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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的乱局

最先接到阿金库尔战役惨败消息的法军高级将领可能是元帅路易·德·隆尼(louis de Longny)。他正带领安茹公爵路易二世分出的600名骑兵赶往战场增援主力。但元帅沿途遇见的只是一群群或惊慌失措地奔逃,或身负重伤蹒跚而行的士兵。这些人告诉他法军已经战败,主要将领们非死即俘,士兵已经溃散。他们恳求元帅原路返回,避开英国人的锋芒。意识到继续前行也于事无补后,沮丧的元帅只好带领部队调转方向,前往法王查理六世所在的鲁昂城。噩耗继续向南扩散,传到了正从亚眠赶来参战的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五世耳中。意识到已经不可能阻挠英军行动的他干脆放弃了交战,带着6000多人的部队退往诺曼底。

26日早晨,亨利五世和部下们从迈松塞勒的营地回到战场。于是,不少未能成功爬出泥潭的法军重伤人员也丢失了性命。寻找了一番战利品后,英军离开此地,沿着靠近海岸的道路前往加来。英王把俘虏安排在前锋和主力部队之间的位置,这些俘虏包括奥尔良公爵查理一世、波旁公爵让一世、厄镇伯爵阿图瓦的查理、旺多姆伯爵路易一世以及让·德·布锡考特元帅等王侯显贵。尽管获得了辉煌的胜利,英军士兵依旧没有摆脱疲惫和补给匮乏的威胁。亨利五世命令军队在前往加来的路上保持队列和秩序,以防备可能发生的遭遇战。不过,附近的法国人已经毫无斗志,英军察觉到一路毫无阻拦后,立即脱去盔甲轻装缓行。三日后,他们顺利抵达加来。亨利五世曾计划进攻东南面的阿德尔(Ardres),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尝试。经历过恶战和长途跋涉后的英国士兵们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们迫切希望能在此地找到充足的食粮和可供休息的住处。然而到了城下后他们发现,这座城市对他们紧闭大门。由于加来处于前线,并随时有被法军围攻的危险,因此加来守军不想冒着消耗大量备战物资的风险去招待数量如此庞大的友军。因此,城外的士兵们备受煎熬。这些战场上的勇士不得不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俘虏和战利品,以换取用来充饥的面包和一个返回英国的船位。英军士兵在加来城下的呼号和抱怨惊动了正在吉讷城中的英王亨利五世。得知部下的境遇后,他立即组织了一大批船只前来施以援手。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历经种种磨难后的老兵们终于得以陆续渡过海峡,重返故里。他们将在家乡的酒馆和街道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在南面,一些大胆的法国人等英军离开阿金库尔后,便悄悄地摸进此地。由于英国人只搜去了阵亡者的金银细软、华贵衣装和精制头盔等易携带的值钱物品,这些乡村民和附近村镇的游民还可以剥取死者身上的大片盔甲甚至内衣等剩余物件,以便得到几个下酒钱。他们所过之处,许多死者都赤身袒露在地上,“就像他们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一样”。除了这些如同秃鹫般搜刮尸体的窃贼外,还有一些侍从和军士也在此翻寻。他们如此急切倒不是因为与前者臭味相投,而是希望能在遍地的死尸堆中找到自己的领主。在之后的四五天,许多战死大贵族的遗体都被部属翻出并清洗干净,抬离战场。阿朗松公爵让一世、巴尔公爵爱德华三世、陆军统帅夏尔·德·阿尔布雷等一批显贵被安葬在埃丹的小僧侣教堂里,其余能够辨认出身份的中小贵族也被运回各自的领地。这场战斗是残酷而惨烈的,大约有6000—8000名法军命丧疆场。特别要指出的是,在这些阵亡人员中,只有1/4左右是普通士兵,其余皆为大小贵族和骑士乡绅。21名外省邑督和卢瓦尔河以北的执事中,至少有12人非死即俘,还有许多参战的贵族家族全体男丁都被一扫而空。这次血战对法国,尤其是北方的军事贵族阶层是一次沉重打击。这些悲剧证明了现在的战争对贵族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与此同时,就像上个世纪50年代一样,在最初的惊愕、悲伤过后,法国迅速掀起了一场抨击贵族阶层奢侈堕落、恃强凌弱、临阵脱逃、背信弃义的舆论风暴,当查理五世时代的胜利之光逐渐黯淡后,再次产生对传统封建贵族是否能承担起他们鼓吹并垄断的军事职责的怀疑。实际上,阿金库尔之战对法国的贵族阶层和军事制度及体系结构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驻于鲁昂的王室在26日得知了战败的消息。查理六世、道芬路易以及贝里公爵让都不禁潸然泪下。失利的消息也传到了沙罗莱伯爵腓力耳中。开战前,在阿拉斯的他已经收到法国陆军统帅夏尔·德·阿尔布雷发布的对英作战动员令。年轻气盛的伯爵渴望为国效力,他热情接待了来使,并兴奋地与属下及侍从商议起领兵同英国人一较高下的事宜。但其父勃艮第公爵约翰却不希望身为领地唯一继承人的腓力身陷险境。于是,侍从们遵从公爵的意旨,将颇为不满的腓力强行移至艾尔(Aire),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不过,战事开始之际,腓力的一部分属下也响应召唤披甲执矛,奔赴前线。如今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同陆军统帅夏尔·德·阿尔布雷一道血洒沙场。在接到消息后的数天里,腓力泪如泉涌,沉浸在深深的悔恨与自责中,多年以后他还会提及。

腓力的父亲,勃艮第公爵约翰闻讯后也不禁黯然神伤,他的两位弟弟布拉班特公爵安托万和讷韦尔伯爵腓力二世均死于此役。悲痛之余,他立即修书一封投至英王亨利五世,对此事严加斥责,并送上自己的手套表示要向英王挑战,同时他还威胁要向英国人宣战。亨利五世退回了公爵的手套,并向使者解释,他以及英国军队都不应为公爵弟弟们的死负责。同时,亨利五世还邀请公爵在明年1月时到布洛涅,届时他将同公爵一起审问法国战俘,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11月中旬英王便径自启程返回英国了。

亨利五世受到了英国民众的热烈欢迎。23日,伦敦人穿起红袍迎接凯旋的国王。这是自上世纪普瓦捷战役后黑太子归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入城庆典。人们设置了宏大的布景,伦敦桥头的巨人守卫及其妻子献出了城市的钥匙。在桥的另一端,一些人穿起白衣扮作天使鲁宾和塞拉弗,用英文唱起了赞美诗。康希尔(Cornhill)和齐普赛街(Cheapside)则安排了先知、使徒、英国先王、殉道者与忏悔者以及一群在云中吟唱的天使。在歌唱者下方,一群位于高台上的少女恭敬地向这位被比作新大卫王的胜利者致敬“万岁!”“欢迎亨利第五,英格兰和法兰西国王!”在齐普赛街的西端,天使长们簇拥着一个被金光环绕的太阳,上面赫然写着“承神之佑”。

阿金库尔战役的空前胜利令英国人重新凝聚起了因数十年军事失利而涣散的信心。有些人相信自己已再度获得上帝的垂青。上帝让他们成为惩罚法国人的利器,甚至夺取法国王冠的行为也是正义的,亨利五世仍以自己特有的持重和细心积极宣扬这种观点。他禁止吟唱颂扬个人的颂歌,并拒绝展示钢盔上因敲击留下的凹痕。只有一小队私人内廷成员跟随英王。而那一长串由卫兵护送的法国俘虏队伍让英国人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也许先王遗孀纳瓦拉的胡安娜是个例外,不得不出席欢迎仪式的她从俘虏队伍的末端认出了自己的次子,里什蒙伯爵阿蒂尔。这是个悲伤的时刻,经过十二年的分别后,阿蒂尔几乎已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战争也让兰开斯特王室的威望大幅提高。在亨利五世回国前的11月4日,其弟贝德福德公爵兰开斯特的约翰在威斯敏斯特主持召开了新议会。英王的叔叔中书大法官、温切斯特主教亨利·博福特(Henry Beaufort)倡议大家应继续支持为上帝增添荣耀的亨利五世。于是,这届也许是15世纪为时最短而且最为恭顺的议会很快便通过了另一笔补助金并授予英王终身征收关税的权力。显然,认为法国混乱局势将愈演愈烈的亨利五世决定继续他的大业,并开始打造一支庞大的舰队。

亨利五世的判断十分准确。法国仍陷于分裂的漩涡中无法自拔:虽然英王军队杀了勃艮第公爵约翰的两位兄弟,但约翰却立即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同胞。在约翰看来,法国的奥尔良-阿马尼亚克党人已在战争中遭受重创,逼迫王室转让执政大权比帮一群侄儿寡妇复仇显得更有意义。他于11月初在自己的领地发布动员命令,集合大军北上。勃艮第军队的目的地被定为法国首都巴黎。

勃艮第公爵约翰正蠢蠢欲动的情报令法国王室大为惊恐。他们慌忙于11月7日发布特赦令,对先前支持过勃艮第公爵的人员既往不咎,以争取主动。在英王返回英国的消息传来后,王室终于感到局势有所缓和。既然北面军事压力有所减轻,他们便决心把主要精力放到应对勃艮第公爵方面。国王与部分近臣立刻动身,在11月21日前后赶到巴黎。由于事发仓促,查理六世进城时仍穿着两年前的旧衣服和帽子,他甚至未来得及修整披散的头发。这座城市也没有像以往一样用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它的主人。随后,道芬路易与其他臣僚也率领军队抵达首都。在此期间,巴黎的王党分子将这些消息告知了在默伦(Melun)养病的王后。她闻讯后大为惊骇,不顾抱病之身连忙乘着轿子来到巴黎。与王后一同到达的还有道芬的妻子——勃艮第公爵的女儿玛格丽特,她们一起在奥尔良府邸中下榻。当诸事稍定,而领军进逼的勃艮第公爵离巴黎还有一段距离时,这些惶惶不安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12月初,初步控制首都及附近地区局势的王党迅速召开廷议商议下一步对策。由于包括陆军统帅夏尔·德·阿尔布雷、阿朗松公爵让、奥尔良公爵查理、波旁公爵让在内的大批中枢人员在先前的阿金库尔战役中非死即俘,因此当务之急是赶紧选出一个才望兼隆且精明干练之人主持军国大计。然而环顾当时的王室,却是一片人才凋零的景象。众人中难以找到能与勃艮第公爵约翰抗衡的人物:贝里公爵让老迈不堪,布不列塔尼公爵约翰缺乏经验而且更倾向于充当调停者的角色,其他旁系家族的王子们更是年轻稚嫩,安茹公爵路易已身染疾病,对这个肩负着国家重担的职位难免力不从心。万般无奈之下,众人决定把领导权交给勃艮第公爵的老对手阿马尼亚克伯爵贝尔纳七世,也是奥尔良公爵的岳父、贝里公爵的女婿,此时正在南方加斯科涅前线。两位贵族立即赶往南部,给阿马尼亚克伯爵送去陆军统帅的委任状。与此同时,王室还进一步巩固巴黎及周边的防务:阿诺·纪尧姆·德·巴尔巴赞(Arnaud Guillaume de Barbazan)等阿马尼亚克派将领奉命去聚拢散布在诺曼底以及北方战场的溃兵,然后带领他们前来拱卫巴黎。随后,这些军队被分为几部,进入冬季营区,据守通向首都的要点。鉴于大部分英国军队已在上月乘船离开加来,法国王室认为继续与英国人作战的任务在此刻已变得较为次要。于是,在鲁昂和周边地区集结大批士兵、船队、水手,准备收复阿夫勒尔的计划被王室搁置。留守部队被分成几股驻扎在鲁昂和科区(Pays de Caux)等地监视阿夫勒尔的英军,阻止他们出城烧掠。

相比风声鹤唳、手忙脚乱的王室,勃艮第公爵约翰则显得从容多了。他领着大军迤逦而行,穿过勃艮第和香槟,于12月10日到达马恩河畔的拉尼(Lagny-surMarne)。此地距离西面的巴黎只有20英里远。同时,在勃艮第公爵的示意下,北方的勃艮第派将领亦起兵响应。东北方向上的皮卡第地区也被这些人激起了一片骚动。勃艮第派将领最终带领军队南下与公爵的本部会合。在进军过程中,公爵派出过一批使者与道芬路易等政府要员联系,声明自己愿意进入首都,匡扶王室。但满腹狐疑的大臣们并不相信公爵有赤忱报国之心,他们谨慎地提出公爵只能带部分贴身随从入城。这显然不符合勃艮第公爵的意愿,没有军队的护卫,他实在难以安心立于政敌环绕的王室中。由于北方部属的增援,公爵的军队已经超过5000人。有一支大军为自己撑腰,再加上首都近在手边,勃艮第公爵的信心倍增。他纵容自己的军队四处劫掠,破坏周边的供给道路,以此给王室施加压力。因此,勃艮第军队的骚扰范围扩大至巴黎东面,瓦兹河和塞纳河之间的广大地区。这些军人大肆烧杀劫掠,留下了一片片残垣断壁。巴黎和周边地区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而就在举棋不定的王室一边与对手讨价还价,一边四处寻求援助之际,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得知勃艮第公爵约翰逼近首都的消息后,安茹公爵路易坐立不安。想起旧日里与这位堂兄结下的怨仇,他决心以养病为由到自己地盘的昂热避避风头。临行前,安茹公爵给法国君臣们留下一则提议,希望将他与勃艮第公爵的旧怨交予王室仲裁解决。安茹公爵的出逃无疑给巴黎蒙上一层阴影。很快便有谣言传进巴黎:勃艮第公爵的军队声势浩大,共有1万余人。城市即将被兵火焚及,王室却犹豫不决,举措萎靡乏力。阿马尼亚克派贵族的支持者以及希望和平的人被忧愁、悲伤、恐惧的气氛笼罩。他们在每况愈下的时局中倍受压抑。

▲ 向巴黎进军

终于有一天,这部分近乎绝望的人,尤其是那些大学生按捺不住激愤之情,决心要向王室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们聚集在一起,涌至吉耶讷公爵,即道芬路易跟前,当着贝里公爵让和各方贵族的面,急切要求向他陈情。在得到允许后,高等法院的首席庭长首先开始发言。他引用箴言,极为生动地描述了国家遭受的苦难,极为生动地描述了国家遭受的苦难,并严厉地控诉了那些野心家把王国与人民带往灾难深渊的种种劣行。庭长切中时弊的发言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共鸣,一时间人声鼎沸,要求伸张正义之声遍起,整个现场都回荡起激昂之音。

年轻的道芬路易也被这番景象打动了,他立即鼓起勇气,以国王之子的名义宣誓:“从现在开始,一切作恶之人,无论他的身份地位如何,都将因他所犯下的罪行立即受到惩罚,正义将得到伸张,人民将重享和平!”王子的誓言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随后,人们满意地散去,感觉每况愈下的时局终于有了扭转的希望。

然而命运总是变幻莫测。正当人们认为道芬路易将扭转局势之际,他却突然一病不起。在从鲁昂赶回巴黎的途中,他已经感染了痢疾,回到首都后,繁重的公务使他的病情急剧加重。根据记载,“他在4点吃饭,午夜进晚餐,拂晓才休息。”艰难的时事和繁忙的公务摧毁了他的身体,12月18日,19岁的道芬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位王子既不喜欢用武力来达到目的,也不像他父亲那样和蔼可亲。他平日习惯于待在自己的房间弹奏竖琴,所以他死后也没有多少朋友为他哀悼。接下来的四天里,道芬的遗体被装入铅棺,摆在宫中供人瞻仰,之后被运往圣德尼,长眠于他的祖先们身旁。道芬的突然病逝使得先前透出一丝光明的巴黎重新蒙上了厚厚的阴霾。严冬中,城里人心浮动,谣言四起。有人甚至说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毒杀。

▲ 道芬路易 他是查理六世的第三子,在两位兄长去世后继承道芬之位

12月29日,王室日思夜念的阿马尼亚克伯爵贝尔纳终于抵达巴黎,他还带着从南方招募的千余援军。次日,他从国王手中领过了陆军统帅之剑。上任伊始,阿马尼亚克伯爵就频繁发布号令,王室的脉搏又有力地跳动起来。和逝去的道芬路易不同,阿马尼亚克伯爵是一位意志坚定而且严酷无情的人,他继续全面贯彻之前议定的政策。此前,王室就已遣使前往热那亚等地招募弩手和租赁船只,以充实军队。德意志国王西吉斯蒙德(Sigismund of Luxembourg)还被再次邀请来巴黎调停法国与英国间的争执,王室许诺将承担他在法期间的高额费用。同时,与勃艮第公爵约翰的和谈仍在继续,但王室的态度已日趋强硬。1416年1月14日,按照原定计划,布列塔尼公爵约翰重返巴黎,试图调停两党的纷争。但他发现自己受到了王室的冷待,巴黎总督甚至逮捕了他推荐的一位神学博士。他又前往勃艮第公爵驻地,结果发现公爵已经愤怒到几乎接受不了任何建议。于是,布列塔尼公爵的这次斡旋行动无果而终。

▲ 阿马尼亚克伯爵的纹章

其实,阿马尼亚克伯爵贝尔纳此时已经下决心诉诸武力。1月24日,他的部分军队在贡比涅市长和瓦卢瓦地区总督的带领下突袭了一股在桑泰尔地区游荡、约有600人的勃艮第军队。后者在战斗中被击溃,大部分人员非死即俘。其中的一位勃艮第首领马尔特莱·迪·梅尼尔(Martelet du Mesnil)被带到贡比涅处死,以儆效尤。

随着前任道芬路易的病逝,勃艮第公爵约翰和王室的重要亲属联系也被切断。在巴黎城外的约翰也只能悻悻地从宫廷召回道芬路易的遗孀——他的女儿玛格丽特。见巴黎的防守力量得到加强,继续留在此地毫无结果,勃艮第公爵只得选择撤军。1416年1月28日,他带着军队离开拉尼的营地,回到了位于佛兰德的公爵领地。一些王党士兵随即攻入勃艮第公爵遗弃的营地,杀死了他的少数士兵。巴黎人看到勃艮第公爵北上后也松了一口气,部分人甚至给他取了个“约翰·德·拉尼”的绰号大肆嘲讽,意为“拉尼的约翰”,讽刺公爵降格成了拉尼镇的城主。这些消息使勃艮第公爵颇为不快,但眼下他并不急于教训那些大不敬者。接下来的数月中,勃艮第党人将在东北地区慢慢积聚力量,等待出击的时机。

▲ 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左)是勃艮第公爵的女儿,曾先后与两任道芬联姻,均无嗣而终

▲ 瓦尔蒙战役中法军骑兵冲散了长弓手阵线

随着勃艮第派对王国核心地区军事压力的大幅减轻,陆军统帅贝尔纳趁机抽身应付西北面一直悬而未决的英国占领区问题。自从阿金库尔战役后,驻守阿夫勒尔的英军就在不断地出击。他们在频繁骚扰诺曼底北部区域的同时,也大规模地掠夺当地的粮食和草料,以补充城内的给养。1416年1月,又有大约1000名英军入援阿夫勒尔,这加剧了城中的供应问题。当然,英国人仍将对法作战任务放在首位。他们的意图很可能是以阿夫勒尔为基地,不断出城袭扰降服周边地区城镇,借此破坏法国人的封锁。

陆军统帅贝尔纳已发布命令,将之前布置在巴黎周边对抗勃艮第军队的守卫部队都集结在自己麾下。3月初,他开始向西北进军,准备收复失地。恰好此时,阿夫勒尔的英军守将多塞特伯爵托马斯·博福特因兵力有所补充而信心大增,决定发动一次大规模袭扰。他带领千余人于3月9日骑马出城朝鲁昂方向进发。这股英军在上诺曼底北部临海的科区等地游荡了三日。

在英国人大肆劫掠之际,法国人已把情报告知陆军统帅贝尔纳。陆军统帅决定带领集结的部队与英军一较高下。据记载,陆军统帅在1月时手中已有一支由2000名骑兵和1000名弓手组成的部队,3月时他已将其中的大部分人员带进了诺曼底。鲁昂也派出了由本地提供装备600名的骑兵、50名弩手以及7车补给。因此法军在人数上应该颇占优势。

在当地维勒基耶领主(Lord de Villequier)的配合下,陆军统帅贝尔纳的部队于3月11日在瓦尔蒙(Valmont)附近追上了正在回城途中的多塞特伯爵托马斯·博福特部。英军遭遇敌人后,不慌不忙地下马组成一条战线并将辎重和马匹置于后方,以防止法军包抄。但阿金库尔战役中的好运气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英军排出的战线狭长而单薄。战斗一开始,法军骑兵就发动猛烈的冲锋,他们径直切入英军阵中,迅速击溃了英军的阵列。混乱之中多塞特伯爵也被击伤,英军只得四散奔逃。但法军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歼灭敌人,他们被英军的辎重马匹吸引,开始抢夺战利品。多塞特伯爵因此逃过一劫。他趁机召集溃兵逃入附近一个果园,由于此地有篱笆作掩护,法军不愿冒着巨大风险强行突入阵地。受挫的英军也没有勇气组织队伍冲出有利地形赶跑敌人。因此,两军在此处缠斗不休。

▲ 多塞特伯爵托马斯·博福特的纹章

直到夜幕降临,双方仍未分出胜负。颇感疲惫的法军离开战场退至瓦尔蒙过夜。多塞特伯爵托马斯·博福特也借着夜色掩护撤出果园,悄悄躲进附近的密林中,并连夜转移。第二日,英军沿着漫长的海岸迅速撤向阿夫勒尔。当接近城镇时,英军发现已经有一支法军小分队立于山崖上,拦住了他们的归路。英军重新排出战线,这小股法军急切地上前攻击,结果迅速被对手击溃。法军只好丢下同伴的尸体逃出战场。正当英军忙着打扫战场,在阵亡者身上翻捡战利品之际,法军的大部队赶到此地。见到眼前情景,这些法军没有攻击,而是谨慎地在高地列阵等待英军。而士气复振的英军却毫不犹豫地展开进攻。他们的攻势颇为猛烈,迫使法国人的阵线开始后退。这时城中的英军守卫也悄悄出城助战。他们迂回到法军的侧翼突然发动攻击。受到两面夹攻的法军军心大乱,他们的后退演变为崩溃。在留下近两百人的尸体后,法军逃离了战场。最终英军得以安全退入城中。

这次战斗,英军损失了约100余名骑兵和300名弓箭手。法军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已大幅压缩了英军的活动空间,并逼近阿夫勒尔的前线。此后,陆军统帅贝尔纳开始组织对阿夫勒尔的围困工作。

当法军将士在北方前线浴血奋战之际,巴黎的王室也积极从事于争取和平的外交斡旋。1416年初,出身于卢森堡家族的德意志国王,也就是后来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西吉斯蒙德终于应邀前往巴黎。卢森堡家族和法国关系密切。他的祖父曾与法国人并肩战斗,并在克雷西战役中阵亡;他的父亲皇帝查理四世是在法国宫廷中长大的。他也曾在尼科堡战役中同现在的勃艮第公爵约翰一同战斗。但世纪之交时,因为法国尤其是勃艮第家族对低地地区的渗透,以及法王查理六世对热那亚的征服行为,为两国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随着勃艮第家族的布拉班特公爵安托万在阿金库尔之战中阵亡,这些矛盾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和。而英国在几十年时间里一直同卢森堡家族维持着友好关系,亨利五世继位后也在宗教事务方面大力支持西吉斯蒙德。

这位德意志国王之所以愿意出面调停,也有自己的考量。西吉斯蒙德继位时,他的国家正处于内外交困中。从北面低地地区到南面意大利的北部城市都在尝试脱离帝国的控制,奥斯曼帝国则在东面虎视眈眈。西吉斯蒙德花费了大量精力试图弥和各方势力间的纷争,并打算令西欧诸国联合起来对付奥斯曼人。因此,他急于通过自己的特殊身份在西欧地区建立长期的和平。

▲ 西吉斯蒙德

3月1日,来到巴黎的德意志国王西吉斯蒙德和身后的数百名随从受到了法国人的热情招待。王公贵族们出城数十英里迎接德意志国王,并簇拥着他来到罗浮宫下榻。西吉斯蒙德向法王及王室表达了此行的意愿:他要在基督教世界中建立广泛一致的联盟。这自然符合法国人急于同英国人休战的愿望,因此德意志国王受到了更加殷勤的款待。法国人邀请他在巴黎城中四处游玩,不断举办宴会以博取他的欢心。有一天,他突然莅临巴黎高等法院参观。庭长、顾问等人慌忙出来迎接,并将他领至王座上。之后,西吉斯蒙德开始饶有兴致地观看律师的庭前申诉。期间有两人声称他们有权得到法国国王的一份恩赐官职,但一位名为威廉·塞贡特的朗格多克骑士对此提出异议。他认为两人不是骑士,均无资格受此殊荣。这时,德意志国王心血来潮,他用拉丁语询问其中一位侍从是否想成为骑士。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慷慨的国王立即命人拿来一把宝剑,当场以剑触肩,将这位侍从封为骑士。于是法院法官立即判决这位新晋的骑士应该得到法国国王的赏赐。西吉斯蒙德在法庭上的热心举动并没有获得主人的赞赏。法国王室对这次唐突的赐封大为恼怒,不过他们只能严厉地呵斥那位法官,指责其不顾法理,在法庭上屈服于德意志国王。但鉴于他们以后在外交方面还有求于西吉斯蒙德,因此,大发一通牢骚后,他们又不得不封锁消息,以免搅了德意志国王的兴致。就这样,西吉斯蒙德在巴黎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惬意时光。最终,在拜会完王公显贵后,他开始北上前往英国人盘踞的港口——加来。

西吉斯蒙德经由圣德尼来到博韦,并在那里度过了复活节。之后,他们继续北进。一路上,德意志国王受到了各地人的热情接待,过得十分畅意。但当他们接近布洛涅时,意料之外的事件却发生了。德意志国王的豪华阵容给予当地人强烈震撼。市民在赞叹之余觉得这座小城难以招待好国王,因此他们派代表婉言拒绝西吉斯蒙德一行的入住。国王只好在郊外享用晚餐。这次闭门羹使西吉斯蒙德异常恼怒,他随即拒绝了市民进贡的礼物,径直前往加来过夜。5月1日,他渡过海峡到达英国。

殷勤打发走德意志国王后,法国政府还得面对一大堆麻烦:围困阿夫勒尔、接待德意志来访人士、与邻国展开外交接洽及招揽佣兵,甚至同勃艮第军队的对抗等都需要王室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但当时法国王室已捉襟见肘。为了使各项事业顺利进行,他们开始征收新税。4月,法国王室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征收补助金,全国各大城市均需捐出数千锂弗。5月底,巴黎召开高级教士会议,要求他们有所贡献。7月,王室以围困阿夫勒尔为由,又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收取总额高达60万锂弗的巨款。如此繁重的经济负担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民间不满。勃艮第党也趁机派人不断挑唆鼓动,局势因此变得动荡不安。在南方朗格多克地区的一些城镇中,就有不少人受勃艮第人的煽动,群起反对这些税收,并与王家税吏激烈对抗。在首都,一个更危险的密谋也在酝酿中。

当时,巴黎有不少人反感拱卫都城的王室部队,他们将这些南方士兵称为“外地人、毫无怜悯之心的恶棍”。在他们眼中,这伙人是阿马尼亚克派贵族的爪牙,而这个控制着政府的权贵集团正在吸干他们的钱包。他们希望彻底改变这种境况,实力雄厚的勃艮第公爵约翰无疑被他们视为救星。

早些时候,勃艮第公爵约翰曾派四个人秘密携带他亲笔签名的信件潜入巴黎,意图发动政变。这些潜入城中的使者与那些反对阿马尼亚克派的人一拍即合,双方迅速展开合作。在西吉斯蒙德离开巴黎之际,前任中书大臣的儿子,审计法院下属分庭庭长教士尼古拉斯·德·奥热蒙等勃艮第党派支持者就已经与使者拟定了一个计划,打算召集数百人控制首都迎接公爵回宫。他们准备趁王室征缴新税、城中人心浮动之际,纠集一伙人先抓住巴黎总督——如果巴黎总督不从命就立即将他处死。接着冲进宫中囚禁国王,逮捕中书大臣、贝里公爵让等一批权臣贵胄。得手后,把这些被俘者的脑袋剃个精光,绑在公牛上招摇过市,尽情嘲弄一番后再将他们分别处死,甚至连王后也位列被屠杀名单。控制局面后,他们将占领街道,高呼“勃艮第!”的口号,挥舞公爵的旗帜迎接他的军队进城。

暴动的日子后来推迟至复活节。对法国王室而言幸运的是,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便泄露了。情报被传给了正在用膳的中书大臣。这个可怕的消息彻底打消了他平静地享用晚餐的念头。中书大臣慌忙赶往罗浮宫向王后及诸位王公汇报,并建议他们抓紧时间出逃避难。闻讯后的众人手足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在这个危急时刻,只有巴黎总督塔内吉·迪·沙泰尔镇定自若。他立即披甲执剑,召集五十余名部众迅速占领市场,然后分头逮捕了部分正在房中武装自己的密谋者。受到突然袭击的密谋者猝不及防,陷于慌乱中。与此同时,得到骑兵增援的巴黎总督则毫不停歇地追捕余众。最终,组织涣散的勃艮第党人纷纷失去斗志,他们或被捉获,或逃出首都,密谋失败。

但粉碎政变的行动并不能使巴黎城中的阿马尼亚克派官员高枕无忧。这次阴谋涉及面极为广泛,法官、旅店老板、大学人员以及富裕市民等均牵扯其中。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于次日被逮捕,但显然城中还隐藏着更多的支持者,惊魂未定的中书大臣将详细情况告知了在北方前线的陆军统帅贝尔纳。面对严峻的政治形势,陆军统帅不得不暂停正在进行的封锁事宜,与阿夫勒尔的英军签订了一个为期一月的休战协定。当然,这也给了后者一个喘息的机会。

在派出800人的先遣部队赶回首都后,陆军统帅贝尔纳随即也带领300名骑兵回援巴黎。与此同时,其他阿马尼亚克派将领也带领数百人前来增援。到了5月初,阿马尼亚克派的势力已经在城中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于是一场针对勃艮第分子的血腥镇压和报复开始了。5月2日,先前逮捕的犯人们被带到中央菜市场,以叛国者的身份被处决。虽然那位尼古拉斯·德·奥热蒙因身份特殊被免去死刑,但等待他的是终身监禁,只能以面包和清水为食。那几位勃艮第代表倒是毫发无伤地逃到城外,让身后的市民们独自面对阿马尼亚克党人的怒气。

与此同时,陆军统帅贝尔纳等人继续在巴黎城中大肆搜捕嫌疑分子,将其中一些人或公开处决,或沉入塞纳河。此外,他们还强行没收市民手中的盔甲和武器,流放一些不受信任的市民,并对大学进行清洗。最后,他们将与事件有牵连的大屠宰业行会取缔。此后,那些自1413年以来活跃在巴黎政治斗争最前沿的人逐渐淡出政治舞台。同时,在种种高压政策下,巴黎市民与政府的关系急剧下降,不过他们此刻只能向权威屈服。在勃艮第支持者们受到重创,事态表面上趋于平缓后,陆军统帅又匆忙离开巴黎,再次奔赴诺曼底前线。

此后,法国军队又开始了时断时续的围城战,他们在前线与鲁昂之间设立军械补给中转站,并给商人发放安全通行证,以便他们将补给送至前线。同时诺曼底的子爵和邑督们也接到了命令,他们必须将大量军需源源不断地运往军队驻地。地方官员亦派出专员搜寻“谷仓、畜棚、旅店中的谷物,不管是贵族还是其他人所有的,一律送至在阿夫勒尔周围的军队和舰队手中”。官员们在诺曼底征得的税款也直接送到总部充当军队薪水。这些手段使陆军统帅贝尔纳能相对有效地掌握资源,顺利地开展封锁行动。另外,随着热那亚雇佣舰队的到来,一支庞大的舰队被逐渐武装起来,法国人的海上拦截行动也逐步展开。他们的舰只开始阻断海路,甚至越过海峡,袭击英国港口内的船只,烧毁近海的英国村庄,不停骚扰英国海岸。

在法国人的逼迫下,阿夫勒尔城中的补给几乎断绝,这让英王十分忧虑。在军队和舰队没有准备完毕前,亨利五世并未摆出拒绝休战的姿态。不过,他在与西吉斯蒙德、法国使者乃至伦敦的法国王公俘虏们交涉的同时,还与一个勃艮第使团保持接触。6月中旬,他派第十三任沃里克伯爵理查德·比彻姆(Richard Beauchamp,13th Earl of Warwick)前往根特与勃艮第公爵约翰直接联系,试图分散法国人的力量。

公开谈判时,亨利五世与法国使者进行了一番激烈交锋,但他同意了西吉斯蒙德的调停建议,勉强接受了一个为期三年的休战协议计划。亨利五世表示,只要法军放弃围困阿夫勒尔,他便会考虑双方的长期和平。法国使者立即动身前往巴黎,以争取王室的认可,并确定下次在大陆更大的谈判会议的日期。

然而在海峡对岸,围困阿夫勒尔行动的顺利开展使阿马尼亚克派的信心倍增。他们认为,随着封锁的逐步加强,阿夫勒尔的投降指日可待。他们也不信任善变的英国人,坚信只要阿夫勒尔在英军手中,英国人就不会放弃征服整个诺曼底的计划。毕竟英军可以通过阿夫勒尔沿塞纳河而上攻取鲁昂,甚至可以威胁巴黎。这些观点驱使他们排斥英王的提议,但又要求使者在表面上尽量敷衍,为拿下阿夫勒尔争取时间。所以,在法国博韦展开的下一轮会谈中,英国使者们感觉毫无进展。当英国使者返回伦敦向亨利五世述职,并准备确定双方下次会晤时间和地点时,法国人则在诺曼底地区的继续兵动员工作,以防英国本土的大规模军事救援行为。

法国人的担心并非多余。在英国南岸,一支经过数月精心准备的英军舰队已经集结完毕。这支整装待发的舰队大约有300艘船只,载有6000多名兵员和大批补给物资,并受英王亨利五世的弟弟贝德福德公爵约翰领导。英国人原本计划在7月底起航,但他们直到8月14日才等来期盼已久的合适天气。刮起风之后,英国舰队立即扬帆出海。在夜幕降临之际,他们接近了塞纳河口,并在此处遭到了法国海军的拦截。法国舰队大约有200多艘船只,其中包括一些大型战舰。英军决定就在法国人对面抛锚。当时南风依然在呼啸,海浪拍打着船身,篝火在远处飘忽不定地闪烁,法军大型战舰在浓重夜色中显现出的巨大轮廓使英军战船相形见绌。双方将士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实际上,法国舰队中有很多人被拖欠薪水,热那亚舰队指挥官又在数周前与一支来自波尔多地区的英国舰队交战时阵亡,因此他们士气低落。

拂晓时分,热那亚舰队的号角响起,海战终于爆发。热那亚人的大舰迅速冲向英军,其他的法国舰只紧随其后,双方随即展开了近距离搏斗。部分装备划桨的法军小船灵活地发动袭扰,试图从侧翼包抄英军。载有大批装备精良的下马骑兵和长弓手的英舰沉着应战。英军抓住机会奋力用携带的铁爪困住敌舰,展开接舷战,并将暴雨般的箭矢倾泻到敌人头上。法国人则用长矛、十字弓甚至石块努力还击。激烈搏斗持续了5—6小时,英国的下马骑兵和精锐弓手相互配合,并逐步占据上风。在短兵相接中,他们扫平了法舰上的一切抵抗力量,最终击破了对手的战线。就这样,英国人俘虏了好几艘法国大舰和一些小船。眼见这些中坚力量被摧毁,其余的法军舰只失去斗志,纷纷逃散。

此时,阿夫勒尔城已经毫无阻碍地展现在英军面前。不过,考虑到对此处地理水文环境不熟悉,英军没有继续追击敌手,扩大战果,而只是将补给送至城内。当增援行动结束后,这支舰队便不再逗留,立即返回英国本土。当然,英国人的胜利不是毫无代价的。据某些资料描述,英军有近700名骑士和1000多名弓手伤亡,贝德福德公爵约翰可能也位于伤者之列。但这些代价物有所值,此前法军在一系列封锁阿夫勒尔的行动中投入了巨大的资源,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现在却因为英军舰队的成功增援而功亏一篑。焦虑的陆军统帅贝尔纳再次向整个诺曼底发出紧急动员令,然而已露疲态的法国军队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再组织起一场同等规模的封锁战了。阿夫勒尔城内的英国驻军由于对此前的困窘经历记忆犹新,也不愿长时间承受敌人的军事压力。于是两边渐渐都倾向于暂时降低战争烈度。就这样,在9月末,英法双方终于签署了一个从10月3日到次年2月2日的休战协定。实际上,法国人之所以急于将主力撤出诺曼底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法国的另一方向上已经出现了巨大危机。

就在大部分法军云集于上诺曼底与英军苦战时,在北方坐拥大片疆土的勃艮第公爵约翰也在酝酿着自己的计划。与王室的一系列谈判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于是,稍稍安抚了自己的领地臣属后,不甘寂寞的公爵又想对巴黎发动新的打击。但鉴于去年冬季的大规模远征劳而无功,这次他改变了策略,只派遣部下带领小股部队多线袭扰。

当时从公爵的领地到巴黎主要有两条道路:一是从皮卡第出发沿瓦兹河谷南下直抵巴黎,一是从第戎出发经由塞纳河谷北上到达巴黎。因此,从1416年夏季到1417年,勃艮第将领带领士兵从这两个方向频繁突袭,其中的北方战线尤为激烈。1416年6月,勃艮第派将领詹尼特·德·普瓦纠集400多人,将武器藏在木桶中,扮成商人秘密前往圣德尼。他们意图在此等候并抓捕中书大臣和巴黎总督塔内吉·迪·沙泰尔。不过这群绑匪的运气颇为不佳。也许是旅途劳顿之故,他们到达目的地后便专心大吃大喝起来,全然不曾察觉他们的猎物正穿过此城回到巴黎。发觉错过机会后,他们只好放弃计划,仓皇北返。但这只是勃艮第将领大规模骚扰中的一个小插曲。在北面,费里·德·马伊带领一批勃艮第骑兵大举入侵桑泰尔地区的凯内尔(Quesnel)和昂日(Hangest),肆意逮捕当地居民,掠夺他们的财物。与之相呼应的是,莫鲁瓦·德·圣莱热(Sir Mauroy de St.Leger)等人也渡过塞纳河,连夜埋伏在东北面的绍讷城堡(Chaulnes)旁边。勃艮第党人耐心潜伏,终于在天明时等来了机会。他们趁城中放下吊桥之际迅速跃出,一起涌入城堡,成功地将其占领。随后他们便以此为据点,外出四处骚扰劫掠。在将周围全部抄掠一番,钱袋颇为充实后,他们才遗弃这个堡垒,转而前往别处搜刮蹂躏。最终这些勃艮第人带着沉甸甸的赃物,满心欢喜地踏上了回家之旅。

而更严重的事件发生在8月,勃艮第派将领索尔斯带领600多人趁乱深入王党领地,悄悄接近位于法兰西岛核心区域的拉沙佩勒附近,并在这里设下埋伏。他们也许是想奇袭巴黎,或至少引起巴黎骚乱,给城中的勃艮第支持者创造机会。不过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对这支小规模的部队来说实在是过于艰巨。他们的首领在与巴黎城中的线人接触后,感到很难施展计划,于是命人吹响了后撤的号角。但这些勃艮第党人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回家,他们一路上逮捕了不少发觉自己行迹的路人,并通过一次突然袭击夺取了由少数守卫驻守的瓦兹河畔的博蒙(Beaumont-sur-Oise)。对该地大肆搜刮一番后,他们遗弃这个据点,带着赃物和俘虏北返,沿途不断有勃艮第部队加入其中。当这股势力到达正在举行集市的内勒时,决定大干一票。经过一番激战,勃艮第党人占领了这座城镇。不少抵抗者被杀死,很多人被抓为人质。于是成为主人的勃艮第人在该地过了一段颇为惬意的日子,他们甚至将一度中断的集市重新开张。勃艮第人一边卖掉自己抢来的货物,一边用身旁的俘虏换取价值不菲的赎金。两周后,他们才带着满载财物的车队慢悠悠地北返。与此同时,其他勃艮第人在埃克托尔·德·萨卢兹、菲利普·德·萨卢兹等人的指挥下,也大胆出击,越过瓦兹河,兵锋直指位于诺曼底东北面交界处的厄镇伯爵领,厄镇伯爵查理在阿金库尔战役中被俘后就一直待在英格兰。在南线,勃艮第党人的军队攻入塞纳河上游地区。当地的王家邑督试图在北面组织力量阻击,但他们不久就在塞纳河畔的巴尔(Bar-sur-Seine)被勃艮第党人击败。

从大体上看,这些勃艮第军队主要是分散成小股部队四处流动骚扰,并没有久驻据守的意愿,也没有一决胜负的决心。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给阿马尼亚克派的领地造成了极大破坏,并削弱了这片地区所含有的战争潜力。兵火过后,匪患也开始横行乡间。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阿马尼亚克伯爵贝尔纳仍然认为王室有足够的力量来平息这些危机,因此他拒绝联合勃艮第公爵约翰的建议。8月30日,法国王室对亚眠邑督发布了一项敕令,并抄送给了其他地区。

这篇敕令是以国王名义发出的,“我们(指查理六世君臣)依靠主的恩典……就应当竭尽全力为臣民们争取和平,一切干扰者都将受到惩罚,以便正义得以施行,而我们的臣民将生活在和平与安全中”。然后敕令列举了一大批勃艮第将领的名字,“我们了解到埃克托尔·德·萨卢兹及其兄弟菲利普·德·萨卢兹,皮耶尔·德·索雷尔……勃艮第堂弟(指约翰公爵)的吹号手罗伯特师傅、勃艮第堂弟卫队中的一名弓箭手詹尼特……同其他许多人一起,已集结起来对抗我们的意愿和颁布的命令”。接着,敕令开始列举和谴责这些人的行为,“他们在我们的王国横行无忌,以武力或者奸计夺取我的城镇和城堡,并将所有财物洗劫一空。不仅砍伤和杀死那些试图保卫财产的人和温和、善良的居民,甚至试图带领大批武装者进入巴黎犯下相似的罪行。他们事先就知道,我非常亲爱的伴侣、王后以及我的儿子图赖讷公爵以及我其他血亲,正住在此处。如果他们成功的话,这座城市将毁灭。当他们发现自己不能通过任何手段进入巴黎城时,就像疯子一样向被囚禁于英格兰的奥尔良公爵的城镇瓦兹河畔的博蒙飞奔而去。在路上,他们从耕地里掠夺马匹,对他们遇到的每一个旅行者实施抢劫并将他们囚禁。他们突袭并夺取了这座城镇和城堡,对它进行洗劫,并杀死和淹死了许多居民。他们还侵扰其他城镇、城堡和乡村,对妇女皆施以暴力。他们造成的巨大损失就连我们的敌人——英国人都不可能做得出。”

最后,敕令将他们宣判成亡命之徒,并声称要加以严厉的惩罚,“将之前提到的人,连同他们的盟友以及同伙,宣布为我和政府的叛乱者。由于此刻我们正全力从事于和英国人之间的战争,不能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对抗这些叛乱者,因此我们给予臣民们充分的权力来拿起武器反对他们,杀死他们或者将他们关进监狱,凭借武力占有他们的所有财产,动产或者不动产……根据本文件,我们为此命令亚眠的邑督或者他的副官……在所有宣布公告的场所庄严宣读,抓获上述叛乱分子的人,应该免除他们日后因此而被起诉的危险。”

于是,按照这份敕令的要求,阿马尼亚克派的部队和支持者也对勃艮第人还以颜色。他们以对待强盗的方式吊死了大部分勃艮第俘虏,据说吊死人的树木还因不堪重负而被压弯。就此,两派的争斗进一步激化。

将军事指挥权交给部属们的勃艮第公爵约翰此刻正忙于和英国人谈判。早在1416年5月,他就和英王亨利五世的使者签订了一个关于自己领地的局部停战协议。消息传出后舆论大哗。阿马尼亚克派甚至怀疑他与敌人已经结成联盟。但勃艮第公爵毫不在意国人的反应,他乘着属下把皮卡第、法兰西岛、诺曼底边境搅得天翻地覆的机会,悠闲地前往加来。根据各方达成的协议,西吉斯蒙德和英王亨利五世已分别于8月底和9月初先后渡过海峡来到此城,准备为这场长时间的谈判进行最后的磋商。

法国使者也在9月初到达。由于先前有关英王、德王将在加来和勃艮第公爵约翰会晤的消息引起了法国王室深切的焦虑和不安,因此,按照王室的密令,这些使者也肩负着探听消息、暗查各方动向的任务。不过在先前的谈判中,亨利五世已经对法国人的虚与委蛇感到厌烦。法国使者在加来城中享受到了他们在前次谈判中施加给英国使者的同等待遇:被限制出行,被迫自付寄宿费用,甚至连仆人的行动也受人监视。他们的谈判对手冷漠而且严苛,因此谈判陷入僵局。

9月底,法国使者只争取到了维持到来年2月的停战协定,随后就被英国人打发离开。在这个过程中,西吉斯蒙德并没有努力调停。法国人在军事上的挫折和政治上的混乱使得西吉斯蒙德认为法国即将崩溃。他开始考虑自己能从这些事件中捞取多少利益。谈判开始前,他就与英王秘密商谈了法国瓦卢瓦王朝垮塌后的瓜分事宜。他打算以后染指法国东部的几块领地,这些地方曾是古老的阿尔勒王国的组成部分。作为交换,他将为英国人提供一定的军事援助,两人8月时就已在伦敦达成了秘密协议。

赶走法国使者后,亨利五世、西吉斯蒙德和10月4日到达加来的勃艮第公爵约翰,开始详细讨论划分事项。会议中,英王要求勃艮第公爵不要参加法王对英国征服法国的抵抗活动。如果有可能,亨利五世还希望约翰能签署公告,在英国征服法国的合适阶段向他效忠。作为补偿,英军既不会侵入勃艮第公爵控制的任何一处领地,也不会向他的任何盟友发动攻击。此外,英国还会将今后征服的部分领土赠送给公爵。面对如此丰厚的条件,狡黠的勃艮第公爵并未回以肯定的答复,反而十分含糊,不过他表示同意将双方的休战期延至1419年。在同西吉斯蒙德交涉时,勃艮第公爵因持有勃艮第伯国的阿洛斯特等领地向德意志国王行效忠礼。

在三方谈判积极进行的同时,跟随亨利五世一同来到加来的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则作为英国方面的人质暂住在勃艮第公爵约翰领地内的圣奥梅尔。当然,凭借英王幼弟的高贵身份,格洛斯特公爵受到以沙罗莱伯爵腓力为首的勃艮第贵族们的热情款待。在公爵到达的次日,沙罗莱伯爵在一批勃艮第显贵们的簇拥下前来拜访致意时,却发现他正忙于同自己的英国同伴们交谈。公爵背对着走进房间的腓力,没有按传统礼节对伯爵致意,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欢迎您,亲爱的表弟。”然后继续与英国同伴谈话。格洛斯特公爵高傲的态度使年轻的腓力颇为不快,考虑到父亲的利益,他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神色。最终,三方会谈顺利结束。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勃艮第公爵和格洛斯特公爵都安然回到了各自的阵营中。不过其间的这个小插曲已使腓力和格洛斯特公爵间产生了小裂痕。此后这两位权贵间的频繁摩擦甚至将影响整个战争的进程。

▲ 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

当交易基本达成后,亨利五世、西吉斯蒙德、勃艮第公爵约翰均离开加来前往各自领地。然而,法国王室对这些秘密交易知之甚少,西吉斯蒙德在离开加来、返回康斯坦斯的漫长旅程中,还收到了法国人对他在先前谈判中的干预行动的感谢。不过德意志国王并没有领情,当他回到自己领地后,就发布宣言,声明他已与英国签订攻守同盟,一起针对法国。现在,阿马尼亚克派在北方与英国人以及勃艮第人抗衡的同时,还要在东方边境上防范可能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军事压力,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了。

而返回领地的勃艮第公爵约翰也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自从道芬路易去世后,王位继承权已经转移到他的弟弟、前任图赖讷公爵让身上。这位年轻的王子此时正居住在岳父埃诺伯爵威廉四世的宫廷中。威廉很乐意担任新道芬的导师以及勃艮第和阿马尼亚克两派的调停人。因为他的姐姐是勃艮第公爵的妻子,而且他自己一度也是公爵的盟友。但威廉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并不希望失去对道芬的控制权,也不希望道芬成为两党相互倾轧的工具,因此他在1月初就引导道芬向两派发出了休战的命令。同时,翁婿二人也拒绝了与勃艮第公爵会面以及同使者返回巴黎的请求。西吉斯蒙德访问巴黎时,待价而沽的威廉也曾来到该地与阿马尼亚克派接触,之后还参加了在英国的谈判会议。加来谈判召开前,他和勃艮第公爵曾有过一次短暂但毫无成果的会晤。在加来谈判结束,英法注定会兵戎相见时,威廉终于决定改变之前的观望姿态。他写信给勃艮第公爵,邀请勃艮第公爵前来与自己的女婿会面。灵活善变的勃艮第公爵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向威廉和道芬示好,积极与他们联系,并赶往瓦朗谢讷与他们会面。

11月9日,勃艮第公爵约翰带着包括其子沙罗莱伯爵腓力、阿拉斯总督等一大群宫廷亲信在内的庞大使团来到瓦朗谢讷拜见道芬让。埃诺伯爵威廉和道芬让也没有怠慢,他们出城前行了1里格——约等于3英里——迎接勃艮第公爵一行人,接下来双方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中亲切交谈。

勃艮第公爵约翰首先向道芬让致意,并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将以自己最大的力量来为他和他的父亲——法国国王服务,与他们的敌人做斗争。这一番承诺极大地取悦了道芬让。作为报答,他发誓将帮助公爵对抗那些对公爵及其领地和臣民怀有恶意的政敌。接下来,道芬让亲切地恳请公爵加入国王保卫疆土抵抗英国人的事业,公爵欣然应允。对此仍有一丝顾虑的道芬又问起公爵是否能遵守在欧塞尔签订的和约,公爵连忙回答他非常渴望保持和平,而且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不过,公爵着重强调除了令他耿耿于怀的安茹公爵路易之外。年轻的道芬似乎对堂叔安茹公爵——道芬幼弟查理的岳父—的命运并不在意,他非常满意勃艮第公爵表现出的豁达和看似完美的承诺,于是决定与勃艮第公爵合作。他答应公爵会极力促成公爵与国王的和解,并让他入驻王室,共同建立一个强力而有效的政府。随后,埃诺伯爵威廉也和勃艮第公爵互相发誓,保持他们“兄弟般的友情”,共同扶持道芬让。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其余在场者也被此番情景所感动,纷纷立下誓言为这一时刻做见证。不过,在一阵慷慨激昂的宣言过后,埃诺伯爵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条件:他无意介入法国和英国的战争,以免破坏自己与英国之间的亲密关系,并让自己的领土横遭兵革。勃艮第公爵立刻同意了这个要求,他同时也请求埃诺伯爵保证道芬让的人身安全,不能轻易地将他交到任何不值得信任人的手中。这个请求暗合伯爵的心意,因此他马上应诺下来。双方最终将道芬让前往巴黎的日期定在11月底。一系列交易达成后,他们各自带着相关人员回到自己的领土中,开始做南下的准备。

▲ 埃诺伯爵威廉,在护送道芬让回宫的任务失败后不久,他也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位女儿继位

相比占得头筹的勃艮第公爵约翰,法国宫廷的代表在埃诺伯爵威廉的宫廷中四处碰壁。年初时,阿马尼亚克派首领就遣使前往埃诺伯爵的宫廷,劝说道芬让返回首都;并命令大使顺便观察道芬的喜好,以便日后快速将他拉拢到己方阵营。大使来到伯爵严格控制下的埃诺宫廷后,发现勃艮第大使已经先到一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被后者紧紧跟随,几乎找不到与道芬直接交流的机会。后来,他们便被不耐烦的威廉赶回巴黎。为对抗这些不利影响,陆军统帅贝尔纳通过法令使道芬的弟弟蓬蒂约伯爵查理晋封为图赖讷公爵,并提拔他为巴黎总管。不过在9月初,威廉终于答应会将道芬送回巴黎,并要求他们垫付卫队护送的费用。事情开始出现转机。9月末,威廉的宫廷以道芬的名义发表了一份对法国主要城镇的宣言,声称道芬将在英国入侵时亲自领导一个团结的民族对抗敌人,并要求每个人在目前的危机下只向国王效忠,并随时做好遵诏奔赴战场的准备。

11月下旬,王室使者再次前来拜见埃诺伯爵威廉等人。在他们的竭力敦促下,12月初,埃诺伯爵和道芬终于开始启程前往巴黎。他们的队伍显赫华贵,人员众多,实际上更像是一支小型军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后面还跟随着一群勃艮第公爵约翰的近臣。这部分人刺激着阿马尼亚克派的神经,他们怀疑道芬、威廉已经和勃艮第公爵达成了新的联盟。于是,法国北部的政治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护送道芬返回首都的队伍也行进得十分缓慢。

年轻的道芬让似乎没有觉察到时局的严峻和复杂程度。在返回巴黎的途中,他仍专注于签署信件,发给韦芒杜瓦(Vermandois)、亚眠以及其他地方的邑督们,要求他们立即停止与敌对派系的战争行为,否则将受到严惩。然而两派将领们并没有遵从这些命令,士兵蹂躏乡间的行为未被制止,这些地方的居民所受的战乱之苦也丝毫没有得到减缓。

与此同时,巴黎宫廷中温和派和强硬派之间的政治冲突在不断升温。一些人热切盼望着道芬让接过摄政大权。焦急的王后伊萨博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她努力冲破种种阻挠,在1417年1月21日离开都城,来到北面的桑利斯并住进国王的行宫。与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幼子图赖讷公爵查理和一大批大臣。而她的女婿布列塔尼公爵约翰早已出发并护送道芬一行来到桑利斯东北面的贡比涅。王后热切盼望能见上阔别多年的儿子一面,然而由于各方的种种阻力,她只能止步于此。于是,母子两人不得不分别驻足在两座相距仅有20英里的城市遥遥相望,看着双方的使臣频繁穿梭于贡比涅与桑利斯之间。

在此期间,贡比涅城中的埃诺伯爵威廉和道芬让等着与王室代表就进城条件做最后的商谈。但阿马尼亚克派不能接受他们身后的尾随者,因此漫长的谈判陷入僵局。此时,巴黎的强硬派开始发力。2月下旬到3月初,陆军统帅贝尔纳在桑利斯和贡比涅现身。由于威廉的阻拦,他和其他大臣未能将道芬带回巴黎,但王后一行却被迫返回。当陆军统帅也动身返回巴黎时,年轻的道芬已经有些动摇,想同他们一起前往首都。

感觉局势渐渐失去控制的埃诺伯爵威廉决定亲自前往首都,希望就此事达成最终妥协。3月底,他到达巴黎,并当众亮出了自己的底线:道芬让继续与勃艮第公爵约翰保持联盟关系,并恢复勃艮第公爵在王室的重要地位,否则他就将带道芬返回埃诺。阿马尼亚克派无法接受这个条件,于是决定采取极端手段逮捕并囚禁埃诺伯爵,并以他胁迫道芬就范。

▲ 道芬让,毫无经验的他几乎完全听从岳父威廉的建议

幸运的是,有人及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埃诺伯爵威廉。他闻讯后大吃一惊,未等及黎明便借口朝圣仓皇逃出巴黎。当天夜里,惊魂未定的伯爵赶到贡比涅,得到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消息:道芬突然身染重病,他的耳朵开始发炎,双眼凸出,紧接着又难以呼吸,从巴黎赶来的医生也无力回天。数天后的4月5日,病魔就夺去了他的生命。曾经簇拥着道芬南下的庞大队伍顷刻间土崩瓦解,而道芬则被草草装进一具铅棺里,简单地举行了葬礼。陪伴这位年轻王子走完人世间最后一段行程的显贵只有埃诺伯爵一家人。随后,道芬被安葬在贡比涅附近的修道院,威廉和他的家人们则在唏嘘中返回埃诺。

总体说来,勃艮第和阿马尼亚克两党间的积怨由来已久,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种局面不是区区埃诺伯爵威廉施加压力就能扭转的。他一厢情愿的强硬举动适得其反,他的愿望最终也化作一场空。

这些事件还在巴黎引发了更为严重的政治余波。道芬让的去世使代表王位继承权的道芬一衔转移到了法王的幼子图赖讷公爵查理身上。他将与王室的盟友安茹公爵路易的女儿联姻,现在正与国王、王后一道处于陆军统帅贝尔纳的直接控制之下。因此陆军统帅的摄政权力较之先前更加稳固。然而他仍打压身边持有异议者,以此确保自己的政令能畅通无碍地执行。

陆军统帅贝尔纳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在之前谈判中异常活跃的王后。她倾向于两派和解,以此换取国境内的和平,巩固自己和儿子的地位。种种迹象表明,她对陆军统帅久握权柄已颇有微词,也不赞成他的所有政策,并试图通过一些手段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陆军统帅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因此开始派人秘密调查王后。

在这段时间,王后一直借助路易·德·波瑟冬等几位将领,暗中蓄积私人军队,并将唯一的儿子查理带在身边。陆军统帅贝尔纳对这些小动作了然于胸,他收集了一大堆王后生活不检点的证据,并将这些情报通报给精神恍惚的查理六世。法王闻讯后立即在4月18日赶往王后居住的万塞讷一探究竟。在返回的路上,他们正巧撞见了前往万塞讷的路易·德·波瑟冬。根据编年史记载,波瑟冬在与国王一行照面时,只是在马上微微点头予以致意。国王认为他的举动十分失礼,此刻陆军统帅趁机一口咬定这位阿马尼亚克派老部下曾经对王后大献殷勤。

巴黎总督立刻将路易·德·波瑟冬逮捕,并投入监狱,对他施以酷刑。这些人很快就从他嘴里撬出了远比传闻还丰富的细节。之前有关王后与前任奥尔良公爵路易之间亲密关系的旧闻无疑也对她十分不利。国王在悲愤中直接返回巴黎。没有机会为自己申辩的王后则被迫和子女分开,然后被送往图尔,受到相关人员的严密监视。她那庞大的随从队伍被解散,守卫们四处逃散。王后存放在修道院等地,价值数十万锂弗的财物被陆军统帅贝尔纳等人起获充公。倒霉的路易·德·波瑟冬则被人装进麻袋里投入了塞纳河。然而,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无论陆军统帅是出于剪除异己的目的,还是因王后过于奢侈挥霍而收缴其财物充实国库,囚禁她的做法都是极不明智的。他的作为极大地打击了王室的声望,并制造了不可弥合的分裂,而且使得其他势力有了可乘之机。这个事件暗示阿马尼亚克派的权威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与此同时,阿马尼亚克派再次开始驱逐勃艮第派支持者和同情者。在夏季,有数百名市民、大学学者及法官被赶出巴黎。经过一番清洗后,王室开始全力贯彻陆军统帅贝尔纳的指令。然而这项工作十分棘手,因为它意味着王室要与英国和勃艮第党人同时作战。先前的资源在历次战事中几乎已消耗殆尽。因此在1416年底,新一轮的税款征收工作就全面铺开了。同时,阿马尼亚克派还向全国、特别是巴黎的数十名显贵们强制借贷一笔总数达6万图尔锂的巨款,不管显贵们倾向于阿马尼亚克还是勃艮第,都需分摊款项。

▲ 王后伊萨博(左一)的个人生活和政治态度在后世都引起了较大争议

这些沉重的负担在1417年初引起了诸多城市的反抗,王室被迫有所让步。比如鲁昂被暂缓了3000锂弗的税额,另有1000锂弗将用于地方防御建设。总之,中央与地方漫长的讨价还价使筹款工作举步维艰。而先前敌人在加来秘密会谈的消息令阿马尼亚克派如芒在背,他们预感敌人更大的军事行动即将到来,因此进一步向财政官员施加压力,并向审计法院发出询问。

5月末,当着陆军统帅贝尔纳和大臣的面,相关官员给予了详细答复:根据估算,在接下来的四五个月里还需要价值80万—90万锂弗的资金,而现有的资金只能支撑到6月。这些数据一经列出,参与会议的人员皆哑口无言。万般无奈之下,官员们建议与勃艮第派议和,在座的人皆无言以对。求和的文件被试探性地发给公爵和前线市镇,但发出后就如石沉大海。随后诉状审理庭决定调查富人们的财产,“劝说”他们借钱给国王。5月底到6月初,另一项补助金又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征收。阿马尼亚克派使出浑身解数,力图填补财政窟窿,盐税、对教士们的什一税、货物的入市税、抵押王室珠宝、铸币大肆贬值等筹款方式全面铺开。很难确认这些措施是否能达到预定目标,但抱怨和不满却在人群中广泛散播开来。人们指责陆军统帅的过度征税,认为他或是在谋求私利,或是白白将金钱送给那些毫无价值的残兵败将。

当阿马尼亚克派陷于内外交困时,北面的勃艮第公爵约翰却感到他与自己的政治宏图已渐行渐远。去年6月贝里公爵让的去世,已经使他失去一条与王室联系的重要渠道,而与他颇有默契的道芬让也离开人世,使他谈判的筹码烟消云散。至此,几乎同宫廷断绝了人脉关系的勃艮第公爵下定决心放弃谈判道路,转而诉诸极端手段。4月25日,他发表声明,公开与巴黎的当权者决裂。

在声明中,勃艮第公爵约翰详细地回顾了往事:

自从我们从王室政府退出后,一些来自下层或出身不明的人夺去了公共事业的管理权。这些人一心想将王国的财富据为己有,并且他们是如此肆无忌惮。我们的国王陛下和官员们都陷入了贫困窘迫的境地……尽管他们每年通过征税和借贷的手段获得巨大数额的资金,但没有一份被用于公共开销或是王国的福利事业……(公爵)决心要大力纠正上述恶行,以我们最大的能力来追索归还公共国库的财产……我们曾经派遣大使前往巴黎罗浮宫出席廷议,将上述事情公布于众。最近去世的阿基坦公爵主持这次廷议。我们要求制止上述那些恶行并更好地治理这个国家。用这种方式,许多巴黎大学的人加入我们的行列。他们给我们寄来曾公开在巴黎圣吉纳维芙教堂宣读过的信件。

但是……我们遇上了一堆掩饰和诡计……那些恶棍想尽各种理由阻止我面见我们的国王。在废除这些敕令后不久,他们就做出各种混乱行为,一次接一次地强征重税,一遍又一遍地强制借贷、罢官、流放、砍头以及不计其数的暴虐行为。我那最近去世的女婿阿基坦公爵对此异常不满,他命令我们带领一批精兵到他的身边,以此来终结这些行径。按照命令,我们来到圣德尼,并向巴黎市区挺进,但没有获得进城许可,不能见他。因为那些心怀恶意的顾问立即对我们可敬的大人(国王)和他的儿子下手,将他们长时间限制在罗浮宫的城堡里。顾问同样囚禁了国王的大部分仆人。一年前他们就预先得知了敌人将入侵的消息,但他们没有做任何抵御外敌的准备工作。因此,我们的国王失去了他领土内最好的一座海港,他的骑士们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遭遇如此对待,我们的封臣和臣民依然坚定地跟随在他的君主左右。他们使抱怨和不满日益加剧,还关押了一大批效忠国王的市民显贵。我们撤退到阿图瓦和佛兰德的领地,并来到亲爱的兄弟埃诺伯爵身旁,向我们深受爱戴的侄子——不久前去世的道芬大人解释我们真诚的打算以及现行措施,阐述延续下去必然引发的不良后果。但是这些邪恶的大臣们,试图阻止我们的兄弟(埃诺伯爵)前往巴黎。当他在努力达成议案时,没有想到有针对他个人的企图……他逃回后不久,一场严重的灾祸降临,大约在那天的晚祷时刻,我们非常亲爱的大人和侄子,患上了严重的疾病,不久就去世了……贪婪的大臣们毒死了他,就像对待阿基坦公爵一样。这些统治着王国的投毒者不会听从我们的和平条款,也不会怜悯饱受摧残的法兰西贫民……这些人已经违反或破坏了六项和约……你们应该彻底地认清这些欺诈、不忠、做伪证的叛国者。尽管如此,我们继续坚持我们的措施……与此同时,我们也将改革那些激起民怨的政策,它们以盐税、什一税以及其他苛捐杂税的名义压迫穷人。我们决心运用我们可以收集到的每一分力量来达到目标。为此,我们恳求和召唤你们施以支援、咨询和协助……我们的事业将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而臣民们将长期生活在自由和特许权所带来的快乐中。我们也将努力使法兰西人未来不再需要缴纳课税、强征以及盐税。我们起诉所有以言论和行为来反对这些的人,我们将以烈火和利剑来对抗他们——无论他们是谁!

这篇扭曲事实的声明蒙蔽了许多人。时值阿马尼亚克党大力征收税金之际,勃艮第公爵约翰置法国的前途和安危于不顾,只是狡黠地迎合人们的抵触情绪,做出将为他们撑腰的姿态,立下并不现实的承诺,因而获得了广泛的支持并引起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尽管国王先前就对各地邑督发布了一系列命令,要求他们将勃艮第公爵寄给当地居民的书信扣下并送往巴黎,禁止任何人开启、阅读信件,逮捕任何携带此类信件的人,对那些张贴者严加惩处,但这些信件还是频繁出现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以及教堂的大门。它们源源不断地扩散开来,每到一处,人心就开始浮动。许多地方都发生了驱逐税收专员和阿马尼亚克派支持者的暴动。人们闯入税收专员的住处,将税收花名册付之一炬。在兰斯、沙隆(Chalons)、特鲁瓦和欧塞尔等地区,人们公开举行示威,热情接待勃艮第信使。在阿布维尔,当地长官带头拒绝收集税款。在韦芒杜瓦、蓬蒂约、博瓦地区(Beauvoisis,即博韦及附近地区),人们都大开城门迎接勃艮第人入城。这些骚乱事件由北向南扩展,由皮卡第一直蔓延到诺曼底的东北部地区。而朗格多克的大贵族们也开始煽动民众闹事。

最严重的事件发生在诺曼底的首府鲁昂。5月中下旬,当地的一些人受勃艮第党人的秘密鼓动聚集到大街上,一边高喊“勃艮第万岁”,一边大声咒骂税收专员。他们推选阿兰·布朗沙尔为首领,积极抵制城堡中的王家军队进驻市镇街区。居民与市镇当局的矛盾急剧激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性质更为恶劣的事件终于发生了:在7月下旬的一天晚上,这伙人聚集在一起,来到当地王家邑督拉乌尔五世·德·戈古尔(Raoul V deGaucourt)——他那同名的儿子因在阿夫勒尔抵抗亨利五世而被囚于英格兰——的住处前。他们一边猛烈地敲击着大门,一边高声嚷道:“我们要同邑督大人谈话!我们刚在城里抓住了一个叛徒,要把他转交给邑督大人!”正在休息的邑督不知这是一个陷阱,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披上一件外套便上前开门。他刚一现身,叛乱分子便迅速围上前用乱剑将他刺死。紧接着他们离开此地,赶到邑督副官住处,并将其杀害。随后,他们开始在城里大肆捕杀阿马尼亚克派官员。部分市政官员无心抵抗,转而逃进由总督镇守的城堡中。

次日早晨,勃艮第的支持者已经完全控制了城镇。他们集结起一大批武装人员,浩浩荡荡地行进至城堡下,试图占领它。总督带领城堡内的一百余名士兵顽强抵抗,粉碎了他们的意图。受到挫折的勃艮第支持者只好派出十几位显贵市民作为代表与总督谈判。代表们进入城堡后,先是对城里发生的血案表示遗憾,表示如果凶手被找出并受到惩罚,他们将十分欣慰。客套一番后,他们对王室将采取的行动表示担忧,因此强烈要求总督允许他们接管这个堡垒。这个要求立即被总督拒绝。然后,他们又请求将城堡通向郊外的大门关闭。总督同样予以拒绝。最后,他们只好恳求当王室军队进城时,应该将军队拒之门外,同时还哀求总督在王室面前替他们求情。总督答道如果他们允许王室人员进城的话,他会在适当时间和地点为他们求情。得到这个冷漠的答复后,代表们离开城堡,悻悻地回到城里。

此前的4月底,安茹公爵路易在昂热去世,只留下妻子与三个年幼的男孩支撑家业。他的去世使得王室失去了一位重要盟友,道芬查理也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导师和支持者。王室人员忙于参与公爵的葬礼,因而对鲁昂的叛乱未能做及时应对。但王室不能容忍鲁昂这个在诺曼底有重要影响的城市倒向勃艮第公爵约翰。

不久后,参加完安茹公爵路易葬礼的道芬查理等人在普瓦图、曼恩、卢瓦尔河流域诸省召集了约2000—3000人的队伍。王室发出命令,让其中的700名骑兵、1000名弩手前往诺曼底弹压叛乱;另一部分人则转向西面,对抗来自于勃艮第地区的势力。

道芬查理一行来到鲁昂南面的蓬德拉尔克,并打算派使者招降市民。然而,使者发现鲁昂人全都顶盔掼甲,用如临大敌一般的眼神怒视着自己。在他宣读完诏谕后,市民们还是一致表态拒绝道芬及其军队进城。不过,他们的口气随后有所松动,提出如果道芬只带少数随从,并自付在此期间的费用,他们就将接待他进城。无法接受这个条件的使者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到道芬等人的身边。于是,道芬决定用武力强行入城,他命令队伍前行至城西南的山上,并派人与出身波旁家族的城堡总督联系。当总督来到大营后,道芬对他下达了命令:“表兄,回到你的城堡后打开通向郊外的城门,让200名骑兵和200名弓箭手从那里进入。我们马上就会派出这些部队。”总督如是照办。当大军进城后,鲁昂人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他们被迫向道芬屈服。最终,阿马尼亚克派重新掌握了政府,刺杀邑督的凶手被惩处,阿兰·布朗沙尔被迫出逃。稳定局势后,道芬指派了一名新邑督管理这座城市。

在弹压鲁昂叛乱者的5—7月间,王室也没有放松在诺曼底开展进一步的战备工作。他们对英法关系的走向并不抱乐观态度,认为英国人不久后必定会攻击诺曼底。因此,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卫工作就显得十分必要了。王室认为如果举措得当,侵略者在堡垒林立的诺曼底将劳而无功,耗尽力气,这对法军反击极为有利。于是,王室开始委派专员在全省范围内征用运输马车及相关人员。国王的指示也被发给各地官员,要求他们巡查城市的城墙和防御堡垒,并在市民中征发守卫加以维护。那位被刺杀的鲁昂邑督拉乌尔·德·戈古尔也曾收到这个命令,并于6月17日公布,同时还向市民借钱用于维修城墙,这间接导致他遇难。一些新的邑督也被派往卡昂等地加强防御工作。另外,诺曼底的大部分城堡也被王室接管,王室将提供费用巩固这些城堡的防卫工事。各地的子爵也收到命令,要求他们务必做好领地中各处据点的修复工作,所产生的费用从子爵们的收入和国家征收的战争补助金里扣除。诺曼底再次被积极动员起来,但是在长达数年的战争消耗下,这片地区的资源有灯尽油枯的迹象。由于先前阿夫勒尔围城战功败垂成,之后又频繁征调、摊派经费,阿马尼亚克派在这一地区的威望大幅降低。

▲ 勃艮第的渗透

和诺曼底相比,阿马尼亚克派在北方前线的前景更加堪忧。整个夏季,勃艮第公爵约翰一直在佛兰德和勃艮第的领土内集结军队,显然,不久后他将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入侵。虽然此前王室已经在索姆河沿岸设置了佩罗讷、代米安(Démuin)、亚眠、科尔比等一系列重兵把守的据点,这些驻军城镇对小股袭扰有一定抑制作用,但如果面对勃艮第公爵约翰亲自领导的主力部队,这些据点毫无还手之力。

勃艮第公爵约翰不断派大使带着他写给当地官员和民众的信件,前往各城镇公开宣读。他还严厉斥责那些敢于带领部队和勃艮第人作战的将领,并威胁市民如果继续支持这些人和反对自己的意愿,他将向这些城镇宣战。迫于勃艮第公爵强大的军事压力,亚眠和科尔比等地的市民终于发生了动摇,他们决定顺从于勃艮第公爵的意愿,将王室派往本地任职的邑督休·德·皮伊斯等人赶回巴黎。一线的防御链开始瓦解。勃艮第派还对其他区域展开攻势。在东面,他们包围了埃纳河畔的讷沙泰勒(Neufchatel-sur-Aisne),并成功击退了阿马尼亚克派将领和当地法军的一次联合救援行动。

与此同时,海峡对岸的英国人也丝毫没有放松备战的脚步。先前由贝德福德公爵约翰指挥的海战虽然获得了丰硕战果,但并没有对法国舰队造成毁灭性打击。因此,保证在大陆各地守军的补给,巩固此地防御仍是英军的首要工作。趁着双方暂时休战,英国政府频繁与商人签订合同,鼓励他们到威尔士、爱尔兰等地收购谷物运往加来、波尔多、巴约讷等地。其中阿夫勒尔是重点关照对象。1416年9月,英国王室发布命令,让相关负责人派船队将1100夸脱(Quarter,1夸脱约为12.7千克)小麦由本土港口送往阿夫勒尔。此外,城镇还不断接收由大量商人运抵的牲畜等物资,这些活动在休战协议到期后也未停止。同时,部分劳工也被派往阿夫勒尔移除法国人遗弃的土堡并修筑一条环城壕沟。此外,城镇的守军也有所增加。英国王室的系列举措耗资巨大,仅阿夫勒尔一地在1415年底到1417年3月就花费了1.5万多英镑。

与法国的休战协议并没有中断英王的征服计划。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起来。1417年1月,英国已经展开集结远征军队的工作。盖有英王御玺的信件被送到贵族和士绅阶层手中,要求他们参与这次远征,并确保在1月12日前集结他们应该率领的骑兵和长弓手。2月1日,伦敦地区和其他几处地方的郡守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当众宣布当地贵族和乡绅们应当在14日前加入他们君主的行动的命令。当然,国王也会和参战者签订合同,付给他们报酬。5月28日,新的王室公告被发出,要求那些持有国王土地或领有终身年金的乡绅,必须在6月22日前到南安普敦报到。他们还必须装备与自己财力相适的武装,带足一个季度的补给。不过,国王将会向他们支付这个季度的薪水。亨利五世也没有忽视那些在英国军队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长弓手。他写信给相关地区的郡守,命令他们督促各城镇的居民从鹅翅膀上收集羽毛的工作,保证能给长弓手们供应充足的羽箭。同时,英国与勃艮第的联系仍在继续。7月,以勃艮第公爵管家纪尧姆·德·尚普迪韦尔为首的一小群使者来到英国,受到英王亨利五世的接待。经过一番交易,7月31日,双方在伦敦同意休战协定的领土范围进一步扩展,而休战期限也延长到了1419年,这个协定在8月也得到了公爵本人的认可。双方还很可能在此期间对各自将展开的军事行动进行了交流。

当然,不断与英国人接触的勃艮第公爵约翰可能内心非常矛盾。虽然处于反对阿马尼亚克派的阵营内,但他并不希望英国人拔得头筹。因此,获悉英国人准备行动的消息后,勃艮第公爵急忙加快了步伐。6月中旬,作为领地摄政的勃艮第公爵夫人已经为她的丈夫集合了大约有3500人的军队,这支军队从第戎出发向北进军。7月,位于塞纳河上游的诺让(Nogent)被勃艮第人占领。先前的那支阿马尼亚克派分遣队被迫掉头北返。接着,勃艮第部队逆流而上,在27日前后接近法国东南方向上的重镇特鲁瓦。这座繁荣的城市只有一小队阿马尼亚克派士兵驻守。在一大群市民的围观下,邑督西蒙·德·博诺带着30人出城与勃艮第代表谈判。交涉一番后,他拒绝了当众宣读公爵告示的要求,并当着那些勃艮第将领的面关上了大门。然而城中的人心已开始浮动,勃艮第的支持者趁机聚众控制城市。他们在不久后重新打开城门,迎接勃艮第将领们进城。随后公爵的告示在圣约翰教堂塔楼下的谷物市场中被公开宣读。人们报以欢呼,并高喊“万岁!国王万岁!勃艮第公爵万岁!”至此,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晚间,西蒙·德·博诺被迫交出了城堡,这支勃艮第军队一直在此驻扎到年底。

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香槟地区的其他两座重要城市沙隆和兰斯也向勃艮第势力臣服。在北面,勃艮第军队早已接到了8月1日在皮卡第集结的命令。公爵本人则亲自从阿拉斯出发,于8月12日来到科尔比,并在此建立总部。随后他前往亚眠作短暂拜访,此城居民也开门迎接他入住。虽然公爵先前声称要废除王室分摊的重税,但交涉后市民们还是做出了承诺:他们将为公爵的大军提供补给以及一笔3000锂弗的贷款。不过比起佛兰德答应支付给公爵的20万巴黎锂的特别补助金,3000锂弗只是小数目。因此,相对于捉襟见肘的阿马尼亚克派,公爵现在有比较充裕的资源来组织一次对法国核心地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另外,公爵已经安排好了亲自出征时后方的政务运转工作:在亚眠期间,儿子沙罗莱伯爵腓力掌管皮卡第的领土,有一个顾问团帮助他处理相关事务。

王室对勃艮第公爵约翰的种种行为大为恼怒。他们派出国王的宫廷侍从卡尼领主奥伯特·勒·弗拉门戈——他的妻子马里埃特·德·昂吉安是战争后期著名将奥尔良私生子的生母——携带国王的信件前去问责。王室对此行的任务做出了一系列指示:

首先,会见期间奥伯特应该告知勃艮第公爵,国王和道芬对公爵的行为十分震惊,强烈抗议公爵对国王发动公开战争,使臣民陷于战火的行为。

第二,奥伯特应该宣布,公爵在英国入侵时做出的这些事使许多人怀疑公爵是英国的盟友。公爵应停止上述行为,不要再让自己的家族名誉受损。

第三,奥伯特要劝说公爵身边的男爵、骑士、侍从等人不要违抗国王命令。

第四,奥伯特应该阐明:对国王身边人的猜疑不足以成为公爵毁灭这个王国的原因,也不是他以荣誉为代价帮助英国人的理由,公爵应该以一种更加得体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最后,奥伯特还要宽慰公爵:国王愿意对公爵展示礼貌和恩惠,他赐予了公爵和其仆从大量礼物。

王室的这些指示虽然细致且周到,但奥伯特·勒·弗拉门戈的这个使团既没有能使勃艮第公爵约翰心动的谈判筹码,也没有掌握能使公爵有所忌惮的军事力量,因此这趟差事不容易办好。8月初,奥伯特接过任务向北前行,于月中来到已成为勃艮第公爵大本营的亚眠。忐忑不安的他向公爵施礼后递上信件,并开始传达王室的旨意:“无上高贵的王公,声名显赫的大人,这些来自于我们国王的信件要求我以他的名义嘱咐并命令您,立即放弃您已经开始的远征,解散您的军队,退回至您的领地。您应当写信向国王说明您集合这支军队及违背他命令的原因。”

听完这些话后,勃艮第公爵约翰立即回答道:“你,卡尼大人,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从佛兰德这一系来看还是我们的亲戚。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因为你带给我这样一个消息。”公爵声色俱厉的恐吓吓得奥伯特·勒·弗拉门戈魂飞魄散。慌乱中的他在公爵面前跪了下来,极为谦卑地哀求公爵能发发慈悲,理解他的苦衷。他声称自己是被迫遵守国王的命令,身不由己。勃艮第公爵身旁的骑士们也开始为奥伯特求情。见此情景,公爵稍稍平息了怒气,但仍生硬地告知奥伯特:他不会告诉奥伯特自己的打算,这项工作将由另外的人负责转交国王;他也不会理睬国王发出的禁令,只会带领军队前往巴黎,到那时再驳斥那些强加在他头上的指控。不过,在众人随后几日的不断劝说下,公爵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他命令自己的顾问起草了一份檄文来回应国王发给他的指令。

在这篇檄文中,勃艮第公爵约翰驳斥了王室提出的指控,回绝了国王的要求。他在文中宣称:作为亲属和封臣,他必定会为国王服务,而且他真心希望改良政府。然而,这种改良被“围绕在王座周围之人的密谋”打断。这些人毁坏了国王的财政、抛弃了王国及所有臣民。他们试图毁灭公爵,玷污他以及他子孙的名誉。因此,公爵向王国的主要城镇发出信函,向人们告知自己的打算。为此,他签署了集结骑兵和弓箭手的召集令。文中还写道:“感谢上苍,他现在已经有6000名骑士和侍从以及3万名士兵在他的麾下待命,所有人都对他的国王、王国以及忠心的臣民们胸怀善意。在行军中,有好几次当公爵来到大城镇前时,居民们知道他的良好意愿,都对他开启了城门。这支军队使许多充斥着掠夺者的地区向他投降,他已派优秀而且对国王忠心的臣属们进驻这些地方,他们不会做任何不光彩的事,这种做法受到了充分认可。”

勃艮第公爵约翰还狡辩说,如果自己收到了任何效忠宣誓的话,那也是面向国王的效忠。关于他下令禁止臣民向国王纳税的说法也不是事实,臣民只是被勒令不要将税款付给那些虚伪的卖国贼们,而是将其保留,等到合适时机献给国王。公爵还打算在面见国王时提议废除最为沉重的赋税,因此臣民们可以再次享受他们古老的特权。

至于他和英国人结盟的罪行,勃艮第公爵约翰也做出了反驳:英国人正是从大臣们控制的政府手中获得了成功,他们占领了诺曼底最坚固的海港,并期望着进一步的扩张。公爵还声称现在卖国贼们并没有对抗英国人,王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强大的队伍保卫,因而自己这支忠诚的军队则显得尤为必要。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和嘱咐,他不会解散军队,而是要继续前进。随后,公爵列举了巴黎总督塔内吉·迪·沙泰尔等一系列阿马尼亚克派官员的名字,声称他们在“出身、学识、经验或者忠心”方面都无资格获得相应的职权。公爵声称这些人“破坏和平、排挤大臣、毁坏王国、帮助英国人……因此,(法国的)男爵们和王国中的其他重要人物都应该充分考虑这些问题,不要再让这些人继续行使特权”。公爵还提到了埃诺伯爵威廉,他指控阿马尼亚克派试图囚禁埃诺伯爵,谋害了道芬让,而且现在又囚禁了王后,使国王和王族蒙羞。最后,公爵声明他要继续现在所做的事务,而且还要见国王,抗议现在的政府所为,将改良的方式和和平的要求呈现在国王面前。

侥幸逃脱的奥伯特·勒·弗拉门戈连忙带着这篇颠倒黑白的檄文返回巴黎,然而在途中,他的秘书已将檄文抄送并分发给了自己的朋友们。于是,这份檄文在送至国王和大臣们面前时,早已广为流传。当奥伯特进宫述职时,他面对的是大臣们气急败坏的呵斥:“卡尼大人,你擅自散发勃艮第公爵回复檄文,辜负了国王的信任。你对国王的事业心怀恶意,你让檄文在亚眠、巴黎等地方传播,在你的朋友和熟人中流传!这便是其中的一份!”满头雾水的奥伯特上前一看,他绝望地发现这些摹本和原件相比除了公爵的亲笔签名外,其他地方几乎一致。无奈之下,他只能辩解这一定是出自他秘书之手,而秘书已不再为他服务。但这并不能弥补此事造成的恶劣影响。于是,倒霉的奥伯特终究未能逃脱牢狱之灾,他被阿马尼亚克派关进圣安东尼监狱中,只能祈祷勃艮第公爵约翰的大军来解救他了。

王室也无法阻止檄文的传播。倾向于勃艮第派系的平民和贵族们颇为兴奋,其余的人则陷入恐慌。法国东北部以及朗格多克都逐渐滑向动乱和矛盾的深渊中。

就在法国处于混乱状态时,虎视眈眈的英国人在6月下旬就基本完成了远征的准备工作。但是大军要在法国成功登陆,仍然需要掌握英吉利海峡的绝对控制权。当时,法国还有一支舰队驻扎在阿夫勒尔对岸的翁弗勒尔(Honfleur)。经历数次战事后,它们仍有9艘热那亚巨舰和26艘小舰只,并能凭借塞纳河接受内地的补给。不过受到法国政府财务拮据的影响,船员一直处于缺编状态,而且士气低落。因此这支舰队在整个夏季无所事事。英王决心让这支法国舰队的悠闲生活告一段落。作为远征行动的前奏,他派第二任亨廷顿伯爵约翰·霍兰(John Holland,2nd Earl of Huntingdon)带领一支包含2艘巨舰的英国舰队前去消灭这支法国舰队。亨廷顿伯爵于6月29日在歇弗德科的海域与这支舰队相遇,双方随即展开战斗。法军的舰只比英军的大,但这个优势被英军船上的精锐步兵和弓箭手抵消了。激战持续了整整半天后,英国人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们俘虏了法国的海军将军巴斯塔·德·波旁,击沉了3艘法国巨舰,俘虏了4艘。剩下的热那亚舰只丧失了斗志,纷纷逃往布列塔尼避难。“因此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由于法国人的自大和傲慢,上帝的愤怒已经使三次挫败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一名在佛兰德的威尼斯人写道。就这样,法国人在英吉利海峡中的海军力量完全瓦解,塞纳河口乃至诺曼底海岸完全暴露在英国人面前。亨利五世已经把制海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正当巴黎的阿马尼亚克派与北方的勃艮第派争吵不休之际,海峡对岸的英国大军已经整装完毕,从朴次茅斯扬帆南下了。法国人挥霍掉将近两年的时间和大量的资源后,终于要饱尝自己酿造的苦酒了。亨利五世决心对几乎完全瘫痪的对手施予决定性打击。与先前专注于占领屈指可数的海岸要塞、发动旨在破坏领土、播撒恐怖的远骑烧掠等行动不同,英军开启了一场以夺取土地为目的远征。他们不再是法国广袤领地上的匆匆过客。这些入侵者将严酷无情地击溃其道路上的每一股势力,有条不紊地占领遇到的每一座城镇,成为法国民众的直接统治者。他们的主帅打算恢复两个世纪前法国王室从自己祖先手中夺去的封建领地诺曼底,然后沿塞纳河进逼,伺机占领法国的心脏地带,改朝换代。一场空前惨烈的征服战终于降临到早已伤痕累累的法兰西大地上。

▲ 接舷战中的英军 nrWaVhG3sbnZgrcIO1p6NuFc2WGfa/of3ffzFm/LWGGO4TDQqJBaI/Af67E+0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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