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控制了历史的书写,才能让昨日重现。
——贝尼·杰瑟里特教义
死灵幼体从贝尼·杰瑟里特的首个伊纳什洛罐中诞生后,大圣母达尔维·欧德雷翟在中枢顶层她的私人餐厅召集了一场低调的庆祝会。天色尚早,尽管欧德雷翟令其私人大厨备齐了早餐,她的两个顾问团成员——塔玛拉尼和贝隆达——还是对传召显出了不耐烦。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看到自己父亲的诞生。”听到那两人抱怨说太忙了,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上之后,欧德雷翟打趣道。
年事已高的塔玛拉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贝隆达丰满的脸庞上没有表情,通常这是她用来替代皱眉的方式。
贝尔 是在对大圣母周身相对奢侈的装饰表示不满吗?欧德雷翟暗自揣测着。尽管这间寓所突显了她独特的地位,但地位带给她的是更多的责任,而不是凌驾于其他姐妹会成员之上。就像这间小小的餐厅,主要是为了让她在用餐时也能听取助理们的意见。
贝隆达的目光左顾右盼,显然急于离去。花了这么多心思,也未能打破她冷漠的外壳。
“怀抱着这孩子,想着‘他是我父亲’,感觉真是太奇怪了。”欧德雷翟说道。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贝隆达从肚子深处发出了一声男中音般的闷哼,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会让她消化不良。
但她听懂了欧德雷翟话中的戏谑。老霸撒米勒斯·特格的确是大圣母的父亲。欧德雷翟本人亲自采集细胞(用指甲刮下了小碎屑),培养了这个新死灵。它一直是某个长期“应变计划”中的一部分,关键在于她们是否能成功复制特莱拉人的罐子。然而,贝隆达宁愿被赶出贝尼·杰瑟里特,也不想赞同欧德雷翟的看法,认为这个设备对姐妹会来说至关重要。
“我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儿戏了,”贝隆达说道,“那些疯女人正在猎杀我们,灭绝我们,你却想要一场庆祝会!”
欧德雷翟尽量平和了自己的语气:“如果尊母找到我们时,我们仍未准备好,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已丧失了斗志。”
贝隆达默默地盯着欧德雷翟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愤懑的指责: 那些可怕的女人已经毁灭了属于我们的十六颗行星!
欧德雷翟并不认为贝尼·杰瑟里特拥有这些行星。经历了大饥荒和大离散之后,各行星政府成立了松散的联邦,尽管它很大程度上仰仗了姐妹会来提供关键的服务和可靠的通信,但古老的派系依旧存在——宇联商会、宇航公会、特莱拉人、分裂之神教会的残余势力,甚至还有鱼言士的辅助人员及残余人员组成的小团体。分裂之神留给了人类一个分裂的帝国——然而,帝国中的各种派系突然间都隐匿了,其原因就是遭到了从大离散归来的尊母猛烈的攻击。贝尼·杰瑟里特——很大程度上依旧保持着她们大部分古老的体系——自然成为进攻的主要目标。
贝隆达的思考从未偏离过尊母的威胁。欧德雷翟察觉到了她的这一弱点。有时,欧德雷翟会权衡是否要换掉贝隆达,但如今连贝尼·杰瑟里特内部都出现了派系,而且贝尔是个大家公认的出色组织者。在她的指导之下,档案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
如同往常一样,贝隆达无须明言,就已成功地将大圣母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咬着她们不放的猎手上。这破坏了欧德雷翟今早想要小范围庆祝的气氛。
她强迫自己想着新死灵。 特格! 如果能唤醒他的初始记忆,那么姐妹会将再次拥有一个最棒的霸撒。一个门泰特霸撒!一个军事天才,他的英勇已成为旧帝国的传说。
但是,特格真的能对付这些从大离散归来的女人吗?
以无论哪个神的名义,都不能让尊母找到我们!还不到时候!
特格代表了太多令人不安的未知及可能。他死于沙丘星毁灭前的那段经历一直笼罩于神秘之中。 他肯定在伽穆上做了些什么,才点燃了尊母无边的怒火。他在沙丘星上自杀式的行径尚不至于招来如此狂暴的回应。 沙丘星末日之前,关于他在伽穆上的日子,只有些零星的传言。 他能飞速移动,人眼都无法捕捉! 他真的能做到吗?又一个因为厄崔迪基因而显露的超能力,还是变异,或只是又一则特格的传说?姐妹会必须尽早了解清楚。
一位侍祭端来了三份早餐,姐妹们飞快地吃着,仿佛早餐是不必要的中断,必须尽快了结。浪费时间是危险的。
甚至两人都离开后,贝隆达未说出口的恐惧仍在震慑着欧德雷翟。
那也是我的恐惧。
她起身,走向宽大的窗户,目光越过外面低矮的房顶,看着围绕着中枢的环状果园和草场。才到春末时节,却已能看到一些刚成形的果实。 重生。新的特格在今天诞生了! 她的思绪中并没有欢欣。通常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今早却不同。
我真正的优势是什么?我有什么牌?
大圣母掌握的资源令人生畏:忠心耿耿的部下、由特格训练出的霸撒所率领的军队(目前大部分士兵都驻扎在远方,守卫着学院行星兰帕达斯)、工匠和技工、遍布旧帝国的间谍和特工、无数依赖姐妹会保护从而免受尊母侵害的劳动者,再加上所有的圣母,她们拥有的他者记忆能溯及生命之初。
欧德雷翟知道自己已达到了圣母能力的峰值,这并不是一种自大。如果她个人的记忆无法提供所需的信息,她能依靠其他人的来补充。还有机器存储的数据,不过,她对此有种天生的不信任感。
此刻,欧德雷翟产生了一种欲望,想要挖掘她体内携带的、他人的次要记忆——它们一层层埋于意识深处的记忆。或许,她能在其他人的经验中找到应对眼前困境的妙方。 危险!你会迷失自己好几个小时,沉醉于不同的人格变幻之间。 还是让他者记忆在体内维持平衡吧,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去提取。自我意识才是她人生的支点,由此她才能实现对自我的身份认同。
邓肯·艾达荷那奇特的门泰特式暗喻可以帮助理解。
自我意识:你面对穿行于宇宙中的镜子,镜子里一路上倒映出新的背景——连绵不绝的自我映射于背景之中。宇宙虽无涯,镜中却有限,就好比意识只攫取了无涯现实中感知到的点滴。
这是她听到过的最接近不可言说的自我意识的描绘了。“特殊的复杂,”艾达荷称之为,“我们收集、组合并映射我们的秩序体系。”
的确,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世界观,进化产生了人类,进而创造了秩序。
这能帮助我们来对抗那些猎杀我们的疯女人吗?她们又处于进化树上的哪一枝?进化是神的另一个名字吗?
她的姐妹们会对这种“无端猜测”嗤之以鼻。
他者记忆里可能会有答案。
啊,多么诱人!
她多么想将困境中的自我投射到过去的身份上,去感觉一下过去的生活。诱惑的危险让她战栗。她感觉到他者记忆簇拥在意识的边缘。 “就像这样!”“不对!更像这样!” 她们真是太贪婪了。你必须学会挑选,让过去成为不连贯的画面。这才是意识的意义,代表你仍活着的精髓。
从过去挑选,与现实比对:研判后果。
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历史观。远古时期桑塔亚那的声音仍然在她们生命中回响: “那些不能铭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中枢,作为贝尼·杰瑟里特所有建筑中最能代表权势的,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观察,都反映了这一历史观。设计的主旨是保持传统。这座贝尼·杰瑟里特的中心建筑,既能慰藉乡愁,又不会浪费空间。姐妹会不需要考古学家。圣母就是历史。
渐渐地(比往常慢得多),凭窗远眺让她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力所及之处,皆为贝尼·杰瑟里特的秩序。
然而,尊母可能会在下一瞬间终结这种秩序。姐妹会的处境比在暴君时期经历的磨难还要糟得多。如今,很多她被迫做出的决定令人憎恶。她的工作室也由此让人敬而远之。
放弃帕尔马的贝尼 · 杰瑟里特堡垒?
工作台上,贝隆达今早提交的报告中提出了这份建议。欧德雷翟打上了准许的戳记: “同意。”
放弃是因为尊母的进攻近在眼前,我们既无法保卫她们,也无法将她们撤离。
一千一百名圣母,再加上只有命运才能掌握确切数字的侍祭、学员等,都死了,或比死亡还糟糕。都因为这个词。更别提那些在贝尼·杰瑟里特影子下生活的“普通生命”了。
做出这种决定的压力让欧德雷翟产生了一种新的疲倦。是我的灵魂疲倦了?真的有灵魂存在吗?她感觉累极了,她的意识无法判断劳累的原因。疲倦、疲倦、疲倦。
甚至连贝隆达看起来都压力过重,要知道贝尔可是享受暴力的人。只有塔玛拉尼表现得较为超脱,但这骗不了欧德雷翟。塔玛 已经进入了超观察的年纪,每个活得足够长的姐妹会成员最终都会抵达这个阶段。除了观察和判断,其他都无关紧要。而且,多数的判断都不会说出口,只是显露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近来,塔玛拉尼说得更少了,她的意见是如此简要,以至于都显得有些荒唐:
“多买些无舰。”
“通知什阿娜。”
“看一下艾达荷的记录。”
“问一下默贝拉。”
有时,她只会发出哼哼声,仿佛说出的词语会背叛她似的。
别忘了猎手一直在附近巡逻,扫荡着各个空间,寻找能定位圣殿星的线索。
私下里,欧德雷翟把尊母的无舰看成是航行在恒星间无际之海中的海盗船。它们没有悬挂黑色的骷髅旗,但你能在心里看到旗子。她们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传说。 杀戮和掠夺!在他人的鲜血里累积自己的财富。汲取他人的能量,打造自己的杀手无舰,行驶在由鲜血润滑的航道上。
而且,她们并不认为自己会淹死在红色的润滑剂之中,她们打算沿着这条航道一直航行。
在催化了尊母的人类大离散时期,肯定生活着很多愤怒的人。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干掉别人!
一个允许这种理念自由传播的宇宙是危险的。好的文明不会让这种理念燎原,甚至都不会让它的星火产生。当它真的产生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尽快处理,因为它天生就极具吸引力。
欧德雷翟惊讶于尊母没看到这一点,或者是看到了却没有重视。
“一伙没救的疯子。”塔玛拉尼这么称呼她们。
“仇外者。”贝隆达不同意她的观点。每次她都要纠正她,仿佛掌管了档案部让她对现实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们俩都对,欧德雷翟想着。尊母的行为像是疯子。 外面的人 全是敌人。她们唯一还算信任的人是她们的男性性奴隶,但就这也有一定的限度。据默贝拉 (我们唯一的尊母俘虏) 所述,她们会不断地考验,来检测她们的控制是否稳固。
“有时,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她们就会处决某个人,好给其他人一个教训。”默贝拉的原话。她们又追问了一个问题: 她们也想让我们成为别人的教训吗?“看到了没!这就是那些想反抗我们的人的下场!”
默贝拉说:“你们惹到她们了。一旦被惹到了,她们就不会罢手,直到把你们消灭为止。”
除去异己!
异常直接。欧德雷翟想着, 如果我们能好好加以利用,这会成为她们的弱点。
仇外到了一个荒谬的极端?
很可能。
欧德雷翟捶了一下工作台,意识到这个动作会被那些始终在记录大圣母行为的姐妹看到。于是,她对着无所不在的摄像眼和在它们后面的监察员大声说道:“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我们已经变得像贝隆达一样臃肿 (让她不高兴去吧!) ,错误地认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牢固的社会和永恒的结构。”
欧德雷翟用目光扫视着熟悉的房间。
“这地方就是我们的弱点之一!”
她坐在了工作台后的椅子上,想起了(在这么多事面前!)建筑设计和社区规划。怎么说呢,这是大圣母的权利!
姐妹会很少会任社区自然生长。甚至,在她们接手了现有的结构之后(如同她们接手了伽穆上的哈克南古要塞时一样),她们依然会制订重建计划。她们需要气动管道来分拣小包裹和信件,需要光缆和硬射线投影机来传输加密信息。她们把自己当作保护通信的大师。侍祭和圣母信使(她们发誓宁愿自杀也不会背叛她们的上级)则用来传递更重要的信息。
她想象着窗户外的情景,想象着这颗行星之外的情景——她的网络组织严密、人员整齐,每个贝尼·杰瑟里特都是其他人的延伸。尽管姐妹会的生存受到威胁,但成员的忠诚度依然坚固。可能会有人动摇,有时还会闹出挺大的动静(如同暴君的祖母杰西卡夫人),但动摇的程度都不大。多数的不满都是暂时的。
这些都是贝尼·杰瑟里特的模式。一个弱点。
欧德雷翟承认自己认同贝隆达的恐惧。 但是,我才不会让这些东西剥夺了生命的乐趣呢! 这就等同于向疯狂的尊母缴械。
“猎手想要的是我们的力量,”欧德雷翟看着天花板上的摄像眼说道,“ 就像古时的野人吃掉敌人的心脏。好吧……我们会给她们吃的!她们在发现无法消化之前已经太晚了! ”
除了为侍祭和学员量身定做的初期课程,姐妹会不怎么会用到箴言,但是,欧德雷翟有她自己的暗语:“ 总有人要去耕地。 ”她笑了,弯腰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感觉轻松多了。这个房间,这个姐妹会,这些是她的花园,这里有需要锄去的野草,有需要播下的种子。 还有施肥。千万不能忘了施肥 。