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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初燃

1336年6月初,法王没收阿基坦公爵领地的法令被送至爱德华三世在阿基坦的执事奥利弗·英厄姆(Oliver Ingham)手中。他没有向巴黎高等法院提交申辩的时间。几周后,一支约9000—12000人的法军集结在公爵领东面的马尔芒德(Marmande)。法兰西陆军统帅布列讷的拉乌尔一世(Raoul I of Brienne) 带着由阿马尼亚克伯爵让一世(Jean I,Count of Armagnac)与富瓦伯爵加斯东三世(Gaston III,Count of Foix)等南方贵族及国王执事们提供的部队,迅速攻占了阿让奈地区的维勒讷沃(Villeneuve)等据点,又突入多尔多涅河(Dordogne)和吉伦特河(Gironde)之间的地区。之后,他们就与在南面沿阿杜尔河(Adour)向巴约讷地区进击的富瓦伯爵部一样毫无进展。秋季后,法国人的事业陷于停滞,除了烧杀劫掠外,他们只满足于占领一些小堡营寨。显然,要逐一攻克那些靠近密集河网、能及时得到增援的关键堡垒还需要更多的军队,但腓力六世及廷臣们却解散了南方的部队。他们不敢抽调更多的人手。7月,另一部法军也前往亚眠,应对英国人正在组建的由低地及德意志诸侯组成的反法联盟的入侵威胁。1337年加斯科涅的短暂远征揭示了法国人要长期面对的问题:在海峡对岸的敌人摩拳擦掌之际,他们难以在南北两条战线上同时投入重兵准备数场会战。

不过腓力六世高估了对手。爱德华三世拟定的英军诺曼底登陆、盟友从东北面合击法国的计划已经落空。尽管英国使者承诺至少有16万英镑的军费,反法同盟却敷衍塞责。皇帝和诸侯们都不愿出头挑战那位可怕的邻居——他们明白法国人可以在会战中投入2万人左右的部队,这在14世纪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他们坚持将进攻方向集中于自己利益所在的康布雷地区(Cambrai)。而这个方案还因英王应付本土事务难以前来会合而一再拖延。人员和财政均是令爱德华三世头痛的问题。他不得不在威廉·德·拉波尔(William de la Pole)等组织了联合商号的英国大商人们的协助下,强制低价收购国内大部分羊毛,运往大陆销售,用换得的利润补贴开销。即便如此,10月时爱德华三世也只集结起1300人的先遣部队。这些人同第一批羊毛一起被送往大陆。他们在佛兰德沿海发起一些袭扰,这便是1337年反法同盟在北方的唯一攻势。德意志人答应的7000人大军根本没有出现。

经历了局部短暂停火后,1338年战争又趋于激烈化。腓力六世在春季再度组织了一次针对加斯科涅的行动,结果并不理想,法国人更成功的行动是在海上:3月,新任法国海军将军尼古拉·贝于歇(Nicholas Béhuchet)带舰队突击了朴次茅斯,开启了英格兰沿岸海港及岛屿频繁被袭扰的序幕。利用对手的疏忽,船上的法军水手和海员们频频登陆薄弱地带,焚烧房屋和作物,掠夺钱财。同时,法军舰队还威胁着英国的海上商船,给英国的贸易及捕鱼等产业带来严重损害。这一系列海上交锋直接影响了英格兰臣民的利益,令他们苦不堪言。不过他们的国王仍专注于自己宏大的大陆进攻战略。当然,爱德华三世在次要方向上获得了一些成功:羊毛出口禁令持续一年多后,在经济上备受打击的根特等佛兰德城市终于爆发起义。1月3日,贵族商人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Jacob van Artevelde)成为新政府的领导人。随后,布鲁日和伊普尔(Ypres)等城市也陆续加入进来。阿特威尔德逐渐代替他们那位倾向于法国宗主的佛兰德伯爵路易一世,成为佛兰德地区的主要控制者,他向英国摆出了中立姿态。此后,佛兰德将成为英国人在欧洲大陆的一个有力支点。

1338年7月下旬,爱德华三世终于带着约4000人的队伍出现在安特卫普。这个消极大刺激了腓力六世。法军开始往北面调动。不过很快他松了一口气: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路易四世(Louis IV,Holy Roman Emperor)任命为莱茵河以西帝国领地代理官,掌握总指挥权的英王发现自己必须先支付盟友的薪金才指挥得动他的大军。但英国国内反对强卖羊毛的抵抗行为大大延误了资金的周转。于是,战役的发起时间不得不推迟至来年。这些事件给腓力六世造成的唯一影响是按惯例解散军队后,他也得在1338——1339年冬季掏钱维持一支有数千人规模的法军,长期驻扎在图尔奈(Tournay)、杜埃等靠近北部埃诺边境地区,以防不测。尽管面临财务危机,法王还是打算改变在加斯科涅依靠大贵族及当地部队发动分散攻击的策略,准备由政府集中军队围攻重要堡垒。这令同一时期他还得在南方维持不断扩张的常驻部队。到1339年4月,南方的法军已达1.2万人,在一系列围攻战中,英军几乎被赶出洛特河(Lot)以及加龙河上游地区,波尔多地区也面临着威胁。

西南地区的危局以及法国舰队的肆虐让爱德华三世十分窘迫。直到夏季后,命运才开始眷顾英国:法国舰队的热那亚雇佣兵因薪水问题发动哗变,占据总数一大半的战舰随即消失;英国和佛兰德的舰队趁机袭扰了诺曼底海岸,为爱德华三世挽回些颜面。与此同时,腓力六世则忙着将军队调往北方——在拖延近两年后,反法同盟终于开始行动了。接下来的事实表明,同盟的这种联合远征劳而无功:9月,在埃诺地区集结的联军1万人一举包围了康布雷,不过他们既不能攻下城市也不能吸引法军主力来到前线决战。10月初,联军继续南下,深入法王领地内,但长途行军所带来的补给匮乏很快便迫使他们踏上返程。而腓力六世却率领着约2.5万人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跟随他们行进。联军曾在拉卡佩勒(La Capelle)附近构筑了一个坚固的阵地坐等对手,但腓力六世选择了远处谨慎围观。最终,失去耐心的德国诸侯们在恭维了爱德华三世实乃战场赢家后,便匆匆打道回府了。

▲ 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雕像

除了摧毁一些小村镇外,爱德华三世未获得任何有战略意义的成果,却背上了巨额的债务。为了继续自己的事业,他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1340年1月26日,爱德华三世在根特的市集上正式宣布自己为法国国王,英国王室的纹章也添加上象征法国王室的蓝底金鸢尾花的图案。经过近3年来一系列并不顺利的战事,很难说爱德华三世还有把对手赶下王座的信心。他重新拾起这一头衔很可能只是一种策略:成为法国国王可以彻底摆脱他同腓力六世间的封建主仆纽带,避免以封臣身份对抗法王而导致在舆论及法统中产生被动局面。同时,那些协助爱德华三世反对腓力六世的法国贵族也可以从叛乱的指控中脱身。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声称自己从事的只是一次具有争议的内战罢了,这将为爱德华三世争取更多砝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英王在根特的宣言引起了本土的不安,许多英国人并不愿卷入纷扰的大陆事务中。受政府先前的战争宣传及战事影响,他们已经对法国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与戒心。议会不得不制定一项法规,申明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任何英国人在任何环境下都不必屈服于法国法令。而爱德华三世首先要面对的是资金匮乏问题,拮据的政府及议会收益同他在盟友们面前的慷慨许诺形成了巨大反差,此时包围在他身旁的是众多债主。为摆脱他们的纠缠,这位法国新君不得不在2月下旬只身返回英格兰。他的妻儿则不怎么体面地被留在当地充当人质。

那些筹款不力的官员及富人们最先领会到了英王的怒气,不少人都受到了恐吓。在3月的议会上,爱德华三世从议员们的抗议中发觉了国内舆论的不满。这使英王觉得有必要换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同与会者沟通。他向与会者解释,如果没有这些款项,他的荣誉将被毁灭,法国的领地将会丢失,自己将深陷债务,沦为人质。他保证无意合并两个王国,不会因自己法王的责任对英国采取任何措施。国王的妥协姿态以及批准一切议会要求为他换来了一笔1/9动产税、向教士课税以及对伦敦商人的强制借贷。爱德华三世得以征募远征军——可能有5000人,长弓手和骑兵的比例为3比2。这次英王的规划务实一些,他盯上了腓力六世那支近来运气不佳又难以补充的海军。1月,英国舰队偷袭了布洛涅,摧毁了停泊在此地的十余艘战舰。法国人被迫将目标局限在封锁英格兰同佛兰德的航道上。6月初,法国海军集中至斯勒伊斯(Sluys)附近茨温河(Zwin)河口的消息传到了英国君臣耳中。英格兰中书大法官坎特伯雷大主教约翰·德·斯特拉特福(John de Stratford,Archbishop of Canterbury)极力规劝爱德华三世不要以身试险。他甚至辞去职务并交出国玺,但这些抗议均未打动爱德华三世。6月22日,英王亲自率领约160艘英国船只扬帆起航,它们将面对的敌人则有213艘舰只。

虽然法国舰只上的总人数达到了1.9万人,但实际只搭载了500名专业弩手和100名职业骑兵,法军指挥官于格·基耶雷(Hugues Quiéret)以及尼古拉·贝于歇打算依靠这支力量阻止敌人登陆。虽然舰队中更为专业的热那亚将官彼得罗·巴尔巴维拉(Pietro Barbavera)提议将舰队拉至外海,利用上风伺机而动。但基耶雷和贝于歇采用了保守战术,他们把舰只排成三排,用铁链相连横跨在狭窄的河湾上,最庞大的19艘战舰还被摆在了第一线。这简直像个陆地方阵。耐心的英国人等到了24日午后,乘风向占据有利位置后才由北向南发起进攻。尽管已经解开锁链的法国战舰比对手高大,但英军搭载的长弓手很快就压制了法军将要面对阳光投射的部队。当英国骑士们登上船只后,法国人更难以抵挡。这时法军才发现自己后两排战舰难以支援前线,战事已无法挽回。接着,已倒向英格兰的佛兰德人也驾着小船加入战局。到夜幕降临后,这场海战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英军击溃了两排法国战舰,第三排则争相逃命。晚上10点前后,英军锁定了胜局。

斯勒伊斯海战是英国开战以来获得的第一场关键性胜利。法国海军几乎崩溃,除彼得罗·巴尔巴维拉率领的一些战舰逃走外,共有190艘舰只被俘,包括两位法国指挥官在内的1.6万人死亡,法国从此彻底丧失了制海权。虽然腿上中了一箭的爱德华三世休养了一段时间,但他已可以毫无顾虑地指挥自己的军队登上大陆,这对正在埃诺边境同德意志诸侯们作战的腓力六世来说不啻当头棒击。此时腓力六世在各条战线上都遇到了麻烦:由于复杂的领地争执,一些在西南方颇有影响的大贵族已倒向加斯科涅的英方阵营,阿基坦执事奥利弗·英厄姆趁机发起了一些反攻。法王决定发布动员令并收缩北面战线,除了分兵确保康布雷外,法军主力退入阿图瓦境内观望。而他的对手则在高歌猛进。爱德华三世很快便亲自率军围攻佛兰德人一直想收复的故土图尔奈,阿图瓦的罗贝尔则分兵直取圣奥梅尔(Saint-Omer),觊觎加来(Calais)。而守卫圣奥梅尔的正是霸占了阿图瓦伯爵领的勃艮第公爵奥托四世,他只有数千名骑兵。但拥兵万余的罗贝尔难以扳倒自己的竞争者。7月26日,他手下的佛兰德民兵在城外惨遭迂回的法军骑兵屠杀。罗贝尔被迫丢下大量给养追随溃兵逃走,佛兰德的西南边境由此敞开在法军面前。爱德华三世围攻图尔奈的战役也颇为不顺,他的攻城机械很难杀伤守城者,登城强攻又屡屡失败。漫长的围困使德意志诸侯们兴味索然,损失惨重的佛兰德人与他们的关系也在恶化。而一个多月后,腓力六世才带着法军主力慢慢挪到联军面前,但他仍无意会战。反法联盟最终分崩离析。9月24日,爱德华三世不得不同法王签订为时九个月的《埃斯普勒尚休战协定》(Truce of Esplechin),这意味着他数年来耗费40多万英镑维持的北方战略最终徒劳无功。

▲ 斯勒伊斯海战

爱德华三世在年底秘密返回英格兰时,已沦为一个抵押了王冠的债台高筑者。大批难以逃脱国王怨怒的官员被投入监牢,英王收缴了他们的财产。约翰·德·斯特拉特福也只能躲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中抨击君主。爱德华三世很快就引来了反对者的还击。1341年4月的议会挫败了他指使内廷官员起诉大主教的举动,还提出了声势浩大的请愿,迫使爱德华三世通过了新法规:任免政府大臣必须通过议会,贵族议院有权参与决定;大臣必须向议会述职,如有渎职行为应该接受贵族议院的审判。贵族议院由此开始了对行政的控制和监督。爱德华三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息国内的怨恨,之后才找到机会让议会废除这项法规。

《埃斯普勒尚休战协定》终结了百年战争初期,北方系列大规模、高强度的对抗。法王腓力六世通过谨慎避战化解了对手的攻势,并瓦解了边境敌人的联盟,但这未给他带来丝毫的荣誉。腓力六世付出了惨重的政治代价:他那简陋的财政系统无法应付连续每年维持至少有2万人的军队的开销;政府开始征收销售税、对贵族的财产税以及对教会领地收入的什一税;发行的货币开始贬值。另一方面,14世纪的法国诸省虽处于一个王国政府统治之下,但没有统一概念。大多数省份都享受着自圣路易时代以来的长期和平,对那些边境战争抱有事不关己的态度,也不觉得自己负有支援边境省份的义务,更没有在和平时掏腰包未雨绸缪的打算。缔结的休战协定将动摇腓力六世在这些地区征税的法理依据,加重了他的财政危机。战争税收取因此极不均衡,开支更多地被摊派给诺曼底、皮卡第、阿图瓦以及南方边境地区。而前线居民除了被敌人的战火炙烤外,还要忍受王军的临时征用,按命令执行焦土政策。战斗结束后,等待他们的又是沉重的修补城防的开销。前线及邻近战火的地区变得越来越虚弱,人们对政府的忠诚度降低,抱怨增多。更糟糕的是,那些跟随国王作战,仍抱着传统观念的大小贵族不仅未发现自己与敌人的差距,反而对国王避战的怯弱行为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战争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但是国王终止了他们发财的机会。这些事出有因但对王国利益于事无补的指责及嗟怨混合在一起,极大地损害了腓力六世的威望,并对他之后的决策产生严重的消极影响。

很快,腓力六世又迎来了新麻烦。1341年4月30日他的支持者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三世(John III,Duke of Brittany)去世,未留下后嗣。他的异母幼弟,蒙福尔的约翰(John of Montfort)以及二弟庞蒂耶夫尔伯爵居伊(Guy,Count of Penthièvre)的女儿让娜(Jeanne of Penthièvre)均声称有公爵领地的继承权。让娜还得到丈夫布卢瓦的查理(Charles of Blois)的支持,后者是显赫的布卢瓦-沙蒂永(Blois-Châtillon)家族的次子,腓力六世的外甥。显然法国政府认为,他比迎娶了佛兰德伯爵路易的姐姐乔安娜(Joanna of Flanders)的蒙福尔的约翰更为可靠。

尽管大部分布列塔尼贵族均支持布卢瓦的查理,但蒙福尔的约翰不打算放弃。为此他不惜让这片原本平和的公爵领地遭受暴力的洗礼。他于5月占领了首府南特(Nantes),由此拉开了布列塔尼继承战的序幕。到8月,凭借一系列迅速行动,蒙福尔的约翰掌握了公爵领大部分地区及另外两个主要城市:雷恩(Rennes)和瓦讷(Vannes)。

腓力六世起初并未干涉,为应付加斯科涅边境那些无视休战协议的冲突做的持续动员已令他捉襟见肘。他第一次在一些地区征收盐税,引起了强烈反抗。在海峡对岸,英王正暗中组织远征军和新一轮反法联盟,不过他的计划因德意志诸侯们的拖延塞责而失败。不久后,蒙福尔的约翰与爱德华三世秘密联系的消息传到了法王宫中。法王不能容忍另一块封地也成为英军入侵的跳板。9月底,一支约7000人的法军在安茹首府昂热(Angers)集结,王太子诺曼底公爵让(Jean,Duke ofNormandy)为其统帅。一个月后,他便占领了从卢瓦尔河方向进入布列塔尼的门户尚托索(Champtoceaux),进而围攻南特。在居民的逼迫下,蒙福尔的约翰不得不向法军投降。布卢瓦的查理随即在11月进入首府。蒙福尔的约翰则被送往巴黎囚禁。到年底时,布列塔尼似乎大局已定。

但蒙福尔派并未就此认输。蒙福尔的约翰的妻子佛兰德的乔安娜,一位“拥有狮子的雄心和男子勇气”的贵妇展现了罕见的坚韧和毅力。她决定让战争继续下去。乔安娜宣布其子约翰为家族继承人,带领丈夫的部下坚持抵抗对手,并派遣人携带财宝前往英格兰寻求援助,使者们得到了热情的回应。爱德华三世并不介意撬动腓力六世的任何封臣,即使要冒破坏休战协议以及准备另一场大规模远征的风险。1342年春季,沃尔特·曼尼爵士(Sir Walter Manny)带着40名骑士及200名长弓手来到布列塔尼。如果这支英军让对手嗤之以鼻的话,在7月带领1350名骑兵和长弓手部队前来拜访的第一任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William Bohun,1st Earl of Northampton)则足以令他们感觉大事不妙了。北安普敦伯爵很快便包围了西北部港口小镇莫尔莱(Morlaix)。布卢瓦的查理在9月下旬带领大批队伍前来救援。他再度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平庸的指挥官:法军的骑兵撞上了倚靠密林并挖有深坑的下马英军阵地并一败涂地。于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大股步兵撤离了战场。

▲ 布卢瓦的查理

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随后便得到了英国国王的支持。10月,爱德华三世带领5000人在布雷斯特(Brest)登陆。除布列塔尼外,他没有多少地方可以选择。遭受一系列失利的低地人已同法国人接洽,德意志盟友则纷纷与法方签订单方停战协议。这意味着北方反法同盟已经分崩离析。英王的苏格兰事业也在走向低潮。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已于一年前返回自己的王国,他的军队正大力攻打境内剩余的英军堡垒。爱德华三世似乎厌倦了漫长而没有结果的苏格兰战争,他把赌注都压在了布列塔尼的远征上。英军席卷了半岛南部地区,但到年底时势头渐渐停滞下来,阿图瓦的罗贝尔在奇袭瓦讷时受伤并感染痢疾,不久后一命呜呼。接着赶到的英军主力也只得试图通过围困迫使其投降。年底时,曾误判英军将在北方登陆的法王终于采取了措施,他派诺曼底公爵让率领大军进入南特,收复了一些失地,但仍小心翼翼地避免同英军主力会战。1343年1月,筋疲力尽的双方签订了一个持续到1346年9月29日的停战协定,它总体偏向于爱德华三世——他可以继续持有布雷斯特等地。因此英军仍占据着前往大陆的桥头堡,并保留了一支可以依靠本地资源供给的小规模驻军。蒙福尔的约翰不久后被释放,其妻儿很快就被送往英格兰置于爱德华三世的庇护下,让蒙福尔派贵族继续安心同对手作战。而法王设想的在耗尽对手资源后迫使对手撤离大陆的传统策略归于失败。现在,除佛兰德外,法王的另一片封地也逐渐转向英方阵营。这些变化令爱德华三世看到了地方贵族摇摆特性,及法兰西王国松散的政体结构所蕴含的大好机会。凭借大陆的立足点,他可以及时利用瓦卢瓦王室同那些处于半独立状态下的权贵间频繁滋生的内部矛盾,以很小的代价给对手制造远比从东方入侵更可怕的威胁。

▲ 南特的居民向蒙福尔的约翰及其夫人行效忠礼

▲ 布列塔尼

除了困住两位君主的手脚外,停战协定在布列塔尼并未产生很大效果。那些留下充当英王代理人的伯爵们继续出击。延绵的战争吸引了不少当地贵族家族加入,对他们而言,明智的策略是与强势的攻击者达成协议或者干脆加入队伍,进而形成一股不断扩大,甚至蔓延至公爵领地之外的动乱喧嚣。加斯科涅的边境与之类似,战火和秩序的崩坏放大了西南部地区普遍的私斗现象,雇佣兵和贵族领主带着团伙成员扰掠村镇城堡。而本地的英国政府自然不介意祸水东引。

同样,布卢瓦的查理也不会遵守停战协定,事实上他已成为法国王室在布列塔尼地区的利益代表。在这场代理人战争中,背靠瓦卢瓦王室的布卢瓦的查理显然占据优势。他恢复了不少南部领地,被俘的蒙福尔派贵族大部分被腓力六世以叛逆罪处死。在贵族们眼里,这是与之前时代迥然相异的残暴行径,他们似乎还未习惯坦然面对背叛王室获得的惩罚。蒙福尔的约翰被迫于1345年3月逃往英格兰,他的对手已占领了除几座沿海城镇外的大部分公爵领。

海峡对岸的爱德华三世也并不是诚心遵守停战协定,只是由于连年征战政府濒临破产,他才在1343年后沉寂了一段时间。1345年初,爱德华三世终于下决心撕毁停战协定。起初,他似乎是要干涉布列塔尼战争,维护承认自己法国国王身份的新封臣蒙福尔的约翰的权益。但实际上,英王的行动范围远超于此:初夏时,数支英军陆续扬帆出海,他们将从多个方向分别发起攻击。

虽然英方在大陆上的支点只有佛兰德、布列塔尼和加斯科涅三处狭窄区域,但这足以给法国人造成极大迷惑和误判。税收滞后使法国政府在组织前线的防御体系时迟缓和被动。春季时,法军将集结点定在了阿图瓦境内。6月初,蒙福尔的约翰和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率领的英军却在布列塔尼西南部登陆。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博恩的副官托马斯·达格沃思爵士(Sir Thomas Dagworth)很快便突入公爵领中部,并依靠一群威尔士弓手在卡多埃(Cadoret)迫使布卢瓦的查理放弃了包围击溃敌人的尝试。约一个月后,蒙福尔的约翰开始围攻西南部的重镇坎佩尔(Quimper)。

法国人在加斯科涅的局势比布列塔尼的还要恶劣。8月,兰开斯特伯爵亨利的继承人德比伯爵(Earl of Derby)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率领约2000名英军抵达波尔多。这位新指挥官不打算再将精力耗费在与敌人争夺一线小堡上,他集结起庞大的本土队伍,逆加龙河而上对敌人纵深地带发起攻击。英军从朗贡(Langon)突然转向东北,奇袭多尔多涅河畔的重镇贝尔热拉克(Bergerac)并将其攻克。这几乎使佩里戈尔地区的法军解体。留下重兵后,德比伯爵又带着逾6000人的队伍继续北上,沿伊勒河(Isle)河谷直奔首府佩里格。虽然他未拿下此地,但不久后在东面的欧贝罗什(Auberoche)通过袭击大破诺曼底公爵让派来的数千援军。此战直接终结了西南战线法军的反击希望。德比伯爵随即转过身,围攻并夺取了加龙河畔的拉雷奥勒。

徒劳无功的频繁调动和连续败绩耗光了法军的资源。只有布列塔尼传来了当年唯一的好消息:得到法王的增援后,布卢瓦的查理重新发起对坎佩尔的解围行动,迫使蒙福尔的约翰逃走并于9月26日病重身亡。蒙福尔家族的继承权被转移到他5岁的幼子约翰身上。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的数百名英军成了与布卢瓦的查理作战的骨干力量。但兵力占据优势的布卢瓦的查理并不能将对手彻底击败。

14世纪40年代中期后,法兰西王国那看似庞大但粗陋迟钝的军事体系正因对手敏捷有力的出击而变得越来越虚弱。凭借着那些大陆支点,爱德华三世可以不断发起四两拨千斤性质的行动,频繁打击法国政府,令其陷入埋怨与指责声中。对法王执政能力和权限的质疑也将引发法兰西王国内部的动荡。这种动荡将抑制瓦卢瓦王室对王国内各地方势力的侵蚀,甚至令它自身难保。因此,现在的爱德华三世有充分的信心独自向对手发起大规模的军事攻击——依靠盟友的北方战略已被证明是昂贵而低效的。

▲ 德比伯爵亨利,后来他被晋升为兰开斯特公爵

1345年佛兰德政局发生动荡,先前北方战役中权威已受到严重削弱的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在这场内讧中败亡,于是爱德华三世推迟了下半年亲自进兵的计划,英军的远征被定在来年3月。英格兰再一次躁动起来。王室官员们忙着征用船只,勒令它们到指定港口集结,并囤积军队到来时所需的腌制猪肉、羊肉、牛肉、鲱鱼以及豆类、燕麦、草料等给养。爱德华三世决心组建自战争开启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队伍。他甚至恢复了古老的征召令,规定地主按照评估的收入承担相应义务:年入5英镑者应提供1名长弓手,10英镑者应提供1名霍比拉轻骑, 25英镑者提供1名重装骑兵,40英镑者则常被政府规劝接受骑士身份……更高收入者则成为一支部队的首领。特伦特河(Trent)以南地区都收到了动员令。当地官员和专员一起征集兵员,为他们配齐基本的行李,然后把他们赶上通往前线的道路。这些人以大约每天20英里的速度从大道上奔向南方,身旁跟着载有武器和装备的马车。到达港口后,他们便开始领受“国王的薪水”。当然,部队可能还要在原地花上一段时间。普通士兵们啃着黑麦和豌豆制成的黑面包,高级军官们享用着小麦做的白面包,在无所事事中等待其他友军和合适风向,也许只有港口酒店客栈的老板们不介意他们的滞留。

▲ 德比伯爵的攻势

事实证明,1346年远征的准备工作无论是船只还是军队等很多方面都进行得十分艰难。出发时间不断推迟,直至夏季。最终,爱德华三世的部队达到1万——1.5万人的规模,由国王或者权贵们的扈从,同独立的战争承包商(Individual Contractors)通过签订付薪合同雇佣来的小分队以及专员们征召的士兵组成。实际上,扈从有两种:传统的大贵族内廷部队——往往是领主的附庸或承担封建义务的封臣—以及同以大贵族为代表的战争承包商签订契约,也被称为“随扈合同”(Indenture ofRetinue)者。后者的合同详细规定了薪水及会被支付的开销以及服务的类型,包括只是在英格兰还是涉及海外。其附录还涉及赎金和战利品分配的比例。随着战争的发展,此时仍具有显著位置的内廷扈从将变得越来越次要,由方旗骑士(Banneret)或以上阶层的战争承包商招募而来的签约扈从越来越普遍。他们为签约领主服务的时间也逐渐拉长,甚至出现了“暂时性扈从”“战时扈从”“终身扈从”。显然,因为有领主附加的额外赏赐与恩惠,应募者在和平时期也将成为领主内廷的臣仆和私吏。与以土地转封、封建君臣义务为纽带的传统关系不同,这种以货币支付和私人特权为纽带的关系渐渐被演变为变态封建主义(Bastard Feudalism),将大贵族蓄养私兵的权力合法化。

7月5日,爱德华三世带着近千艘船只从波特切斯特(Portchester)起航。英王的目的不是人们预测的加斯科涅,而是诺曼底。叛逃的法国贵族戈德弗雷·德·阿库尔(Godfrey de Harcourt)给了他详细的建议。不过,海峡的风浪很快又将这支舰队吹回海岸。腓力六世政府直到最后关头才得知相对确切的情报。他一面给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写信,要求大卫二世率主力南下进攻英国北方诸郡,一面将派往南方的军队火速调回北面。但一切已经太迟了。7月11日,在风向转变后,英国舰队再次南下。12日,抵达下诺曼底科唐坦半岛的拉乌格(La Hougue)。英军花了三天时间卸下人员、马匹和储备,而当地始终没有聚集起能阻挠他们的力量。

此后,爱德华三世开启了在法国的第一场远骑烧掠(Chevauchée),其重要目标是法兰西岛。一支小舰队沿海岸伴随军队前行。英军试图通过摧毁建筑、夷平城堡、烧毁庄稼、抢掠钱财的手段重创敌人的经济并散布恐怖,使腓力六世在税收锐减的同时还要承受国内舆论压力,并寻找机会重挫法军,迫使法王回到谈判桌上。英军从科唐坦半岛向东行进,沿途乡镇皆被掳掠一空并惨遭焚毁,未及时躲避的人都惨遭屠戮,这对爱德华三世所谓的此行是为了恢复诺曼底故土的宣传来说是个绝妙的讽刺。20日,他们来到卡朗唐(Carentan),获得大批补给和酒水。25日,爱德华三世来到卡昂(Caen)西面,此城原本是法军计划抵御敌人的一个前线集结点,但由于英军的迅速推进——七天走了90英里,考虑到他们一路要修复毁损的道路和桥梁,这已算较快的动作——现在只有约1200名法国士兵驻扎在城中。它拥有一座建于征服者威廉时代的坚固城堡,但市镇的防御因承平日久而疏于修缮。建于11世纪的城墙多处都已坍塌,而距城堡600码的圣让岛(Saint-Jean)上聚集着一个新发展出的郊区,它没有城墙保护,依赖奥东河(Odon)、奥恩河(Orne)及它们的支流作为屏障,赶到此地的陆军统帅布列讷的拉乌尔二世(Raoul II of Brienne)及其他法军指挥官决定据守这座孤岛。除了约300人守卫城堡外,大部分弩手都布于河岸旁的船只的甲板及两端木质塔堡上,权作防御。悲剧由此展开。英国人很快突入老城区,开始攻击连接圣让岛的桥梁。夏季奥东河的水位很浅,英军的长弓手和威尔士长矛手便涉水攻击那些布置在对岸的船只,并在夺下数艘后登至岸上,桥梁的守军很快放弃。除了少数奔进城堡的幸运儿外,大部分法军连同市民都被堵在岛上惨遭屠杀。据事后统计,有2500人横尸街头。算上附近的未逃脱者,可能有5000人不幸罹难。只有陆军统帅和向英军投降的人才逃过一劫,但他们也得缴纳高昂赎金,其中300人还被运回英格兰囚禁。

▲ 爱德华三世的进军路线

仔细搜刮了一番城区后,英军在31日再度开始了旅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埃夫勒(Évreux),探知城堡较为坚固后,不愿被围城战拖累的爱德华三世决定放弃,转向鲁昂。腓力六世仍举棋不定,英国人唆使佛兰德人从北面攻击法国。使他的决策受到很大干扰。不过在他的最新计划中,鲁昂是依托塞纳河挡住敌人的集结地。位于其南面的渡口蓬德拉尔克(Pont-de-l'Arche)已拆毁了桥梁,英军遂沿塞纳河左岸而上,却发现沿途桥梁不是被毁便是有重兵把守。就这样,他们一直前进到离巴黎只有20英里的普瓦西(Poissy),此时已接近8月中旬。在工程人员忙着修复桥梁之际,英军的袭扰分队不断向敌人的心脏地带渗透。这引起了民众的恐慌,而腓力六世的主力仍与敌人保持着相当距离。迫于舆论压力,他派出一支来自亚眠的分队进行干扰。这支临时征召的队伍很快便被由500名骑兵和1200名长弓手组成的英军先锋部队击溃。英军还享用了他们补给车辆中的衣物、酒水、口粮。在舆论的压力下,腓力六世努力积聚一切力量,他下令召回在南方前线久攻艾吉永(Aiguillon)不克的诺曼底公爵让部,意图在南面平原同英王决战。但爱德华三世却乘着法军主力离开塞纳河北岸后,从普瓦西迅速北上甩开敌人,前往佛兰德。

法军只得再次穿过巴黎追赶敌人。尽管绝大部分英军步兵现在都骑上了劫来的马匹,但他们在进军索姆河流域时还是遇到了些麻烦。士兵们在经过博韦地区时因忙于抢掠耽误了不少时间。从艾赖讷(Airaines)接近索姆河后,爱德华三世发现渡口已被严密控制,强行夺取桥梁的攻击均被击退,皮卡第的乡民们开始伏击他手下的小分队。腓力六世的法军主力也正以每日约25英里的强行军逼近,似乎想把他们赶至河边歼灭。英王被迫派出大批斥候部队寻找隐秘渡口,所幸他的运气并未用光。英军很快探得在索姆河口及阿布维尔(Abbeville)间有一个名为布朗什塔克(Blanchetaque)的浅滩,落潮时人们可以从此地涉水而过。23日晚,英军抵达距河6英里的阿舍(Acheux),而法军主力正从亚眠以西沿河而下进行追击。

英军连夜行军赶往渡口。不过在24日太阳升起之际潮水已重新涨起,他们不得不看着对岸的法国将领戈德马尔·迪·费伊(Godemar du Fay)带着500名骑兵、1000名热那亚弩手和轻步兵在沼泽中列成3排军阵。数小时后,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带着100名骑兵和100名长弓手开始强渡。法军雇佣的热那亚弩手射出了弩矢。在长弓手进入自己150码的射程前,他们出现了一些伤亡。但随后他们便压制了对手。英军骑兵趁机冲上滩头占领了一个小阵地。在后继部队源源不断地开进下,法军逐步后撤并最终崩溃,费伊也被俘虏。当腓力六世的主力赶到布朗什塔克南岸时,潮水已再次涨起,包括马匹和载着战利品的马车在内的所有英军队伍都已过河。当晚,他们在克雷西宿营,法军主力只得向东南折返,从阿布维尔桥梁上渡过索姆河。

走出险境的爱德华三世决心同对手较量一番。26日,他的军队在克雷西和瓦迪库尔(Wadicourt)村庄间背靠森林,正对阿布维尔——埃丹(Hesdin)大道的平缓高坡上停了下来。所有骑兵都下马作战。爱德华三世选择了附近的一个风车磨坊作为战场观察点,并将步兵分成约1500码宽的三个方阵。17岁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与第十一任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Thomas de Beauchamp,11thEarl of Warwick)、约翰·钱多斯爵士(Sir John Chandos)等将领指挥最前方的先锋方阵,他们将承受法军攻击的主要力量。爱德华三世亲自统领位于其后的第二个方阵。第十任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Richard FitzAlan,10th Earl of Arundel)、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则负责第三个后卫方阵,他们也许在偏左面的位置。约占军队一半数量的长弓手被安排在各方阵两侧,他们比步兵方阵略为前突,并呈斜角分布。英军阵地被壕沟、陷坑围绕保护。他们把在远征中抢掠的赃物及2万匹乘马放在后方,并集中了大部分辎重车辆将其围住。余下的车辆则分别放置在两翼保护,另有部分则放在两翼保护长弓手。爱德华三世还安排了数门火炮,这可能是此类武器第一次出现在会战战场上。

腓力六世从阿布维尔出发,沿大道推进时得知了敌人正严阵以待的消息。当时聚集在他身边的是法军前卫及骑兵部队,大部分步兵队伍还在后面苦苦追赶。大约在午时,法军先锋斥候部队在离英军阵地数英里处停了下来。一些指挥官们建议先不与敌人交战,而是绕过阵地截断其进军方向后再在次日交锋,如此便可以让后方的步兵与他们会合,但一些将领无法接受这个建议。他们将国王数年前空耗对手人力及财力的避战对峙策略视为懦夫行径。爱德华三世这次远骑烧掠以及法军的一系列失利尤其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整个下午,他们的野心随着军队的规模一起膨胀,甚至连一场暴雨也无法浇灭其热情。尽管前锋受命停下,但后续部队却一直向前挤,直至他们能看到敌人为止。法军队伍一片混乱。5—6点时,次日再战的计划已经被彻底抛弃。腓力六世将逾2万人的队伍推进到离敌人1000码处,并将他们大致分为三个方阵。2000名热那亚弩手和数百名来自德意志的骑兵被安排在第一线;国王的弟弟阿朗松伯爵查理二世(Charles II,Count ofAlençon)指挥第二阵;第三阵由腓力六世亲自统领,它们包含了作为主力的约1.2万名骑兵,其余步兵则自行列阵,待在方阵的两翼。

号声响起后,热那亚弩手首先前进。进入200—250码的射程后,他们可能先朝敌人发射了一轮箭矢。但他们正对着刺眼的阳光,雨水打湿了弩弦,加上英军立于高地上,因此效果并不理想。热那亚弩手继续前进。当他们进入长弓射程后,英军开始还击。炮火以及射速和总数均大幅占优的长弓箭雨立即降临到热那亚弩手头上。此前他们为了跟上法军骑兵队伍将塔盾留在了后方。因此结果是毫无悬念的,他们的队列很快崩溃,转身逃向自己的阵线。

▲ 克雷西会战,也有资料认为克雷西战场的真实遗址应该在传统遗址的东南面,详情见迈克尔·利文斯顿( Michael Livingston )和凯利·德弗里斯( Kelly DeVries )的《克雷西会战资料汇编集》( The Battle of Crécy : A Casebook

这令那些还未领受过长弓密集攒射的法国骑士大为愤怒。阿朗松伯爵查理不顾前方的弩手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按照一匹马所需3平方米来计算,首次冲锋可能有300—400名骑兵排在前线。他们撞倒的第一批人是己方的弩手。之后队列开始散乱的骑兵冲向对面的下马骑兵。英军长弓手从正面和侧面对他们进行猛烈射击。在密集的箭雨之下,法军的线列变得混乱。惊恐和受伤的马匹将主人抛在地上,并干扰了同伴的前进。前进数十码后,那些拼命操控坐骑前进的人开始蒙受惨重损失。此时长弓已能够穿透他们的铠甲,造成严重伤害甚至夺去性命。一些威尔士矛兵甚至跳出阵地,屠杀那些落马者。的确有一些骑兵冲入了英军阵列,但他们稀疏的队伍无法压倒对方密集的长短兵器阵列,打开缺口。很多人被打翻在地或勾落马下。爱德华三世已下令战斗时不留俘虏,不许搜刮死者,因此第一次冲锋的法军骑兵遭受了可怕的命运。

强悍的法军骑兵很快又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冲锋。他们的“蒙茹瓦圣德尼!(Montjoie Saint Denis)”口号响彻云霄。但随着倒毙在阵地前的人马不断增多,骑兵冲锋的实际效果越来越弱。而英军一直在沉着应对。辎重车辆上的储备箭矢被不断送往前线,左翼方阵也从侧面攻击对手。尽管如此,腓力六世的第三个方阵还是压了上来。随后数小时,被击散的法军骑兵仍不断集结,重整队形,再度发起冲击。战斗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据英国人统计,他们一共领受了15次冲锋。当最后一次进攻瓦解后,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侥幸活下来的骑兵开始悄悄溜走。步兵也开始仿效他们。眼见随从稀少,腓力六世的顾问们强行劝走了已面中一箭的国王。整个夜晚,英国人仍谨慎地待在战场上,不时发动些小规模反击驱逐那些还在赶往此地的不明就里的法军后续部队。

直到第二天晌午,爱德华三世同意搜检尸体时,英军才意识到他们在首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中取得的赫赫武功:法方损失了好几千名步兵及弩手,另有1500—2000名贵族被杀,其中包括阿朗松伯爵查理、佛兰德伯爵路易、布卢瓦的查理的兄长布卢瓦伯爵路易二世(Louis II,Count of Blois)、阿库尔伯爵让四世(Jean IV,Count of Harcourt)、洛林公爵鲁道夫(Rudolph,Duke of Lorraine)等大贵族。法王的盟友双目失明的波希米亚国王约翰(John the Blind,King of Bohemia)也战死沙场,不过其子查理见势不妙逃出战场,数年后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27日拂晓,腓力六世退至亚眠。在起初的惊慌之后,法国爆发了一阵无理智的狂怒。邪恶的顾问、腐败的官僚、天气都成了舆论挞伐的对象,外国人又一次沦为牺牲品。热那亚弩手被宣布为叛国者并遭到追捕和屠杀。在有人指出他们在防守等其他方面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后,腓力六世才收回成命。而那种拒绝承认步兵能力、否认法国贵族能被较低出身的弓箭手击败的顽固观念,将使法国人在今后的战事中继续缴纳昂贵的学费。

▲ 克雷西战役

30日,英军终于重启北上旅程,现在所有阻碍均被扫空。他们一路烧掠,于9月4日抵达加来郊外。加来是一个非常靠近英格兰海岸及佛兰德的小港口,并驻有一批法军。虽然击败了敌军主力,但爱德华三世在这次远骑烧掠中几乎没有实现任何有效占领:安排在卡昂城中的少数驻军很快就被淹没在法军和当地人的复仇行动中,其他留守部队的遭遇也与之相似。因此英王及其臣属急需争取一个实质性战利品,以证明此次远征劳师动众的意义所在。加来这座8000人口的小城因其开战后迅速飙升的战略价值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佛兰德人积极怂恿英军,并不断从阿图瓦边境发动大规模攻势予以配合。就在陆军抵达加来的同时,英国南部海军将军(Admiral of the South)率领的舰队也出现在海港外。它们带来了大批补给、器械及生力军。英国人未打算强攻,城市的壕沟阻止了他们接近城墙,周围的湿地也使坑道作业和移动攻城器械十分困难,他们打算通过长期围困迫使加来投降。士兵们开始封锁所有道路,一系列常驻营地被构筑起来。加上军械生产作坊、贵族的住宅、马匹围场和增设的商铺,英军驻扎地俨然成了一座新兴城市。而一个月后,爱德华三世还收获了另一则本土的捷报。10月初,率1.2万人从西北面大举侵入英格兰的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不顾利兹代尔骑士威廉·道格拉斯(WilliamDouglas,Knight of Liddesdale)及时收手的建议,深入敌境,并于17日在达勒姆(Durham)西面数英里处的内维尔十字路口(Neville's Cross)附近迎击由边境守护约克大主教威廉·德·拉朱什(William de la Zouche)以及亨利·珀西(Henry Percy)、拉尔夫·内维尔(Ralph Neville)等指挥官迅速召集的约6000名坎伯兰(Cumberland)、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和兰开夏郡(Lancashire)的本地守军。大卫二世让部下占据了一片高地,但除此之外战役进程与以前的败仗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静等英军进入射程释放箭雨。之后,忍受不了伤亡的苏格兰士兵再度勇猛地冲锋并惨遭屠戮,接着便是军队溃散、大卫二世被俘,等待大卫二世的是长达十年的俘虏生涯。数个小时内英军便轻松化解了身后宿敌的武装力量。

1346年夏季过后,腓力六世的统治遭遇了全方位的危机。抽调的南方军队并未赶上会战,但他们的离去却使法军在佩里戈尔南部和阿让奈地区的势力彻底崩盘,兰开斯特伯爵亨利甚至还发动了指向东北面的远骑烧掠,袭取了中部重镇普瓦捷。战火过后,荒芜的城镇留给了双方的多股兵匪,他们以劫掠私战播撒着混乱。而心有余悸的法国君臣仍认为英国人可能正在实行南北夹击的战略,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踌躇和慌乱。克雷西战役的惨败使法王已经失去了可以在后方压迫英军主力的力量。他不断变换着应敌方案,剩余的军队被频繁调往各地,在行进和收获甚微的战斗中空耗时间和资金。随着政府和军队的无能暴露无遗,瓦卢瓦王室的权威及执政基础开始动摇。频繁的税收因激烈的反抗而收获甚微。不少贵族则开始与前线的英军签订休战协议,并质疑政府官员在其领地上发号施令的权威。

在冬季,包围加来的英军遭遇了严寒及疫病。乏味的战争使得不少士兵开小差,骑士们也以参加儿子婚礼的借口溜回英格兰的领地。不过,新一轮的动员很快便缓和了这些危机。去年的胜利给爱德华三世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期待,希望能圆满解决战事的贵族和议会都愿意配合这位善于宣传的君主。英格兰的资源被源源不断送往前线,爱德华三世甚至还能让托马斯·达格沃思爵士带一小部分军队增援布列塔尼战场。而随着瓦卢瓦王室的支持逐渐减少,布卢瓦的查理开始走下坡路。1347年6月,他在包围拉罗什代里安(La Roche-Derrien)时将3000多名士兵布置在数个方向上,结果被达格沃思带领1000多名英军在一场夜袭中各个击破,布卢瓦的查理自己也被俘虏。布卢瓦派的优势由此逆转,他们躲在城堡里被动防御。法国政府被迫重新分兵增援这一地区。

▲ 大卫二世被俘

到1347年夏季,腓力六世已无法向被困的加来守军输送给养。由于佛兰德等亲英势力的牵制,他甚至聚集不起能够抗衡加来前线英军的队伍。于是,英军在这场近一年的较量中获得了最终胜利。8月3日,濒临绝境的加来终于向爱德华三世屈服,城市中的大批衣料——其中不少是这几年战争中掠得的赃物——成为他的财产。英王将绝大部分居民赶出城市,并动员本土国民前来居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加来都是英国在欧洲大陆上最为坚固的桥头堡。不过长期战事已极大消耗了英格兰的国力,厌战及抵触情绪开始在本土蔓延。爱德华三世原本打算发动新的打击战役,但法军在其他地区的一些零散抵抗令他察觉自己操纵的力量已接近强弩之末。另一方面,腓力六世的政府也已筋疲力尽,他不再奢望占领加斯科涅甚至是夺回加来。1347年9月底,在红衣主教们的主持下,双方签订了一个延续至来年7月的休战协定。

▲ 布卢瓦的查理在拉罗什代里安战斗中被俘 rpZigyicB20NMLCWO7Lu/otRKGUL14n4i9PaQWW7ybzApOzistU/JH5uIp/zpD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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