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该起来了吃药了。”邓金鼓轻轻地推了推她。
眼见她的眉头都打了结,又道:“你莫要嫌药苦,吃了才能退烧,你方会好起来,可是觉得头晕得利害?”
邓金鼓的声音如同嗡嗡个不停的苍蝇,叫她越发的头痛得利害。
林安心望着帐顶,表示她怎么觉得那帐顶自个儿在转圈。
莫不是真的发烧了,她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呃,才发现,自个压根儿就摸不出来额头烫不烫。
“来,快些起来吃药了,我一会儿给你偷偷熬点白米粥。”
邓金鼓的心思很单纯,林安心是自己的家人,他就该对她好些。
林安心想说声谢谢,只是微微动了动小嘴,话到嘴边又变成其它的话了:“你爹可还好?”
“嗯,已经请大夫瞧过了,小腿伤得严重,便是养好了,也不能再做货郎了。”邓金鼓把她扶起来,又把温热的药碗塞她手里。
这是要瘸了的意思?林安心眨了眨眼。
“大夫?不是送去郭郎中家了么?”林安心凭着记忆,知道这附近只有一个郭郎中,再不济就只有镇上有个老大夫,但那个老大夫的医术在整个秤砣镇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他从来不出诊。
“嗯,我爹是被送去了郭郎中家,不过,这个大夫不是咱镇上那个牛皮哄哄的老大夫,是府城那边过来访友的,听说这大夫极利害,专治跌打损伤。”
林安心点头,明白了,这个府城来的大夫,是个专业的骨科医生。
“该得你爹运气好,竟碰上这么好的大夫。”
邓金鼓点头,接着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林安心。
原来,今儿下午,邓金鼓回来喊季春花拿了银钱,又匆匆赶去了郭郎中家,才到槐树村的村口,远远瞧见郭郎中家门口围了许多人,一个两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时不时咂咂嘴议论一下,大抵都是些造孽,老天不长眼之类的话,多是对邓家的同情。
当然,也有那些不识邓家的,少不得又幸灾乐祸一番,这样的人心思很不正,别人家倒霉了,好似她们家得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哎哟,快看,邓家那个凶婆娘来了。”
季春花是个暴脾气,又是个忍不住的,在村里没少得罪人。
有在上塘村沾亲带故的,自然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
邓金鼓听到那些老娘们说自家娘亲的坏话,一张俊脸越发黑得利害。
季春花脾气虽不好,但她却一门心思疼自己的孩子,邓金鼓自然容不得旁人对他娘说三道四。
捏了捏拳头,想冲上去理论。
季春花伸手一拦:“舌头长在人家身上,你管得了这个,能管得了那个?你只一双手,拦得住三五人,却挡不住千张嘴。”
“快些带我去瞧瞧你爹。”
心急如焚的季春花现在斗志全无,完全不看那些挑衅她的臭娘们一眼。
邓金鼓随着季春花,从人群中让开的一条路走了进去。
季春花顾不得泥水溅到身上,快跑着冲进了郭郎中家的堂屋里,堂屋里搁着一块用简陋木门临时搭的床。
那上头躺着个从泥浆里捞出来的人,郭郎中正拿了帕子给邓大郎清洗伤口,他身旁的一张凳子上搁了个木盆,里头是乌黑乌黑的水,他手里的帕子也因为擦拭伤口而染成了鲜红色。
红的那样艳,红的那样的刺眼。
“大郎,呜呜,那个赶马车的当真不得好死,老天爷啊,你瞎了眼,咋就不让雷劈死那缺德的玩意,咋就让我家大郎这般好的人遭了这横祸,呜呜,大郎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抛下我母子三个怎么得了,可叫我们娘仨怎么活下去啊!”
季春花是典型的乡下妇人,即便是哭,也是能哭出个抑扬顿挫,能哭出个九曲十八弯,更能哭得围观的人,眼圈儿跟着红了。
“唉,如今世道越发不好,这邓家的顶梁柱怕是废了,唉,造孽啊!”
“可不,听说,是让一辆马车给撞倒了,那马受了惊吓,马蹄子蹋在了他的右小腿上。”
“可怜的,要是不下雨,这路好走,也不至于被马车给刮倒,也不会受伤了,更不会因为躲避马匹而落水了。”
“哼,怪得了谁,他若不是贪那几文钱的利,又怎会出这事。”
……
邓金鼓手足无措的站在台阶上,听着这些人的议论,两只拳头都快捏得水出来了。
“娘!”
他重重地唤了季春花一声,叫失了主意的季春花稳了稳心神。
“你让让,莫要碍着郭郎中做事。”
想了想,又道:“娘,先前让你给咱爹带的干衣服呢?”
他回家喊季春花之前,郭郎中曾交待,要他带身干净的衣服来给邓大郎换上。
也是怕他这腿伤还没开始治,又添新病。
季春花哆嗦着手,从怀里把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他。
邓金鼓接过来后,又另找郭婆子讨了个盆子,烧了些温水后,端去给邓大郎把头发也洗干净了,再请人帮忙,给邓大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给他把头发绞干。
这么忙碌下来,郭郎中那边已经给邓大郎把伤口处理好,又上了止血的药。
“大郎的血暂时治住了,只是要医治好他的伤,怕是要去县城方可。”
“什么,得去县城?郭郎中,我带了药钱来的。”季春花听了心里越发没底,家里存的银钱并不多,去了县城,也不知手头的这些银子够不够使。
郭郎中摆了摆手,刚才一番忙碌,加上他年纪也大了,越发有些吃不消。
他朝季春花道:“我这里也就能治个小伤小病,像大郎这样的腿伤,我刚才看过了,骨头都裂开了,至少也要去县城方能治好,便是治好了,唉……好在你家金鼓如今也能担起养家的担子了。”
余下的话,郭郎中没有道明,可季春花与邓金鼓的心里一咯噔,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邓大郎的这条腿是废了。
“瞎了狗眼的老天爷,你咋就这般事非不分,那害了我家大郎的车夫,当真该下十分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造下这么重的罪孽,不报在他身上,也会报在他子孙后代的身上,呜呜,老娘咋就这么倒霉……”
季春花即便是骂,也没个对象可发泄,骂着骂着就坐在大门坎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邓金鼓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即便眼眶红红的,心中十分担忧邓大郎,他还是忍住没有像以前那般,在外头受了委屈,跑回来跟爹娘哭一哭便好了。
“娘!”
“金鼓啊,以后咱仨咋活啊!那个挨千刀的,出门咋不被马车给撞死。”
郭郎中在那里见了颇为头痛,郭婆子瞧不过眼,忙出面劝邓金鼓:“你还是赶紧去寻个牛车来,要那种带棚子的,这大雨天淋着去,别没到县城,人就……你娘慌了神,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个主意,老婆子瞧你是个好孩子,快去寻了牛车,再找几个汉子来,帮忙一起送去县城。”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到底直言道:“人多,不怕人欺生。”
县城里的那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最瞧不起乡下去的人,便是个穷人,也能生出想狠踩乡下人一脚的想法。
邓金鼓得了郭婆子的主意,定下心神来,便又穿了蓑衣往上塘村赶去。
槐树村的人他虽认识几个,但交情还没好到能喊帮忙就撸起衣袖帮忙的那种。
他得回上塘村喊人,而且,牛车肯定也是要在自己村喊才行。
同时,邓金鼓又很后悔,当时瞧着天色不大好,没有坚持劝自家爹先回家,不要去那个村。
谁知邓大郎因为把手头的货卖的差不多了,想着今儿多赚了几文钱,打算早点回家把钱给自家婆娘,也好叫她高兴高兴。
哪知才出那村就遇了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阵狂风暴雨,泥路也越发变得不好走了,这才被从身后冲来的一辆马车给刮倒,又因泥路太滑,他一时没有完全避开马蹄子,最终,被那马蹄子给蹋伤了小腿。
邓金鼓匆匆往回赶,才到上塘村的村口时,正好遇到了周长根赶着他家的小驴车来了。
周长根是听到邓大郎被马车撞伤的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
“金鼓!”
他把驴车停在村口,正打算去附近人家问问,邓大郎是在家呢还是在哪儿。
他才停好驴车,从车上下来,就见到一个人影从槐树村那里奔来,瞧着那人影有些眼熟,随着那人影越发离得近,才发现,那人竟是邓金鼓。
周长根冲他大喊一声。
“表舅!”邓金鼓看到了长辈,顿时眼眶湿润了不少,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碰到这样的大事,心里其实很害怕。
“表舅,你咋来了?”
周长根撑着把纸伞站那里,脚上踩着个牛皮木屐。
“傻小子,遇到事儿,也不知道叫人给我送个信,就知道跟个小牛犊子似的,横冲直撞,这哪成,表舅看事,总要比你看得远些。”
“表舅!”邓金鼓哽咽着又喊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亲人呐!
他打心里感激周长根能来,哪怕只是来看看他爹,这让邓金鼓的心里塌实了不少,终于有个能帮忙主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