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载入史册的一次营救,因为没有这些老人的牺牲,人类的历史就将告罄。但是头儿严厉叮嘱,关于这些事情,务必保密,只字不能谈起。不过爆发出来的太空垃圾问题引起了管理人员的重视,而父辈们的牺牲也赢来了管理人员的反思,我们到底该如何对待地球,如何对待那些逐渐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呢?不仅是领导层,所有公民都应该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走出门去,看看无处不存在的垃圾;打开门来,看看被岁月摧残的父母。
木匣中最后一封信,是父亲留给我的。
吾儿: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在天上了。
你会找到这个木匣吧,你一定会的。
我早就想给你写这封信,迟迟不能动笔。每次思绪汹涌,摊开信纸,却不知从何说起。但现在不能不写了,明天,我将要离开地球,离开我们这个家。78岁老人的离开,忽然像18岁青年的离开,一样地远离故土,去到一个陌生的他乡。只不过,年轻时候志向高远地离开家门,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荣归故里,而我们这一去将会一去不复返啊。
不说这些了,说点开心的。
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从小到大,你都没让我费过心。我们父子虽然不够亲密,但也算融洽,虽然不能无话不谈,但也有商有量。我对你很放心。你以后要跟你爱人相互帮助,夫妻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唯独放不下孙儿。想想,他马上就要18岁,到了离开家的年龄,也到了最叛逆的年龄。一代人跟一代人之间,有着不同的沟壑。我们那个年代的父子,做父亲的还可以在儿子面前表现出绝对的威仪,而你们这个年代,儿子总是要跟父亲唱反调。你不要责怪他的叛逆,你想想看,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陪他。我想起来,我曾经打过你一个耳光,你还记得原因吗?你或许忘了,那一年,你跟我说想要去学画画,不愿意接受我给你安排的未来。你之所以心血来潮,是因为喜欢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酷爱画画。我没有答应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头脑发热。孙儿喜欢看电影,也曾跟我说过长大后要从事与电影相关的事,他大概比你有恒心。我想,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帮你们夫妻看孩子那段时间,总是带他出入电影院。拉拉杂杂说了这些,是想说,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针锋相对,不过是沟通不到罢了。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打孙儿一个耳光。不是也许,是肯定。每个父亲都会怒不可遏地抽儿子一个耳光,然后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父子关系才算步入正轨。
关于我去火星这件事,你不必自责,你没有任何责任,难道要你哭哭啼啼声泪俱下地挽留我才是对我的关怀吗?你要知道,做父母的,从来不会质疑儿孙对自己的爱,因为他们从来都不会索取。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们是父母——赡养我们是你们的义务,照顾你们却是我们的天责。
最后,我想说说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从来没跟你讲过,你母亲的死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那是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意外。她总是那个抢着出外勤的人,她喜欢漫步太空的美妙感觉。然而有一次,发生了安全事故,她就那么飘向太空。她最终死于氧气不足,但我觉得,她死于对自己事业的热爱。这正是我一直告诫你的,踏实做人,认真做事。
我们这一辈子在乎过什么呢?不就是在乎过身边这些人吗?有空的话,多陪陪他们吧,趁你们都在。没空的话,写封信也好。
2162年4月3日,夜
父,罗隐
不知不觉,读信的过程,我已潸然泪下。
我沉浸在这情绪中,无法自拔,直到妻子打来电话。
“你还能来吗?”她问。
“什么?”
“发布会啊,就是今天下午。我已经说服儿子来了。”
“能,我一定赶到。”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主要是处理泪痕,然后驱车赶到妻子新书发布会现场。在那里,我看见了盛装打扮的妻子。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主办方安排了几对父子谈话的环节吧。”
“嗯。”
“我帮你们俩报名了,如果你不愿意出席……”
“我愿意。”
“太好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流程,首先,现场主持会安排你们进行一个父子间的拥抱,然后,儿子会给父亲读一封信。”
“什么?”
“你忘了,我新书的书名就是《给爸爸的信》
。”
儿子从来没给我写过信,我也从没给他写过信,地球上,早就没有几个人还在坚持写信。我不知道他会在信里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开始酝酿给他的回信。信的开头我会写,亲爱的儿子,结尾一定是,永远爱你的父亲。
载于《科幻立方》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