回答得斩钉截铁,“苏琅都死了,肯定是跟那舞蹈房的女鬼有关!”
“舞蹈房的女鬼……原先死在舞蹈房的那个女生是什么样子?”
“很漂亮,很有气质,是全国舞蹈比赛的冠军。《lonely dancer》知道吗?就是她跳的。”叶志勋一副很憧憬的样子。
“《lonely dancer》?嗯……开学晚会上,苏琅学姐似乎跳过。”林萌有印象,“很凄美的舞蹈啊。”好像那晚跟陈然一起去舞蹈房抓鬼,乐曲声也是《lonely dancer》。
“苏琅没她跳得好。听说,那时候追她的人可真不少呢。”叶志勋摇摇头道,“算是校花了,死得真可惜。”
“怎么死的?都说是意外,但知道实情的好像不多?”
“嗯……听说是半夜独自跳舞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磕在了舞蹈室的道具箱子上。好像磕到了脑干那里,身边没有人,孤零零地死去了。唉,人真是很脆弱的生物啊。”
“那她死了之后,舞蹈房的谣言就立刻开始流传了?”
“嗯……好像中间停了有一两个月的样子。你问这些干吗?你在查什么?不怕被鬼缠上身吗?”
林萌没有接话,而是看着黑白斑驳的路面发起了呆。如果说伊钥并没有杀苏琅的动机,那凶手会是谁呢?而伊钥又为什么会失踪呢?如果说两个人争吵的原因,是那个闹鬼的舞蹈房的话……
“鬼?他们确实都提到过,但是那种东西,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警方的报告书里。”张翔叼着香烟道。
“为什么?笔录也可以更改吗?”林萌质问道。
“我说你这丫头片子,”张翔手指夹着香烟,一副懒得跟你说的样子,“要是警方的调查报告上说嫌疑人可能是被鬼烧死的,还不得被人骂死啊。”
“那闹鬼的事情,就算不记录,也得好好调查一下吧。”林萌道。
“调查过了。喏,”张翔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材料,丢到桌子上,“之所以有这个闹鬼的传言,是因为在去年的时候,一个大二女生因为意外死在了舞蹈房里。后来你们学校那些学生开始以这个女生的死为源头造起了谣言。说什么有人看到过死去的那个女生在里面跳舞,但推开门之后,却不见了。我们对学生们进行了调查,没人承认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
“也没有追查到谣言是从谁那里开始流传出来的?”
“已经流传一年了,听说是从毕业的大四那届学生传出来的,他们都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了,谣言的源头查不出来。这个不是重点吧,你最近查到了什么?”张翔笑呵呵地问道。
“没查出什么新鲜的东西。还有一点,为什么警方没有搜集苏琅学姐的遗物?女生总是会随身带很多东西的。像包包啊、手链啊、钥匙坠啊之类的小玩意儿。”
“没有发现。”张翔回答道,“虽然现场火灾的高温并不足以融化这些东西,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发现。也可能苏琅进入火场时,没有随身带这些东西。”
“那倒蛮稀罕的。”林萌嘻嘻笑道,“伊钥呢?找到了没?”
“没。因为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确定她就是嫌疑人,也就没有全面通缉,只是给各个派出所打了下招呼。机场、火车站、汽车站这些地方也都没有封锁,如果她想逃,恐怕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张翔皱起眉头,“对于一个仅仅需要协助调查的案件相关人,是不可能大张旗鼓搜捕的。搞不好人找到了,我也给人告了。毕竟现在的律师都不是吃素的,捡个执法越位的毛病就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觉得是伊钥杀了苏琅吗?”林萌托着下巴问道。
“当然陈霄、叶志勋也有嫌疑,不过伊钥的嫌疑最大。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她肯定跟苏琅的死有关,不然的话为什么玩失踪?我看八成是做贼心虚。”
“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呢?”林萌道。
“苦衷?什么苦衷?”
“伊钥曾经反对苏琅学姐到那个闹鬼的舞蹈房里练舞,为此她们还吵过架。由此可见,她对舞蹈房闹鬼应该是深信不疑的。是不是伊钥学姐得知苏琅的死讯后,觉得是女鬼杀人,才自己躲了起来?”林萌自言自语道,“不对,苏琅学姐死是在周五晚上二十三点到零点之间,而伊钥失踪是在周五早上。她失踪得比苏琅学姐更早,这在时间上解释不通。”
“总之,找到伊钥后,我觉得这个案子就八九不离十了。”张翔吐出个烟圈。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是那个人的表妹,但看来也不过如此,怕是指望不上了。
“不见得。不是说因为车祸的缘故,绕路要有三十五分钟的车程吗?而苏琅学姐的尸体却只用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出现在了舞蹈房里。就算伊钥是凶手,那十分钟的时间,她是怎么变出来的呢?况且,我已经调查过了,她们两个都不会开车。”林萌摇头道。
“或许是伊钥用了什么心理诡计吧,等找到她后,直接问她好了。”
“不自己找答案吗?”林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果一直找不到伊钥,这案子不就一直破不了吗?”
“怎么找答案?地铁二十三点三十分就停运了。”张翔苦笑,“我们也做了好几次实验,从苏琅被发现的地方开始,走最近的绕路,用最快的车速在一路绿灯的情况下,耗时三十四分钟五十三秒。其他的时间大多在四十分钟以上,最慢的一次,因为堵车,足足用了六十七分钟。”
“也就是说,用寻常的交通工具,是不可能在二十五分钟内到达学校舞蹈房的。”林萌低声道,“直升飞机的话……”
“噗……”张翔嘴里的茶被全喷了出来,“没有那种东西!直升飞机在城市上空飞行要经过批准的,而且直升飞机低空飞行噪音很大,在当晚没有人目击到有直升飞机,学校附近的居民也没有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响声。”
“那么,真的是鬼吗?”林萌看着张翔道,“既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只有鬼才能做得到吧?”
“鬼……”张翔突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当初让这丫头参与案子,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门口响起敲门声,一个头发油腻腻的家伙探出了头:“张翔?你的猪肉盖浇饭、烤鸡肉串。”
“猪肉盖浇饭?我要的是牛肉。”张翔有点不高兴。
“凑合吧。”送外卖的家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两人沉默着对峙了一会儿,张翔无可奈何地掏出了钱包:“多少钱?”
林萌不客气地拿起一串烤鸡肉,嗯,味道还不错。
“为什么你送的是猪肉饭,却要收我牛肉饭的钱?”张翔怒道。
“凑合吧。”送外卖的家伙打了个哈欠。
“……我这里可是警局!”张翔快要崩溃了。
“警局怎么了?警察吃东西就不用给钱吗?”这家伙挖着鼻孔问道。
一股强风突然吹散了脑中的谜团,林萌放下手中的鸡肉串,翻开了桌子上的饭盒,喃喃道:“猪肉饭……牛肉饭……”
“干什么?这是我的午饭,要吃等会儿大叔再给你叫一份。”张翔瞥了眼她手上的鸡肉串道。
“再来一份猪肉饭吗?”送外卖的问道。
“你以为呢!?”张翔怒喝道,“钱已经给你了不是?出去!出去!”
送外卖的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拉开门道:“看看,看看,现在的警察都啥素质,唉!”
“我说……大叔,你帮我个忙吧。”林萌道。
“什么?”
“抓鬼。”林萌抬起头,阳光灿烂地笑道。
时间过得很快,舞蹈房案子已经过去了两周,伊钥仍然杳无音信,警方对这个案子也没有了多大的热情。不光隔离带早已撤去,连相关的询问和调查似乎也已经偃旗息鼓。学生之间,关于舞蹈房的传说很是喧闹了一段时间,但随着热情减退,也只剩下了千万不能在晚上靠近舞蹈房的流言。学校表示,要准备近期对舞蹈房重新装修,说是已经得到了警方的允许。当然,以后有没有人敢在那里练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萌和陈然蹲在舞蹈房的角落里,前面堆满了清理到一起的烧坏的家具,家具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人。陈然是被林萌硬拽来的,说是要抓鬼,但到现在已经蹲了三个多小时了,别说是鬼,连个人都没有。冬夜的寒冷让他忍不住往林萌身边挤了挤,然后被狠狠地掐了一下。至于吗?连挨都没挨到啊,陈然不满地腹诽。
走廊里似乎传来轻微的响动,陈然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没错,是那种什么东西正在经过的声音。他不由地紧张起来,浑身莫名其妙地发起热来。门口暗了下来,是那个东西挡住了走廊外折射过来的月光。陈然伸长脖子,战战兢兢地看去,好像是人的形状,在门口稍作停留,就径直走进房中停下,蹲下了身,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林萌猛地拍了下手掌,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她推开前面的木箱,从杂物中跳了出来,大声叫道:“抓住了!”
与此同时,张翔带着几名警察从门口冲了进来,瞬间就围住了蹲在地上的目标。陈然站起身,过了好半晌才适应了耀眼的灯光,这时候才明白了林萌戴墨镜的原因。他不满地嘟囔一声,向蹲在地上的那个身影看去,却忍不住惊呼一声。虽然只是背影,但他还是清楚地认出了这个人。
背影站起身,转过脸看着林萌,温和地笑道:“我来之前就在想,会不会是个圈套……”
“但你不得不来,就算是圈套,你也要冒险来取下原本留下来的东西。对吧,卓老师?”林萌走了过去。
卓雪的身后,有一个梯形六面体的铁丝框。林萌俯身拾了起来,放在手上道:“你的那个,已经被鉴证科拿回去好好研究了。这个只不过是个仿制品。”
“卓老师是凶手?”陈然目瞪口呆地问道。
林萌点了点头。陈然彻底糊涂了,转头去看张翔,张翔却点起一根烟,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怎么可能?卓老师怎么会是凶手?对了,萌萌你不是说过,那个什么时间差来着,那不是以人力就能办到的吧。”陈然着急问道。
“那,我从头说起吧?”林萌看了眼卓雪,“如果有什么地方说错了,麻烦卓老师纠正下。”
卓雪没有说话,而是走到窗边,默默地看着漆黑的夜色。
“这所学校里,流传着不少校园传说,经我的手已经破解得七七八八了。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这些校园传说大多都流传了很久,有些甚至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但唯独这个闹鬼的舞蹈房,却是去年才刚刚流传起来的。”林萌也走过去,跟卓雪并肩站在窗边,“这个传说的始作俑者,是卓老师你吧?”
“哦?为什么?”卓雪反问,语调跟夜色一样冰冷。
“复仇,为了向苏琅学姐和伊钥复仇。”林萌叹了口气,“我查了下档案,一年前,因意外在舞蹈房里死去的那个女生,叫卓冰。”
卓雪沉默。
“我拿着照片去学生册上登记的辖区派出所问了下。在卓冰六岁那年,她的父母离婚了,她跟母亲一起生活。她的家庭条件不怎么样,仅靠着母亲做家政小时工那点薪水生活。由于家境贫困,卓冰的性格又比较内向,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芭蕾。在夜晚的时候,在街边的花园广场里,伴着乐曲翩翩起舞,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升入明诚大学之后,学校不但有免费开放的舞蹈房,而且还有参加全国舞蹈大赛的名额,她很高兴。如果获得了全国舞蹈大赛的冠军,毕业之后或许会就此改变自己的人生。抱着这样的信念,她在某个人的指导下,开始了艰苦的芭蕾之路。有小时候的舞蹈功底,加上刻苦的努力、专业的指导,大二那年她夺取了全国芭蕾新秀舞蹈大赛的冠军。眼看再有两年,梦想就要实现了,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意外,让她再也没能走出这间舞蹈房。”
“那不是意外。”卓雪推开窗子,呼啸的冷风刺痛着她的面颊,“是苏琅和伊钥杀了她。”
“卓冰那案子没有目击证人,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当做他杀也是情有可原的。”张翔在一旁道。
卓雪笑了起来,像一朵午夜绽放的昙花。
“大叔……”林萌摇了摇头,“卓老师,你为什么说是苏琅和伊钥杀了卓冰?”
“父母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婚。我判给了父亲,她判给了母亲。虽然父母像仇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但我和她关系却非常好,毕竟是亲姐妹啊。”卓雪的目光远眺向黑暗的远方,“我们从三岁就开始练芭蕾了,跟我不一样,那孩子对芭蕾有着旁人不能理解的狂热。父母离婚之后,母亲经济条件很差,没有闲钱让她再上舞蹈班了。于是,我就在空闲时候把舞蹈班上学的那些教给她。甚至她的舞鞋和体操服,都是我送给她的,当然都是用父亲的钱买的。但母亲却不能接受,她不能容忍父亲任何形式的施舍。你知道吗?当我看着妹妹抱着要还给我的舞鞋和体操服,在街灯下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大学毕业,我因为肌腱拉伤没能当成舞蹈演员,就到这所大学里当了医务老师。反正父亲有的是钱,我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就好了,而且还可以帮妹妹实现她的梦想,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学校里没人知道我们是姐妹,虽然也有人开玩笑说我们长得很像,但我们都在极力隐瞒。母亲的执拗性格,我和妹妹都很了解,若是让她知道我们同处一所大学,非逼着妹妹转校不可。我和妹妹一起,编了《lonely dancer》那支舞。那孩子在舞蹈方面是个天才,苦练之后,她凭《lonely dancer》拿到了全国芭蕾舞新秀非专业组冠军。眼看着离梦想越来越近了,可是……
“是的。妹妹性格内向,家里又穷,但她却因为清秀脱俗的气质在学校里很受男生的欢迎。只不过在她眼里,只有舞蹈才是她的恋人,她也只有借助舞蹈才能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所谓的爱情,对她太过奢侈。于是,清高孤傲成了别人对那孩子的印象。到最后,她几乎没什么能说上话的人。对此她也慢慢习惯了,虽然针对她的恶作剧时时都在,但还不至于超出忍受的程度。但是当她得到了全国芭蕾新秀舞蹈大赛非专业组的冠军之后,周围的恶意越发明显了。直到出现那次意外,她永远地倒在了这间舞蹈房里……”
卓雪转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我以前也以为是意外。在妹妹死后,我本来打算从这所大学里辞职,但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一些东西。那是一次课间,苏琅因为不舒服来医务室休息。我在门外,偶然听到了她和伊钥之间的争吵。你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滑倒吗?是因为她们在她舞鞋柜旁的地板上涂了油。大概原本只是想让她摔倒出下丑,谁知道竟变成了那样的结果。”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杀人?”张翔皱眉道,“她们那是过失杀人……”
“她们死有余辜!”卓雪秀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你知道她们怎么说我妹妹的吗?死了也好,省得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烦人。反正是没人记得的家伙,死了大概很快就被人忘记了。那样枯燥无趣的人生,连一只狗都不如,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活下去……这些都是她们的原话!杀了人,一点悔恨的心情都没有,反而还恶言相向!那是我至亲的妹妹,要我如何才能原谅!”
房间里沉默了好久,只有呜咽的风声呼啸而过,犹如一首断断续续的悲歌。
“所以,你就烧死了苏琅?”陈然眼圈红红地道。
“不是,死在这里的是伊钥。”林萌摇头道。
“伊钥?萌萌你弄错了吧,伊钥是失踪了,这里死的是苏琅。”陈然转向张翔问道,“张……大叔,卓老师这情形能减刑吗?”
“她可是杀了两个人呢。”林萌叹道,“减刑恐怕不可能。”
“明明是一个人,伊钥失踪还没找到呢。”陈然急道,“怎么会是两个人呢?”
卓雪嘴角紧紧抿着:“你怎么发现的?”
林萌道:“起初我一直在纠结用什么方法才能超越那十分钟的时间,甚至怀疑过目击者看错了。直到在大叔的办公室里,因为送外卖的搞混了猪肉饭和牛肉饭,让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既然没有办法超越那十分钟,会不会死在舞蹈房里的,并不是苏琅?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叔对苏琅的尸体进行了DNA鉴定。手续真是麻烦死了,前前后后两个星期才出来结果。不过结果却正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尸体不是苏琅的,而是伊钥的。
“那么,也就是说,齿模鉴定的结果是错误的。卓老师,你在这所大学里做了两年多的医务老师,对学校体检时进行牙齿检查的事情很清楚吧。而且,所有学生的体检结果都在医务室的电脑里存有档案。我问过当时案发现场的鉴证科小哥,是你主动告诉他存有全校学生的齿模照片的。这样就简单得多了,在警方要求提交齿模对比照片的时候,你只不过把伊钥的照片改成了苏琅,就成功地诱导了警方。
“刚看到尸体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要杀人,为什么要用烧死这种过程缓慢又不稳妥的办法?而且,为什么尸体身边没有钥匙、手机链、手包之类女生常带的东西呢?现在明白了,是为了掉包。苏琅和伊钥两个人都练芭蕾,身高体型也都差不多,只要把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再加上齿模鉴定的结果,就没有人会怀疑死的不是苏琅。”
“可是,为什么要掉包?”陈然疑惑地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张翔吐掉抽完的烟蒂,“案子发生后,我们对相关的嫌疑人进行了调查。发现案发当晚零点二十五分,卓雪在距离学校四十分钟车程的超市购物,并跟收银员发生了争吵。换句话说,如果零点二十分之前死在舞蹈房里的真是苏琅,那么卓雪有不在场证明。只可惜……”
林萌接着说道:“只可惜,舞蹈房里死的是伊钥。卓老师,那个舞蹈房里午夜闹鬼的传说,也是由你传出来的吧?如此一来,在你布置舞蹈房的时候,被目击的几率就大大缩小了,毕竟像我这样好奇心强的人也不怎么多。伊钥在周五上午就失踪了,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先把伊钥在别处烧死之后,才把她放到舞蹈房里的吧?”
“不,不对。卓老师是无辜的,你们都错了。”陈然突然抬起头道,“舞蹈房起火是在零点二十分,而卓老师在零点二十五分不是在离学校四十分钟车程的超市里吗?她怎么可能点火呢?”
“用这个东西。”林萌举起手里的铁丝框,“觉察到掉包诡计之后,我在舞蹈房的废墟里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把奇怪的东西全都琢磨了一遍。这个铁丝框,可以做到定时点火。在梯形铁丝框的四条边上,都绑上一炷五十厘米高的香,在每根香的底部,再分别绑上几根火柴。然后把这个梯形铁丝框放在房间的一处,在下面倒上些汽油,并用汽油在铁丝框和尸体之间浇上那么一条导火线,一个完美的定时点火器就做成了。当晚大概二十三点三十分左右,卓老师你把伊钥的尸体带到了舞蹈房,放下这个铁丝框,倒好汽油点燃香之后,就离开了。周五晚上,学生都放学回家了,巡夜的保安也不敢轻易靠近这个闹鬼的房间。而那个点火器算是有四重保险,香的燃烧时间经过了很多次的实验,让人放心得不能再放心了。然后,你开车走了四十分钟左右,到了早已踩好点的超市之后,找个借口跟收银员吵了一架,这样在警方调查的时候,他就成了你的不在场证人。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苏琅会在当晚去陈霄的那家酒吧?是你安排的吗?”
卓雪点点头:“前几天,我以妹妹的名义给她发了匿名邮件,说已从地狱中归来,要她付出代价。”
“她信吗?”林萌问道。苏琅和伊钥,对于舞蹈房里闹鬼的争执,大概就起源于这封电子邮件吧。
“人总会对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耿耿于怀。不管她信不信,她显然被吓到了,她一直追问我是谁,要干什么。我就约了她周五晚上在陈霄的那家酒吧见面。我告诉她,让她在酒吧里等到二十三点五十五分,如果我那时还没到,就要她去另外一条街的咖啡馆等我。”卓雪淡淡道,“零点三十五分左右,我接她上车。她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很是吃惊,紧接着我就勒死了她,然后将她的尸体绑上石头,坠入了黄浦江里。”
“这个计划真算是完美无缺了。经手案子的警察如果很平常,就会认为舞蹈房意外起火,烧死了苏琅;如果聪明一点,则会怀疑伊钥、陈霄或者叶志勋。怎么都怀疑不到卓老师你身上。”林萌摇头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现了那起车祸,使得原本绰绰有余的二十五分钟,变成了要命的三十五分钟,彻底打乱了你的精心布局。”
卓雪浅笑道:“如果说意外,车祸不算是最意外的。最意外的是你的出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林萌道:“那天张翔大叔他们布局抓嫌疑犯,你也出现了呢。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老师你不像好奇心那么旺盛的人嘛。卓老师,你那个时候去现场,就是想要拿回这个简易的定时点火器吧?”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卓雪苦笑一声,向张翔伸出双手,“走吧。”
“卓老师,你为什么不报警,非要选择自己复仇?”陈然问道。
“报警?最多判她们两个几年而已。”卓雪回过头,“她们两个是要下地狱的。”
“可是这样值得吗?”陈然眼角泪光闪动,“卓老师?”
“我不后悔。”卓雪的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
眼看警察消失在了舞蹈房门口,林萌拍了下趴在窗边闷闷不乐的陈然道:“怎么?恨我吗?”
陈然幽幽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卓老师挺可怜的,她的妹妹也挺可怜的。”
林萌没有说话,也仰起头看着窗外。雪花洋洋洒洒地从铅色的天空中簌簌而下,看似在飞翔,却是在坠落。
她摇了摇头,扳过陈然的肩膀,道:“要不要看我跳支舞?”
“你会跳舞?什么舞?”陈然靠在窗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林萌点了点头,走到舞蹈房的中央,摆了个悲伤的起舞姿势道:“lonely da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