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赛和保福禄结伴出入越来越频繁,罗隐经常看见他们跟首富和拳王等人在一起嘀咕什么。首富也好,拳王也罢,还有那些电影明星,畅销书作家,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接触的机会,而在这里,正如林昊所说,大家都一样。罗隐不关心这个,让他有些担心的是,高赛和保福禄对常征的敌对态度,自上次闹了别扭,他们一直不说话。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倔强的老头儿会有怎样的能量。
在度过刚起飞时的安稳睡眠后,罗隐再次陷入失眠的境地,常常从梦中惊醒。他知道,自己在半夜醒来之后,就再也别想成眠。尤其是房间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嘹亮的鼾声。于是,他来到活动舱,在那里观看浩瀚无垠的星空。看着那些遥远的星星,他就能感到安慰。在那些独自看着星空的夜里,他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从前的点滴。
他想起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约会。
那次约会中,两个人互相分享了彼此的秘密。
“你为什么叫我小鹿?是因为我姓路吗?”路瑶问他。
“不是,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胸口小鹿乱撞。”
“你从来都是这样‘戏果儿’的吗?”
“哪有,小鹿是第一次乱撞。”罗隐赶紧解释。
“其实你第一次给我写信时,我很生气,”路瑶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太恬不知耻,我恨不得把那封信撕掉,烧掉,我后悔自己看了那几行极不成熟的表白,但是看到你的落款,我的心里一动,不知你发现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简写都是‘LY’。我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了,可以说,我对拼写非常敏感。我手机使用的九宫格,如果键入‘luyao’这五个字母,系统推荐的第一个词汇不是我的名字,而是‘酷玩’(kuwan和luyao按键顺序和字数相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乐队。”
“你跟我说过这个乐队。我在练习他们的歌,等我练好了唱给你听。但我五音不全,英语又烂,你可能要等上几年才行。但你可能不知道,”罗隐拿出自己的手机,随便点开一个对话框,他使用的全键盘,输入“ly”出现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名字“罗隐”,而是“路瑶”,接着他从对话框退出,点开一个无命名的Word文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路瑶的名字,“我在想你的时候,就干出了这种事。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无聊,也不够成熟,情商低得可怜,直来直往,不会拐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路瑶吻住了罗隐的嘴。
他们很快结婚了,后来有了儿子,后来罗隐开始在“阿巴斯号”服役,后来罗隐成为“阿巴斯号”船长,并跟大副高赛,领航员保福禄成为多年来雷打不动的“铁三角”组合,后来发生了那场意外。事情发生后,罗隐后知后觉,其实那个意外不是偶然,而是注定。我们的命运在我们的性格里已经标明了。
现在,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罗隐已经从风华正茂,枯萎成风烛残年,他曾经在“阿巴斯号”上,坐在船长室里,一批一批地把到岁数的老人们从地球送到火星,而现在,轮到了他自己。退役之后,再次登上“阿巴斯号”,物是人非。他不是没有想过,追随路瑶而去,刚开始因为有儿子这个拖累,无论如何,不能抛下他自私地了断,等把孩子养大,他的决心也变得迟钝,就这么麻木地活着吧。
起飞一周以来,高赛和保福禄一直神神秘秘,常征泾渭分明地跟他们划清界限,他只想平平安安到达火星,首富和拳王为首的、曾在地球上呼风唤雨的那些人总是蠢蠢欲动,想要搞出一点动静,证明自己老当益壮,罗隐则独来独往,不断往回忆的泥淖中深陷。有时候,他会跟常征一起看看老电影,更多时候,罗隐总是一个人望着舷窗发呆。望着璀璨的星空,耳畔就会响起 A Sky Full of Stars 的旋律。
又是晚上,他很快入睡,并且梦到了路瑶,借助梦的力量,路瑶死而复生,他返老还童,他们一起漫步太空,突然路瑶松开安全带,越飘越远,他想要上前,身体就像被树脂粘住的蝇虫,他变成了一颗时间化石。他大汗淋漓、喊着路瑶的名字惊醒,房间里却空无一人。罗隐以为自己仍在梦中,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都在睡觉才对。高赛和保福禄跑出去也就算了,一直循规蹈矩的常征也不见了。
不好。
罗隐突然意识到,上次常征跟高赛和保福禄顶嘴之后,两个人一直商量要收拾常征一顿,他们现在可能就把常征带到没人的地方进行“教育”。罗隐马上穿衣下床,四处寻找他们的身影,最后在健身房门口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罗隐走上前轻拍他后背,那人吓了一跳,等他转过身来,罗隐也吃了一惊,那正是常征。
“你干什么呢?”
“嘘!”常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