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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和平

1380年11月14日,瓦卢瓦王朝的第四代君主—12岁的查理在兰斯教堂中加冕为王,史称查理六世(Charles VI of France)。他的父亲,一贯身体欠佳的查理五世,在六七年前就考虑过自己早逝后王国应如何安全运转的问题,曾安排过一些应对措施。但只有这一刻真正到来后,人们才逐步体会到古老传统会给这个王国带来多可怕的伤害。按照查理五世的遗愿,查理六世的众多叔舅都被委以要职:安茹公爵路易一世已经充任了数个月的摄政;勃艮第公爵腓力二世和波旁公爵路易二世联合担任小国王的守护人和导师,他们将掌握法兰西岛及诺曼底的收益,用以支付内廷开销,其余地区的收益被保留作政府运转及保卫王国的开支。先王的近臣比罗·德·拉里维埃(Bureau de la Rivière)被确立为遗嘱执行人及新国王的首席侍从(First Chamberlain)。然而这个似乎能使各方相互牵制的设计很快便崩塌了。查理五世在过去的20年间并未有力地抑制自己的兄弟们,这令曾广泛参与制定和执行王国的重要政策的王公们拥有极大的权威。由于中世纪王国有王室与大贵族联合统治的封建特性,这些地方性极强的权贵们可以轻易地凭借王室股肱的身份嵌入到君主政府体系的高层中。与此同时,舆论却还未完全摆脱政府机构的官吏们只是国王私家仆人的传统印象。这些人的身份、力量和影响均十分有限,几乎无法与那些把持着特权,可以从自己封地中调取资源并不断向政府内部安插门客的王公们相抗衡。诚然,这些权贵会不时为了分配不均而争吵,但为了垄断最高权力,他们首先会相互妥协。被查理五世认定平庸无能不予重用的贝里公爵让被兄弟们推上了朗格多克代理官的宝座,但贝里公爵更在意的是这片地区的王室收益,他在数年任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北方,辖区内的事务则被他委托给予自己关系密切的阿马尼亚克伯爵让二世。阿马尼亚克伯爵的次子贝尔纳(Bernard VII,Count of Armagnac)后来与贝里公爵的女儿联姻。而其他政府人员的任免权也逐渐被收入王叔们手中。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先王的托孤廷臣们被逐步排挤出权力核心。那些由查理五世拟定的,旨在“以正确之原则”“引导和管教新国王”保证统治连续性的规则也被推至一边。对一个正处在集权进程且新王孱弱的王国来说,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尽管查理六世在名义上已经亲政,但安茹公爵路易为了自己的意大利事业早就越出了界限,他占据了政府的大笔财产。现在,法国政府已经成了辅政王公们满足家族私利的取钱罐。不过令他们颇为尴尬的是,先王在临终前宣布了将赦免欠税及废除炉灶税的敕令。这也许是查理五世为了宽慰自己的良心而做出的最后决定,但它并不明智,敕令并未解决中央政府与地方贵族双重盘剥以及收税过程中各阶层分摊不均衡的问题,只是简单地剥夺了其继任者约一半的特别税收。显然,这条敕令将重创政府的运转。御前会议起初想秘而不宣,但消息很快就被泄露,各种谣言也传播开来。王国随即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相信先王是打算取消一切苛税。城镇居民尤其想摆脱主要由他们负担的间接税,北部地区的市民甚至开始自发地驱逐商品税的征收员。在11月召开的朗格杜瓦地区三级会议上,政府被迫废除炉灶税、商品税及盐税。国王只获得了用于维持4000名骑兵和2000名弩手一年的一笔战争税。通过一系列法令,三级会议再次获得了批准补助金的权力,其分属的地方等级会议则获得了同政府协商征收及截留使用税收等事宜的权力,并能够抛开王室官员,独自指定本地人员负责征收以确保不落入贪官的口袋中。这是三级会议对14世纪50年代斗争落败的一场复仇,它并不关心正在进行的战事。此时法国国库早已空虚,大部分法军已被安茹公爵遣散。政府能依靠的几乎只剩下安茹——布列塔尼边境地区的零散守卫及奥利维耶·德·克利松的数百人的部队。

▲ 法王查理六世加冕

当法国陷入一系列政局纷扰与军事停滞时,英国却难以组织能够撼动敌人的军事行动。爱德华三世统治早期时期相对高效的政府一度能承担起这些庞大的组织协调任务,但现在是御前会议由权贵掌握的共治时代。政府内部充斥着相互冲突的意见和难以实现的承诺,这一代的英军将领也难以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战果。10月初,白金汉伯爵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的大军成功进入布列塔尼公爵领。月底时,他们应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四世的要求开始包围南特。南特之前曾在布列塔尼公爵和法王的冲突中保持中立,等待两方分出胜负再决定效忠对象。结果它现在却等来了一大堆英军。白金汉伯爵将罗伯特·诺尔斯和亨利·珀西等部属分别安插在城市四方,初步建起了封锁链。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队伍无法切断一个临靠卢瓦尔河的大城市的补给线。而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和路易·德·桑塞尔元帅也带着部队不断在英军的后方发起一系列袭扰。白金汉伯爵被迫派人向本土要求援军,但算上维持海洋壁垒战略中的一系列据点花费,英格兰财政的承受力已经被达到极限。在11月召开的北安普敦议会上,中书大法官提出了15万英镑的税款要求——也许其中一部分还将被安排用于供应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远征葡萄牙的开销,令下议院瞠目结舌。一番争论后,它被砍到10万英镑,其中包括针对世俗界,税率已经翻了三倍并取消了减免政策的人口税以及针对教士的课税。

但无论人口税征缴是否顺利,一切都已太迟了。到年底时,形势开始反转。法国摄政王公唯一的擅长可能只限于同地方权贵妥协。他们与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秘密联系,同意赦免公爵以往的叛国罪行,归还王室控制的市镇据点,承认其领地的自治。在此基础上,1381年1月,公爵同法国政府达成和解协议,并同意向法王宣誓效忠。已经损失了约1000人及全部马匹的白金汉伯爵托马斯不得不放弃围城,率部队返回本土。这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它成为本世纪的最后一场大规模远骑烧掠。

虽然14世纪末的英格兰本土未遭到大规模战争破坏,但它早已危机四伏。间歇性爆发的黑死病吞噬了许多人。劳动力因此紧缺,农产品价格也一路下跌,土地的租金和收益亦在下降。而领主乡绅们却忙于向底层转嫁自己的损失,他们仍坚持古老的庄园特权、义务、税赋,竭力压制上涨的薪酬、限制乡村人口自由迁徙。在这种背景下,收取去年北安普敦议会通过的人头税的工作将是一场灾难,它成为引发社会动荡的导火索。当税吏来收税时,人们使用各种手段进行反抗,他们让妻子和孩子躲藏起来,进入林间或者干脆暴力拒缴。5月底,埃塞克斯(Essex)已经遍地烽火。6月初,抗争和纷扰传到了肯特。显然,事态已经超出了局限于地方的小规模骚乱范畴,扩展为一次区域性暴动。起义者推选了瓦特·泰勒(WatTyler)作为领袖。像往常一样,农民起义军将矛头对准了国王身边那些为非作歹的御前会议大臣——这些人被起义者称为叛国者。他们采用了“理查国王和真正的平民议院”的暗号——由此看来,他们仍对王室抱有好感,只是希望得到叛国者的头颅。

对英国底层民众来说,1381年初夏的确是个造反的好时机:大部分英军都远在法国或者苏格兰边界。而理查二世及其廷臣就比较尴尬了:他那位驻于北方前线的叔叔——冈特的约翰在听到一些有关英王已同起义者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谣言后,便转身逃入苏格兰境内寻求国王罗伯特二世的庇护。

当失序和混乱蔓延时,国王、王族和廷臣们躲进了伦敦塔。他们在这里决定让国王接见伦敦郊区的起义者。13日,理查二世乘船前往南面的罗瑟希德(Rotherhithe)。由于顾问们认为他上岸会遇到危险,于是他就待在船中,不断向沿岸的起义者致意。与此同时,起义者的条件被传达至理查二世耳中。英国君臣对这些条件有些骇然——他们索要的是一大批王国的重要人物:冈特的约翰、中书大法官、首席大法官以及司库等要员。理查二世随即答复起义者,声称他们应在合法的情况下收取叛国者的头颅。之后,他返回伦敦塔。

起义者现在耗光了给养,他们前往南岸并释放了关押在萨瑟克(Southwark)的囚犯。随后,一些人违反市长沃尔沃思(Walworth)的命令,放下了吊桥,起义者立即进入伦敦。他们洗劫了冈特的约翰的索威宫(Savoy Palace)和圣殿区的律师办公场所,并将能找出的佛兰德等外国人屠戮殆尽。国王只能从塔上俯视这座燃起大火和黑烟的城市。14日,他再度答应在迈尔安德(Mile End)与起义者见面。理查二世接受了他们的所有请求:废除农奴制、限制土地租金、国王御下众人平等(即废除领主和骑士身份),以及对所有参与起义者的大赦等。但他随后收到了另一伙起义者已经乘虚冲进伦敦塔,抓住了试图溜走的中书大法官以及司库等人的消息。这些官员均被处决。理查二世的堂弟,冈特的约翰之子博林布鲁克的亨利(HenryBolingbroke)躲在壁橱里才逃过一劫。

6月15日,国王在伦敦市长及200名骑兵的护送下来到史密斯菲尔德(Smithfield)再次同起义者谈判。根据记载,格外兴奋的瓦特·泰勒握住理查二世的手拼命摇晃,称呼理查二世为“兄弟”,提出了一大堆要求,却没有按习惯脱帽致意。夸夸其谈后他还索要了一壶酒解渴,并在国王面前大咧咧地吐唾沫。国王身边的贵族侍臣因此大为不满。接下来的行动也许在前夜就已被拟定:贵族们立即和泰勒争吵起来,混乱中,贴近泰勒的一名随从猛刺了他数剑。重伤的泰勒一边高呼“背叛!”一边奔向自己的阵营,但他未及阵前便翻身落马。起义者队伍中的一些长弓手看见自己的领袖倒下后,立即弯弓搭箭。眼看一场血战即将爆发,千钧一发之际,14岁的国王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智慧和勇气,他策马奔向起义者,大声向他们宣布:“我将是你们最高而且唯一的统帅!”英王还声称他们应跟随他到北郊的克拉肯韦尔(Clerkenwell),他将在那里赐予所有起义者要求的承诺。大部分群龙无首的起义人员顺从了理查二世的号召。不过这些人经过一个半小时到达指定地点后,他们发现返回城内的伦敦市长和罗伯特·诺尔斯爵士已招来数千人的伦敦民兵和守卫在这里保护御驾。至此,起义队伍已军心涣散。大部分人听从国王的要求放下武器,返回家乡等候大赦,泰勒则被市长下令斩首示众。

▲ 瓦特·泰勒之死

起义者等来的是背叛和报复。他们中的一些代表乞求国王兑现他在迈尔安德的承诺时,理查二世厉声喝道:“你们是农奴!而且你们将永远是农奴!”英王随即撕毁了自己先前颁发的特许状。埃塞克斯再度骚动,结果遭到政府的残酷镇压。任何涉嫌参与暴动者均被审讯并处以绞刑或斩首。最终,这场历时一个月的起义在国王、大贵族和士绅的联合镇压下迅速失败,理查二世则因其表现在统治阶层中获得了一些声望,并开始亲自处理一些政务。通过这次起义,不少贵族终于意识到了延绵不断的战争给英国社会造成的严重创伤。在他们的推动下,1382年3月,英法双方的代表终于同意签订一次为时数月的休战协议。

法国人之所以爽快地答应休战是因为他们也面临和对岸相似的困境。王国的财政状况已急剧恶化。尽管安茹公爵路易已于1382年2月离开御前会议亲自奔赴南方,召集兵马追逐其意大利王国之梦, 但他顺便截走了卢瓦尔河地区的王室收益作为经费。接替安茹公爵位置的是两位弟弟贝里公爵让和勃艮第公爵腓力。贝里公爵虽然没有兄长的雄心壮志,却在数年任期内频频挪用、扩展王室在朗格多克地区的收益,当地人怨声载道。正在与阿马尼亚克伯爵让私战的富瓦伯爵加斯东三世嗅到了扩张势力的机会,他以当地保护者的面目出现,占领了图卢兹等重镇。贝里公爵不得不从中部地区招募军队与之对抗。已掌握当地主要军事力量的富瓦伯爵最终成为大赢家,他从贝里公爵那里领受了一份丰厚的津贴,朗格多克地区三级会议也确立了必须由三级会议同意才准予征税,税金将用于本地防御的规定。这一连串纷扰让本就运转艰难的政府经费更加拮据,它已无法再维持6000名常备军的计划开支。而腓力一直打着利用王室资源确保自己顺利继承北方低地领地的算盘,他的岳父佛兰德伯爵路易二世现在已陷入低地城市间的纷争中无法自拔,于是恢复旧税成为当务之急。2—3月间,政府陆续开始征收酒类和其他待售商品的销售税及盐税,结果点燃了一片席卷北方的抗税烽火。

实际上,14世纪80年代初的法国百业萧条。长期的战争、重税、瘟疫使农业萧条、人口流亡、暴力事件层出不穷。那些活跃于奥弗涅山区的农民起义与一些游荡的连队及小贵族联合,突入塞兹(Cèze)河谷地,相继占领了卡维拉尔盖(Cavillargues)、许斯克朗(Chusclan)、特雷斯屈埃(Tresques)等地。博凯尔(Beaucaire)执事不得不在秋季集结军队前去镇压,这些战事持续了数年。乡村的社会动荡和经济凋敝直接动摇了那些手工业城镇的根基。由于此时它们仍依附于农业经济,所以它们的给养和市场都在锐减。不断增加的失业人员、日益艰难的平民同垄断城市财富及行业经营的贵族阶层间的矛盾正在急剧激化。此时王室的加税政策成为暴动的直接导火索。

最先举起义旗的是诺曼底的首府——拥有一批羊毛加工业的鲁昂。2月底,以贫民为主的暴动者就开始袭击那些富有的批发商和市政议员以及犹太人。当然,政府的包税人和收税员也是其重点攻击对象。巴黎人的斗志很快再度觉醒。3月1日,数百人在中央市场痛揍了收取商品税的征收者。很快,暴动者便控制了全城,王室只能退往万塞讷。这些亢奋的举动很快影响了北方其他城镇。亚眠、迪耶普(Dieppe)、卡昂等城市均发生了抗税行动。御前会议不得不暂停征税,并同巴黎人谈判。后者开出了自己的价码:释放被指控组织抗税活动的市民、对当天的行为大赦、立即废除世纪初以来设立的所有税收。王室一面继续同巴黎谈判,一面开始布置限制塞纳河上下游的水运。不久,他们又集中军力,在3月底进入鲁昂。于是,此地成为政府杀鸡儆猴的范例:鲁昂的自治特权被取消,抗税领导者被处决,巨额的罚金也降临到市民头上。尽管如此,税收工作的进展依然缓慢,直到夏季,才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而市民们的敌意仍未消除,他们在暗中等待机会重新打起反抗义旗。

由勃艮第公爵腓力等大贵族操纵的法国政府面临着诸多危机和麻烦,与法王的其他廷臣不同,考虑到自己的领地利益,腓力愿意与英国维持休战。这对国力有限的英国政府来说是一个适宜的选择。但英王的叔叔冈特的约翰不肯放弃他追逐卡斯蒂利亚王冠的梦想。而卡斯蒂利亚老国王恩里克二世之子,新任国王胡安一世(JohnI of Castile)也不接受法国盟友的单方面停战。因此,短暂的休战期中止后,英法双方还得继续较量。不过,就在法王御前会议打算让国王向西南前线发动亲征之际,北方低地区域爆发了一场足以影响法王决策的事变。

自14世纪80年代以来,勃艮第公爵腓力的岳父,佛兰德伯爵路易一直利用他治下各大城市间的相互竞争抑制它们独立,分化镇压它们掀起的城市革命浪潮,但这种伎俩在根特城下惨遭重创。去年夏季,佛兰德伯爵已开始对城市进行封锁。1382年初,根特人选出了菲利普·范·阿特威尔德(Philip van Artevelde)担任根特将军。此人是40年前反抗前任佛兰德伯爵的市民领袖雅各布之子,同时也是英王爱德华三世妻子的养子,并长期接受英方资助。5月3日,菲利普指挥约4000名根特民兵来到城外西南处的一片平原上,向佛兰德伯爵挑战。那些支持佛兰德伯爵的布鲁日人感受到了邻居的恶意——接近黄昏时,排成防御方阵的根特军队突然点燃了布置在前线的风琴炮(Ribauldequin),对准一窝蜂涌来的布鲁日人一顿乱轰,与之相伴的还有弓手射出的密集箭矢。接着,他们举起利刃朝着已晕头转向的布鲁日人猛冲过去。布鲁日人的阵线随即崩溃。根特人乘胜追击,在当日占领了布鲁日市镇,佛兰德伯爵只得狼狈出逃。他在佛兰德的统治很快便分崩离析,只有奥德纳尔德(Oudenaarde)等数处据点还在抵抗。

▲ 根特同布鲁日人的战斗

获胜后,菲利普·范·阿特威尔德立即派使者渡海向英方求援。英国对北方新出现的盟友喜出望外。尽管王叔冈特的约翰仍急切于率领一支军队前往阿基坦配合葡萄牙国王发起对卡斯蒂利亚的夹击,但政府当局还在计划着另一场远征:诺里奇主教亨利·德斯潘塞(Henry Despenser,Bishop of Norwich)主张在本土组织发起一次十字军,从加来登陆,前往佛兰德,惩罚那些的“异端者”,也就是支持阿维尼翁教皇的法国人。显然,与王叔的伊比利亚宏图相比,迈克尔·德·拉波尔(Michaelde la Pole)等英王近臣更偏向于这个计划。他们已在年初安排理查二世迎娶德意志国王瓦茨拉夫四世(Wenceslaus IV of Bohemia)的妹妹波西米亚的安妮(Anne of Bohemia)。这场对国内政治经济促进甚微的婚姻是为了巩固英格兰与同样支持罗马教皇乌尔班六世阵营的德意志盟友们的关系。而支援佛兰德的举动还可以吸引法国人的视线,缓解他们对驻军已不足千人,军费拮据的阿基坦领地的直接威胁。同时,打起十字军旗号也可以避开那些由直接收取重税引发的麻烦。

实际上,英国政府和菲利普·范·阿特威尔德均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敌人的反应速度。尽管英国人不可能在秋季集结足够的军队跨海支援佛兰德,菲利普却断然拒绝了法国政府派出调停根特等城市与佛兰德伯爵路易关系的使团。对勃艮第公爵腓力来说,这是一则再好不过的喜讯。正在南下阿基坦途中的法王御前会议终于接受了他一直主张的朝低地进军的方案,立即转向了北方。于是佛兰德人再次主动替盟友引走了法国人的仇恨。11月,法王集结了数十年来首次超过1万人规模的大军,这也意味着政府结束了之前依靠少数精锐部队进行小规模行动的作战方式。查理六世带着陆军统帅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元帅路易·德·桑塞尔等一批名将穿过皮卡第和阿图瓦,前去帮他的叔叔争夺家产。当然,这次战争还有另一个特殊意义:法国的北方城市正热切关注着战事进展,他们等待着政府军落败,然后东山再起。因此,此战法军志在必得。

11月19日,奥利维耶·德·克利松派遣的数百名法军前锋向科米讷(Comines)附近地区发起突袭,成功从接近己方人数两倍的敌军手中夺得了利斯河(Lys)上的桥梁。法军由此深入佛兰德腹地,并迅速占领了大批城镇。菲利普·范·阿特威尔德不得不放弃对奥德纳尔德的围困,率领着据说人数是法军数倍的主力前来决战。26日,两军在西罗泽贝克(Westrozebeke)相遇。次日一早,佛兰德人排成一个紧密方阵,并依靠前线的火器及弓弩手攻击向自己逼近的敌人。虽然他们成功打败了法军徒步作战的前锋队伍,但未能阻止紧随其后的法军中军。与此同时,克利松还派出了骑兵部队从两翼迂回,包抄敌人后方。这些行动为法王奠定了胜局。多面打击下,佛兰德人的抵抗崩溃。他们损失士兵过万,阿特威尔德亦死于乱军中。这次大胜重创了佛兰德的抵抗势力。法军随即占领了除根特及周边地区外的几乎所有抵抗的市镇,重新在这片保持了数十年中立的领地上树立了权威。他们还进入科特赖克夺回了那些悬挂的马刺,一雪1302年蒙受的耻辱。只是由于冬季来临,法国君臣才放弃了对根特的包围。

▲ 西罗泽贝克战役

▲ 查理六世进入巴黎

1383年1月11日,查理六世和王叔们带着约200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以行军队形进入巴黎城恐吓那些心存反意的市民。政府开始追捕那些漏网的反抗领导者,并恢复各种税收。西罗泽贝克之战已粉碎了法国市镇最后的一点反抗信心,此后三十年它们都匍匐于王室脚下。

对岸的英国人则厄运连连。由于卡斯蒂利亚的避免会战策略,剑桥伯爵兰利的埃德蒙率领的3000名英国援军在葡萄牙的数年征讨行动中不仅未能重创对手主力,而且还减员过半,余下的英军士兵还成为当地葡萄牙人的祸害。他们被迫于去年冬季返回本土。心力交瘁的葡萄牙国王费尔南多一世(Ferdinand I of Portugal)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在战争中获胜。他同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一世签订了停战协议,并于1383年4月2日缔结了一份新协定:他的继承人,葡萄牙公主比阿特丽斯(Beatrice of Portugal)将嫁给卡斯蒂利亚国王。按照约定,费尔南多去世后——他在数个月后果真因病身亡——其妻子莱昂诺尔·特莱斯(Leonor Teles)将担任王国摄政。这令冈特的约翰的大业前途渺茫。与此同时,佛兰德的行动也进展缓慢。直到5月,亨利·德斯潘塞才带领8000人在加来登陆。他们攻下了东面的格拉沃利讷(Gravelines),但接着便受阻于伊普尔城下。查理六世随后开始在皮卡第集结大军,连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也加入了他的队伍。诺里奇主教无法应付侧后的威胁,8月10日,他不得不放弃伊普尔的攻城行动。于是逾2万人的法军尾随退却的敌人几乎收复了全部丢失的领地。英国人帮根特解围的计划又成画饼。

通过数年的对抗,查理六世的政府已经显示出可怕的动员能力。法军部队迅速增长到了1.5万—2万人。而英国在大陆尤其是北方的势力正在急剧萎缩,他们的远征也是空耗钱粮。现在双方的攻守之势已开始转换。法国君臣开始制定反击计划。但他们好高骛远:目标既不是攻取正在煽动兵匪连队大举侵入法国西南部,肆意蹂躏圣通日、奥弗涅、鲁埃格、凯尔西、朗格多克等大片地区的阿基坦,也不是清扫那些被英国人占据,实际已陷于孤立的海岸壁垒;而是打算直接对英格兰本土发动进攻,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将率领一支偏师在苏格兰登陆,会同盟友一起攻击英国的北方诸郡,法王则亲自率领主力跨海登陆英国南部。这不禁令人想起腓力六世在战争开启前那一系列雄心勃勃的计划。也许掌控佛兰德的港口和船队增添了计划制定者的信心。但实际上,查理六世时代的法军并未有本质上的改变。它仍是由抽调的相对专业的少数常驻守备军加上大量征召的临时队伍组成,这些人在对抗诺里奇十字军时并未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战绩,甚至一些据点还是靠贿金取得的。

对英国人来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14世纪30年代末那种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中。1384年秋季,为了应对远征的开销,查理六世未经过三级会议的批准便开征了一种新税:塔兰税(Taille,即以后的人头税)使法国政府的岁入有望达到300万锂弗,这几乎是英国政府收入的六倍。面对空前的压力,英王的三位王叔给出的对策是再次采取主动,发起对法国大陆的远征。他们似乎很钟爱亲自领兵出征的战略,并不介意其结果如何。而理查二世的新中书大法官迈克尔·德·拉波尔、第二任索尔兹伯里伯爵威廉·德·蒙塔古(William de Montagu,2nd Earl of Salisbury)等近臣更倾向于将有限的资源用在王国防御的刀刃上。这些争执引发了一场政治风波:王叔们尤其嫉妒侄子赏赐亲随、刻意培植青年党羽的行为,认为他冷落了自己这样的王国元老。而年轻的英王则展现了器量狭小、刚愎自用的一面。双方互不相让,几乎兵戎相见。只是在理查二世母亲肯特女伯爵琼的斡旋下,英格兰才避免了一次内战,但王室的裂痕已经显现。

就在英方争吵不休之际,由法国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率领的约2000名法军已于1385年初夏到达苏格兰。维埃纳极力鼓动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二世南下发动袭扰战。不过他很快发现苏格兰的国力很难执行法王的大战略。根据维埃纳事后的报告,苏格兰大概只有500名能全副武装的骑兵,其余数万士兵素质参差不齐,资源只和阿图瓦伯爵领这种省份大致相当。法兰西和苏格兰发起的,因作战风格迥异而不协调的联合袭扰却立即惹来了英格兰的惩罚大军。1385年7月底,理查二世率领大军向北进发顺便将自己的两位王叔剑桥伯爵埃德蒙和白金汉伯爵托马斯分别晋升为约克公爵和格洛斯特公爵。在他们及冈特的约翰等贵胄的带领下,约1.4万人的英军势不可当。8月,他们一直推进到爱丁堡。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二世只得放弃首都,向北撤退。

当英军主力北上之际,法国大军和船队正在向佛兰德集结,他们打算在英格兰登陆。但仍未向勃艮第公爵腓力屈服的根特突然在7月中旬袭得了其西北面的达默(Damme)。法国君臣不能容忍自己的后方出现威胁,低地人再次帮英国化解了燃眉之急。新婚不久 的法王查理六世同勃艮第公爵等人带领大军将达默团团围住。在8月底他们攻陷了这个据点。之后,法军转向根特,彻底放弃了当年对英格兰的远征。到12月中旬根特终于向法王及勃艮第公爵屈服。它在这场漫长的反抗中已彻底失去了对佛兰德伯爵领市镇的主导地位。

▲ 法国王后伊萨博的巴黎入城式,抬着王后乘轿的都是王公贵胄

不过理查二世的苏格兰远征并未获得有价值的战果。来到爱丁堡后,他们的给养供应很快就出现了问题。理查二世被迫在8月下旬退回境内,将防守北境的任务交给诺森伯兰伯爵亨利·珀西等一批边境领主。有趣的是,除了苏格兰的本地人外,任何外国军队似乎都难以适应这片贫瘠的土地。让·德·维埃纳发现部下很难筹得合适的马匹,他甚至怀疑来年他们可能会被饥馑折磨致死。花光经费的法军最终于年底时乘船逃离此地。而苏格兰人也乐于摆脱这群对待遇异常讲究的盟友,他们间的亲密合作自此告一段落。苏格兰不久便和对手签订了一个短暂的休战协定。

到1385年下半年,英国政府已连续遭受了数次战略重挫:他的低地盟友被迫投降,法国入侵的威胁也仅仅只是被推迟至来年。不过,其王叔冈特的约翰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事业似乎又峰回路转:葡萄牙女王比阿特丽斯同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一世的联姻令不少本地人担心丧失自己国家的独立性。王太后的摄政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而先王佩德罗一世(Pedro I of Portugal)的私生子,比阿特丽斯的叔父阿维什的若昂(John of Aviz)趁机煽动起叛乱,拒绝承认她们的权威。王太后被迫同宫廷逃出里斯本(Lisbon)。已展现出吞并野心的卡斯蒂利亚国王从岳母手中接管了对葡萄牙的摄政权,并决意镇压叛乱,但他在1384年围攻里斯本的战役中因补给困难而最终放弃,葡萄牙的贵族们已开始倒向阿维什的若昂。后者遂成为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John I of Portugal)。

1385年5月,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一世再度率大军侵入葡萄牙。他麾下约有5000多名骑兵,其中法军大概有1200名,葡萄牙轻骑兵2000名和大批长矛手、弩手,以及16门轻型加农炮。一些编年史认为其总数有3万人。这支庞大的卡斯蒂利亚军队为之前在境内的败绩展开了残酷的复仇,一路上屠戮居民、烧毁城镇、散播恐怖。他们打算再次包围里斯本并将其一举拿下。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决心阻击敌人。8月14日,他率领2200名骑兵、1万名步兵和700名英国士兵及一些加斯科涅部队在靠近阿尔茹巴罗塔(Aljubarrota)的山丘布阵,封锁了敌人前往首都的大道。一条小溪及支流使他们的前方及两翼均受到保护。不打算在敌人选定战场作战的卡斯蒂利亚国王决定从西面迂回,绕至可以俯瞰葡萄牙人后方的南面高地。但他的军事能力尚不如其父恩里克二世。这个与纳赫拉战役相似的战略完全没有达到效果。在烈日下穿越近8000米密林的山地行军耗费了卡斯蒂利亚部队的大量精力和时间,当他们就位时已接近黄昏。葡萄牙人则早已发觉了敌人的意图,凭借内线优势,他们已紧急向后方撤退了约2000米,并砍倒树木、刨出深坑,构筑了一个面对敌人的简易阵地。而卡斯蒂利亚国王的一些部下及法军将领都建议他当日不要发起进攻,等后方的补给队伍到达后再行动,但一线的贵族们忽视了命令向敌人猛扑过去。卡斯蒂利亚国王只得让全军出击。战役的结果毫无悬念。在若昂一世率领的后卫协助下,葡萄牙下马骑兵主力挡住了卡斯蒂利亚和法军的进攻。沟渠、深坑使法军行动极为不便。葡萄牙战线两翼前凸的弓弩手令他们承受了惨重伤亡。卡斯蒂利亚军队的阵型逐渐支离破碎,一小时后,王旗也被砍倒。这对士兵们造成了极大恐慌。卡斯蒂利亚国王从乱军中逃走,他的队伍随即溃败。继之而来的是一场大屠杀。据事后报告估算,葡萄牙人消灭了约7500名敌人。

▲ 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

▲ 阿尔茹巴罗塔战役

卡斯蒂利亚国王胡安一世因自己不断膨胀的野心和一时冲动丧失了两代人在十余年间辛苦积累的优势。他在葡萄牙的统治已土崩瓦解,不得不缩回国内组织防御。当阿尔茹巴罗塔战役的消息传到英格兰后,冈特的约翰欣喜若狂,他决心应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的邀请,亲自摘下卡斯蒂利亚的王冠。尽管1386年法军重拾了渡海入侵英格兰的计划,但迫不及待的冈特的约翰仍从侄儿手中拿走了近4万英镑,带着2000名骑兵和2000名长弓手乘坐一支庞大的舰队于7月起航前往伊比利亚半岛。与此同时,已晋升为第一任萨福克伯爵的迈克尔·德·拉波尔(Michael de la Pole,1st Earl of Suffolk)等廷臣正手忙脚乱地组织防御。大批应召的士兵因领不到薪水而开小差。议会对政府的财政困境倍感恼怒,他们将原因全部归结到理查近臣的贪污腐败上。在格洛斯特公爵托马斯、第一任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RichardFitzAlan,11th Earl of Arundel)、第十二任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Thomas de Beauchamp,12th Earl of Warwick)等一批不能接受英国军力有限事实的大贵族煽动下,他们甚至以废黜理查二世王位为威胁,迫使后者罢免了萨福克伯爵。萨福克伯爵的中书大法官职务则由积极参与逼宫的阿伦德尔伯爵之弟,伊利主教托马斯·阿伦德尔(Thomas Arundel,Bishop of Ely)接任。但反对派并未就此止步,他们继续追究其他大臣的责任,并于11月设立摄政会议接管了国王的统治权。于是,这届议会也被称为“美妙议会”。

▲ 冈特的约翰与葡萄牙国王饮宴

在权贵们对理查二世的近臣穷追猛打之际,海峡对岸的法国大舰队和逾万名陆军均已完成最后集结,只等法王一声令下便拔锚起航。不过像去年一样,计划中的一切都未转化为现实。使英格兰最终免于兵火燎原的是深秋之际刮起的海风,它持续了数周,法国人不得不再度中止了这场已几乎花光军费的远征,这支军队的统管权力被交给了心不在焉的贝里公爵让。喘过一口大气的英国人连忙行动起来。年底时,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被任命为英国海军将军,统辖王国的海军力量。他开始攻击敌人分散在海峡中的舰队。1387年3月,阿伦德尔伯爵伏击了一支佛兰德舰队,接着又乘胜到斯勒伊斯示威并登岸烧掠、尝试封锁港口。数周后,当匆忙集结的法军部队赶来时,却发现英军舰队已返回本土补充。两个月后,阿伦德尔伯爵再次出击,这次他的目的地是布列塔尼公爵领的布雷斯特。他们摧毁了法军立起的数座用于包围的塔堡,并对周边地区发起了一次袭扰。这两次出击为阿伦德尔伯爵带来了大批战利品和俘虏,并使他在国内的声望大幅提高,但这也是他出征的全部成果。英国在大陆的战略态势并没有得以改善,法国也未放弃跨海袭击英格兰的计划。6月,也就是阿伦德尔伯爵的舰队打道回府之际,一支法兰西-卡斯蒂利亚的大舰队正在法国北部港口集结。由于需要帮助协防卡斯蒂利亚以及财政负担过重等因素的影响,此次法军登陆的部队被缩减到3000名精兵。到月底时,一切已准备就绪。

关键时刻,法国大贵族再一次令这个计划流产。6月25日,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突然逮捕了远征主要指挥官陆军统帅奥利维耶·德·克利松。消息传出后,查理六世大为震惊。尽管克利松也是拥有大批领地,利用政府官职令自己财富陡增的中层贵族,但与那些操持权柄恣意妄为的王叔们不同,他一直位列支持国王、试图革新政府的近臣之中。法王急忙赶往诺曼底,观察事态进展。实际上,布列塔尼公爵同勃艮第、贝里等封建王公一样,首先关注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子嗣,约翰仍拼命打压昔日竞争对手,布卢瓦-庞蒂耶夫尔家族的势力,试图强占其领地。当与他有旧隙的克利松开始同布卢瓦-庞蒂耶夫尔联合后, 他便突然用武力将克利松囚禁,逼迫克利松用领地换取自由。无论约翰与克利松间的争执是否属于贵族间的内讧,约翰这种无理又蛮横的手段已公然践踏了王国的法律和秩序。11月,查理六世向布列塔尼公爵施加压力,传唤他前往宫廷对自己行为做出解释,约翰无视了这些传召,再次玩起了老把戏——向英国请求援军。

在格洛斯特公爵托马斯、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等人操控下的英国摄政会议很快便接受了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的要求,这些大贵族乐于把握任何一次前往大陆征战的机会。尽管14世纪后期由于政府财政窘迫,士兵的薪水未有显著提升,这一点英国和法国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为了招募到军队,他们给战争承包商的征集奖金——“Regards”,在法国,同类的津贴名册被称之为“état”,不过法国连队将领们所获比英国少得多——却增加了。加上战利品上缴给王室的比例正不断减少,因此战争承包商们正不断吞噬着仅有的一点战争利润。英王也许并不认同大贵族们的观念,他早就意识到不结束战争自己就无法有效掌控王国,但在当年他的权力正一步步坠入低谷,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及沃里克伯爵等被称为上诉派的贵族,已拟定了一份将大部分国王近臣和王党都包含在内的叛国者名单。理查二世一面假意同他们周旋,一面密令亲信罗伯特·德·维尔(Robert de Vere)率领夏季在柴郡等地招募的王室亲兵队伍前来与自己会合。然而大贵族们早有防备,他们会合冈特的约翰之子德比伯爵亨利和诺丁汉伯爵托马斯·德·莫布雷(Thomas de Mowbray,Earl of Nottingham)拦截国王的援军。1387年12月20日,罗伯特·德·维尔与4000名部下在莱德考特桥(Radcot Bridge)遭到大贵族联军的夹击。他的军队被击垮,本人仅以身免。这次战斗终结了理查二世反抗的希望。12月30日,上诉派贵族们带领50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伦敦。据传格洛斯特公爵一度要废黜理查二世,只是在德比伯爵等贵胄的反对下,才没有实现。尽管如此,理查二世还是遭到了最为严厉的报复,王室内廷被解散,不少人被判处死刑,支持他的法官们被逮捕流放。在1388年2月的“无情议会”上,王党遭受了彻底清洗。5名英王亲信被判处叛国罪——萨福克伯爵迈克尔·德·拉波尔、罗伯特·德·维尔等部分人已逃离英国—这也意味着议会首次获得了处置王国大臣的权力。

现在掌握全权的上诉派贵族立即搁置了理查二世同法国政府秘密开展的休战谈判,他们决定继续同法国的战争。按1388年春季制定的计划,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将前往布列塔尼再立新功。不过此时法国的政局已发生了一些新变化:王叔们不喜欢陆军统帅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勃艮第公爵腓力认为克利松正在唆使法王,打算从自己手中夺取权力。贝里公爵让更是将克利松在普瓦图地区的领地视作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一大威胁。在他们看来,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的跋扈只是小问题。5月,借着王叔们息事宁人的斡旋之举,布列塔尼公爵用一封道歉信获得了王室的宽恕。当然,那些盛大的和解仪式并不意味着他与克利松消除了怨仇。不过勃艮第公爵不打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以及朗格多克等西南领地饱受阿基坦兵匪连队侵扰的坏消息。已成为佛兰德伯爵的他有着自己的算盘:腓力意欲吞并拥有埃夫勒家族血统的无嗣表姑让娜(Jeanne,Duchess of Brabant)的布拉班特公爵领。但是他首先得帮助女公爵消除来自北面亲英派格德斯公爵威廉一世(William I,Duke ofGuelders)的威胁。因此腓力打算再次动用侄子的资源。尽管御前会议不赞同将军队投入到这片与王国利益不甚紧密的土地。但是在王叔的诱导下,渴望胜利和荣誉的查理六世还是决定亲征,他集结了1万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往北方。

与此同时,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已带着约3600人的队伍在布列塔尼登陆,但是他发现公爵已闭门谢客。未携带充足物资与马匹的英军只得改变计划,乘船向中部海岸袭扰。7月下旬,他们来到拉罗谢尔附近,尽管包括水手在内的全部人马皆已登岸,但英军仍未能攻取这座重要港口。很快,法军路易·德·桑塞尔元帅便带着千余人马驰入城市固守。于是阿伦德尔伯爵这场花费了3.4万英镑的远征演变成了在海岸沼泽地带专心劫掠的闹剧。

也许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在北面的马朗(Marans)逗留数周是想等待南方部队的增援,但这只是一个幻想。虽然冈特的约翰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征战在一年前就已结束,但卡斯蒂利亚与法国联军的坚壁清野令他的远征收获甚微。尽管英国盟友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迎娶了冈特的约翰长女菲莉帕(Philippa of Lancaster),但英葡联军的远征既无法攻占对手的重要据点,也得不到卡斯蒂利亚人的支持。葡萄牙国王劝告岳父面对现实。1387年夏季,冈特的约翰不得不同卡斯蒂利亚国王议和。在获得卡斯蒂利亚的一笔贡金以及让自己的小女儿凯瑟琳(Catherine ofLancaster)同其继承人,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国王恩里克三世(Henry III of Castile)订婚后,冈特的约翰失落地返回阿基坦。他抛弃了自己那支减员过半、不堪驱使的军队。因此,1388年的冈特的约翰无意再战,他甚至尝试同法国人达成局部休战协议。

▲ 葡萄牙国王同菲莉帕联姻

更糟糕的消息来自英格兰的北方边境。苏格兰已嗅到了英国政局动荡带来的机会,打算雪洗数年前被攻占首都的耻辱。6月底,他们分为两路分别入侵疏于防范的坎伯兰和诺森伯兰。苏格兰军队一路大肆烧掠,并数次击溃当地临时征召的民兵,使对手蒙受了惨痛损失。不久后,法国舰队也开始袭击朴次茅斯等南部海岸。英国政府只得手忙脚乱地组织军队北上增援,寻找并召回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那远离约定地点的舰队。在夏季,诺森伯兰伯爵亨利·珀西决定去北方截断对手的归路,同时派自己的长子,绰号“热刺”的亨利爵士(Sir Henry Percy Hotspur)等部将前去同敌人接触。8月初,热刺得知了第二任道格拉斯伯爵詹姆斯(James Douglas,2nd Earl of Douglas)的分部正在奥特本(Otterburn)附近活动的情报。也许是受到了在先前交战中被道格拉斯伯爵夺取旗帜的刺激,生性冲动的热刺决定不让这股近3000人的敌人溜走。他立即率领约5000名部下急速行军,于5日傍晚发起了对道格拉斯营地的突袭。但他们首先遇到的只是一些苏格兰随从及仆人。这部分人的拖延令仓促的苏格兰军队得以排成一个方阵迎击敌人。热刺打算分为两部前后夹击对手,但英军已筋疲力尽,长弓手在肉搏战中也难以发挥作用。而苏格兰人在近身格斗中却展现了强悍的战斗力。他们还安排了一支骑兵迅速绕至热刺侧翼,再下马杀进敌军阵中。负责包抄后方的英军迂回后却发现敌人已经冲出了营地。入夜后,热刺的主力在混战中被击溃。达勒姆主教率领的英国援军于第二天早上赶到战场时发现他们友军损失惨重——约有550名士兵阵亡,另有包括热刺及其弟在内的大批人员被俘。苏格兰人也承受了一定的损失:他们有500人战死,其中包括未来得及着甲的道格拉斯伯爵。随后,他们在敌方援军的逼迫下撤出战场返回本土。另一支包围卡莱尔的苏格兰部队闻讯后也撤回国内。

▲ 奥特本之战

苏格兰人的掳掠以及数年来一连串徒耗钱财的远征,终于使英国人意识到他们无法负担那些大贵族们鼓吹的进取战略。理查二世总算等到了反击的机会。1389年5月3日,英王进入威斯敏斯特大厅正式宣布自己已经成年。他责令托马斯·阿伦德尔交出国玺,其中书大法官职位由温切斯特主教威廉·威克姆(Williamof Wykeham,Bishop of Winchester)接任;格洛斯特公爵托马斯、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和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均被赶出御前会议,阿伦德尔伯爵还丢失了海军将军及布雷斯特守将的职位;上诉派贵族安插在政府及国王内廷中的数百名爪牙也遭解职。理查二世终于掌握了君权。借助承认“无情议会”的判决、不理睬那些被“无情议会”流放及逼至海外者,联合冈特的约翰,拉拢约克公爵埃德蒙父子,提拔一批新贵族等手段,理查二世建立了一个相对牢固的政府并决定减免怨声载道的赋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加快了与法国人的和议进程。

英王伸出的橄榄枝很快就被对方接住。法方也发生了与英国相似的政局变化:1388年,查理六世那场兴师动众的低地远征未获得军事胜利。除了迫使格德斯公爵威廉签订符合勃艮第公爵腓力利益的停战协议外未给王国带来任何实质收益。法王已无法忍受那些自私贪婪的王叔。当年11月3日,借助一批权贵和将领们的支持,他感谢了叔父们八年来的“辛劳”,暗示自己已到合法执政年龄后将他们辞退。于是查理六世正式走进了政治舞台的中心位置。不过,时年20岁的新君与其父截然不同。查理六世生性冲动、慷慨好施、喜好盛大的排场,渴望战争和荣誉,并时常受旁人的影响。他与胞弟图赖讷公爵路易一样耽于享乐、生活放荡,但在处理政务时表现出的急躁、慵懒、散漫、敷衍塞责的特性又与路易的专注审慎有着鲜明的对比。

不过在查理六世亲政初期,法国宫廷还是展现出了一派新气象。辅佐法王的是奥利维耶·德·克利松与一批中低级贵族及比罗·德·拉里维埃等先王的仆人和法学家顾问。这些人被王公们轻蔑地称为“小人物”(Marmousets)。但对王国而言,这些人的建设性远非王公们能比。在“小人物”的倡议和推动下,查理六世逐渐开展了修改律法、裁汰冗员、整顿贪腐、严格审计、中止人头税、抑制王公们截留王室收益等一系列革新工作。法国的财政状况也有了明显好转。与此同时,法国君臣皆意识到延绵的英法战争及其庞大开支已成为王国的重负,他们也愿意与英国人罢兵。于是,1389年6月18日,双方代表正式在加来东南面的勒兰盖姆(Leulinghem)签订了为时三年的停战协定。按约定,在此期间他们还打算达成一份长期和平协议。这标志着百年战争第二阶段的结束。

尽管两位亲政的国王均表现出了愿意和解及建立友谊的强烈愿望,两个王国间永久弭兵的进程仍举步维艰。英国人对《布雷蒂尼和约》中广阔领地和权力的恋恋不舍以及法国人对阿基坦公爵必须臣属效忠法王的坚持使得双方的立场几乎背道而驰。理查二世的代表提出了一种折中方案:英王将以领有法国封地的方式保留阿基坦,但向法王行效忠礼则由领地的持有者冈特的约翰来履行。1390年,理查二世已让他终身享有阿基坦公爵领。但法国人拒绝了,和平谈判陷入僵局。理查二世不愿也不能向法王宣誓效忠。像阿基坦一样,英国境内也有不少依靠战争谋利者。在格洛斯特公爵托马斯及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等大贵族煽动下,这些既得利益者仍可以在议会中掀起一股不容忽视的舆论洪流,他们会借这个机会故意找出协议中有关主权的争议条款,大力营造国王将沦为法王臣属的可怕景象,并竭力声讨。理查二世不得不加以提防以免卷入漩涡。

不过14世纪90年代初,英法双方至少在表面上仍维持着停战状态。他们都采取了规避措施,将注意力转向其他方向。在母亲布卢瓦的玛丽的协助下,12岁的新一代安茹公爵路易二世(Louis II,Duke of Anjou)已恢复了对普罗旺斯地区的控制,并被阿维尼翁教廷加冕为那不勒斯国王。查理六世决定帮助堂弟夺取他宣称持有的王国,打击罗马教皇的势力。法国王室再度萌发了染指意大利半岛的野心。国王的胞弟图赖讷公爵路易在1389年8月迎娶了米兰僭主,未来的米兰公爵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孔蒂的长女瓦伦蒂娜·维斯孔蒂(Valentina Visconti)。 实际上,查理六世还打算率领2万人亲自南征。不过1391年英方得知情报后紧急发出的强烈抗议迫使查理六世放弃了亲征。

与此同时,法王与国内封建王公们的关系正日趋紧张。查理六世曾鼓励一些布列塔尼贵族们提议,一旦公爵无嗣便让布卢瓦家族继承大统。但这个议题很快便因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同前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之女胡安娜(Joanna of Navarre)联姻并育有数名继承人被迫中止。而约翰与布卢瓦-庞蒂耶夫尔及其支持者间的矛盾则更越来越激烈。公爵曾在领地内唆使被驱逐出宫廷的安茹家族封臣皮耶尔·德·克拉翁(Pierre de Craon)复仇。于是克拉翁于1392年秘密返回巴黎。6月13日午夜,他带人乔装打扮,在狭窄的街道上刺杀奥利维耶·德·克利松。起初克利松以为这又是图赖讷公爵路易的恶作剧,很快他便发觉大事不妙。格斗中,克利松的随从四散奔逃,他本人负伤跌落马下昏迷不醒。认为克利松已身亡的克拉翁随即逃离了现场。

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克利松在搏斗中已认出了凶手,接着,传出了皮耶尔·德·克拉翁逃进布列塔尼公爵领的消息。查理六世闻讯后怒不可遏,这次他下定决心要严惩布列塔尼公爵约翰。7月末,法王集结了约7000人的大军来到勒芒,准备入侵布列塔尼。不过他一直受到军队动员迟缓的困扰,睡眠不足和低烧也令他的身体十分虚弱。8月5日,当查理六世在艳阳下带着随从穿越南面森林时,突然有一人上前抓住他的马鞍,声称他已遭到背叛,并乞求他返回。虽然卫兵随后便将此人赶走,但法王已颇感不安。随后,一名打瞌睡的侍从不慎将自己的长矛砸到一位同伴的头盔上。这细微的金属碰撞声终于令法王不能自已。认为受到攻击的他突然抽出宝剑疯狂地砍杀身边的随从,试图上前劝阻的图赖讷公爵路易更是被兄长挥着剑追出了丛林。法王完全疯了,他已经认不出任何人。就这样,发泄了一小时后,众人才将筋疲力尽的查理六世从马上拦下,绑在担架上返回勒芒。

▲ 查理六世发疯

从此以后,查理六世患上了相伴一生的精神疾病。他的身体已被击垮,即便有时恢复了意识,他也很虚弱、迟钝,经常被人左右。王叔们指责国王身边的人员纵容其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但他们不关心侄子的安危,而是企图攻击、扳倒自己的政敌。很快,王公们便卷土重来。失去了君权的支持,查理六世的近臣亲信们迅速被击败。在巴黎的庄园被没收后,不甘心就范的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带着陆军统帅之剑逃往自己西南方的城堡领地,他的职务则由平庸的厄镇伯爵腓力(Philip,Countof Eu)担任。比罗·德·拉里维埃等“小人物”或被逮捕或遭辞退。一些人躲到了图赖讷公爵路易的庇护下,不过王叔们并未将这位年轻而且领地有限的国王至亲放在眼中。贝里和勃艮第开始推行自己的政策,逐渐疏远同米兰的关系。出于本家族的利益,王后巴伐利亚的伊萨博也站到了打压路易的一方。而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对法国政府的政治动荡却欢欣鼓舞——他又收到了王叔们的和解信。

查理六世的疯癫和勃艮第公爵腓力的掌权使法国对待英格兰态度进一步软化。同时,英王理查二世也想进一步摆脱那些给财政增添沉重负担的海峡堡垒——它们每年各自都要花费近2万英镑。1393年底,他把瑟堡卖给了其领主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三世。这令那些还抱有通过这些大陆门户向法国发起远骑烧掠之梦的上诉派大贵族们颇有怨言。理查二世还在暗中征募部队。这些主要来自柴郡的士兵更喜欢穿国王——同时也是他们的伯爵领主—的号衣。上面绣有雄鹿徽章,而不是象征英国的圣乔治十字。理查二世越来越不在乎大贵族们的感受。尽管大贵族们对《勒兰盖姆停战协议》及后续谈判颇有怨言,但停战的期限还在不断延长。光明的和谈前景使理查二世可以抽身面对国内事务。1394年秋季,他甚至组织了约6000人的军队亲自远征爱尔兰。这次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颇为成功。英国人先运送了大量军需补给到爱尔兰岛,一支舰队阻碍了莱茵斯特地区与外界的交通线,秋季的落叶减弱爱尔兰人在林中的隐蔽效果。与此同时,英军建立起一连串封锁爱尔兰国王阿特·麦克莫拉尔(Art MacMorrough)领地的据点。乘马长弓手从这些基地出发,或者急速袭扰或者有条不紊地蚕食其领土。1395年初,麦克莫拉尔被迫向理查二世屈服。

而海峡对岸的法国人似乎更热心为英王寻找一位新娘,理查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安娜王后已在1394年去世。为了打消英王与阿拉贡国王联姻——这将干扰安茹家族在南方的事业——以及同纳瓦拉家族结合的可能性,法国使者主动提出了一个新人选:查理六世的长女伊莎贝拉。虽然公主只有5岁,但是她附带的嫁妆可能十分可观,这对理查二世是一个不小的诱惑。1396年3月9日,双方达成了协议。伊莎贝拉的嫁妆被确定为80万金法郎——合13.3万多英镑。另外还附带有一份长达28年的和平协议。在此期间,兴奋的法国人还邀请英王参加他们与德意志邻居们新发起的对抗奥斯曼人的战役。也许理查二世对前往东方作战并无兴趣——只有约1000人的英国部队在冈特的约翰的一个儿子率领下加入远征军——但法国人显然认真地准备了一番。勃艮第公爵腓力的长子,25岁的讷韦尔伯爵约翰(John,Countof Nevers)成为远征军的领导者。陆军统帅厄镇伯爵腓力、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元帅让·德·布锡考特(Jean de Boucicaut)将协助他指挥。夏季,这支信心满满的大军从东南部出发,打算前去拯救欧洲。

▲ 理查二世和他的新娘伊莎贝拉

10月底,按照约定,英法两国国王终于在加来南面的平原上会面。理查二世迎娶了还带着玩具娃娃的新娘,他和查理六世一起为和平协议郑重宣誓。看来这一代人已有望享受安宁的生活。双方还约定此后将为最终和解继续谈判。不过,英格兰仍有不少大贵族对此不满。这些人认为国王正竭力巴结法国人,而且在把和平的红利全部装入了自己囊中。

年底,失落的他们多少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9月25日,以新一代贵族为主导的法军骑兵在尼科堡战役中(Battle of Nicopolis),用向敌人设防阵地发起无畏冲锋的方式再一次展示了他们的过人勇气以及随之而来的灾难性后果。由于这次面对的是比英军更强的奥斯曼军队,未能协同作战的法国人承受了非常惨重的损失: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战死、陆军统帅腓力重伤被俘,最终不治身亡,让·德·布锡考特元帅和讷韦尔伯爵约翰以及大批贵族被俘。

从东方传来的噩耗使英法两国彻底终结了借讨伐奥斯曼人相互合作的可能。很快,谈判的英国使者便发现法方敷衍,无意达成永久和平——显然,法国人内心深处并未认可现在阿基坦的局势,他们打算把机会传给后人。尽管如此,理查二世还是决定继续收缩自己在大陆北方的势力,以便节省开支。他同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签订协议出售了布雷斯特。至此,除加来外,英国放弃了位于法国北部的海岸壁垒,显然令英国主战的贵族们异常恼怒。1397年7月,那些返回国内的布雷斯特守军因为丧失了在法国赚取地方贡金的机会,在伦敦街头掀起了一场骚乱。格洛斯特公爵托马斯公开给予他们支持,有传言他还密谋推翻自己的侄子,但他打错了算盘。从妻子嫁妆中获得的巨额收益已使理查二世基本摆脱了对议会补助金的需求,并拥有充足资源网罗羽翼。他决意向兴风作浪者复仇。英王突然下令逮捕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以及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与此同时,一批新的贵族议院上诉人走上台前,检举被告们在1386—1388年的恶行。当然,这些以理查二世的侄子第三任肯特伯爵托马斯·霍兰(Thomas Holland,3rd Earl of Kent)、第一任萨默塞特伯爵约翰·博福特(John Beaufort,1st Earl of Somerset)、第三任索尔兹伯里伯爵约翰·蒙塔古(John Montagu,3rd Earl of Salisbury)为首的新上诉者几乎都是青年贵族。先前反对阵营中的诺丁汉伯爵托马斯·德·莫布雷、德比伯爵亨利也被拉到此派。最终,9月的“无情议会”取消了对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沃里克伯爵的宽恕。英王的惩罚终于降临到他们头上:格洛斯特公爵被流放至加来并遭谋杀、阿伦德尔伯爵被处决,他的弟弟托马斯·阿伦德尔被流放,沃里克伯爵则死于狱中。

摧毁了自己的反对者后,理查二世开始封赏支持者。德比伯爵亨利被提升为赫里福德公爵、诺丁汉伯爵托马斯·德·莫布雷成为诺福克公爵,其余伯爵也得到晋升。1398年1月,理查二世的胜利似乎得到了巩固,议会授予他终身收取羊毛关税的权力。而且议会的所有权力都被交予一个由他的亲信组成的常务委员会掌握。但英格兰的政局仍暗流涌动,理查二世在用彰显着奢华与威严的宫廷以及专断冷酷的施政手腕,掩盖内心深处的敏感多疑以及对拥有庞大领地和势力的权贵家族的恐惧。他拼命培植、扩大私人势力,以苛刻的手段拔除潜在的威胁。另一方面,英王大规模清洗上诉派贵族并没收其财产和领地的报复行动令国内贵族人心惶惶。14世纪英格兰那种国王和贵族共治的局面已经被破坏。来自王权剥夺一切的威胁使贵族感到政治的不稳定性,他们和君主间已开始出现裂痕。很快,一个意外事件就引起了一场波澜。诺福克公爵在同赫里福德公爵的秘密会谈中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理查二世从未真正原谅他们早年的犯上之举,迟早会找机会消灭他们。按照其父冈特的约翰的意见,赫里福德公爵将这次交谈的内容汇报给了理查二世。诺福克公爵随即声称赫里福德公爵在撒谎,并信誓旦旦地要求同赫里福德公爵决斗。理查二世趁机在决斗场上宣布将两人流放。赫里福德的期限是十年,诺福克则是终身。

赫里福德公爵亨利怀着一肚子怨气来到海峡对岸后发现,表面十分欢迎他的法国人实际无意干涉理查二世的种种作为。他们只是希望在两国和平时期,可以在其他方向上有所成就。在14世纪末,经历过14世纪五六十年代残酷战火历练的掌权贵族及老将们能够勉强维持法兰西王国的体面外表。1397年,应热那亚的请求,法国向此地派出了总督,以协助他们对抗米兰公爵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孔蒂的威胁。而接任陆军统帅的前元帅路易·德·桑塞尔还在一年后率军攻入富瓦女伯爵伊莎贝拉的领地。伊莎贝拉以富瓦家族的旁支身份继承伯爵之位,但她与比克大领主阿尔尚博·德·格拉伊(Archambaud de Grailly)的联姻使这片领地有倒向英方阵营的危险。桑塞尔的攻势最终迫使她和丈夫在1399年5月放弃了与英国的联盟。

但理查二世已无暇顾及大陆事务了。1399年2月3日,冈特的约翰去世。理查二世并未遵守与约翰的儿子,赫里福德公爵亨利先前许下的,允许亨利在放逐期满后继承约翰可观产业的承诺,他直接没收了兰开斯特家族的领地。亨利开始同流放的托马斯·阿伦德尔联系,图谋夺回自己的祖传产业。5月时理查二世前往爱尔兰给了他们一个好时机。英王为远征发起的强制借贷令国内怨声载道。约克公爵埃德蒙被任命为摄政,他优柔寡断,不是理查二世的坚定支持者,实际管理权掌握在理查二世的数名亲信手中,他们在贵族中的威望显然无法同亨利比肩。

7月4日,亨利带着100—300名追随者在约克郡的亨伯(Humber)登陆,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阿伦德尔和侄子,新阿伦德尔伯爵托马斯·菲查伦已加入他的队伍。亨利声称除了收回他的继承产业外,别无他求。于是包括诺森伯兰伯爵亨利·珀西在内的北方贵族们纷纷和新兰开斯特公爵会合,大举南下。摄政在犹豫后,相信了亨利的保证加入了他的军队。

理查二世极不情愿地从爱尔兰返回,于7月22日在米尔福德(Milford)登陆,但大势已去他在犹豫不决中错失了一切机会。他的随从背叛了他,他的军队已经瓦解。理查二世被迫伪装成教士来到康韦(Conway),身边只有13人。8月17日,亨利的使者诺森伯兰伯爵亨利·珀西来到康韦拜见理查二世。他答应为国王及其追随者提供安全保障,换取他们前往弗林特(Flint)会见亨利。但次日理查二世便被逮捕并迅速转交到亨利手中。

叛乱者随即前往伦敦。亨利明白理查二世的报复心理,他随即与同伙以理查二世的名义发布了在9月30日召开议会的法令。但在前一天,理查二世被迫签署退位声明以换取他的个人安全。鉴于理查二世以往对待贵族们的态度,这次罢免很快被议会通过。议会还拟定了33项反对理查二世的指控。现在,王位已空缺,亨利立即挺身坐了上去。议会再一次表示同意。托马斯·阿伦德尔亲自为他戴上了王冠,史称亨利四世(Henry IV of England)。金雀花王朝就以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坍塌了。1400年初,废黜的理查二世被新王秘密谋害。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早已在风中摇曳不止的橄榄枝。 l3iLabLHZWlzUJW07cf9vEtVgmwk5sPzWUjgXwDpXH9BFmEx/tJC3H3159TPj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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