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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那一曲英雄悲歌

孙权闻知关羽父子被擒,大喜,当即聚集众将于帐中,关羽被绑送至孙权面前。

关羽衣甲凌乱,却不羁傲立,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蔑笑。

松绑是一个程式化的劝降动作,一般由该组织在场的最高领导者来完成。这也是示惠的一种方式。孙权尽管还是抱有让关羽投降的想法,但却没有上前给关羽松绑,因为他心中有几句话压抑了很久,必须当面说给关羽听。

孙权说:“我早就仰慕将军您的盛名,一直要想和您接纳,结为秦晋之好,你为什么总是嫌弃我呢?您向来自以为天下无敌,今天怎么又被我擒住了呢?你今天是不是对我孙权服气了呢?”

孙权这三句话,在心里不知默默念叨了几百遍,今天终于有机会释放出来,顿觉快意无比。

关羽冷笑一声,骂道:“你这个碧眼小儿,紫髯鼠辈!我今天中了你的奸计,赴死而已,让我对你服气,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孙权听了也不生气。这是一个胜利者伴随着志得意满而自然流露出来的高姿态。孙权回顾左右,又像是对手下人说,又像是对关羽说:“云长是天下的豪杰之士,我实在是爱惜不已。我今天想要厚厚赏他,宽宥他,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关羽是不可能投降孙权的。“承诺——一致”最终是要起作用的。桃园结义,名闻天下。关羽已经违背过一次,最后付出超越常规的努力和艰辛才力挽狂澜,回归正常。经过这一个波折,这个承诺的约束力反而愈发强劲。这一次,面对他心目中的“鼠辈”,“投降”两个字,关羽连想都不会想。

孙权手下的主簿左咸站出来说:“吴侯,这是行不通的。当年曹操得到此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爵封汉寿亭侯,赏赐美女十数人。如此恩养,还是留他不住。其后过五关,斩六将,曹操还是怜其才而不忍除之。留至今日,则养虎遗患,水淹七军,围攻樊城。曹操被他逼得差点要迁都。吴侯,你觉得自己能做得比曹操还好吗?”

孙权默默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当下急命左右将关羽父子推出斩首。

关羽这一生外在的显赫、辉煌与起落,就此凝固。关羽这一生内心的割裂、煎熬和挣扎,就此结束。

如果人生中可能有很多次成功,那么就尽力去争取;如果人生中只能有一次失败,那么就在最辉煌的巅峰坠落。这将是世界上最壮美的失败。关羽都做到了,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关羽死后,赤兔马被赐于马忠,数日不食草料而死。王甫、周仓得知讯息后,王甫坠城而死,周仓自刎而死。关羽治下的最后一个小城池——麦城也归于东吴。

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蜀中对荆州失守和关羽之死这等天大的事竟然毫无反应!

关羽死了,一了百了。但如何处理他的死,却成了孙权的一个老大难问题。这个时候,张昭从建业而来,一听说孙权杀了关羽,连称“糟糕”!

一个人要犯点错误是容易的,但要一辈子总是犯错误就不容易了。而最不容易的则是:尽管一辈子都在犯错误,但主上对其还是信任有加,言听计从。

这样的人,三国里有且只有一个。他就是张昭,孙权最为倚重的谋士。

张昭说:“主公,您杀了关羽,可就惹下大麻烦了。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誓同生死。现在刘备已经拥有两川之地,更兼有诸葛亮之智谋,张黄马赵之勇猛,如果他起倾国之兵来为关羽报仇,您该如何抵挡呢?”

孙权立即惊出一声冷汗,急求计于张昭。

张昭对刘备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他的应对之策就显得很低级了。

张昭想出来的是“嫁祸曹操”之计,派人将关羽的首级送呈曹操,以图昭告天下,东吴之所以夺取荆州是奉了曹操之命,孙权之所以杀了关羽,也是奉了曹操之命。

但曹操有那么傻吗?诸葛亮有那么傻吗?

张昭的馊主意反倒给了曹操一个做好人的机会。曹操立即命人以香木雕刻成躯体,配上关羽的首级,以大臣之礼厚葬。

曹操的意图也很明显,也是要昭告天下,我对关羽向来是优待的。杀关羽是东吴孙权的事,刘备如果要报仇,还是去找孙权吧。

回头再来说蜀中。

荆州的动态,孔明并不是一无所知。早在关羽恶语拒绝了孙权提亲之时,孔明已经知道消息。当时,诸葛亮只是说了一句“荆州危矣!可使人替回关羽”。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诸葛亮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未采取任何措施。这可以说是诸葛亮失职的地方之一。当然,替换关羽的难度和阻力可能是非常大的。但至少诸葛亮应该引起警觉,在辅助人员的安排上加以调配补充了。

关羽死后,刘备自觉浑身肉颤,心神不宁,夜间梦见关羽现身,哭泣不已。这也是一种神秘的直觉和预感。刘备向诸葛亮询问,请他解梦。诸葛亮只是轻描淡写地加以抚慰。

诸葛亮告辞出宫,在中门外遇见太傅许靖。

许靖说:“刚才有机密来报,得知军师入宫,特来此等候。”

诸葛亮问:“有何机密?”

许靖还不敢直说,只是含糊地说:“今有一人传说,东吴吕蒙已经取了荆州,关羽父子尽已殒命。”

孔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夜观天象,见将星已经陨落在荆楚之地,我早已预知云长已经罹难了。只是担心主上忧虑,不敢明言。昨夜汉中王做了一个梦,也是此意。我也只是善言宽慰,恐怕伤了他的心啊。”

孔明的这番说法,属于典型的事后聪明。俗语“事后诸葛亮”或即来源于此。

“9·11”事件发生后,从那天清晨开始回溯,劫难必然将要发生的例证突然就异常明晰起来。一份美国参议院的调查报告列出了很多此前被人忽视的“明显线索”。CIA知道基地组织的爪牙已经潜入了美国境内。一个FBI情报员给总部的备忘录上警告说:“联邦调查局和纽约市:本·拉登可能会将学生送到美国参加民办航空院校的联合行动。”但FBI忽视了这份准确的预警,也没有把它和其他预见恐怖分子可能会使用飞机进行攻击的报告联系在一起。

事后看来,当时的决策者是如此的愚蠢,以至于连如此明显的预警信号都没有重视。但其实这不过是事后聪明罢了。在事前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这些预警情报混杂在成千上万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信息中有什么明显突出之处。

道森在1988年做过的一个试验得出这样的结论:当内科医生通过解剖得知病人的症状与死因后,就会质疑,自己的同行怎么会作出如此不正确的诊断?而其他那些只得知症状的内科医生则并没有觉得诊断的错误有多么明显。

诸葛亮为什么要在许靖汇报了关羽的死讯后才大胆说出自己夜观天象,早已知晓呢?为什么他没有在事前就告知他人以及立即采取措施,飞速增援呢?

事后回头看来,一切脉络都是清晰可辨的。但是,当局者迷,当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要看清一切并非那么容易。

当然,诸葛亮这么说,除了维护自己一贯正确、先知先觉的权威形象外,还有其他的目的。他通过天象来宣示关羽之死,表明这实乃天意,与人无干。这样,他也就不用负什么责任了。但是,关羽之死和荆州之失给诸葛亮的打击是巨大的,这种深远的影响现在就可以看出来,但还要在今后几十年里慢慢生发,直至将诸葛亮一生的才华和精力也消磨殆尽。

关羽的死讯是瞒不了刘备的。刘备得知后,当下昏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像张昭预言的那样,起倾国之兵为关羽报仇。

但刘备的想法却得到了以诸葛亮为首的文臣武将的集体反对!

从战略分析上来说,诸葛亮是对的。但从情理信义上来说,刘备是是对的。

赵云冒死劝谏刘备以江山为重,不要轻率出击。刘备由此又说出了他的第二句千古名言:“我不与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

刘备的这句话,是他和关羽从君臣关系到兄弟关系的一种回归。这也表明,桃园结义的承诺也一直牢牢烙刻在刘备心头。

刘备这一生,一直谨小慎微,苦苦耐守,几乎从来没有痛快淋漓的时候。但这一次,他决意要快意恩仇,哪怕是付出任何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是刘备一生中唯一的“图一时之快”!这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兄弟。

这就是刘备伟大的地方,这就是刘备虽然一无所长、一无所有却能够成就三分天下的终极秘密。

刘备不听任何劝诫,决意起兵伐吴。此后,张飞急于兄仇,催逼部下过甚,被部属杀害。而刘备也在伐吴途中,被陆逊火烧连营,大败而归,驾崩于白帝城。刘备在给儿子刘禅的遗诏里留下了他的第三句千古名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句话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刘备对关羽为什么会失败的深刻总结。关羽素来不拘小节,率性而为。从直言无忌刺伤刘封到要入川和马超比武,再到不服气黄忠名列五虎将等等都是典型的例证。这种个性体现在治军中,慢慢累积,就导致了军纪涣散、忠诚度下降。这才会有傅士仁糜芳出征前的烂醉失火,这才会有吕蒙稍施攻心术就赢得荆州民众的归心。所以,刘备以其敏锐的洞察力总结出了这一句值得永世珍藏的名言。伟大来自于平凡小事的累积,失败也来自于微小疏忽的累积。刘备希望儿子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但阿斗最终还是辜负了他。

刘关张三兄弟盟誓的时候,曾经许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可以说是做到了。

由此,刘关张这个从“承诺——一致”开始的故事,也在“承诺——一致”中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历史是别人过往生活的总和。历史已经结束,而我们的生活还将继续。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生活是正着来活,却是倒过来理解的。只有倒着去理解历史,我们正着的生活才能少走弯路,更加舒畅。

心理感悟:人生不可图一时之快,但人一生中至少要有一次图一时之快。 dbYyTMJY++kOEYof9ilPPvblg4c4mFBFqAxeS2rbqP56iTK6Pjvl9EWqWhJSp6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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