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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科涅与苏格兰的两难困境

约翰王的继承者们很快便受到了现实的无情嘲弄。13世纪中叶的卡佩王朝正如日中天,它不断向南方扩展,从而极大地增加了王室领地和实力。到亨利三世时代,形势已十分明了。圣通日战争(Saintonge War)的失败意味着他不仅没有希望夺回那些被没收的西北部领地,而且仅存的大陆领土也有向西南沿海一隅收缩的趋势。亨利三世不得不及时止损。在1259年的《巴黎和约》中,他以重新拾起封臣关系作为条件,换取法国王室认可他持有阿基坦公爵领。而亨利三世的连襟,法王路易九世也决定归还利摩日(Limoges)、佩里格(Périgueux)、卡奥尔(Cahors)、阿让(Agen)以及圣通日和凯尔西(Quercy)等地区的部分领地及权力。英王将自己的领地向内陆山区河谷地带拓展的代价是要承担一系列法国封臣的相应义务:除了履行效忠礼仪外——这多少让身为一国之主的英王极不情愿——他还要应法王需要提供军事服务,并不得与法王的敌人结盟,作为引申,阿基坦公爵领法庭的裁决也将屈从于卡佩王廷的判决之下。

▲ 英国国王亨利三世

▲ 十字军东征时的法王路易九世

然而,即便放弃祖传“安茹领地”,屈就为一方世卿也不能使亨利三世的后代们摆脱困扰。他们的英王身份总是使自己不甘心履行低对方一等的臣服礼仪,而且大部分继承者均认为自己将会有比这位平庸祖宗更出色的作为。但是路易九世的后代们在13世纪后期构筑的政体中并未给外籍阿基坦公爵们留下多少自由空间。13世纪中叶后,各公爵的封建领地中已镶嵌着不少属于法国王室或其他领主的飞地,王室官员利用这些飞地从司法领域发起新一轮扩张,将君主的权威投射到王国各地。随着政府机构不断专业化,法王雇佣的那些试图突破传统封建框架的法学家们也开始提出新理论。他们将君主的权力诉求与古老典籍结合起来,提出一切司法权属于国王,明确了“国王的主权”“王国的君主”等概念。这为国王代表整个国家的君主政体理论打下了基础。另一方面,卡佩王室也越来越严格地聚拢他们的直辖领地。路易九世的继承人腓力三世在1284年确立了当亲王封地所有者死去而没有直接继承人时,国王将收回封地的条例。虽然亨利三世的继承人爱德华一世从腓力三世手中争取到了阿让地区,但他的好运很快结束。当绰号为“美男子”的腓力四世继承其父亲的王位后,一个明显的转折时代就已到来。“美男子”腓力四世是君主政体的主要奠定者,他是一个精明强硬、野心勃勃有时还不讲道德的国王。按照其政敌帕米耶(Pamiers)的说法,“他既不是常人,也不是野兽,他是一尊塑像”。腓力四世大力提拔那些谙熟律法、出身于低级贵族甚至是平民阶层的人担任自己的顾问,充任地方官员。这些人是王权的狂热捍卫者,大贵族及地方领主的宿敌。他们因接管后者政治角色的行为被鄙夷地称为“寒微小辈”和“蹩脚文人”。而凭借数代先王不断添砖加瓦,此时腓力四世与顾问们主导下的法国中央政府已拥有了相对完整的机构:除了传统的王室内廷(Royal Household)仍跟随国王巡游外,早期带有总秘书处性质的中书省已经常驻巴黎;巴黎的高等法院已划分出受理案子的审判庭(Chambre de Plaids)、接受申诉并决定是否受理的诉状审理庭(Chambre des requêtes)、执行司法调查的调查庭(Chambre de enquêtes);国库(Trésor)也从大教堂搬到脱离了罗浮宫,并配有执行年度审计的审计法院(Chambre des Comptes);王室的日常政策主要由一小伙顾问、廷臣、大贵族等受信任的常务人员组成的御前会议(Conseil du Roi)制定,重大决策往往会交给讨论扩大的大咨议会决定。在地方,王室直接管理的领地被划为三十六个主要分布在北方的传统领地内的邑督区(Baillages)以及主要分布在卢瓦尔河(Loire)以南的中部和南部诸省内的执事区(Sénéchaussés)。在世纪初由王室临时任免,兼带行政和监察职责的邑督和执事(Seneschal)——比起邑督,执事们包含更多的佩剑贵族——此时已演变成掌握着行政监督、司法审判、财政税收乃至一定军事指挥权的重要常驻管理官员。他们已成为王室利益在地方的代理人,并作为王室拥护者向地方贵族的特权发起攻击。他们的副官、法官、城镇市长、官方出纳(Receivers)、庭吏差役(Sergeants)等一系列官吏将配合他们的日常工作。虽然这个政府进行过一些强化治安、调节市场、放宽行会限制等试图展现其公共职能的有趣尝试,但它大肆铸造劣币,对地方领主司法权力的积极侵扰等强势行为也同样令当时偏向贵族的舆论侧目。而到了13世纪90年代中叶,腓力四世的野心已成为试图寻找机会将松散的封建行省领地并入整体统一的君主王国。

▲ 携带路易九世遗骨返回法国的法王腓力三世

▲ 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的画像

▲ 法王腓力四世

这种压力首先降临到外族法国世卿治下的阿基坦领地——其主要部分已缩减到吉耶讷(Guyenne)和加斯科涅(Gascony)。实际上,这里的居民因特有的葡萄酒产业、渔业和制盐业而广泛参与跨洋贸易。英格兰是其重要市场,同时也是部分谷物、羊毛、鱼类等商品的来源地。这让他们感觉与英格兰具有比内陆及大西洋沿岸的其他法国领地——甚至有时还充当了竞争对手的角色—更密切的联系。再者,由于直接领主英格兰国王很少拜访这片领地,加斯科涅人也享受着相对的自由,这使得他们颇为认同来自海峡对岸的宽松统治。不过,腓力四世的官员们对此不以为然,虽然加斯科涅人同法王的其他臣民有着血统、语言和习俗方面的差异,但这不是加斯科涅人从法兰西王国独立的理由。而且也许是受已经萌发的民族意识的影响,法王的官员们认为王室的直接统治更有利于掌控王国各片纷争不断的领土。当然,直接统治也有利于抽取当地的财富充进国王的钱袋。

英国人经常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将腓力四世描绘成一个专横暴虐的君主,但以法国王室政府的角度看,加斯科涅这片封土的确存在着诸多难以忽视的纷扰:和13、14世纪的其他欧洲城市一样,其首府波尔多(Bordeaux)也存在显贵和平民阶层的斗争;在公爵领地的其他部分——特别是靠近边境,一些边界被模糊定义的地区——那些地方贵族也无时无刻不在抱怨自己的特权受到公爵政府等势力的侵犯;此外,加斯科涅还频频同其他领地在经济等领域发生摩擦——比较典型的是海盗问题,14世纪的海上事业充斥着一连串血腥私战,各地的船队均不忌惮对对方施以暴力复仇。英国政府既不能平息波尔多内部的矛盾——此时他们倾向于同显贵结为一体—也压制不了地方贵族的控诉。与法国相似,英王派出的代理人必须维护其君主的利益,于是引发更激烈的嗟怨。而这一系列问题理所当然地导致法王时常应当地及邻近地区的请求,派出司法官员介入。

频繁的插足很快就演变为大幅进攻。导火索是加斯科涅的海盗问题。巴约讷(Bayonne)以及其他加斯科涅的海员们很早便同英国的五港同盟(Cinque Ports)联合,以便与诺曼底诸港的同行竞争。爱德华一世和腓力四世都曾竭力平息他们间的矛盾,但阻止不了这些日趋激烈的海上私斗,后来波尔多以及巴约讷的民众开始袭击当地的诺曼底人,他们的船队还同一些英国船只在1293年春季的圣马埃(Saint Mahé)海战中,大破了一支来自诺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船队,并将赃物带回朴次茅斯(Portsmouth)。腓力四世要求赔偿,被岛上事务所困的爱德华一世则希望暂缓解决。但在双方交涉期间法王派到加斯科涅的官员——无论他们是来宣布和平还是前来检查的——均受到了攻击。爱德华一世的执事也拒绝了移交疑犯及巴约讷市民显贵的要求。于是事件愈发不可收拾。巴黎高等法院审理了这个案子,宣布没收大部分公爵领地,不过它派出的接收庭吏被当地人驱散。最终,腓力四世在10月底传讯爱德华一世出席高等法院,要求他就手下官员的抗拒行为做出解释。

爱德华一世派出了二弟,第一任兰开斯特伯爵埃德蒙(Edmund Crouchback,1st Earl of Lancaster)代自己前往。埃德蒙是腓力四世岳母阿图瓦的布朗什(Blanche of Artois)的第二任丈夫,但这个特殊身份并未使他在接下来的交涉中赚到多少便宜。作为爱德华一世暂缓前往巴黎的担保,懦弱的埃德蒙放弃了加斯科涅数处边境要塞的控制权。腓力四世甚至满口答应会将自己的二妹玛格丽特(Margaret of France)嫁给英王,并在亚眠举行一次会晤,寻求双方间的长久和平。然而数个月后,爱德华一世仍无法抽身。腓力四世十分了解爱德华一世在英格兰的窘境,因此他一面派官员接管加斯科涅边境的要塞与政府,一面接连发出第二次和第三次传票。1294年5月4日,法王突然宣布爱德华一世为违约者,不久后下令没收其领地。

▲ 兰开斯特伯爵埃德蒙与圣乔治

感觉自己受到欺骗的英王在6月的议会上决定诉诸战争。他要求封臣们于9月1日在朴次茅斯集合。他的外甥,布列塔尼公爵的次子里士满伯爵布列塔尼的约翰(Johnof Brittany,Earl of Richmond)被任命为代理官(Lieutenant)和总指挥官(CaptainGeneral)。在其率领下,一支小部队在10月前往阿基坦。按计划,国王将紧随其后。

布列塔尼的约翰带着部下成功地进入加龙河口,并逆河而上,相继占领了布尔格(Bourg)、布莱(Blaye)等据点,但他们无法夺下重兵把守的波尔多。于是英军绕过此地,继续乘船南下,在里翁(Rions)登陆。布列塔尼的约翰将此地设为总部,他的军队在海岸平原扩散开来。1295年初,部分英军在市民的配合下赶走了领地第二大城市巴约讷的法国驻军。不过这几乎是远征军取得的唯一战果。腓力四世任命自己的三弟瓦卢瓦伯爵查理(Charles,Count of Valois)前去赶走入侵者。3月,由瓦卢瓦伯爵指挥的法军出现在战场上。布列塔尼的约翰未等到本土援军。英格兰-加斯科涅联军发现自己无法与法军抗衡。更有甚者,军队内部较高出身的骑士与骑兵及步兵发生了冲突。里翁很快发动了暴乱,布列塔尼的约翰不得不连夜从河上逃走,将自己的骑士、马匹和大批军械遗弃在城内。棕枝主日(Palm Sunday)时,里翁向瓦卢瓦伯爵打开城门。整场远征遂告失败。

爱德华一世当然不肯就此认输。他已着手在大陆建立一个反对腓力四世的大联盟。他将女儿们嫁给德国的王公贵族,“把大批英镑撒向海峡对岸”,但这些行为换来的只是一些空洞的承诺。英王唯一比较亲密的盟友,佛兰德伯爵当皮埃尔的居伊(Guy of Dampierre,Count of Flanders)则因计划将女儿嫁给爱德华一世的儿子而被传唤到巴黎,蒙受了近半年的牢狱之灾。

爱德华一世只得依靠自己的军力继续同腓力四世较量。1295年夏季,他开始准备第二次远征。这次的主帅换成了兰开斯特伯爵埃德蒙,他在第三任林肯伯爵亨利德莱西(Henry de Lacy,3rd Earl of Lincoln)的陪伴下,于1296年春季再度率一小支军队侵入加斯科涅。当地领主纷纷拜访英军营地。随后英军开始围攻波尔多,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同布列塔尼的约翰的前次遭遇并无差异:波尔多顶住了英国人的突袭。紧接着围攻上游圣马凯尔(Saint-Macaire)城堡的行动亦遭失败。埃德蒙被迫带着部队来到巴约讷,他发现军队因资金耗尽而军心涣散。6月初,埃德蒙在惆怅中病亡。腓力四世派堂叔阿图瓦伯爵罗贝尔二世(Robert II,Count of Artois)前来对付还在顽抗的林肯伯爵。1297年初,在富瓦伯爵罗歇-贝尔纳三世(Roger-BernardIII,Count of Foix)的协助下,阿图瓦伯爵在博内加尔德(Bonnegarde)附近大破英军,并摧毁了他们的辎重车辆。英军靠着夜色和森林的掩护,才得以逃脱全军覆灭的命运。“在此之后,”法国编年史作家纪尧姆德楠日(Guillaume de Nangis)吹嘘道,“没有英国人和加斯科涅人敢出来与阿图瓦伯爵和法国人作战。”恢复公爵领地几乎沦为一个缥缈难及的梦想。1297年复活节,双方签署了一份休战协定,英国人只占据了整片公爵领的数个立足点。

这场历时四年的战争揭示了英国人面临的难题:跨越比斯开湾的作战行动耗费甚巨。相比低效的对手,法军却可以在靠近边界的佩里格及朗格多克(Languedoc)等地区迅速集结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除此之外,使这场战争演变为灾难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爱德华一世一直被英伦岛上的政策牵制着。

颇为讽刺的是,作为英格兰君主时,爱德华一世也像腓力四世那样不断将他的意志强加到其更具独立性的英伦邻居们身上。他一直筹划将整个岛屿都纳入英格兰,即使兵祸联结,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早在13世纪70年代后期,英王便带领部下悍然侵入威尔士。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通过不菲的战争和数次镇压,英格兰君臣才逐步控制了这片地区。尽管如此,1294年威尔士人在米迦勒节爆发的那场起义仍使爱德华一世支援布列塔尼的约翰远征军的行动破产,爱德华一世也一度因河水暴涨而遭遇被对手围困在城堡里的险境。由于威尔士同英格兰国力的悬殊差距,英格兰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们对北面苏格兰王国的征服行动则更为曲折。

实际上自11世纪以来,苏格兰和英格兰的联系正变得越来越密切,它的大部分农业人口和市镇均集中在靠近双方边界的地区,不少人在两个国家都拥有领地,并接纳了英格兰的习俗与文化。但13世纪最后十年,这两个王国间的关系发生了彻底转变。1286年,苏格兰国王亚历山大三世(Alexander III of Scotland)去世后没有留下男性后代。四年后,其外孙女“挪威少女”玛格丽特(Margaret,Maid ofNorway) 在回国途中的意外去世最终导致王室绝嗣。苏格兰贵族们陷入继承王位的争吵中。由于上个世纪苏格兰国王威廉一世(William I of Scotland)向英王亨利二世宣誓效忠的行为导致人们普遍认为英王是苏格兰最高宗主,因此试图避免内战的圣安德鲁斯主教(Bishop of St Andrews)便邀请爱德华一世前来调解。此举其实是引狼入室。虽然爱德华一世建立的审理委员会于1292年推选出在边境地带拥有更多领地的约翰巴利奥尔(John Balliol)作为苏格兰国王,但苏格兰却并未获得安宁。实际上约翰巴利奥尔两头都不受待见:爱德华一世几乎将他当作自己的一个低级封臣,对他颐指气使。英王肆意推翻苏格兰法庭的判决,强迫苏格兰贵族履行封建军事义务。苏格兰贵族们则认为新君过于软弱。他们很快便组建了一个十二人政务会议从约翰巴利奥尔手中接管政府,并在1295年与英王的敌人腓力四世缔结了著名的联盟。按协议,约翰巴利奥尔的长子将与瓦卢瓦伯爵查理的长女联姻。于是,从13世纪90年代末开始,一系列战争的推动使英格兰的地缘战略态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在它和佛兰德等低地区逐渐趋近的同时,法国人却开始将苏格兰和阿基坦事务挂钩,这个问题最终在14世纪30年代发展成为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 约翰·巴利奥尔(中间红衣者)向英王效忠

爱德华一世的回应是要求约翰巴利奥尔献出边境的三个城堡。接着他借口约翰巴利奥尔拒不履行义务向他发布了传讯令。这种手段与腓力四世在加斯科涅领地上的作为如出一辙。遭到拒绝后,爱德华一世于1296年挥师入侵。苏格兰的国力与对手相距甚远。英王很快便击溃其军队并将约翰巴利奥尔废黜关进英格兰的大牢。约翰巴利奥尔的竞争对手之一,第六任安嫩代尔领主罗伯特德布鲁斯(Robert de Brus,6th Lord of Annandale)向爱德华一世宣誓效忠,但即便如此他也得不到垂涎的王冠。爱德华一世打算像对待威尔士一样将苏格兰纳入自己的治下:英国总督被派往各个地区,英国教士也被指派出任空缺的教职,而苏格兰国王加冕用的斯昆石(Stone ofScone)也被运往英国——这对苏格兰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爱德华一世对邻居的压迫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它一改以往相对平和的态势,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内使并无能力兼并苏格兰的英国收获了一个不共戴天的北方仇敌。苏格兰中止了仿效英格兰模式的发展道路。其牧师不再涉足南方转而远涉重洋前往法国。对异国统治者的敌意正在迅速增长,很快苏格兰人就等到了机会:认为北方大局已定的爱德华一世打算亲自带领大军对付腓力四世。1297年1月,他与佛兰德伯爵居伊缔结了一项军事同盟,以便共同反对法王。但一个月后,英王就发现国内的教士、贵族都开始反抗沉重的战争赋税和劳役。这些喧嚣持续了数个月,极大地阻碍了爱德华一世组建军队的进程和规模。直到8月下旬,去意已决的英王才得以带着1000名骑兵及数千名步兵起航前往佛兰德。

英王注意力的转向使苏格兰得到了摆脱枷锁的机会。5月,苏格兰人群起反抗,并迅速发展为燎原之势:安德鲁莫里(Andrew of Moray)在北部发起暴动,英国政法官(Justiciar)好不容易才从中部的斯昆逃脱。威廉华莱士(William Wallace)与道格拉斯(Douglas)也在西南举起义旗,并成为最耀眼的一支。在9月11日的斯特灵桥战役(Battle of Stirling Bridge)中,威廉华莱士等人领导以步兵为主的苏格兰联军大破英国大军,令苏格兰为之振奋。数周后,他们便侵入英格兰的北方诸郡。

在佛兰德,爱德华一世的事业也不顺利。腓力四世在他的两名封臣相互勾结后迅速做出了反应。初夏时,法王便已集结大军对低地发动进攻。8月20日,离爱德华一世动身还有数天时,阿图瓦伯爵罗贝尔就在弗尔讷战役(Battle of Furnes)中大破佛兰德伯爵居伊的军队,而腓力四世则亲自包围并占领了里尔(Lille)。爱德华一世远征的命运就此注定。英格兰-佛兰德联军被对手逼进根特(Gent)城内,无计可施。不过在城外的法王很快被自己那庞大的军队耗尽了资金。10月7日,双方签订了一个短暂的休战协议。1298年1月31日,交战各方签署了一个持续至1300年的停战协定。不久后,爱德华一世便结束大陆事务于3月返回英格兰。

虽然在7月,爱德华一世调集了规模罕见的大军,其中甚至包括阿尔布雷(Albret)、比克大领主(The Captal de Buch)等加斯科涅领主的队伍,在福尔柯克战役(Battle of Falkirk)中击溃了威廉华莱士指挥的苏格兰部队,但在接下来数年间他既不能抑制坚壁清野、避免会战的苏格兰抵抗者,也无力撼动法国对加斯科涅的占领。爱德华一世试图求助于教会调停,但交涉的结果除了使他迎娶了法王妹妹玛格丽特外,也未取得其他明显的进展。“法国人一旦占住什么,”据说教皇博尼法斯八世(Pope Boniface VIII)如此向英国使者抱怨道,“他们就不会松手。与法国人打交道就是在同魔鬼交易。”

1300年初,停战协议到期后,法国人再度大举入侵佛兰德。这次爱德华一世抛弃了盟友。数个月后,法军便占领了佛兰德全境。佛兰德伯爵居伊遭受了与约翰巴利奥尔颇为相似的命运:他被腓力四世关入大牢,其领地也被并入法国王室。但腓力四世的统治并不稳固。佛兰德发达的经济催生了一批富裕的手工业城市及一个因跨地区贸易兴起的大资产者群体。虽然其他城乡间的小贵族们同法国地区来往密切,但是他们在大部分时间内均不能占据主导地位。而随之产生的封建统治者与臣民、寡头与平民及手工业者、农村与城市间等一系列相互交织的矛盾也使得局势更加纷繁复杂,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也是数十年后法国城市暴动的预演。1302年5月18日,布鲁日爆发了一次反对城市统治阶级和占领者的起义,此地的法国守卫及支持者们都惨遭屠戮。消息传出,佛兰德大部分地区的城镇都群起响应。阿图瓦伯爵罗贝尔奉命前去镇压。6月11日,他带领约7000名法军在科特赖克(Courtrai)与居伊外孙威廉领导的9000名起义者交锋。战斗开始后不久,阿图瓦伯爵便召回了在前线压制的弩手,命令骑兵向敌人发起冲锋。于是,在4000多名法军步兵的注视下,阿图瓦伯爵及1500名有着“法兰西之花”美誉的骑兵被一群由制毡工、织布工以及农民组成的佛兰德军队击倒或逼进深坑、沟渠、泥泞及河水里,惨遭屠戮。整支法军随即瓦解。残兵败将们不得不狂奔11英里以求活命。战后,佛兰德人缴获了500副金马刺。伴随这些战利品而来的是令他们雀跃的自由。

威廉等人随即反攻入法国的阿图瓦领地。腓力四世不得不集中力量应付低地方向上的危机。他恢复了古老的总动员令,试图动员全国的军事力量并让未服役者以部分财产缴税方式提供军资。法王还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性的三级会议,希望通过与会代表向国民贯彻他的政策、抑制各方对政府的压力,维护自己在国内不容挑战的权威。但随着战败的消息不断扩散,法国内部开始动荡。年底时,波尔多爆发起义,赶走了法国驻军。没有波尔多就无法牢固掌握加斯科涅。为了摆脱南方事务的牵制,腓力四世决定与爱德华一世和解。1303年5月20日,英法双方签订了《巴黎和约》。腓力四世将加斯科涅交还给爱德华一世,后者将为此对他行效忠礼。但英王未亲自履行这项义务。任务被交给其长子卡那封的爱德华,即后来的爱德华二世,此时他已同腓力四世的女儿伊莎贝拉订婚。

▲ 科特赖克战役

▲ 爱德华一世向腓力四世行效忠礼的15世纪绘画

与英国和解后,法王开始专心对付佛兰德人。但他的军队仍是以封建征召兵员为主。1304年8月18日,复仇时刻到来了,腓力四世却发现自己的3000名骑士无法撼动在蒙桑佩韦勒(Mons-en-Pévèle)战场上严阵以待的佛兰德步兵。他那支万余人的大军被迫冒着酷暑和敌人对峙了将近一天。傍晚,佛兰德主帅威廉对敌人发起突击。法军一度十分狼狈,他们前沿的步兵几乎一触即溃,法王的贴身侍卫大都战死,甚至连腓力四世本人都险遭不测。直到入夜后,他和部下们才在混战中击杀威廉,将对手赶出战场。蒙桑佩韦勒的惨胜已经暴露了法国传统军事体制的弊端。不过腓力四世之后包围里尔、迫使对手议和的行为似乎挽回了一些颜面。最终,佛兰德人以割让里尔、杜埃(Douai)、贝蒂讷(Bethune)等数座重要城市及巨额赔款的代价保住了自己的独立,而法王在此地的权威却没有恢复。

在整场战争中,英国人再未对盟友施以援手。爱德华一世在统治的最后阶段遭遇了严重的政治危机:他那在数十年统治期间日益庞大的政府,已经因延绵的战争而筋疲力尽,在面对贵族们汹涌的反抗浪潮时已虚弱无力。爱德华一世只得不断向他们做出让步:颁布宪章确认法令;取消一些特别税,答应只在“全国人民认可”的情况下予以征税;承诺不再以“怨恨和愤怒”对待贵族反对派。但是高级贵族和教士们仍在与英王频频发生冲突。只是凭借爱德华个人的顽强意志和高超手段,其政府才避免了倾覆的命运。耗尽英王最后一丝精力的是苏格兰人:1306年初,第七任安嫩代尔领主、卡里克伯爵(Earl of Carrick)罗伯特德布鲁斯在一次争吵中杀死了苏格兰权贵,王位竞争者之一的约翰科明(JohnIII Comyn,)据称他背叛了同罗伯特的协议。3月底,罗伯特在斯昆修道院(Abbey of Scone)加冕为苏格兰国王,史称罗伯特一世。消息传到英国时,爱德华一世几乎只能乘轿行动。他立即召集一支军队入侵苏格兰,并在梅斯文(Methven)战斗中将罗伯特一世的队伍击溃。随后,苏格兰国王的家族和支持者们遭到了无情报复。国王的弟弟被残忍处死,被俘的妻子、妹妹、女儿均受到长期监禁。为其加冕的巴肯伯爵夫人伊莎贝拉麦克达夫(Isabella MacDuff,Countess of Buchan)起初被关入笼子里,最终下落不明。尽管如此,历史再一次证明了英格兰无法用武力迫使苏格兰屈服。1307年7月,爱德华一世终于病死在另一次征讨苏格兰的战役途中。继承了先王20万英镑债务的爱德华二世推进到邓弗里斯(Dumfries,)接受那些罗伯特一世反对者的效忠后便迅速向南撤退。从此,两国间的战争之潮开始逆转。

▲ 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

▲ 巴肯伯爵夫人伊莎贝拉为罗伯特加冕的雕塑

1308年1月,爱德华二世启程前往法国。25日,他在布洛涅(Boulogne)迎娶了12岁的法国公主伊莎贝拉。两人的结合将使30年后在双方继承人间展开的战争含有与以往不同的特质——金雀花王室认为自己拥有了法国王位继承权。但它首先要应付自己身边的纷扰。爱德华二世继承了父亲的危局,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毅力、能力和手腕。英国大贵族与国王之间并不像法国那样主要表现为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他们往往结为一体,以国民的名义同国王对抗,要求利益均沾。因此君主的首要任务是维持政局的平衡,对臣属进行赏赐和赠予婚姻——后者往往可以带来不菲的财富和尊贵的地位—都是不错的调节的手段。遗憾的是,爱德华二世并未打好手中的这些牌。他与苏格兰的作战也毫无成果,后者甚至开始对英国境内进行大规模袭扰。

1311年,男爵贵族们发起政治攻势,迫使爱德华二世接受一大堆几乎等同于让他们接管政府任命和控制权的条约。第二年,他们还成功地逮捕并处决了英王的宠臣皮尔斯加韦斯顿(Piers Gaveston)。英国人的内讧使苏格兰成功获得了拔除自己境内最后一批敌军据点的机会。1314年,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的弟弟爱德华布鲁斯包围了斯特灵城堡(Stirling Castle,)并迫使它签订限期投降协议。爱德华二世决定解围,他召集了一支数年来规模最大的军队,大约有2000名重骑兵及1.1万余名步兵。爱德华二世打算仿效父王通过会战建立不朽功勋,但他遭到了失败。6月23日,英军两支前哨骑兵部队就被苏格兰人击败。但英军还是在晚些时候大摇大摆地跨过班诺克本小河(Bannockburn)驻扎在其北方的平原上,这里有许多沼泽和湿地。次日一早,罗伯特一世指挥近7800人的军队组成数个长矛方阵(Schiltron)发动攻击。苏格兰士兵突然从森林中冲出,奔向敌军。也许两边战线前沿的弓箭手经曾短暂交火,但他们均未对整个战局产生决定影响。双方很快就进入了肉搏战。苏格兰长矛方阵迅速抑制了英军前锋骑兵的仓促冲锋并迫使他们向后撤退。英军长弓手原本打算支援前锋,但很快因误伤风险停止射击。他们前往侧翼时又被苏格兰元帅罗伯特基斯爵士(Sir Robert Keith)率领的500名骑兵迂回击溃。现在已没有什么可以挽救英方了。在泥泞的战场上,他们那些无法展开的骑兵和难以抵挡矛阵的步兵挤作一团,退向河岸,最终在混乱中崩溃。第二任彭布罗克伯爵艾梅德瓦朗斯(Aymer deValence,2nd Earl of Pembroke)和著名骑士贾艾斯德阿让唐(Giles d'Argentan)慌忙将仍试图奋战的爱德华二世拖离了战场。随后,不愿逃跑的贾艾斯德阿让唐告别英王,再度返回前线并战死沙场。班诺克本战役令英国在苏格兰的事业惨遭重创。不过也令他们中的一些指挥官对长矛方阵刮目相看。他们开始尝试学习对手的战术。

对爱德华二世来说幸运的是,法国人并未趁机横生是非。此后十余年,英法双方大体保持了一段较为平和的关系。实际上,腓力四世的政府的强势在其统治末期已大为减弱。这可能同当时的社会状况有一定关系。14世纪,法国乃至西欧的经济发展速度开始放缓。延续近两个世纪的农业开垦浪潮已到达顶点,随着人口激增及农业生产率停滞而来的是收益下降和普遍贫困。14世纪初延绵不断的天灾也加剧了危机。伴随着频繁的歉收、饥荒、生产周期紊乱而来的是骚乱和纷争。贵族们是主要发起者。作为顽固的地方实体,数十年中他们手中的司法、铸币、私战等特权都被中央政府侵蚀,地产收益的锐减和经济危机令他们愤懑不已。1314年,一次饥荒过后的征税成了导火索。秋季后,北部和中部的贵族开始结成联盟。瓦卢瓦伯爵查理的长子腓力很快便成为其重要领导者之一,骚乱迅速从各省延伸到全国各地,连教士和城市居民也加入了,后者也许是由于佛兰德战争重启而不堪重负。苛捐杂税、对司法权力的侵害等问题成了他们向国王申诉的主要内容。贵族们的行为并不是一场改良,他们要求恢复上世纪50年代时的“优良风俗”,这种借助危机裹挟舆论的反扑将在之后的时代频繁出现。

对地方控制依然十分虚弱的王权政府难以对付这些反弹。事实上在14世纪初,随着腓力四世等一批强势君主逝世,中央集权进程已开始退潮。1314年继承腓力四世王位的路易十世颁布了一大堆具有妥协安抚性质的章程:答应约束王室地方官员侵蚀地方领主司法权力及其他古老习惯的行为、结束贬值货币的劣行,并不再未经贵族同意就收取间接税等特别税收。总体上看,新法王的章程大多是暂时性的约束,但税收的限制严重制约了政府的发展。

从13世纪初因领地翻倍而收入陡增后,财政拮据就长期困扰着法国政府。直到14世纪20年代,政府常规收入的主要来源,即法王的个人收入,大致仍由王室地产收入、司法的收益以及作为自己领地领主所享有的封建权利收益等项目组成,其总额可以达到40万图尔锂。这是英国国王同类收入的3到4倍。但法王要建立的是一个维护整个国家公共利益的政府,这些收入主要源自国内有限的王室土地,其性质几乎等同于领主收益。随着土地经营利润下降,趋于萎缩的收入难以维持一套复杂精细、人员正在不断膨胀的官僚行政体系正常运转,更无法应付越来越频繁的战争。只有直接向全国收取普遍税才能缓解矛盾。但是这存在诸多困难。一方面,政府未建立成熟的国家税收体系,此类税收尝试往往是临时拼凑和随心所欲的,其种类和税率都非常混乱,官员在征税时也几乎不受任何规章制度的制约。腓力四世为了应付佛兰德战争陆续开征了代役金、教会及世俗财产税、壁炉税、通行税、出口税、销售税等繁多甚至是相互混杂的税种,虽然他创新性地从工商业寻找税源,但其粗糙的手段使得民怨沸腾。另一方面,在14世纪初,王国中的大部分民众仍固守着自己的地区习俗,他们还未形成整体的民族意识,更未接受中央政府是公共权威代表的观点。而且征税意味着控制,不希望政府与自己争夺地方资源的贵族们也用“国王依靠自己而活”的古老口号主导着舆论,法王只能借口“紧急情况”向全国臣民征收名义上用于战争的税款。这些所谓的特殊收入具有极大政治风险。大部分缴税者经常对官方宣称的情况持怀疑态度或者不以为然,往往要等到战争迫在眉睫时才同意缴纳,而且这些收入是临时的,一旦形势趋缓则必须取消。这令政府面对危机时十分被动。

▲ 法王路易十世

财政体系简陋的另一个后果便是政府无法建立足够的常备军。如果说被海洋围绕的岛屿具有天然防线的话,处于大陆一端的国家则必须维持军备了。法国的传统是让贵族们保持封建武装并响应征召。但它已越来越难应付时间及规模都不断扩展的战役。新近发展出的,给所有参战部队支付薪水的改良模式进一步加重了支出。路易十世发动的佛兰德远征就因经费不足而被迫中止。而在不久的将来,法国人就是凭借这套基础结构及职能均不健全的政府来应对百年战争带来的挑战。

1316年6月,法王路易十世突然去世。11月,他的遗腹子让一世也不幸夭折,卡佩王室第一次未能留下男性子嗣。路易十世的二弟,担任摄政的高个腓力(Philippe le Long)随即前往兰斯加冕,史称腓力五世。腓力五世将侄女让娜推至一边,自己继承王冠的行为也有一定道理。数十年来卡佩王室已开始限制亲王封地让渡出家族的风险,并不可避免地排除女性继承人。1314年腓力四世在临终前规定普瓦捷(Poitiers)伯爵领地“不可落入女人之手……也就是说,若死后无直系男性继承人,朕希望并下令,普瓦捷伯爵领归于朕的继承人,即法兰西国王”。虽然这是先王针对腓力五世本人而立的规矩,但它已表明卡佩王室已不能容忍自己控制的领地通过女性继承人之手向外流失。尽管有一些权贵提出过异议,腓力五世随即用数笔巨额津贴让他们平静下来,坐稳了位置。不过这位有灵巧手腕的法王很快就发现佛兰德和阿基坦仍是王国内两块难以让人安心的领地。佛兰德伯爵罗贝尔三世(Robert III,Count of Flanders)一直以武力对抗法国王室,并夺回里尔,腓力五世最终利用其家族内部的争执化解了彼此的敌对关系。但阿基坦公爵即英王爱德华二世则更麻烦,他抗拒了前任法王路易十世包括履行效忠礼在内的所有要求,直到腓力五世坚持了四年后,爱德华二世才在1320年7月来到亚眠。但这场仪式进行得非常勉强。爱德华二世拒绝向法王宣誓忠诚。双方随后陷入无尽的指责中。

也许是接连不断的本国事务限制了两位君主关系的继续恶化。腓力五世要应付法国的北方危机和因饥馑引发的骚乱起义,爱德华二世的王国则在随后陷入一场内战。英国贵族们发现推翻皮尔斯加韦斯顿后,以休德斯潘塞(Hugh Despenser)父子为代表的新宠臣又登上了宫廷舞台。他们从王室领取了大批领地的行为激起了以第二任兰开斯特伯爵托马斯(Thomas,2nd Earl of Lancaster)为首的男爵贵族们的极度不满。托马斯联合第四任赫里福德伯爵汉弗莱德博恩(Humphreyde Bohun,4th Earl of Hereford)及罗杰莫蒂默(Roger Mortimer)等边境领主,在1321年夏季悍然袭击休德斯潘塞的领地,挑起了内战。不过在1322年3月的伯顿桥之战(Battleof Burton Bridge)中,兰开斯特伯爵和赫里福德伯爵遭到了已投向爱德华二世的安德鲁哈克莱爵士(Sir Andrew Harclay)的堵截。哈克莱爵士是一位长期在苏格兰边境作战的老兵。他借鉴苏格兰人的作战方式,让骑兵下马和长矛兵组成数个方阵与长弓手一起扼守渡桥和浅滩。这是一种新奇并取得了成功的战术尝试。牢固的长矛方阵和猛烈射击的长弓手让兰开斯特的精英骑兵们损失惨重。争夺渡桥的赫里福德伯爵在混乱中被砍倒。落荒而逃的兰开斯特伯爵不久便被俘虏并判处死刑。伯顿桥之战的成功赋予了英格兰指挥官们新的灵感。而哈克莱爵士也被爱德华二世提升为卡莱尔伯爵(Earl of Carlisle)。

▲ 法王腓力五世

▲ 佛兰德伯爵罗贝尔三世

但英格兰注定不能在爱德华二世手上复兴。仅仅七个月后,突入约克郡的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在拜兰德修道院战役(Battle of Byland Abbey)中通过侧翼包抄战术击溃了里士满伯爵布列塔尼的约翰率领的英军队伍并将其俘虏。这次,爱德华二世被迫抛弃私人财物,狼狈逃离前线。战败的消息使卡莱尔伯爵安德鲁哈克莱沮丧地意识到他们这代人已无法在战争中取胜。1323年,卡莱尔伯爵私下与罗伯特一世签订了一个和平协议。作为弥合战争创伤之举,这些约定有存在的合理性。但恼羞成怒的英王立即将卡莱尔伯爵以叛国罪用酷刑处死。招人忌恨的休德斯潘塞父子仍在耀武扬威,曾支持夫君对抗男爵们的伊莎贝拉王后发现小德斯潘塞妻子穿戴着她的珠宝。

在海峡对岸,法国人同样也对这位阿基坦统治者十分失望。历史一次又一次证明,他们难以奢望几乎处于独立状态下的外籍公爵会履行封臣对封君的义务。1322年即位的新法王查理四世——按照惯例,他也将逝去王兄腓力五世的女儿们驱离王位——要求爱德华二世向他履行效忠礼时,遭到了后者的抗拒。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被海峡隔开,这位阿基坦公爵甚至都不能及时处理其领地内对法国王室的冒犯行为。1323年的圣萨尔多(Saint-Sardos)危机就是典型的例子。它就发生在效忠礼事件两个月后。导火线是那个时代常见的一起地方纠纷案件,当地由公爵领管辖范围外的萨尔拉修道院的一个女性分院,正努力让自己摆脱公爵领当局的司法管辖。多年以来他们将官司打到了高等法院,并成功将庭吏引到圣萨尔多敲下带有王室纹章的木桩,将教士们声称附属的设防村镇(Bastide)置于国王的司法管辖之下。这引爆了附近蒙珀扎(Montpezat)领主雷蒙-贝尔纳(Raymond-Bernard)的敌意,他认为自己才是其主人。1323年10月15日,在英王的加斯科涅执事的帮助下,蒙珀扎领主袭击了村镇,并将庭吏的尸体吊在木桩上。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英国君臣既没有惩罚凶手也无意配合法方的调查,他们只是派出一批批使者跟在法国宫廷身后不停辩解和拖延时间。这些愚蠢的举动终于使查理四世失去了耐心。1324年6月,他正式宣布没收阿基坦公爵领。

1324年夏季,英格兰同法兰西之间再度爆发战争。诺曼底私掠船大肆劫掠英格兰海岸。作为英国王后伊莎贝拉嫁妆的蓬蒂约(Ponthieu)未经抵抗便向法王投降。而法王的叔叔瓦卢瓦伯爵查理再度率领军队进攻加斯科涅。现在,爱德华二世同父异母的兄弟肯特伯爵埃德蒙(Edmund,Earl of Kent)的身份已经由谈判代表转化为英王在加斯科涅地区的代理官,但他并不是一名优秀的统帅。他和部众们躲进了位于山岩上,可俯瞰加龙河(Garonne)的拉雷奥勒(LaRéole)堡垒,瓦卢瓦伯爵此时已席卷了阿让奈地区(Agenais)。8月底,瓦卢瓦伯爵进抵拉雷奥勒。肯特伯爵的抵抗只持续了一个多月,在瓦卢瓦伯爵要发动总攻的威胁中,他献出了这座堡垒,并与敌人签订了六个月的休战协定。

▲ 查理四世

交战双方似乎对这个结果均不满意。肯特伯爵埃德蒙怀着对王兄在海峡对岸袖手旁观的怨恨前往波尔多,而巴黎则对瓦卢瓦伯爵查理如此轻易放过对手大为惋惜,他们打算在来年5月再度兴兵。爱德华二世继续遣使前往法国宫廷谈判,但毫无进展。同时,英国君臣开始将怨气发泄在他们的法国籍王后伊莎贝拉身上。他们没收了她的领地、珠宝和印玺,并将她置于休德斯潘塞妻子的监视下,后者还有权审查王后的信件,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伊莎贝拉决心离开这个令她极度厌恶的牢笼。11月,也许是受赫里福德主教亚当奥尔顿(Adam Orleton,Bishop of Hereford)的建议,她提出前往法国宫廷劝说兄长查理四世,促成两国间的和解。而怜悯妹妹遭遇的法王也委婉地表达了这个要求。爱德华二世发现自己没有多少筹码。于是1325年3月中旬,伊莎贝拉出现在法国宫廷。夏季,她与王兄及其臣僚达成一项协议:加斯科涅先由法国官员做形式上的接管,爱德华二世向法王补行效忠礼后,查理四世将归还他的法国领地。

▲ 瓦卢瓦伯爵查理

这些纷争已严重损害爱德华二世政府的运转。英王发现只要他动身前往法国,其宠臣休德斯潘塞父子就将被推翻。1325年8月初,已来到海边的爱德华二世做出了一个使自己追悔莫及的决定:授予12岁的爱德华王子所有在法国的头衔,并让他替代自己向法王行效忠礼。9月24日,王子在万塞讷向法王履行了仪式,随即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做一些忤逆父王的事情,一个反对休德斯潘塞父子的流亡英国贵族集团聚集在她身旁,其中包括肯特伯爵埃德蒙以及罗杰莫蒂默——一名显赫的边境领主,曾因参与过兰开斯特伯爵托马斯的叛乱而被捕,越狱后逃往法国,他可能同伊莎贝拉一同参加过瓦卢瓦老伯爵查理的葬礼。接近年底时,爱德华二世遭受了全面挫折:法国人拒不归还阿让奈地区和拉雷奥勒,伊莎贝拉也公开表示只要休德斯潘塞父子还在掌控英格兰,她就没有返回的打算,陪同王子的埃克塞特主教沃尔特斯特普尔顿(Walter Stapledon,Bishop of Exeter)在压力之下被迫于11月只身逃回英格兰;伊莎贝拉控制了自己的长子,并再度对其丈夫在12月发出的,要求她与儿子回国的命令置之不理。英国王后已成为一面吸引政府反对派系的旗帜。

查理四世当然不可能理会爱德华二世一连串的引渡要求,但他低估了妹妹追逐爱情的决心以及情感开放程度。到1326年初,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坠入情网并同居的消息已传遍英格兰和法兰西。被这桩丑闻激怒的法王将伊莎贝拉等人轰出宫廷。不过手握英国继承人这张王牌使伊莎贝拉很快便找到了新的援助。凭借爱德华王子与埃诺伯爵之女菲莉帕的婚约,她得到了一支为自己复仇的埃诺、佛兰德、德意志以及波希米亚雇佣军。而她的丈夫爱德华二世已近乎疯狂。他关押了大批先前同情伊莎贝拉遭遇及休德斯潘塞的反对者,试图逮捕罗杰莫蒂默的母亲,并在7月向拒不合作的法王宣战。伊莎贝拉现在已将丈夫视为敌人。9月24日,她同罗杰莫蒂默带着约1500人的队伍乘着95艘船来到了奥威尔(Orwell)河口。

虽然22天前爱德华二世就已命令二弟诺福克伯爵布拉泽顿的托马斯(Thomasof Brotherton,1st Earl of Norfolk)从东安格利亚招募2000人守卫萨福克郡的港口。但绝大部分英国贵族均无意为平庸任性的君主以及休德斯潘塞而战。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未遭遇抵抗便顺利登陆。爱德华二世的事业迅速土崩瓦解,伦敦爆发了针对他的暴乱,新任看护埃克塞特主教死于非命。随后越来越多的男爵带着部队加入王后的队伍追赶向西逃窜的国王。休德斯潘塞谋划的穿越威尔士前往兰迪岛(Lundy)乃至爱尔兰的计划很快便失败了。11月16日,被处决的兰开斯特伯爵托马斯之弟,第三任兰开斯特伯爵亨利在兰特里森特(Llantrisant)俘获了英王。一同被捕的还有小德斯潘塞,像其父一样,他被以叛国罪用酷刑处死。爱德华二世则被带往凯尼尔沃思(Kenilworth,)在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的操纵下,他被迫退位。1327年1月20日,其子爱德华王子接过王冠,史称爱德华三世。

▲ 英国王后伊莎贝拉与其子爱德华三世

随后,爱德华二世被押往伯克利城堡(Berkeley Castle)。各种阴谋继续追随着他,接近年底时,在林肯的一次议会上,当局宣布老国王已于9月21日去世。当然,他很可能死于谋杀。身居幕后的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现在通过操纵一个代国王管理国家的摄政会议控制了政府,但他们发现很难令英格兰恢复平静。在北面边境,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已重启了对英格兰的袭扰活动,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决定于夏季在约克组建一支军队。但英国长弓手及市民与低地佣兵间的争执演变成了一场战争,于是大军开拔前就已在约克街头损失了数百人。接着,英军进入荒凉的边境地区寻找苏格兰主力决战,他们遇上的只有无尽的大雨。最后,耗尽给养的大军撤退。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意识到他们很难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最终胜利。

1328年初,爱德华三世与16岁的埃诺的菲莉帕完婚后,他的母亲及其情夫开始努力同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议和,签订了北安普敦和约(Treaty ofNorthampton)。这份与先前卡莱尔伯爵安德鲁哈克莱拟定的协议有颇多相似之处的条约结束了双方间延绵数十年的战争。它承认罗伯特一世的苏格兰国王地位,放弃了英国对其声称拥有的最高主权,答应归还从苏格兰手中夺走的一些圣物并同意罗伯特一世4岁的儿子大卫与伊莎贝拉7岁的女儿琼(Joan of the Tower)联姻。罗伯特一世则同意支付2万英镑的赔款弥补对袭扰英格兰造成的损失。虽然这份实际承认了苏格兰独立地位的和约在5月时受到爱德华三世的正式批准,但年轻的英王并没有多少认同感,有人看到他在去年的战役失利时陷入狂怒并潸然泪下。显然,爱德华三世已将其视为耻辱并一心等待复仇的机会。而同时代的英格兰人也持类似看法,他们将其称为“耻辱和平”(Shameful Peace)。伦敦的民众甚至阻止了威斯敏斯特修道院(Westminster Abbey)运出斯昆石。不满伊莎贝拉和罗杰莫蒂默统治的流言蜚语开始出现。实际上,这两人窃取国家资源自肥的行为不比以前那些声名狼藉的贵族更收敛。罗杰莫蒂默的产业愈发膨胀,他还自封为马奇伯爵(Earl of March,)身居其他边境领主之前。伊莎贝拉则为自己开了一笔丰厚的津贴,并占据着新王后的大部分嫁妆及收益。

英国王太后同时还在为长子谋取另一顶王冠。1328年2月,法王腓力四世的幼子,卡佩王朝主系最后一位国王查理四世去世。除了数名女儿外,他的第三任王后让娜德埃夫勒(Jeanne d'Évreux)怀有遗腹子。法兰西权贵们推选了查理四世的堂兄新任瓦卢瓦伯爵腓力担任摄政。让娜于4月1日再生下一个女儿后,腓力被推举为法兰西国王,史称腓力六世。而身为老国王腓力四世的女儿,伊莎贝拉不愿放弃自己的继承权。她派遣考文垂及伍斯特主教前往法国宣扬她及其子爱德华三世对法国王位的所有权。实际上,英国人的理论本身就有自相矛盾之处,如果爱德华三世真有通过其母获得王位继承的权利,那他的资格也应该排在三位舅舅国王留下的表妹们及其后代之后。

法兰西权贵们一致拒绝了英国人的要求,对外籍君主统治本国的不信任也增加了他们的决心。新法王腓力六世立即做出了回应,作为阿基坦公爵和蓬蒂约伯爵,爱德华三世需要向自己行效忠礼。消息传到英格兰后,愤怒的伊莎贝拉当场予以拒绝,并宣称“国王的儿子不会向伯爵的儿子行效忠礼”。腓力六世随后便开始截留阿基坦公爵领葡萄酒贸易的收入,而英国议会也对君主继承法国王位不感兴趣。因此,爱德华三世被迫向法王屈服。1329年,他来到亚眠履行了仪式,但这次行动能化解的纷争十分有限。英国人要求归还他们在战争被占的全部领地。不久后法国人在交涉中也抱怨爱德华三世没有拿下他的马刺,也没有将双手放入腓力六世手中——意味着他没有承认与法国的“君臣关系”。腓力六世更是要求他履行完整仪式。尽管如此,这场仪式至少证明爱德华三世此时已承认腓力的法国国王身份。

当然,很难论定爱德华三世就此放弃了对法国王位的觊觎之心。腓力六世毕竟是以伯爵之身继承的大统,他必须偿还国内权贵支持者们的人情债,必须向贵族们妥协,用盛大的排场和宴席笼络他们、向他们分发大笔赏赐、维持庞大的随从队伍、允许他们将门客和扈从安插进政府机构,同时也更难从他们身上榨出可观的税收。比起卡佩主系,上位之初的瓦卢瓦王室威望已大幅减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年代,它更加脆弱不堪,更容易因打击而被质疑其合法性,也更不敢奢望在卡佩王朝末代诸王苦心经营却半道中止的完善君主集权政府道路上添砖加瓦了。

▲ 百年战争前的阿基坦公爵领 qHnQHbg9Ck7hnifKjgfsEnxnPktd79abY3uoN7VqRrw7AYz+oV5tnFx5wd7AE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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