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长犀(1631—1688),字六通,号郁洲,清赣榆长庄(今塔山镇倪林村)人。康熙二年(1663)中举,名列第45名;九年(1670)中进士。官河南仪封(今兰考)知县,权知江西定南厅(权知,暂代之意;定南厅,今江西赣州市定南县。明隆庆三年(1569)析龙南、信丰、安远三县地设定南县,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改县为厅,是赣州分防府正南厅。民国二年(1913)裁厅改县),湖北谷城知县,卒于任所。《嘉庆赣榆县志》《海州直隶州志》有传。博学能文,工诗善书,尤精篆刻,所镌印章,一时为文人争相收藏的珍品。《康熙赣榆县志》为其于十一年(1672)手订;所作《地震记》,详述康熙七年(1668)郯城8.5级大地震,为宝贵地震历史资料。诗作见清邑人宋砚樵所编《栎天阁诗存》、今人王铜起、汪维懋所编著《赣榆诗词集萃(古代卷)》。
倪长犀在做河南仪封知县时,“江南大中丞张伯行方居贫,为县书吏,夜读书科房中。公闻而异之,召其语,益奇其才,乃留之署内,亲教之。后中丞既显达,人服其有识”(清《嘉庆赣榆县志》)。《嘉庆海州直隶州志》也说:“时张伯行方居贫为县吏,夜读书科房中。长犀闻而异之,召与语,奇其才,乃馆而教之,卒至江南巡抚,为名臣,人服其识。”
以上两部方志所载,讲的都是同一时期的人和事。是说当年倪长犀高中进士,官放河南仪封知县时,县衙内有一名书吏,白天办理文案公差,晚上则在科房内刻苦读书。这个人叫张伯行,仪封人,字孝先,号恕斋,晚年号敬庵。倪长犀看到这名书吏读书用功,很觉诧异,便召他进衙,与之谈话,觉得他很有才,就收他做了自己的学生。在倪长犀的亲自教诲和品行影响下,张伯行品学兼修,最后竟以一介书吏考中举人、进士,历官中书舍人,山东济宁道,江苏按察使,福建巡抚,江苏巡抚,礼部尚书,去世后追封太子太保,谥赠“清恪”,并附祭孔子庙,是有清一代附祭孔子庙堂三名官员之一。
张伯行在江苏巡抚任上,曾于朝堂、闹市发布《禁止馈送檄》,称:“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这在康熙王朝倡导清官政治,社会风气推崇清官,官员亦以居官清廉为荣的历史背景下,像张伯行这样严格自律近乎苛刻的行为,也是一般官员做不到的。正是由于他始终不忘恩师倪长犀的教诲之恩和垂身示范,才形成了其一介不取、为官清正、不畏强权、敢于刚直犯上的品格,以至被康熙大帝称为“操守为天下第一清官”!
有史料记载,张伯行在江苏任官时,曾对赣榆裁海复开出过大力。未承想倪长犀当年慧眼识英才,成就了清代的一位好官,还为赣榆青口镇带来了百年繁荣。
据州志、县志记载,赣榆禁海始于清顺治十二年(1655):
六月庚申,严禁入海,违者重处;
顺治十三年(1656),六月癸巳,申严海禁,凡沿海可容泊船口门,皆筑土坝、木栅阻拦,不许片帆入海;
顺治十八年(1661),十二月十八日,重申通海之禁,片板不准入海,违者以“通贼叛逆例”重治;
康熙十七年(1678),闰二月初四,奉旨开海禁;
康熙五十七年(1718),复禁海;
雍正三年(1725),再开海禁;
雍正七年(1729),复禁海,唯不禁采捕;
从1655年至1740年,赣榆沿海各泊船口门尤其是青口港,裁海闭港时间长达85年之久,这对于近海农民,对于苏北鲁南重要商埠青口,不啻是灭顶之灾、抽薪之患。
一次,在江苏巡抚任上的张伯行,偶翻恩师倪长犀的旧札,再诵倪公《忆亡姬》诗之一:
风飘绣户愁芳草,
雨冷空山泣杜鹃。
愿把玉环牢结取,
一秋月向两秋圆。
忽然忆及恩师虽已作古,未跟随任上的倪夫人还在赣榆长庄老家,便急忙派人租车北上,接倪夫人到江宁府上奉养一段时日。消息一传开,青口镇的富商绅董觉得应利用这个机会,便在倪老夫人面前恳求,请她在巡抚面前求个人情,准许青口开港,出口黄豆、油饼等货物。恰巧,时值康乾盛世,海防较前大固,省府三司官员久已萌动奏请复海之议,张伯行遂会同总督郝公联合上疏,朝廷复准由青口港经鹰游门对渡浏河口,出口豆、油、饼等物。这是乾隆五年(1740)的事。
自从海口复开之后,赣榆青口的货物贸易进入了一百多年的繁荣时期,“(赣榆)镇三十……唯青口为殷阜,山东、山西、江南诸贾贸迁于此,海沭士民所需食货取给焉”(《嘉庆海州志》)。本地商号的庄客纷纷到外地坐庄交易,而外地客帮也纷至沓来,如山西客帮经营的油坊、典当、钱号;安徽客帮经营的杂货、酱园、土产、南货;镇江客帮的丝烟,江西客帮的药店,浙江客帮的丝绸、茶叶、崇明布等。赣榆周匝沂、费、临、蒙、郯的油、豆、山货,泰安的麻,牛山、阿湖的粮食等源源不断汇集青口,“交衢杂五方之人,哄市嗅千钧之鲍,车来贿迁,盖无日无之”(《光绪赣榆县志》)。
在倪长犀考取进士前两年的1668年,赣榆地区发生了以郯城为中心的8.5级大地震,倪长犀身临其境,写下了一篇《地震记》,详细记述了震前、震中及震后的各种情形,文献价值极高。全文如下:
前此书震矣无记。兹记者何?志甚也。先是苦雨几一月。是日,城南渠,一晷之间,暴涨涸,见者异之。顷,云作,若大雨状。既雨,殊,未大,而黄紫云亘西壁,由南至北,声若辘轳。顷则明月在天,微风不作。人方轻絺(chi细葛布)缓箑(sha,扇也),自命羲皇。方震声发西北,雷轰电迅,地闪忽跳纵,疑火疑潮;而震声,坼裂声,覆屋宇声,崩梁摧壁声,折树声,水声,风声,鸡犬鸣吠声,牛畜吼声,人号哭声,父子夫妇呼救声,千百万发,远近如沸。时盖飏轻尘,拥宿雾,惨曀布天,浓烟遮地。前此坐月开襟者,倏皆摧垣断壁中,相与为蛇,为猬,覆之黄壤,籍以清泉矣。城外旧无水,忽噪水至。急登陴视之,水循城南泛,澎湃奔驶,退则细沙腻壤,悉非赣物。井水高二丈,直上如喷。凡河堤暴涨,海反退舍三十里。室自出泉,寒冽不可触。裂地以丈尺许,旋复合,投石试之,其声空洞。及旦,人且谣曰:“神告我,后十日当陷。”至期,愚者率奔避山上。而是夜,果大雨,飞虹绕电,天地若倾,人栖树下,视覆扉盖笠者直大厦华庑矣。城北得古窑,一瓦器如豆,意三代以上物震出之者。自是三岁,率常震。居者惧复压,编苇为屋,疾榱题若陷阱焉。前覆压死者以千数,乃有曲蘖生醉覆宇下者,掘土出之,方化蝶未返。倘所谓天者,非耶。邑进士倪长犀记。
无独有偶,世居青口的周士翀先生也同时写了一篇七言古诗,虽系律诗,记述没有《地震记》详备,但足可与之互相参阅。
《康熙七年地震纪事》全诗如下:
岁在戊申月在六,
十七戍时当暑溽。
人方缓箑坐微风,
开襟看月倚修竹。
忽听西北来奇声,
电掣雷轰奔 辘。
几上盘瓯狼籍颠,
叱咤风云移耳目。
偃仰胡床摧撼起,
三步倾斜五踬伏。
坤腹疑有怪千万,
揭地掀天摇山谷。
大厦东倾旋复西,
茅檐土壁一时覆。
川腾木拔塚崒崩,
地裂泉喷直飞瀑。
鸟鹊惊飞空际鸣,
马牛不寒群觳觫。
纵横变态总非常,
势同羹沸纷相逐。
老幼招呼急出门,
须臾不及人多扑。
终夜嘈嘈户外喧,
荒村远近闻啼哭。
平明百驿往来传,
土崩峡坼难更补。
父子忽离夫妇分,
倒砌翻墙寻骨肉。
白叟交逢泣致词,
我曾未经履兹毒。
震后频频震不停,
编苇织篷星露宿。
谣传神梦告沦胥,
急造轻桴际沉陆。
纵有余庐不敢居,
双睛一饭相惊瞩。
况兼淮涨雨滂沱,
风涛泊吼蛟龙触。
警予何术善回天,
半减田租半给粥。
从此坤维安地轴,
永奠金瓯燮化育。
从史料记载已经得知,倪长犀是在湖北谷城县任所去世的。县档案馆藏有一件倪公的诗文条幅,由于岁时久远,字面有些残损和模糊,但从全文意境可以推测,诗文和书法都是在谷城时完成的。大意为:贫病之日,和如夫人郊游漫步(推测其出门做官时原配留在故里长庄,在官时为照顾起居曾纳一妾,或为上文中《忆亡姬》之“姬”),身边没有可差遣的仆役,灶前缺少善烹饪的厨娘,相扶相携,神伤情黯,眼前竟是一片萧索、寡淡。其居官无奢供、清贫如寒士的气节操守,于此可见一斑。这与胡松年终生“不蓄一钱”,刘守良、邵思忠致仕还乡时行李“只可一担”,孙斯位殁后靠当地友人凑钱为其营葬何其将近!倪公之风,亦足可廉顽立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